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最后一片雪花

发布时间: 2020-01-05 20:01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今夜,最后一片雪花

文/鹿鹿安

她何曾有幸,成为过他的爱人。

1

我见到音斐斐的时候,她已经化好了妆,正坐在休息室里看我提前给她的采访提纲。镜前灯发出很亮的白光,将她的脸照得一片明亮。她是职业式的短发,干练清爽,一身西装套裙,露出半截白皙纤细的小腿,脚上的高跟鞋没穿好,正悬挂在她的脚背上。

我走过去,笑着问:“紧张吗?”

她抬起头来,眼睛一眯,闪出星光:“不紧张,是你采访我,我一点儿也不怕。”

“准备得怎么样了?”我低头看看她手中的台本,刚想落座到她对面,视线一瞥,竟看到化妆台上搁着一包香烟。

“你抽烟?”我惊诧,“从来没见你抽过。”

她摇摇头,伸手取过烟盒,本想顺势塞进口袋里,突然手腕一转,递到我面前:“忘了你抽烟了。来,请你。”

我也不跟她客气,打开烟盒,正要抽出一支,突然看到一支倒过来放置的香烟。我下意识地想要拿那一支,她却迅速收回手去,换了一支递给我。

显然,那支倒置的香烟不是意外。

“什么意思?”我吧嗒打响了火机。

她微微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那黑色漆皮的高跟鞋一点一点地摇晃着。半晌,我才听到她说:“那是用来许愿的。”

“许什么愿?”

她缓缓抬头,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我。一排镜前灯落在她眼里,成了万千星辉。

2

那时,音斐斐刚拿到驾照没多久,夜里加完班回家,租住的老旧小区里已经没什么地上停车位了。她双手紧握方向盘,亦步亦趋地沿着狭窄的甬道向前爬行。终于,她在一个弯道处发现了一个空位,油门一踩,迅速开了过去。

夜里视线差,她挂了R档往后退,从后视镜里看得不清楚,直到耳边突然响起砰的一声,她浑身僵硬,急忙踩住了刹车。

打开车门冲下去后,她立即吐出一口气来。还好还好,没有碰到后面的车,只不过是车屁股撞到了路边的垃圾桶。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检查了一遍,见没什么明显的擦痕,这才绕回去,四下望了望,有些犯了难。

这个地方空间不够,太逼仄了,她实在没有把握。

这时,身后有车灯照过来。她更紧张了,怕挡着别人的路,拉开车门坐上去。结果她把档位挂错了,才受了伤的车屁股又结结实实地往后一倒,砰的一声响,再次撞上了垃圾桶。

她坐在座位上,呆若木鸡。

外面有人敲响了车窗玻璃,漆黑一片,她的警惕心倒还在,立刻锁上车门,然后才半降车窗玻璃。

那个人穿着连帽卫衣,将帽子扣在头顶上,所以也看不太清楚面容,口气倒是挺真诚的:“需要帮忙吗?”

她立刻松开安全带,乖乖下车,youcanyouup。

曾陵眼风轻扫,一猫腰坐到驾驶座上,单手握住方向盘,手法熟练地将车停了进去。车轮划出漂亮的弧线,最后熄火,关灯,一气呵成。

“谢谢,谢谢。”音斐斐鞠躬道谢。

曾陵双手插兜里,扭头看着立在一旁的垃圾桶。

音斐斐的目光跟了过去,立刻垂下头:“对不起,对不起。”

对面似乎响起笑声。

音斐斐有点无地自容:“我会赔的。”

男人终于说话了,语调徐徐:“赔个垃圾桶?”

她在黑暗中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第二天,她乖乖去物业投案自首,本来也就是个赔偿道歉的事,结果保安大哥居然调出监控,津津有味地反复翻看这一精彩片段。音斐斐瞥了一眼屏幕,正好看到自己从车里出来,想要把驾驶座让给对方帮自己停车。只几秒,她看见了那个年轻男人似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将手抬起,挡在了她的头顶。

保安大叔问:“认识的?”

她摇了摇头。

“嘿,真有绅士风度。”

她心中微微动容,不免多看了几眼,但夜色漆黑,她并未看清他的面容。

3

后来再重逢,是在一个月后。

那天是音斐斐父亲的忌日,公司里有应酬安排,她是主要负责人,推脱不掉,不得不和乙方周旋,一直从饭店转战到KTV。她被推搡着唱了一首热场歌曲,随即就独自藏身在黑暗的角落里。

曾陵是中途来的,依然穿着戴帽的卫衣,帽子扣在脑袋上,绳子系在下颚,拴得紧紧的。他的同事笑话他:“外面这么冷?”

他一边摘下帽子,一边给大家鞠躬道歉。虽然他不怎么爱笑,可表情很真诚。

音斐斐只瞄了一眼,也没想起来,年纪轻轻的小男生都挺爱这么打扮的。她端起一杯酒,微微偏头喝了一大口,然后盯着屏幕,五光十色照在她的脸上。

曾陵环顾一圈,朝着她的方向过来,挤在她的身边坐下。

两个人连照面都没打,各自藏在自己的世界里。

后来,包间里的气氛越来越火热,她可能喝得也有点多,心烦意乱的,烟瘾跟着就上来了。她从来不在工作场合抽烟,共事的伙伴们基本也不知道她有这个习惯。她想悄悄出去买一包,才刚站起身,就被曾陵的长腿给绊着了。

“Sorry,实在抱歉。”他迅速收腿,抬起头来看她,一脸无辜。

她俯身望着他那张真诚的脸,一点怪罪的话都说不出口。两个人对视了半晌,她才轻声叹息,转眼看到了他搁在桌上的烟。

她一屁股坐了回去:“借一支。”

他将烟盒推过去:“要火吗?”

她拿眼风扫他,像是在说:这不是废话?

曾陵无辜地耸肩:“我没有。”

“有烟没火?”

他真诚地眨巴眨巴眼:“我不抽。”

“不抽你带什么香烟?”音斐斐有点想暴走。

曾陵勾唇一笑,自然而然地凑过来,从她手里接过烟盒后打开:“看见没?我用来许愿的。”

只见烟盒里,一支倒置的香烟赫然入目。

音斐斐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不由得有点将信将疑。她正想要拔出那支烟,却被曾陵迅速盖住了手背:“喂,都说了是许愿的,你碰了就不灵了。”

幼稚。

音斐斐又瞄了他一眼,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她抽了另外一支,起身躲进了卫生间。

那晚她喝得不算多,很理智,也很清醒,可是当同事把她在家门口放下后,她直接就坐在马路牙子上哭了。高跟鞋踢了,一只立着,一只倒着,她光着脚,抱着膝盖,哭得像个小女孩。她忘不掉父亲,甚至她人生中的第一双高跟鞋还是父亲在成人礼时送给她的。

曾陵开着车从她的面前路过,眼看就要拐进小区里,很快又倒退了回来,在她不远处停了好一会儿,这才匆匆忙忙打开车门跑了过来。

他就那样蹲在她的面前,望着她:“小朋友,你是忘记回家的路了吗?”

音斐斐抬起头,泪眼蒙眬地盯着他,半晌才辨认出来是谁。她渐渐止住抽泣,望着曾陵那张怎么看都是百分百真诚且令人信任的脸,然后缓缓地开口:“叫阿姨。”

曾陵:“什么?”

“你那么一点点大,不应该叫我阿姨吗?”

4

音斐斐其实也不是特别大,才三十岁而已,在这个大都市里,像她这样的单身女青年到处都是。曾陵也不算特别小,二十出头,毕业有几年了,只是恰好长了一张娃娃脸,所以看着更显年轻。

她背靠在副驾驶座上,脑子里嗡嗡的,闭着眼睛都看得到漫天星光,跟蹦迪似的,都在打着转呢。

旁边有人打破了寂静:“你住这个小区吧?”

她懒懒地抬头,望了望窗外,的确是拐进小区里了。里面不好停车,她并不打算让他送进去。她坐直身子,正打算道谢下车,突然灵光一闪,转过头来:“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曾陵笑而不语。

“你跟踪我?”

对方的笑容立刻收住,眼神很是无辜:“我也住这里。”

“这么巧?呵!”

曾陵望着她,也缓缓勾起嘴角:“是哦,这么巧。”

音斐斐还在探究他的神情,他已经淡然地指着窗外某个方向:“别说,那个垃圾桶长得挺面熟的。”

“啊?”

“你觉得呢?”

那双带笑的眸子就那样坦然地望着她,亮亮的,撞进她的脑子里。

翌日酒醒过来,她下楼晨跑时偶遇遛狗的曾陵,这些断断续续的记忆才连成篇。两个人并肩走了一会儿,音斐斐才知道,曾陵是跟着奶奶住在这里的。当年拆迁房子,他爷爷奶奶分了不少套。

“哇,暴发户啊。”她深吸一口气。

曾陵点头:“嗯,那请你吃个早饭?”

“满汉全席?”

“有那么大的胃口?”

两个人说笑着,身边的金毛昂首挺胸,一路向前。

5

三天后,曾陵和音斐斐公司的合作落实了。音斐斐是做旅游保险的,而曾陵是做户外拓展培训和救援的,合同签订当天,音斐斐拍着曾陵的肩,像个邻家大姐姐:“嘿,以后你的安全由我来守护了。”

曾陵随意地将合同卷起来道:“你帮忙守护我奶奶吧,要是哪天我遇难了……”

他话还没说完,音斐斐就给了他一拳:“童言无忌。”

曾陵的身子晃了一下,神思也跟着晃了一下。旋即,他笑起来:“攀岩,玩过吗?我教你。”

周末,音斐斐穿着一身运动装欣然赴约。攀岩馆在市中心闹中取静的一个体育馆里,音斐斐一走进去,迎面一座高大的攀岩墙,压力扑面而来。

正仰望着,迎面一个红红绿绿的身影飞奔过来,扑进了曾陵怀里。

是个洋人妹子,头发是金色的,运动文胸是红色的,健身裤是绿色的,腹部肌肉紧致平坦,整个人充满了活力。

女孩望着她:“YouareALin’sgirlfriend?”

音斐斐张了张嘴:“No.”

女孩再一次扑进曾陵怀里,曾陵两条手臂高高地举起,一脸无辜地望着音斐斐。

那天的攀岩不算顺利,虽然音斐斐自诩体育还算不错,按说体力应该是可以跟得上的,可她才攀到一半,就感觉浑身脱力。曾陵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下方,见她停顿,仰头望着她:“需要休息?”

音斐斐一眼瞥到爬到她头顶上的洋妹子,牙齿一咬,掷地有声:“No!”

再后来,就是她手掌打滑,整个人后仰摔了下去。其实她身上绑着安全绳,可当她坠落的第一秒,曾陵也下意识地飞扑过来,将她搂进怀里。

两个人被安全绳牵引着慢慢朝地面落下去,音斐斐愣怔地望着他,他有一双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睛,简直像极了他养的那条金毛。她鼻子一痒,跟毛发过敏似的,眼圈都红了:“你这是职业习惯吧?”

曾陵勾起嘴角:“是。”

“哦,”音斐斐躲开他的目光,脚尖踩实地面,“那你可以松手了。”

曾陵绅士地撤出,知道她尴尬,笑着转身走开了。

音斐斐垂着头,慢吞吞地脱下了安全装备。刚刚那一秒,曾陵飞扑而来抱住她的画面还一直在脑海里盘旋。小时候看古装电视剧,男主角英雄救美不过就是这个样子,两个人抱在一起转呀转,四目相对之下有火花四溅,奸情就这么来了。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音斐斐啊音斐斐,你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被个小孩蛊惑了去?

小孩一路小跑着来到她面前:“喝水。”

她故作镇定地伸手去接,还没碰到瓶子,曾陵又转动手腕,替她拧开了瓶盖。

小小年纪,这般细致温柔,以后不知道会骗走哪家的妹妹。

她独自去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时看到曾陵也换好了便装,正跟朋友们道别。那个活泼的洋人妹子依依不舍地扯着他的袖口,他又尴尬又赧然,直挠后脑勺,让大家救命。

其实他真的挺可爱的,而且特别真诚,不像现在很多小男生,年纪轻轻已经油腔滑调了。

6

那天是周末,音斐斐难得休息,正抱着枕头呼呼大睡。突然门铃响了,说是快递需要签收。她惺忪着眼,趿拉着拖鞋去开门。门一开,赫然入目一个巨大的箱子,曾陵从箱子后探出脑袋。

她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曾陵艰难地抱着箱子:“在楼下遇到快递员,面单上有地址。”

音斐斐难以相信,这快递员是不是也太不负责任了?如果曾陵是个入室抢劫的惯犯怎么办?她连忙上前帮着抬箱子,两个人挪进客厅,把箱子放下,音斐斐揉着酸痛的背直起身子。

就那么灵光一现的一秒,她双手抱胸,狂奔进了洗手间。

镜子里,她披头散发,满脸油光。这些姑且算了,噩梦是她穿着一件非常柔软贴身的睡衣,而且,里面真空的。

她仰天发出无声的咆哮,随即门被敲响:“我奶奶邀请你去我们家吃早饭,一起吧。”

“不用客……”

“她亲手包了饺子,茴香猪肉的。”

“好。”

她自小最爱吃茴香猪肉饺子,遗传了父亲的喜好。那时一家三口团团圆圆,每每父亲出海归来,母亲总要包几十个饺子,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吃。想起那个温馨的画面,她现在还会流泪。

所以,当她坐在曾陵家那张圆圆的餐桌旁时,就有那么一刻感动得鼻子发酸。

奶奶有八十岁了,头发花白,可精神不错,挑拣出白白胖胖的饺子,分在她的碗里头。她一连吃了好几个,心满意足。奶奶望着她和蔼地笑:“一个人住吧?以后没事常来玩,奶奶做好吃的给你们吃。”

她扭头看曾陵,曾陵也笑眯眯的。

她假装看不见,转过头来问奶奶:“奶奶,曾陵怎么跟您介绍我的啊?”

奶奶率直得很:“有一天晚上,阿陵回来后说,楼下有个女司机倒车撞到了垃圾桶,车技一塌糊涂,让我看见就绕着走。喏,他把车牌号都背给我了……”

音斐斐咬着筷子头,暗搓搓地磨牙,曾陵笑到差点背过气去。

饭后,她站在客厅里的一张大合照前问曾陵:“你父母呢?”

“他们也是做救援的,一次在山区遇难,去世了。”

“对不起……”

“没关系的。”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做你们这行是不是也有危险?”

曾陵扭过头来,看到她的眼底:“大多时候是安全的,但……”

她的心一提。

“所以才找你买保险嘛。”他笑起来,四两拨千金。

曾陵一直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爷爷前两年去世了,只剩下他和奶奶相依为命。音斐斐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奶奶,压低了声音:“奶奶的身体还可以吧。”

“年前检查出了一些毛病。”曾陵的眼神黯淡下来,“但愿老天保佑。”

音斐斐立刻接话:“没事的,你不是每天都在许愿嘛。”

两个人想起那支倒着放置的香烟,相视一笑。

7

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危险,是在一个月后。

曾陵被调遣派往山区,那几天信号全无,音斐斐根本联系不上他。她本来也觉得是正常的工作,心想不会出什么意外,却也在每天早上去帮他遛狗的时候,看着奶奶上香祈祷,不由得多了几分担心。

那晚手机新闻推送,山区大雨不断,山体滑坡,她一个骨碌翻身起来,拨打无数个电话,一一确认救援队的安全。

曾陵是被担架抬回来的,他的一只脚被落石砸伤了。

“别跟奶奶说,你就说是我走路扭到的。”

看着他打了石膏的脚,音斐斐的声音颤抖:“走路能扭成这样?你当奶奶傻吗?”

他笑着安抚她:“老人家嘛,别让她太担心。”

她脱口而出:“我也会担心啊!”

曾陵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斐斐……”

她背过身去。

那晚辗转反侧的焦灼,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曾陵慢慢扳正她的肩:“你得相信,救援队有最好的保护措施,我们会竭力保证每一个队员的安全。”

转过身来时,她的眼圈已经红了。

曾陵摸到她的手,紧紧钩住她的手指:“你知道吗?除了奶奶,我还从没被人这么挂念过。这种感觉,”他轻笑了一下,“真的挺好的。”

“你有洋人妹子关心你。”

他将她的手指放进掌心:“能满足小孩一个心愿吗?”

她泪眼汪汪地盯着他:“你能先满足我的一个心愿吗?”

“嗯。”

“我很害怕失去,千万别让我再失去……”

“你不会失去我,我保证。”他伸手擦去她猝然落下的泪,又一行泪坠落,悬在她紧紧咬住的嘴唇边。曾陵的目光凝视,接着他俯下身,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然后低头轻轻吻在了那滴眼泪上。

完了。

音斐斐三十多年的单身生涯,竟被一个小孩玩弄于股掌了。

8

“所以你们在一起了?”中场休息时,我问她。

音斐斐脱了高跟鞋,揉着脚踝,但笑不语。

“那后来呢?”

她动作一僵,半晌,才缓缓地套上高跟鞋,目光悠远,望向了不敢回望的过去。

那时,同事们都等着她发喜糖,作为公司里年龄最长的单身女青年,她的婚姻大事常被人津津乐道。曾陵来接她,时常要被起哄。音斐斐拉着他的手,拨开人群,落荒而逃。

坐到驾驶座上,她还在吐槽同事们八卦。曾陵弯腰过来,替她将安全带系好。

“你别理会他们,都无聊得很。”

曾陵点头,指着方向盘:“你好好开车,命在你手上。”

她斜睨他一眼,她的车技进步了许多,不会再有撞上垃圾桶的可能。可那天,即将到达小区门口时,巷子里冲出来一辆载人的电动车。她猛踩刹车,惊魂甫定。电动车上的老两口也吓得魂飞魄散,连连道歉,这才慢慢地骑走。

曾陵抓着扶手看向她:“要不,以后还是我来开车吧。”

她平复呼吸,从抽屉里翻出一盒香烟来:“没事,香烟大神保佑着呢。”

然而香烟盒一打开,她愣住了,里面除了那支倒置的香烟,居然还有一枚亮闪闪的小玩意儿。她不敢置信地倒出来,摊在掌心,质问:“这什么?”

“戒指啊。”

“我当然知道是戒指,我问你,这什么意思?”

曾陵不以为意,故意轻描淡写:“为了堵住悠悠之口。”

“喂曾陵!能不能有点诚意!”

后面有车子猛按喇叭,曾陵抢过戒指,忙不迭地套上了她的无名指:“走走走,挡着路了。”

一个小孩,不应该很浪漫吗?音斐斐相当不满。

饭桌上,她举着戴着戒指的那只手跟奶奶抱怨,老人家笑出满脸皱纹,也跟着批评曾陵。曾陵将帽衫上的绳子交叉一拉,佯装要自尽身亡,音斐斐鼓着腮帮子,把他碗里的鸡腿给抢了过来。

夜深,奶奶睡了,两个人走到阳台上。曾陵这才缓缓开口:“斐斐,其实这个决定我一直很犹豫,我挺怕哪一天意外会先来临,如果此时我困住了你……”

她一掌劈过去:“说人话。”

曾陵笑了笑:“你不怕?”

“不怕。”

“不后悔?”

“大女人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是真遇到了意外,我帮你照顾奶奶。”

那句话就不该,一语成谶,这根刺永远扎在了音斐斐的心头。

那晚的夜风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曾陵重新将那枚戒指郑重地套在她的手指上,然后单膝跪地,抬起头望着她,眼睛里的光比星星还要亮。他说:“斐斐,你愿意以后让我们做彼此的家人吗?”

她被他眼底的光牢牢吸引,刚想感性地说点什么,那个人又仓促地笑了笑:“好土哦,我们九零后不太适合这种……”

“曾陵!你认真点!”

“我们结婚吧……”

9

是在筹备婚礼的时候,意外抢先而至的。

那段时间奶奶的身体不太好,每周要去医院复查一次。而曾陵刚好比较忙,所以总是音斐斐抽空陪奶奶去医院。

有一次从医院出来,奶奶握着她的手说:“小音,幸好有你在,我们祖孙俩都觉得高兴极了。”

“奶奶跟我还客气什么,以后我们会永远陪着你的。”

人行道上,红灯转绿灯,她搀扶着奶奶慢慢走着。这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小孩风一样地闪过,把老人家吓了一跳,脚一崴,差点摔着。音斐斐朝着那个小孩的背影喊:“你闯红灯不要命啊!”

“小孩子就是不懂事,还以为生死这回事离自己远着呢。”

就连音斐斐这么大了,她也一直这么认为。

曾陵第二天被紧急调派,前往四川的景区山林里搜救。一行攀冰队在正常的拓展训练之后,有三位成员在未办理登山手续的情况下进入景区。因体力不支,其中一人摔伤骨折了,在山中遇险。

本以为是同往常一样的搜救行动,然而山区大雪,可视范围非常小。一整夜,搜救队都没有找到那名失踪人员。翌日,另一队交接进行搜救,仍旧无果。天渐渐黑了,雪势渐大,曾陵再次领队登山。

音斐斐陪奶奶睡着,回到房间里去给曾陵打电话。每晚的例行电话是让她能安心入睡的保证。这晚,电话久久未通。可能是山里信号差,曾陵走之前也提醒过她,他说如果联络不上,千万别担心,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她收起手机,起身打开衣柜,那件白色的婚纱长到拖地。在灯光的照耀下,碎钻闪闪发光。十八岁成人礼那天,父亲送了一双高跟鞋给她,说:“斐斐,你终于是一个真正的大姑娘了,爸爸很想永远照顾你,但以后总会有一个人接替爸爸,希望那个人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好人。”

她摸着婚纱柔软的布料,喃喃地说:“爸爸,他的确是个很好很好的好人,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

她拥着婚纱入眠,梦里,她穿着白纱,搀着父亲的臂弯,一步一步朝着曾陵走去。舞台的对面,他第一次穿西装,不像小孩模样,而是一个真正的,有担当的男人。

她扑哧一笑,梦里在笑,梦外也在笑。

天未亮时,她的手机振动起来,她从美梦中惊醒。婚纱滑落到地上,被自己开门进来想要求遛弯的金毛踩了几个脚印。她弯腰捡起来,一边骂金毛,一边跟对方回应。突然,她的动作止住了——

金毛还在床下焦急地兜着圈,她的婚纱还挂在手臂上,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新的未来也即将开启,可是,她的世界却突然天黑了。

10

“你知道为什么吗?”她临窗站着,背影看上去像一碰就会碎似的。

我捏着题词本,轻声问:“为什么?”

音斐斐嗤地一笑:“我那晚鬼迷心窍,居然迷迷糊糊拿了那支许愿的香烟……”

“斐斐……”

她转过头来,逆光中,她的眉眼温温柔柔的:“所以,我戒烟了。”

曾陵遇难之后,她彻彻底底地戒了烟。她痛恨自己,当年求婚时她信口开河,更痛恨自己为什么会在夜深时误拿了那支许愿的香烟。

她不是迷信,她只是迷信曾陵。

曾陵在救援时遭遇雪崩,他被永远地压在了雪下。而那时,她正在梦里朝着他走去,想要去够他的手。

后来,音斐斐去救援队里收拣遗物,队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音斐斐立刻哽住了。队里的年轻人很多,大多数都是单身汉,就连队长也是因为工作原因,最后才导致和妻子分开的。

“实在对不起你,是我没有保护好曾陵。”

她摇头:“从一开始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甚至偷偷给他多买了几份保险,也加大了保额,但为的不是这样的一天,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啊。

他的柜子里放着一些救援衣物,还有一个本子和笔。她将衣服全部收进包里,然后翻开了那个本子。本子上是一些会议记录,还有队友及其家人的联络方式。在他自己的那一栏,紧急联系人只有两个。除了奶奶,新加的那一行写的是她的名字。

爱人,音斐斐。

她何曾有幸,成为过他的爱人。

她合上本子,抬头望向窗外。城里也落雪了,雪花像柳絮一样飞扬着。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物件塞进了后备厢。开车回到小区,在那个弯道处,她停了下来。

鬼使神差一样,她重新又倒车停了一次,这一次,一气呵成。

她坐在位子上,轻轻地笑了一下:“曾陵,你放心吧,我不会撞到垃圾桶了。”

“我会平平安安的,永远平平安安的。”

雪花落在玻璃窗上,倏地化成一滴,像是泪,流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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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07-20 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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