文/贝晓莞
苏心无恙目录
第一章:苏心无恙(一)
第二章:苏心无恙(二)
第三章:苏心无恙(三)
第四章:苏心无恙(四)
第五章:苏心无恙(五)
第六章:苏心无恙(六)
第七章:苏心无恙(七)
苏心无恙(五)
“给我起开。”咬牙切齿的声音,依旧温润好听。
盛夏含糊地应了一声,就再次凭着本能,向着近旁好闻又温暖的热源凑近,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话。
苏木没听清,也不想知道。他极力压下心底的烦躁,才能保持理智,打消不将酒鬼扔下车去的冲动。
良久,苏木长出一口气,再次侧过身,将醒酒药递到盛夏嘴边。这一次,虽然他手上的动作依然轻柔,但语气不见得多好。
“喝药!”
药片抵在唇边,醉酒中的盛夏不满地皱起眉,偏头躲开了他的手。苏木“咝”的一声,气得直咬后槽牙。想了想,他干脆伸手捏住盛夏的下巴,想要迫使她张嘴吃药,却见怀里的人即使躲闪不能,也倔强地不肯张嘴。
不高兴,就是不配合。
苏木冷嗤一声,舌尖抵着右脸,怒极反笑。
好,很好。他平生第一次亲手喂人吃药,对方就如此不给面子。
“不吃算了。”他抬手,两指捏住盛夏的下巴,一点点拎起,顺势将她推向另一边。
清隽的脸上笑得戏谑,温润的声音却好似藏着万千温柔,惑人心魄。
“关我屁事。”话落,苏木俯身从储物格里找出毛巾擦拭裤子上的水渍。刚擦净,却见盛夏再次歪倒过来。
苏木怕她摔下座位,只得伸手去扶,却见盛夏就势倒在他怀中,埋头,径自找到舒适的姿势后,急忙伸出双手,紧紧环在他的腰间,再次沉沉睡去。
苏木推了推她的肩,见她毫无反应,只得黑着脸,就此放任。
饭店的包厢里,祁誉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待服务员告知他说,盛夏方才已离开饭店后,兀自笑了。
嗬。这小丫头又偷偷跑了。
盛夏,盛暑之夏,是那年他遇见她的季节。
自小,祁誉就知道,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留学国外那几年,他深知,如果没有利用价值,这世上就不会有人平白帮你。
是盛夏,打破他偏执的认知。
那年,他被继父暗算,逃出酒局就醉倒在路边不省人事。原以为会就此露宿街头,出尽洋相,没想到,第二天醒来竟发现自己睡在快捷酒店的单人床上。而且身上的东西一件没丢,只是钱包里少了二百块钱。
当时,祁誉揉着宿醉后疼痛的头,只觉得好笑。
他一边笑,一边思忖着,这是否又是谁的阴谋。然而,他几番周折,查证到那晚帮他的陌生的小丫头和家里那帮人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相着实让他哑然。
这世上,竟然有人不为名利,便出手相帮?
初时,他不信对方毫无所求。不对,是不相信对方只收二百块钱。所以他找到她工作的酒吧,不但光顾她的生意,还悄悄帮她处理麻烦。
他告诉自己,权当她那一晚好心的谢礼。可是一连数月,那个曾经仗义相帮的小丫头,不但没有认出他来,更是从未把他放在眼里。
在祁誉的印象中,她酒量很好,却不会轻易饮酒,每每送酒来,也是来去匆匆。虽礼貌周全有余,却无半点偏爱。
那段时间,酒吧昏暗迷醉的灯光下,她看不清他的脸,他也不知她姓啥名谁。祁誉以为,他会一直这样隐在暗处观察她,直到他查出她接近自己的目的,或是她发现了他。
然而现实与梦想总有差距。
祁誉没等来她发现自己,只等到一个她离开的消息。小姑娘如同她忽然出现在他生命中那般,离开得也让人猝不及防。
所以今晚再见到她,祁誉纵容王明泽同她拼酒,却冷眼旁观。
不为别的。只因当年他找到酒吧老板询问她去向时,老板对他说,小丫头钓到大鱼,嫁人去了。
大鱼?嫁人?嗬。他这么大一条鱼,她都瞎眼地看不见,能指望她眼神有多好?虽然老板的托词祁誉一句都不信,但她不辞而别是不争的事实!
今天又是这样!
盛夏是吧。祁誉回过神,抿着的嘴角渐渐勾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你等着!
清晨。
窗外艳阳高悬,笑看世间万物,人生百态。房间里,盛夏感受到那刺目的日光,不适地眨动双眼。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后,她才按着胀痛不已的太阳穴坐起身来。
刚一睁眼,就着实被惊了一跳。简约精致的房间里,三面皆窗,且都大开着,尤其通向阳台的落地窗更是整面被人打开,清凉的晨风涌进房间,带得帘角猎猎作响。
这哪里是剧组分配给她的那间只有一扇小窗户的标准房?
“阿嚏!”
盛夏揉着鼻头,一面重新缩进被子里,一面努力回想昨晚的情景。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些杂乱的画面,搅得盛夏再次一惊。她猛地掀开被子,待看到自己身上衣着完好,且身体并无其他不适感后,才稍松一口气。
看来昨晚逃掉了。
只是当掌心触到身上潮湿不已的被子时,心头有些莫名不解。
为什么被子都是湿的?
她只记得昨晚自己跑出酒店后,忍不住跪在路边吐了许久。吐完后,难道被人丢进过水里?再后来,盛夏就彻底没了印象。
她喝断片了。
盛夏抬手,使劲按了按闷疼的太阳穴,待看到自己腕上多出的那一串略有些熟悉的紫檀木手串,不免又是一怔。
难道是——苏木?
正想着,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盛夏?”男人清润的声音响起,确定是苏木无疑,只是听上去语气不佳,“醒了就出来吃饭!”
盛夏怔了一秒,急忙应声。稍作梳洗,她便快步走出房间。餐厅里,苏木端坐在餐桌旁,优雅地吃着早餐。待察觉到她的靠近,他眉心一拧,抬头就是一记犀利的眼刀。
“刚叮嘱过你要保护嗓子,你就跟人玩命拼酒,真不怕以后落下什么病根吗?”
“随便,我以后反正不唱歌了。”
看着对面的男人着装清爽,气势迫人,再反观自己一身酒臭,更是气弱。
“你怎么在这里?今天不上班吗?”
“我过来出差,安迪打电话让我去接你的。”苏木倒不是真要与她计较,说着,就将手边一碗药汁推至盛夏面前,“喝药。”
到底理亏,对方又是几次相救自己的恩人。盛夏没好意思问药苦不苦,便一口将药汁灌入口中。吞下去,竟被那药苦得浑身激灵。
“有糖吗?”她说话声音都有点抖。
苏木却只睨她一眼:“没有。”
盛夏捂着嘴,强压着想吐的冲动,又是一个激灵。垂头,再次看到自己腕上的手串,她急忙褪下来递给苏木。
“抱歉,”她苦着脸,“我也不知道,你的手串为什么在我这里。”
闻言,苏木又是一声冷哼。
还能为什么?酒鬼抢的!
盛夏回到剧组所在的宾馆时,周敏正在厨房煮粥。
见到她,周敏一颗心终于落地。
“回来就好!”
盛夏早已把昨晚找不到周敏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给了她一个安慰的拥抱。周敏拉着盛夏左右看看,见她无事,这才轻舒一口气,忙取出换洗衣物,递给盛夏,推着她走向浴室:“快进去洗洗,你身上太臭了!”
门关上,盛夏抱着衣服立在浴室镜前,看着镜中的人,足足怔了一分钟,才缓缓笑了。
盛夏洗漱完毕走出浴室,房间里早已没了周敏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坐在客厅里,静候着她的林安迪。
“回来了?”
察觉到浴室的关门声,林安迪循声抬头,脸色微冷,目光洞悉一切:“事情的经过我已经知道了,虽然不能全怪你,但你太冲动了。”
“对不起,”盛夏垂头道歉,“这一次的确是我不够冷静,处事也不够老练,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下一次。”见盛夏没有过多辩解,林安迪心头气消了几分,“盛夏,你已经是一个出道的艺人,那些你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时时刻刻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伺机而动,寻你短处。要想走得远,就必须学会谨慎谨慎再谨慎。”
“我明白。”
林安迪原就是不放心盛夏,才特意飞过来亲自善后。确认盛夏没吃亏,吃过饭后,她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机场,飞去B市。
盛夏今天的戏份安排在下午,看时间尚早,索性回房间补觉。只是这一觉,盛夏却睡得很不踏实,不到两个小时,忽地惊醒过来。
周敏听到她房间的声响推门进来,就见盛夏唇色发白,额头上更是冒出一层细汗。
“做噩梦了?”周敏将床边的纸巾递过去,“还好吗?”
盛夏沉默着点点头,梦里的残影让人心悸,混沌中不知今夕何夕:“几点了?”
“刚九点,”周敏递给她一杯水,“还睡吗?”
盛夏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眉心微拧,被水浸润过的声音残留着一丝刚清醒时的低哑,沉沉的,煞是好听:“算了,去片场吧。”
上午没有安排她的戏,盛夏便带着周敏搬来两个小马扎,坐在空地上,观摩其他演员拍戏。
她看得认真,渐渐入了迷,待一场戏拍完,盛夏回过神,才迟钝地觉出周围气氛微凝。
“是她吧?”
有女演员一面看她,一面窃窃私语:“就是她!我还纳闷呢,她一个唱歌的,哪有演技敢接女二的戏,原来人家是背靠金主好乘凉!”
盛夏眉心一动,循声望去,恰对上说话人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是女三号——余静,在剧中饰演女主角的闺密。
余静的戏份不如盛夏多,人设也不出彩。听说,在盛夏来之前,她一直极力地在争取女二号“俞文宁”这个角色。但李孟犹豫着没同意,后来盛夏试镜通过,余静也定下了女三号的角色。
此刻,余静看向盛夏的目光中有嫉妒,有不屑,即使被盛夏抓个正着,她也只是翻个白眼,继而变本加厉。
盛夏看着她敌视的目光,心下好笑。人们在面对失败时,比起“承认自己技不如人”,难免更愿意相信“胜者是歪门邪道”。
若是平时,盛夏根本不会理睬她。毕竟这些人在背后说几句坏话,自己也不会少块肉。
但许是昨晚没睡好,盛夏心底一直压着一团火。此刻被余静挑衅,心底的火也随之盛起来。
她不由得眯起双眸,微扬的眼尾中,那原本透着几分寒凉的目光,陡然凌厉,直盯得余静气弱,先转开视线后,盛夏才索然无味地收回视线。
只是嘴角却慢慢勾起一抹不甚明显的笑。如果没记错,今天下午,她和余静就有一场对手戏。既然余静骂她没演技,那她正好也教教对方什么才是演戏!
盛夏正思忖着,身边突然有一道高大的身影靠近。她顺势抬头,就见刚拍完戏的言待,已冷着脸坐在自己身侧。
此刻,众人看到言待此举,方才还略有克制的窃窃私语,静了一秒后,忽然有了靠山似的,更加大胆地议论起盛夏来。
“麻烦!”言待听着众人讨论他和盛夏的嗡嗡声,轻嗤一声,转过身去,凌厉的目光扫过热闹的人群,直把对方看得闭口,才肯作罢。
言待人气高,就算脾气不好,也没人敢轻易叫板。叽叽喳喳的人们,很快散去。待耳根终于清净,言待也重新闭目休息。
盛夏不解,在剧组,两个人除了拍戏的时候有交流,平常话都不说一句,对戏都没对过,一下戏就分道扬镳。
盛夏知道言待讨厌她,她也不待见言待。别人嚼她舌根,言待不是该开心吗?怎么还帮她出头?脑子坏掉了?
“你为什么帮我?”
言待闭着眼,轻嗤:“谁帮你?我要睡觉,嫌吵!”
盛夏:“……”
事实上,言待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替她出头。
也许是因为他也时常被人在背后骂没演技,所以同病相怜,善心大发?也许是这段时间和盛夏拍戏发觉自己和她挺有默契,不对戏也能一条过?
“卡!”
黄昏下的镜头外,李孟看着腕表的时间,烦躁地摔下剧本:“余静你到底怎么回事?!就这么一个和盛夏对视的镜头你自己NG十遍!你到底会不会演?!不会趁早滚蛋!”
余静听着李孟的骂声,感受着围观众人对她的指指点点,脸上一阵一阵地臊红。
她想辩解,却又找不到借口。她自诩演技好,却在今天同盛夏的对手戏中,被对方一个新人压着演。
此时此刻,不但导演想骂人,余静也很想骂人!
今天下午这场戏,是盛夏出言调戏余静,余静又羞又恼大骂她是登徒子。
本来余静拍得好好的,可是只要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盛夏就冷着一双眼,阴沉沉地睨着她,看得她眼里只剩下恐惧,全然忘了少女被人调戏后,眼中该有的慌乱和气恼。偏偏只要镜头扫过来,盛夏又能一秒恢复如常,快得让人抓不住错处。
这种演技和气势上的压制,使得余静几乎不敢同她对视。以致屡次NG,最终惹怒了导演李孟。
想到这儿,余静愤愤地抬起头,怒目瞪着盛夏:“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人前,盛夏笑得一脸谦虚,“我演技不好,还要多谢余老师指教。”
余静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八月的天,伏暑难耐。
苏木因为感冒,近来总是入睡艰难,加之昨晚睡得晚,以致初听到门铃声时,他甚至陷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足足五分钟,都无法清醒。
奈何扰人清梦者不知趣,门铃声锲而不舍地响了又响,终于将半梦中的人强拽回现实。
防盗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内打开,下一秒,苏木面露不耐烦的神色出现在门口:“什么事?”
苏木眼中的怒意压得闫一几乎不敢抬头,只硬着头皮将手里的文件袋高高递过去。
“是沈昔澜和盛夏的资料。”
苏木一把将资料夺了过来。
许久,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偌大的房间里,只有苏木偶尔翻动手中资料的声音。
一页又一页的资料细细看过,直到最后一页内容全部映在脑中,苏木紧拧着的眉忽地一松,接着笑了。
“秦旖?”那声音寒凉刺骨,再不复往日温润,“我倒是没想过会是她。”
盛夏,原名秦旖。五年前被B大法学院破格录取,来到B大求学。同年,结识沈昔澜,并与之成为同班、同宿、好友。大三时,其母盛妍突患重病,盛夏申请休学。不久后,盛妍在某日大雨时,于医院意外坠楼身亡,后被警方判定为自杀。
在这期间,盛夏本人则因卷入一起司法受贿案,被警方带走调查数日,并被学校强令退学。待其出狱后,其母已被火化。盛夏只得带着母亲的骨灰返回老家。几日后,灵堂大火,盛夏失踪,自此音信全无。
“当年那起受贿案的资料已经被人抹去过一部分,但案发时间非常巧妙,”闫一沉声汇报,“秦旖在校期间,成绩优异,曾是法学界泰斗决明教授的得意门生。案发前,更是经决明教授推荐,刚得到保送法国留学的名额。只不过因为母亲重病,没能及时前往。不久后,决教授旧病复发,赴美休养,一年后归国。而秦旖之后的遭遇,全部发生在她最孤立无援的这一年中。”
“保送法国?最后是沈昔澜去了?”苏木抬头看向闫一,见他点头,沉郁的眸色越发晦暗难言,“也就是说,她曾经消失达八个月之久。”
“是。”闫一点头。
苏木冷声道:“帮我细查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去了哪里,又是谁帮她改名换姓,抹去生平。”说着,他敛下眼睑,半遮的黑眸中划过一抹狠厉,“另外,细查盛妍的死因。如果这事和沈欣母女有关,这出戏,就更好看了。”
“是,我这就去办。”闫一大步踏出门外离去。
客厅里,苏木垂头伫立在中央,僵直的脊背几乎绷成直线。白炽灯刺目的强光之下,他眉心紧拧,半合眼睑,手里的文件被捏得变形。
直到房间里闹钟响起,苏木豁然抬头,泛红的眼眶中,迟疑渐被阴郁覆盖,凉薄的笑意徐徐蔓延唇边。
秦旖,原来盛夏是你。
他第一次遇见她,在十二年前。
彼时,他叫梁睿,不是苏木。
少年十四岁,心性正轻狂。他和人打赌,瞒着家里人去水库学游泳。那天的事距今过去太久,以至于他脑海里的记忆,早已残缺不全。只记得他跳入水中后,小腿忽然抽筋,想呼救,却被水无情地淹没。窒息和恐惧迫使他拼命挣扎,却反而越陷越深。正当浮沉之际,他的手腕忽然被人扯住,旋即被对方拖着缓缓向上。
察觉得救,他终于赌上全身的力气,睁开一丝眼缝。眼前的水雾昏暗混沌,只有握着他手的那个人,仿佛发着光,一步步带他游向光明,逃出生天。
再回到岸边,之前同他打赌的狐朋狗友早已逃得没了踪影。苏木猛咳一阵,吐出胸腔里呛的水,这才终于确定自己得救了。他抬头,细细看着自己身旁那个全身湿透,模样清瘦的陌生女孩,想要将她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那时,女孩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黑白分明的鹿眼,又大又亮:“你醒了?”
他无声地眨眨眼,让眼前这个清瘦的女孩,同水里那个发光的背影,渐渐重合。
“谢谢,喀喀,谢谢你,救了我。”
“举手之劳而已。”女孩摇摇头,齐耳的黑发也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地闪烁着光亮,“不过,你能先放开我的手腕吗?你抓得我好疼啊。”
闻言,他顺着对方的目光偏过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一直无意识地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急忙松开。
但女孩白皙的手腕上,还是被他攥出一圈红印子。
“对不起。”
“没事儿,”女孩不甚在意地摇头一笑,唇边酒窝浅浅,“我叫秦旖,你可以叫我旖旖。”
姨姨?
苏木摇摇头,径自道:“叫小旖可以吗?”
名叫秦旖的小姑娘歪着脑袋看他半晌,最终妥协道:“好吧,小旖就小旖。”
几近燃尽的烟灼在指尖,烫得苏木回过神来。他松开五指,任由烟蒂落在地上,抬手扶额,终是颓然地闭上双眼,阻断回忆继续。
刚结束一场声色酒宴的祁誉也接到助理阿坚的汇报。得知苏木在细查盛夏的底细,祁誉难得地怔了怔。两家毗邻而居,他和苏木自小相识。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祁誉看不上苏木自恃清高,苏木也看不上祁誉放浪形骸。小时候除去时常被人挂在嘴边对比之外,两人倒也相安无事。直到那年祁父与苏母相继意外过世,一个没了亲爸,一个没了亲妈,让看似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再次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对比的对象,也在同时好像触动到什么错误的开关。
自此二人两看生厌,再见相斗。虽明面上依然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假象,但背地里其实都没少给对方找不痛快。
这些年,更是愈演愈烈。仿佛只要对方不舒服,自己就是胜者。
祁誉相信,如果有一天,他和苏木独处在一间暗室里,不论活下去的前提是什么,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先干掉对方。
“只有盛小姐回来B市前的经历,暂时还不知道背后是我们的人替盛小姐抹去生平,”阿坚顿了顿,又道,“但苏少这次命人查得很细,不像是普通的对公司艺人的身份调查。”
也就是说,苏木查到他,也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好人不好做。
想当初,他也是在调查盛夏的身份时,才意外发现这小丫头年纪不大,麻烦却不少。也不知她是如何得罪了沈家,家破人亡不说,自己也被迫改名换姓,才侥幸活到现在。
祁誉那时,刚巧利用继父一次失败的算计,夺下公司的人事大权而春风得意。
想着既然是这小丫头帮了他,那他也顺手救她一命,这才帮她将过往抹了去。
没想到,这会儿她竟然又招惹来一个苏木。
祁誉思忖着,指腹一下一下地点在皮质沙发的扶手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须臾,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指尖一顿,狭长的桃花眼兀自挑起:“那就让他查!把咱们做过的痕迹擦干净,剩下的消息都慢慢放给他。”说着,祁誉笑叹一声,幸灾乐祸道,“我现在真是非常期待,他会如何面对那几位手染鲜血的‘家人’。”
八月末,伴随着今夏最后的暑气,盛夏也迎来杀青前的最后一场戏。磅礴雨势下,俞文宁亲眼看见母亲从高处坠下。
她尖叫着,飞奔跪地,将重伤昏迷的母亲抱在怀里,用手拼命地捂着她额间血流不止的伤口,神态几近癫狂。
“救命!救救她!来人!救救她!”
俞文宁抬头,猩红的眼,茫然四顾,却看不到半点希望。怀里的母亲,呼吸微弱,她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漫天雨雾中,她浑身颤抖着收紧双臂,与母亲额头相抵,恍惚间,似是听到母亲若有似无的呼唤:“宁宁,跑,快跑啊!”
俞文宁浑身一僵,眼睁睁地看着怀里的人呼吸骤停,脸上煞白一片。
“妈!妈?”
她抖着手,拼命地摇晃着怀里紧闭双眸的人,却再无人回应。
“妈——”
俞文宁抱紧母亲,仰天长泣,凄厉的哭喊声响彻现场。俞文宁闭了闭双眼,鼻尖亲昵地蹭着母亲冰凉的侧脸,悄声呢喃:“妈,你等等我,等我给你报了仇,就来找你,下辈子换我保护你。”
说完,她抬起头,猩红的双眼阴沉疯狂,浓烈的悲伤下,是她毫不掩饰的恨意。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们都不得好死!”
“俞文宁,”高大英俊的男人,冷眼看她,“这是你咎由自取。”
“那你杀了我啊!”
俞文宁神色癫狂:“可是我妈妈有什么错?她对你不好吗?从小到大,她把你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你为什么要逼死她?为什么?”
言待看着神情疯狂的盛夏,几乎被她的情绪影响,完全陷入戏中。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错了。
“对不起。”他下意识地开口,“阿姨的死是个意外。”
“好一个意外!”盛夏大笑,恶毒的目光直直看向面前的男人,杀意骤升,声音凄厉,“那你陪她去死吧!”
“卡!”一条通过。
李孟令下,众人才渐渐从剧情里抽身回神。
然而拍摄场地里,盛夏仍愣怔地跪坐在原地,眼眸低垂,神情颓然,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和俞文宁何其相似。同样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同样目睹母亲跳楼死在自己怀中。只是俞文宁到底还有同死敌殊死一搏的机会,而她想替母亲讨回公道,却难如登天。
何其不公!
周敏见盛夏还坐在原地,急忙跑来给她披上毯子,却被她眼中还未收起的恨意吓了一跳。
“盛夏?”
盛夏身体一僵,眼睑半垂,再抬头已恢复如常:“我没事。”
说着,盛夏起身,径自走向李孟。场外,李孟同几位演员正围着显示器看方才的镜头回放。良久,李孟转过头,目光直看盛夏,眼含欣慰:“盛夏,你让俞文宁‘活’了!”
“谢谢导演。”
正说着,副导演趁机玩笑道:“盛夏今天杀青,要请客啊!”
话落,众人哄笑着纷纷响应。
盛夏刚应下,恰逢林安迪来到片场,接盛夏回家。闻言,她自是朗声笑道:“饭店我已经订好了,各位赏脸到场就行!”
众人又都去看李孟。
李孟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也跟着笑:“收工!”
一群人欢呼一声,急忙散开收整器具。
林安迪来得晚,并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一切。见盛夏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忙叮嘱周敏陪她去换衣服,自己留下安排晚上的杀青宴。
盛夏和周敏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上,感觉到盛夏心情不好,周敏也不敢靠她太近,一直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眼看着马上走到宾馆,周敏的心里才稍稍放松。
“敏敏。”
忽然听到盛夏沙哑的声音时,周敏怔了一秒,才回神:“怎么了?”
“我忽然想吃冰激凌,”盛夏低垂着眼睑,苍白的小脸埋在衣领处,细弱的声音可怜巴巴的,“可我没带钱。”
冰激凌?
周敏看了眼不远处的宾馆,又看向马路对面的冷饮店,思忖片刻,妥协道:“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
“好。”
进冷饮店前,周敏特意回头看了一眼盛夏,确认她乖乖站在原地,这才放心地走进冷饮店。
没承想,仅是去买一个冰激凌的空当,盛夏竟然不见了。彼时,周敏站在冷饮店外,茫然地看着路对面空无一人的街头,担心不已。
更新时间: 2019-11-07 1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