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长欢喜
少年人情窦初开,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傻气得不行,觉得一分一秒都特别漫长。
01.好久不见呀,小云雀
他们抵达南市时下了雪,细细的,薄薄的,像鸭绒一样飘浮在空中。
云雀裹了一件姜黄色的中长款棉服,坐在剧组的棚车里给演员们化妆。她是新人,尚不能独当一面,只能给一些不大重要的配角化妆。
但她手艺好,大学期间辗转过大大小小不少的剧组和节目组,故而有一些等不及她师父化妆的重要角色也爱来找她。所以,当副导演喊她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谁又点她的名了,正要应答,忽地有一人掀开车尾的帘子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深青绿色的廓形羽绒服,脸上戴了口罩,额前的头发上沾着两片雪花,遇到车里的热气,很快就化了。
云雀对上对方的眼,手里的动作冷不防地僵了一下,眉笔差点画到小演员的太阳穴。她匆匆地道歉,手忙脚乱地给人修整。
小演员脾气不大好,冷着脸说她两句,就下车去了。
云雀这才抬起头去看温书鹤。
他长得高,到这车里只能弯着腰,车厢的空间小,又点了灯,他往前走一点,影子就直接将她罩住了。
她感觉到有阵阵寒意从他的身上冒出,她不禁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导演前几日说会请个比较受欢迎的演员来做特别演出,对方是南市本地人,她当时也想过是温书鹤。她虽然身处在这个圈子内,却对大家丝毫不关心,更缺少八卦的欲望。
家住在南市的演员,她就只认得温书鹤一个。
但那时她的这个念头也只不过极简单地在脑中过了一遍罢了,他们这次拍摄的是部纪录片,小制作,小导演,而温书鹤如今已经走到令很多人望尘莫及的高度,想来他也不会接这种客串。
她是真的没想到他会来。
他不仅来了,还一点大明星的架子也没,甚至连助理也没带,就大大咧咧地上了车,拉开云雀旁边的椅子坐下。
见她仍神游中,他低低地笑了两声,继而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她的额头。
不痛,但他的手凉,云雀直接被他砸蒙了。
她有些错愕地瞪着他,明晃晃的灯光将他脸上的绒毛都照得清清楚楚。她眨了眨眼,须臾,听他软着嗓子说:“好久不见呀,小云雀。”
02.难怪这么中二
云雀大三那年的暑假,曾被老师塞到省电视台救过一次场。那段时间省电视台策划了一档新节目,化妆师不够用,云雀就被临时派了过去。
她其实不是专业的化妆师。大学时,她主修的是油画,选修了一节美妆课,美妆课的老师是省电视台的固定化妆师,老师见她有灵气,就带她出去见了见世面。
那时她接手的第一个人就是温书鹤。
云雀知道他,她看过他的剧,一部在网上没有掀起任何火花的网剧的男二号。
那阵子云雀失恋了,每日浑浑噩噩,为了让自己的脑子不要空闲下来想七想八,她刷了不知道多少部电视剧。她甚至记不得温书鹤出演的那部剧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他顶着僵硬的海胆头穿一身皮衣皮裤骑着摩托车在江边飞驰的模样特别……拉风。
故而,在节目组见到温书鹤的时候,云雀差点没有认出他来。
其实他也没有怎么打扮,只着了简单的白衣黑裤,脸上没有化妆,就站在阳光下轻轻浅浅地朝她笑。
倘若不是他那一双桃花眼太过于有标志性,云雀根本没法将眼前的人与她记忆中那个“海胆头”联系在一起。
那档综艺节目,温书鹤亦不是主角,他只是被编导从电影学院里拉来凑数的,每日只需要坐在角落里充当“背景板”就行了。
但他长得好看,又干净又端丽,云雀每次坐在旁边等着给人补妆时,一眼扫过去,第一个注意到的人总是他。
她在想,他这样的人怎么居然会不红,又想,或许等这档节目播出了,他就会被大家发现了。可她看过后期粗略剪出的第一期,根本没他多少镜头,他又怎么会被人注意到呢?!
她这样想着,再给他化妆的时候,便忍不住多用了几分心——粉底一定要选最适合他肤色的,而且不能涂得太厚,薄薄地打一层就够了。他的眼睛好看,刘海儿要碎一点才好……
她对他存了几分怜惜,偏偏她年纪小,又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感,连别的化妆师都看出了一点端倪,趁没工作的时候,小声问她:“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谁啊?”
她收拾着桌子上的工具,没反应过来“那个谁”是谁,小声地问对方:“什么啊?”
陈语也不跟她绕弯子了,直接问:“你喜欢温书鹤吧?”
她原本还坦荡得不行,可“喜欢温书鹤”这几个字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旦在她的脑子里扎了根,便怎么也挥不去了。
虽然已经放假,但她们学校的宿舍仍然开放着,晚上节目录制结束后,她顺着长街往学校走。
她一边走,一边在网上查温书鹤的资料——电影学院大二在读生,比她还小一岁,只演过那一部网剧,还是和几个学长闹着玩拍的,导演、演员及后期全是他们那一帮朋友。
“难怪这么中二。”
云雀这样嘀咕着。刚收起手机,忽地有一辆车停在了她的身旁,她侧头看过去,就见方才还在她脑袋里不停蹦跶的那个人从里面摇开了车窗,眼睛弯成了两枚月牙儿:“和我一起去见证奇迹吗,小云雀?”
03.我不想去更高的地方了
云雀觉得温书鹤这股中二的劲儿倒是和“海胆头”很像。
夜很深了,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时候,云雀将头抵在玻璃上,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上了温书鹤的车。
因为隔天要举行发布会,所以导演给他们这些不重要的人员放了一天假。难得不用早起,他们一大帮朋友聚集在西郊的山上办聚会。
来参加活动的都是温书鹤的同学,清一色的全是男生,唯有云雀一个是外人,而且她又是坐着温书鹤的车和他一起过来的,以至于她刚刚走到大家搭好的帐篷边坐下,就有人吹着口哨问他:“女朋友啊?”
溫书鹤把烧烤架从后备厢里拿出来,闻言,轻笑了一声,没说话。众人看向云雀的目光顿时更加暧昧了。
她连耳后根都红起来,想解释说不是,可大家已经换了话题,她此时再说,又好像过于较真了。
而温书鹤似乎真的扮演起了“男朋友”的角色,每一样食物烤好后,一定最先拿给她,她刚刚觉得口渴,他就将矿泉水递了过来。
云雀不知道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趁大家都去林边散步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手臂:“你什么意思啊?”
明明是质问,可她又清楚自己对他其实怀着一种别样的情愫,故而,她的语气软绵绵的,反而有点像是在撒娇了。
山上很黑,唯一的光源就是他们点在帐篷上的小吊灯,于是温书鹤坐在那一盏灯下,轻轻侧着头,嘴角挂着三分笑意。
“我这是在保护你。”他说得一本正经。
云雀更蒙了:“保护什么?”
温书鹤说:“你不知道,我们班是整个年级唯一一个全是男生的班级,你……”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一顿,耳尖慢慢地冒出了一点红色,“你又这么好看,我怕他们欺负你。”
说完,他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了,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从草地上站起来,又低头问云雀:“你看过天狗吃月亮吗?”
山路难行,他握着她的手腕往更高的山丘走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就累得气喘吁吁。
“我们为什么要爬那么高?”
“因为那样看得清楚。”
“可我现在在这里就能看清楚了。”
她用另一只空闲着的手去掰他的手指,掰不动,索性坐了下来:“不走了,不走了,我不想去更高的地方了。”
夏夜的山风带着点点凉意。温书鹤晃着手里的手电筒,晃着晃着,又将光照到了云雀的脸上。女孩微仰着头,一脸倔强,仿佛前方不是普通的山顶,而住着什么洪水猛兽。
温书鹤偏着头,有些想笑:“真不走了啊?”
云雀不顾他的嘲讽,猛点头:“不走了!”
“那行吧。”温书鹤退回来,也曲腿坐到云雀的旁边,山路旁的桃花开了,不时飘过来一阵香气。
他用双臂枕着脑袋,在月亮变红的时候,低头开始对着手机唱歌。
“……这夜色太紧张,时间太漫长,我的姑娘,我在他乡,望着月亮。”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呢喃着像是掺杂了什么缠绵的情意。
云雀仰头看着天,心思却全在温书鹤的身上。她听到他唱完以后,手机里有咻的一声响,他那条语音不知道发给了谁。
她忽然就觉得有点失落,心情闷闷的,连看月亮的心情也没有了。她抿住唇,须臾却听他小声地问她:“小云雀,你有没有特别想念过一个人?”
04.那就一起去看好了呀
等月亮彻底被天狗吃掉以后,云雀和温书鹤才慢吞吞地返程。
问完云雀有没有特别想念过一个人之后,温书鹤就没再说话了。他兀自仰头看着天,半晌又似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我喜欢一个人,才刚刚分开,就会觉得想念。”
他这话说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
云雀压了压嘴角,想笑他,可心里又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酸意。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索性摸出手机来,假装自己在和别人聊天,没听到他那些呢喃。
谁知她刚打开微信,就看到备注着温书鹤名字的那一栏对话框里明晃晃地写着:温书鹤撤回了一条消息。
这一路,云雀都没有看手机,她压根儿就不知道温书鹤什么时候给她发了消息,又为什么要撤回。
她这样想着,疑问也跟着被问出了口。
温书鹤将双手插在裤袋里,闻言,长长地哦了一声,随即懒洋洋地看她一眼:“是想让你帮个忙来着,后来又觉得太麻烦了,就撤回了。”
他说得漫不经心,云雀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他:“什么忙?”
温书鹤的脚步顿了顿:“我有一个学长的电影下周末首映,送了我两张票,我不知道和谁一起看比较好。”
他这话说得这样直白,眼睛又一眨不眨地盯着云雀,后者的脸立马就烫了起来。她低着头,也不敢看他了,半晌只吞吞吐吐地说:“那、那就一起去看好了呀。”
声音细若蚊蝇。
恰好那个周五他们这档综艺节目的第一期开播了,收视率超出预期地好,总导演心情不错,在华庭订了包厢,给他们开庆功宴。
由于人太多,他们一共分成了两桌,导演和嘉宾坐一桌,其他工作人员们则坐另一桌。
酒过三巡时,云雀见众人开始说一些不着四六的醉话,索性一个人跑到阳台上吹风。
谁知温书鹤也在那里,他手里夹了支烟,没点着,正对着远处的山峦发呆。
云雀从后面推了推他的肩膀:“恭喜你呀。”
温书鹤回过神来,拧着眉头看她:“恭喜什么?”
云雀说:“我看见弹幕上有好多人说喜欢你。”
“哦?”温书鹤转过身子,淡淡地应了一声,须臾又挑起眼角看云雀,“那你呢?”
云雀一愣:“我什么?”
温书鹤笑:“你也喜欢我吗?”
05.你是不是喜欢温书鹤
雪一直下到傍晚才停下,云雀百无聊赖,就坐在棚车里想着她和温书鹤之间的那些往事。
她和温书鹤的最后一次会面其实是有些不愉快的。
那个周末,她在电影院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温书鹤,给他打电话,他也一直没接。
云雀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想了想,只好将电话打给了和他一起做“背景板”的同事。节目组安排了宿舍,他们这段时间一直住在一起。
对方听到云雀的询问,语气里充满了揶揄:“他不是去约会了吗?”
直到电影结束,云雀才失望地回家。偏偏天上下了雨,瓢泼一样的大雨,她出门时没有带伞,这会儿天晚,路上也没有什么没载客的出租车。
她心里裝着这事儿,也没耐心等,想着反正学校离得近,此时又是夏天,索性冒雨跑了回去。
到宿舍门口时,她才发现老师竟然在楼下等她。她满身是水,狼狈得不行,将老师请进了宿舍以后,就匆忙去换了衣服。直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了以后,她才问老师:“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老师靠在双层床长长的腿上,她手里端着一杯热水,闻言,也没有抬头,只是问:“云雀,你是不是喜欢温书鹤?”
怎么全天下的人都要来问她这个问题?!
云雀擦干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您怎么会这么想?”
老师叹了一口气:“你不用瞒我,我也不想多问出什么来,我只是想告诉你,节目组有规定,不可以私自和艺人走得太近,更不能和他们谈恋爱,你仔细着,别被人抓住把柄就行。”
她说得语重心长,可许是因为原本心情就不太好,云雀的叛逆心理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了,她小声地反驳:“可他不是艺人,还只是个学生。”
老师听见了,也没恼怒,反而笑着说:“他以后会成为艺人的,不是吗?”
云雀想说,等他成为艺人的时候,我也不是工作人员了,况且这个综艺节目到明天就全部录制结束了,到时候他们都是自由的人。
可她又想起那天晚上温书鹤玩笑般地问她是不是也喜欢他的时候,她的心跳快得厉害,嗫嚅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最后只好僵硬地转了话题。她问他:“你很喜欢演戏吗?”
温书鹤愣了愣:“以前不喜欢。”
“所以现在喜欢了?”
“嗯。”
他想了想,又絮絮叨叨地说:“高中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以后可以做什么,那时候大家都在拼命地学习,想考进一个很好的大学。可进入大学以后呢?很少有人去思考这种问题,我可能是太无聊了吧。”他轻轻笑了笑,“那段时间刚好快要艺术考试了,有同学非拉着我和他一起考……”
云雀接道:“这一题我会!最后同学没考上,反而是陪同学来的这位朋友考上了!”
她有两个小梨涡,笑起来时显得有些可爱,又有些狡黠。温书鹤低头看着她,眼里亦含着一点笑意:“是。”
“然后,我又发现,演戏还挺有意思的。”他朝她比画着,“你看,人一生就这么短短几十年,如果能留下一点东西,还是很好的。”
他说:“之前很火的那部电影,是叫《寻梦环游记》吗?当时看的时候,我其实觉得特别惶恐,这样说可能有一点矫情……就是当人在这个世界死亡,去到另外一个世界的时候,要依靠这个世界里别人对他的记忆而存在。如果再没有人记得他,那他就会永永远远地消失。”
夜色渐深,他可能是困了,说话也不顾及什么语序和逻辑了。
山路不好走,云雀仍扯着他的手腕。夏夜的山风有些凉,但他的手腕是温热的。于是手腕上那一点温度,烫着她的指尖,又烫到了她的心底。
她突然站定,歪头看他:“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能够被很多人记住的演员的。”
花香在鼻尖浮动,她揉了揉自己的脸,心里却在想——
就算,就算真的没有人认识你,我也会一直记得你。
06.我觉得他会红
那晚和老师的谈话,最后全停留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了。
见她发呆,老师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在临走的时候才嘱咐她:“你是我带进这个圈子里的,我总要对你负责,况且,你还这么小。我也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和艺人恋爱会很辛苦,你要仔细想好。”
说完,老师就撑着伞出门去了。
云雀又靠在门口吹了好一会儿的风才回房间。
隔天,她发了高烧,天才蒙蒙亮,就被病痛折磨醒了。她摸过手机,想看时间,却看到陈语在前一晚给她发的好几条微信——
“云雀,你不会真的喜欢温书鹤吧?”
“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就是……他好像有女朋友……”
“我今天晚上在永旺看到他了,他和一个女孩在一起,我还拍了照片。”
下面就是两张温书鹤和一个短发女孩拥抱的照片,她看不见那人的脸,但温书鹤脸上的无奈与纵容又拍得那样清楚。
她将温书鹤给她打来的未接来电一一按掉,心里无端就有些烦闷。
她又想起那天晚上他不知发给谁的语音,也不知道那个让他一分开就开始想念的人究竟是谁。
况且,他以前跟她说过他并没有什么兄弟姐妹,而他昨晚能够因为这个女孩而爽了她的约,就足以说明问题。
天彻底明亮时,她才打电话跟老师请了假,今天是节目录制的最后一天,本也没什么事了,只是大家聚在一起,补录几个先前不够满意的镜头。
挂掉电话以后,她吃了一粒退烧药,又蒙着被子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到下午的光景,忽然有人敲她的门,她全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去开门。温书鹤站在门口,脸上的妆还没来得及卸,又被汗水弄花了。他抿着唇,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儿委屈:“你怎么不接电话?”
他说着,要探手来碰云雀的额头,她往后退了退,避开了他的手。
温书鹤脸上的笑一僵,云雀说:“我没事了。”
温书鹤说:“小云雀,你是不是生气了?”他像是有些着急,靠在门框上和她解释,“我昨晚……”
“我没有生气。”她打断了他的话。
她咬住唇,突然朝他笑了笑:“等一下我喜欢的男生就要来了,你快点走啦!免得他误会。”
她这样说着,还朝他眨了眨眼,就好像真的有那么一位“喜欢的男生”存在似的。
温书鹤脸上的笑意彻底退去了。
“是这样啊……”他垂下双臂,在原地站了半天,才想起和云雀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下了楼。直到傍晚,才又有人来找云雀,这一回是陈语。
陈语说,听杨老师说云雀生病了,所以工作一结束,她就赶来了。
云雀的烧已经彻底退了,只是身子还有些乏,她就靠在床上和陈语聊天,从节目组大大小小的八卦聊到每一个人的前景。到最后,陈语又问她:“说起来,你有没有去看节目播出后的反馈?温书鹤的讨论度出乎意料地高,他就那么一点点镜头,居然都能被大家注意到……”
她双手托住下巴,一副絮絮叨叨的模样:“我觉得他会红。”
07.少年人情窦初开
不得不说,人的直觉有时候还是挺准的。云雀望着不远处被人群簇拥着的温书鹤,不由得在心里这么感叹了一句。
温书鹤的戏份很少,只需要一周左右就可以拍完。剧组给他们订的酒店在一处人工湖旁边。晚上收了工以后,云雀和几个同事又去湖边散了一会儿步。快十二点,她才回去,却在酒店的门廊下碰到了正要出门的温书鹤。
外面的雪还没停,在路灯的照耀下,像翻飞的柳絮。
温书鹤撑着一柄湖蓝色的长柄伞,脸上戴了口罩,下巴也被围巾遮住了。他将羽绒服的帽子戴在头上,只剩下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
云雀不禁停了脚步,她的同事一边朝云雀挤着眼睛,一边嬉闹着上了楼,只剩下她和温书鹤相对而立。
冬日的空气很冷,她蜷了蜷自己露在外面几乎要冻僵的手指,轻轻呵了口气,问他:“你要出门去呀?”
温书鹤点了点头,须臾又摇了摇头:“我在等你。”
“嗯?”
温书鹤晃了晃自己拿在手里的热牛奶:“一起出去走走吧?”
天太冷了,路边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湖边的店子都熄了灯,长椅上也都是落雪。
找不到地方坐,云雀就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积雪,歪头问温书鹤:“你也不怕被认出来。”
温书鹤将牛奶塞到云雀的手里,又将自己的双手插到羽绒服的口袋里,这才答非所问地说:“你为什么把我的微信拉黑了?”
其实不止微信,微博也被她拉黑了。
那阵子温书鹤因为他们那档节目而得到了一些关注后,又陆续拍了一部青春电影和一档当时正火的表演类的综艺节目,电影票房不错,加上综艺节目自带粉丝,他的人气一跃而上,很快就成了当时炙手可热的明星之一。
因为他刚刚红起来,粉丝的热情也空前地高,有人甚至把他的关注列表里的人都一一查了个遍,看到云雀这样没有任何身份信息的素人,不免生出了几分好奇心。
那段时间,云雀每天都会收到很多问她究竟是谁的私信。她觉得这些小姑娘可爱得紧,喜欢一个人居然可以付出这样大的热情来,而且还是在自己有可能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回报的前提下。
自从那晚她把温书鹤“赶”出去以后,他们的联系就渐渐少了,最开始温书鹤还时不时会发微信过来,后来或许是因为总是收不到回复,又或许是他也忙了,他们的聊天框已经好久没有被新消息覆盖。
云雀毕业的那一晚,温书鹤恰好在省电视台有演出,她逃了毕业聚会,混到人群里去看他。
他这次化了精致的舞台妆,站在升起的舞台上给大家唱歌,她坐在黑暗里隔着人群才敢仔细去看他的眉眼。她没有直面他时那样害羞了,但是,也觉得他更加遥远了。
闪闪发光的事物似乎总让人觉得无法触碰。
表演结束后,她从人群里退出来,却碰到提前相熟的工作人员。对方知道她和温书鹤关系好,还以为她是来找他的,匆匆塞给她一张工作证并告诉她温书鹤在后台,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云雀捏着工作证的蓝色带子发了半天的呆,终究还是没能战胜自己那一颗扑通直跳的少女心,悄悄地潜进了后台。
这会儿还有人表演,后台几乎没有什么人,除了化妆师以外,就只有温书鹤和一个陌生的短发女孩。
女孩手里拿着一束玫瑰花,正往温书鹤的面前递。
温书鹤皱着眉,似是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脑袋,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嘴里嘟嘟囔囔说了句什么,云雀没听清。
晚上回去以后,她就把温书鹤的微信拉黑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确实很幼稚,像个无理取闹且爱乱发脾气的小孩,可当一个人陷入恋爱的时候,总是不够理智而又十分情绪化的。
她无法放任温书鹤继续放肆地影响她的情绪,只好狠点心,将他推得远远的。
那时她是真的以为自己和温书鹤不会再有更多的交集了。
可此刻他又这样毫无防备地站到了她的面前,又猝不及防地将这个问题摆到了她的面前。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是说——我之所以拉黑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但是你并不喜欢我,还是说我不想继续和你做朋友了,所以决定把你删掉?
前一种太矫情,后一种又太荒谬。
她抿着唇,胡乱地编着理由:“反正你早晚会把我删掉的。”
温书鹤没明白她的逻辑,微微皱着眉:“我为什么要把你删掉?”
云雀说:“你看,你现在被这么多人喜欢着,你成了一个很受欢迎的演员,你会在台上熠熠发光。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我们会越来越远,直到再也不能走在同一条路上。”
“與其等到那时候,我们相看两厌,倒不如让关系停留在最好的时候,这样我会一直记得那天晚上我们一起看了天狗吃月亮,你跟我说你希望成为一个可以被人记住的演员。”
她的语气淡淡的,原本只是在瞎说,到后面却又用了真感情。
温书鹤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半晌,他才低低地叫她一声:“云雀啊。”
云雀扭头去看他。
温书鹤说:“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是韩剧看得太多了,还是脑洞开得太大了,你整天都在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
他的声音里虽然带着笑,却又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云雀停了脚步,须臾又听见温书鹤压着嗓子说:“付明玉只是我的助教。”
付明玉就是之前那个短发女孩,云雀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她是电影学院的在读研究生,也是温书鹤他们班的助教。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次爽约,其实是因为她跟人玩大冒险,骗我说她出事了,我去得太匆忙,手机落在出租车上了,等我找回来的时候,给你打电话,一直没打通。”
“还有那天在省电视台的演出,我听说你来了,我后来联系你,发现你把我拉黑了。”
温书鹤说:“我发现很多人,总容易被困在一个又一个由误会连成的迷宫里,被错误的理解和主观的臆测拖着在里面乱撞,然后越撞,脑子越乱,也就越找不到出口。”
他有些无奈地叹息:“其实,只要多问一句就好了呀。”他说,“云雀,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夜风凛冽,路灯在冰冷的湖面上投下一道冷寂的倒影。
云雀咬了咬唇,问他:“你之前说的那个会想念的人,是谁?”
温书鹤无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襟,须臾又松开,嗓音里含着笑:“你。”
少年人情窦初开,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傻气得不行,觉得一分一秒都特别漫长。
云雀有些错愕地看着他,心里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冷着声音发问:“你那次唱歌,发给了谁?”
“你。”
“我没有……”云雀的语声顿了顿,突然又想起那日温书鹤撤回的消息,那时她问他,他还骗她说是想邀请她去看电影。
谁知最后电影没看成,两人之间还被戳开了一道误会的大窟窿。
温书鹤说:“我知道你害怕什么,你怕我在浮华的圈子里,会被迷了眼;怕我被这么多人喜欢,怕自己的喜欢不如别人来得浓烈和不求回报。”他说,“你不用怕,我不在乎,你喜欢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拿你和别人比较?!
你也不要怕我被迷了眼睛,我特地在这么久以后才来找你,就是为了向你证明,我不会改变。”
他的声音轻轻的,被夜风吹到她的耳边,显得有些缱绻,又有些温柔。
云雀觉得自己的脸似乎都被冻僵了,她的大脑也跟着当机了,她做不出任何表情来,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
但她手里温书鹤先前递来的那一罐牛奶的温度,她感受得到;湖边小庭院里蜡梅的香味,她也可以闻到。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但飘到她身上的那几片还没有化掉,她浅浅地抿了一口牛奶,小声地叫他:“温书鹤。”
她软下了声音,想继续问他什么,但又实在想不起来该问什么。
她撒娇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叫他:“温书鹤。”
温书鹤、温书鹤、温书鹤……
她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名字特别配?”
她伸手比画着:“一个是云雀,一个是仙鹤……”
她絮絮叨叨,冻得通红的手指伸到半空中的时候,突然被人握住。
男人手掌温热,直接烫红了云雀的双颊。
路过的客船里有老人在唱歌,婉转的小曲儿,像是从很多很多年前传来的。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我的情思啊悠遠茫茫,思念心中的美人啊,在天边遥远的地方。
云雀跟着哼了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手机,按住了语音。
湖面游船漂荡,歌声越来越远。
好在她的美人啊,就在她的身旁。
更新时间: 2020-09-09 2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