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顾颖
我有一个好朋友，文科男，巨蟹座。他说自己长得像功夫熊猫，暂且就叫他熊猫吧。认识的途径很奇葩，起因是我和他的朋友聊天，聊得无话可说，那人就把他加了进来。后来，变成我和他天天聊。那个介绍我们相识的人，消失在茫茫人海。对我来说，他出现在我人生中的意义就是介绍我和熊猫认识，使命完成后，该干吗干吗去。
我和熊猫很聊得来，究其原因，我认为是他学文科的关系。学什么很重要，文科能使人变得敏感而细腻，从而接近女性的思维方式。对男人而言，这未必是件好事。插播一句，我觉得男人应该学工科。
总之，虽然我认为太敏感不是好事，但这种思维方式使我们成为好朋友。
熊猫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做人呢，最重要就是自我定位。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谁少了谁活不成啊。”
他说这话时，不痞，不矫情，没有跷着腿或叼着烟。他不抽烟。我知道他是认真的，通常自称熊猫的人自我评价都不太高，这是我的观察。
作为一个有女性思维倾向的文科男，理所当然的，我们聊的话题离不开感情经历。熊猫谈过的几段恋情，用一句话就能概括。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能习惯的，不然就不会有斯特哥尔摩综合征这回事。受伤也是，受的伤多了，再添几道也不觉得疼，没得斯特哥尔摩综合征说明你还是很健康。
*
熊猫又认识了个姑娘。这一次，他很现实，他仔细分析了这个姑娘的优缺点，工作，家庭，有多少陪嫁，最终决定，谈。在这点上，男女其实差不多，有感情的时候谈感情，没感情的时候谈钱。
他们谈了多久我忘了，反正是奔着结婚而去的方向。有一天，熊猫跟我说：“我有精彩的故事告诉你。”
故事的确很精彩。起因是姑娘说要到意大利出差，熊猫查了那天的航班，没有这个人，再打国际长途去她所说的投宿酒店，也没这个人。继尔，熊猫打电话去姑娘的就职公司，没这个人，打去她说过的前公司，也没有。这整个过程告诉我们，豁胖，也要有限度，所有的谎言背景都用了实名酒店和世界500强公司，电话、资料一查就有，谎言一戳就破。你要用个犄角旮旯的，114也查不到的小公司，小旅馆，这事不就瞒过去了么。
这一重大发现，使熊猫深埋在血液里的刑侦潜能变成了IT技能，他破解了豁胖妹的邮箱，发现了真相。豁胖妹多年来与一个已婚男交往，随着年龄的增长，深感忧虑，决定找个接盘侠，就此锁定了熊猫。
熊猫说：“他们在邮件里叫我胖子。”
我问熊猫，最初，是怎么会发现不对劲的？
他说，有一次姑娘浓情蜜意地告诉他，公司派她去巴黎工作一年，但因为爱他，她决定放弃去巴黎的机会。
熊猫说：“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会为我放弃去巴黎的工作机会。这点自我定位我还是有的。”
所以才有了后来那出Sherlock附体的精彩大戏。
等豁胖妹从“意大利”回来，熊猫约她吃饭，吃完饭，熊猫气定神闲地把调查结果娓娓道来，带着自豪的成就感，看着豁胖妹的表情第一次因为他变得诚实生动，她一言不发地拿起谎言系统里唯一一个真实存在的名牌包，推门而去。
这整个事件，熊猫的描述都很幽默逗趣，我笑得没心没肺。我以为这就是谈感情和谈钱这两种恋爱之间的区别。
直到两天后我发现他的msn签名变成了“胖子也是有感情的”。
原来，真相只有一个。
*
之后，熊猫又遇到了一个女孩。女孩是在朋友聚会时认识的，当时熊猫没觉得她有什么特别。聚会结束的第三天，他问朋友要了女孩的电话号码，加了她的微信，又等了三天，好友请求通过了。
从豁胖妹那段经历可以看出，熊猫不是一个进击的熊猫，他是防御且戒备的。之所以变得这么进击，据他后来的话说，她长得很有安全感。不是长得安全，是她的脸部构成和表情，柔软了厚厚蟹壳下那颗自以为早已麻木的心，用另一种方式来说，她的身上有使让他觉得安心与悸动同时存在的气质。(流年伴夏 liunianbanxia.com)
其实，他还没意识到，那种气质的名字叫，悲伤。
有调查说，不管是外向还是内向的人，都喜欢外向的人，人们总渴望和乐观的、情绪稳定的、有感染力的人在一起，连带着生命的颜色也变得像他一样丰富饱满。然而，敲响灵魂的钟声往往不是一起在阳光下奔跑的脚步，而是阴雨天，她头发上的水珠像眼泪一样滴落。她让人觉得生命有了重量，因为要保护她，你可以撑起一片天空，没有时间再自怨自怜；她让人觉得，原来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是为了成为另一个人生活里的英雄。
*
他们像一切刚开始的恋人那样，重新拥有孩子般的好奇心和单纯的快乐。如果这是20岁时的熊猫，除了好奇和快乐，应该还会有全情投入和不顾一切。但那是30岁的熊猫，他是有所保留的。他试探着她的心意，来平衡自己在这段感情里付出的程度。
那段时间我们聊得不多，恋爱的时候不打扰是异性朋友间必须有的正确态度。直到有一天，对话框又一次弹出。他说：“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这次，他没有加精彩两个字。
在经过最初的试探后，他们像普通的恋爱进行曲那般，牵手，拥抱，然后有一天，他吻了女孩。
理论上，下一步的节奏应该是滚床单或互相宣誓或展望未来。但是没有，进行曲出现了变奏。
女孩说有件事要告诉他。
他没有描述当时的心理活动，但就熊猫以往多年从事备胎、千斤顶、买买提的经验来说，我认为他当时的内心活动一定丰富异常。
女孩说，她是孤儿。她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离开了她，那一年，她14岁。
她说，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现在就结束吧。
他打出这样一段话时，我是惊讶的。我们承认悲惨世界的存在，但总以为那样的世界和我们无关。
我说，然后呢？
我不确定熊猫是什么态度，那个因为一句“为了你我放弃了巴黎的工作”就能千里追凶，直到水落石出的敏感多疑的文科男，对这样的小概率事件有几分相信。
他没有回答我，窗口却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中。我一边工作一边等着，然后，看到了三个字
“我哭了”。
*
熊猫与女孩走到一起。他不再丈量自己的付出，他打听如何购买大病和意外保险。
他说，我没什么财产，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她，我希望给她留些什么。
在他心里，有生之年，都不会离开她。除非死亡。
经常有人谈到爱情与同情的区别。我见过最好的回答是，世界上值得同情人那么多，为什么你就偏偏同情她呢。因为爱她，才会心生怜悯。
*
熊猫成为了陷入爱情的男人，但智商还在，没有变零。
女孩问他，你的父母会接受我吗？
婚姻就像一个计量器，加分减分。父母双亡的童年就像一道应该必对的大分题，却被扣到了底。与之一起而来的，还有贫困的生活，心理是否健全，以及没有根基的社会关系。一道道题，扣得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熊猫告诉她，不会。他了解自己的父亲，他不会接受女孩。
但他更了解自己。
*
他抱着她。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父母，你的家庭，你的丈夫。”
他告诉我这句话时，居然没有觉得肉麻。
*
如他所说，女孩上门以后，他的父亲就表示了反对。他们甚至还不知道女孩是孤儿，他们觉得女孩骨骼细得不健康。但熊猫知道，女孩发育的时候，她的父母已经离开了她。
在熊猫纤细的文科男性格里，其实也有气壮山河的一面，这跟他的体形及小时候参加过合唱团有关。他约豁胖妹出来面谈，当着她的面摊牌这件事可以看出，逼急了，兔子会咬人，熊猫也会。
每个人多少会有对抗父母和家庭的时期，多数时候是象征性地抗议一下，以展示自己已经有了独立健全的思想人格。成熟后，比起思想人格的表现欲，更重要的是懂得了子欲养而亲不待。
熊猫深知这个道理。如果有选择，没人想与至亲为敌，况且他是巨蟹座。
在他，没有选择。说爱都是矫情，因为，她不是他的选择，她是他注定要在一起携手共度人生的人。
关于他和父母之间的矛盾战争他没有多说。他不是报喜不报忧的男人，只是有些忧，报给谁都没用。能做的，只有默默承受。
*
转折以一种谁都想不到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到来。
熊猫病了。一张张化验单，一个个等待出报告的日子。父母不再反对女孩到家里来探望熊猫，他们打开门，看到女孩胆怯的笑容，会侧身让到一边，留出让她进来的通道。
女孩给熊猫削水果，她做不来饭，她只会这个。
她安慰熊猫说，不可能有坏结果。因为她已经把所有的坏运气都用光了，她不相信，每一个爱她的人都会有厄运。
她是如此有信心，一直到出报告的前一晚，她哽咽着说：“即使你有什么问题，我也不会离开你。”
他说，她哭了很久，眼泪把他的衬衣打湿了一大片。明明还不知道结果。
*
同她那晚奔涌的眼泪相比，病例报告就像一个善意的玩笑，他的病不过是因为遗传性的高血压。
然而这场乌龙的高血压，就像来自上天的礼物，带来希望的气息。在他父母紧闭的心上，吹开了一扇小窗。
那应该是熊猫和女孩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们无忧无虑，你侬我侬，整个世界在他们脚下铺开，蔓延到未来和远方。他们计划蜜月，计划造人，计划未来50年的生活。
与此同时，女孩在工作上也迎来了春天。也许真的如她所说，她已经把所有的坏运气都用光了。女孩被派到国外培训半年。时间不长也不短。她没有像豁胖妹那样说“为了你我可以放弃”，她和熊猫一致决定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对相爱的人来说，半年不算什么。这次熊猫没有查航班和酒店，他除了关心一下有没有坠机新闻外，理性得不像一个文科男。熊猫的眼光是正确的，她是一个可以带给他安全感的女孩。
*
女孩在途经百慕大时，给熊猫寄了张明信片。直到她培训结束回国，明信片还是没有寄到。那张明信片就像百年来在百慕大失踪过的飞机一样，去了遥远未知的异时空。
熊猫问她明信片上是什么内容。女孩说，说不出口。没了就算了。
熊猫私下跟我吐槽： “能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都是明信片了，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看过。”
我觉得安全感使他成功地变成了一个理工男。
“或许，那是所有人都无所谓，却对你有意义的话。”
*
熊猫与女孩的恋情没有停止在狗血的半年远距离恋爱上，却停止在了狗血的新房子的署名问题上。具体我有点搞不清，因为中止在这个层面的故事太多，使我的记忆有点串线。大约就是女孩的监护人，小阿姨以保障女孩利益的为理由，要求熊猫把已购的郊区房子卖掉置换。于是家境非常普通的，以一生积蓄才购得一套房的熊猫父母，狠狠地，重新关上了那扇心窗。
接下来的事情，他选择性不说，我选择性遗忘。无外乎是争吵，眼泪，和好，尖锐，伤痛，疲惫。用光了所有分手前要用的形容词和动词，最后一个词就是分手。
熊猫和女孩，分手了。
*
分手后的第二个月，熊猫收到了一张来自百慕大的明信片。
异时空决定将女孩没有对他说的话，还给他。
*
我希望，有那么个人，
22岁相恋，25岁结婚，27岁一个生命诞生。
28岁孩子叫我们爸爸妈妈。
走过七年之痒，40岁激情褪去，我们仍然相爱。
50岁孩子有自己的爱情。
60岁我们一起旅行。
70岁我们儿孙绕膝。
80岁不再恐惧死亡。
因为，彼此相依。
亲爱的，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给我温暖的家。
*
行文至此，恐怕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个悲剧故事。两个悲剧气质的主角本来就该配个悲剧的结局才符合常理。
但是没有，熊猫和女孩结婚了。结得很匆忙，也充实。理由很简单，这张来自异时空的明信片，将熊猫再次变回了一个细腻深情的文科男。女孩怀孕了。所有的反对、争执、伤害在一个新生命面前，如青烟飘散。生活，有时候就是如此简单。
这也不是一个喜剧结局，对于我们活在这世上的漫长又短暂的岁月来说，这连中点都不是，何况终点。阴晴圆缺，悲欢离合，没有人能预测明天的交通灯，是红是绿。
然而，真相只有一个。
这一刻，他们很幸福。
更新时间: 2019-08-05 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