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躲在星星的梦里

发布时间: 2019-11-04 21:11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云雀躲在星星的梦里

文/倾顾

01

接下来我要和你讲的一切,都是真的。

就算听起来多么荒谬可笑,我也要用我的全部向你保证,它们全都是真实发生的。

我的丈夫,想要杀死我。

瞧,你也觉得我是疯了。毕竟他那么好,连我都以为是自己疯掉了——有时候,我宁愿自己是真的疯了。

我们两个人是青梅竹马,两家挨得十分近。他是孩子王,领着一群小屁孩,前呼后拥的,十分热闹。我爸刚从基层调回来,我们家算是外来的,这么一想也能猜到,我挺受排挤的。

我妈是高级知识分子,生出一个我,也是心高气傲。那群小孩子不理我,我也不肯和他们玩。夏天,他们一溜烟跑过院子,震得满院都不安生。我嫌烦,关了窗看书。可他们还要砸窗户招惹我。

我往外看,见他就站在最前面。别人都拿小石子,他不一样,提了一小袋青杏子,歪着头看我。我挺生气的:“喂,干吗砸我家玻璃?!”

“原来你在家啊!”他看到我就笑,笑出一口白牙,像个小无赖,“我还以为没人呢。”

“没人就能砸玻璃?!”

“被你发现了,怪不好意思的。”他说,“不然你下来,我给你道个歉?”

他说完,身后的小跟班都起哄。有的说我是胆小鬼,有的说别跟丫头片子玩。我经不住这个激,气鼓鼓地下了楼。我们俩面对面站着,他也不说话,半晌,忽然问:“吃杏子吗?”

“啊?”我有点蒙,“洗了吗?”

“都洗了,你尝尝。”

他说着,抓了一把递过来。我只拿了一个,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咬了一口。那是我第一次吃这么酸的东西,酸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他挑了一下眉毛:“很酸吗?”

我说不出话,实在没忍住,哭了。这一下不得了,这群坏小子都笑起来。他也笑了一下,却又收起笑容,凑近了小声说:“我不知道这么酸。哎,我叫闻则阳,你呢?”

我没搭理他,捂着嘴跑上楼,到了家里一看,这群人勾肩搭背地走了。他落在最后面,抬头往上看,我们俩的视线撞上了。他冲我比了个装哭的手势,是在嘲笑我刚刚掉的眼泪。

你说他是喜欢我,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现在想想,大概是这个原因。可那个时候我还小,只知道他是欺负我。

我身体不好,换季时被风一吹发起了烧。窗外的树落光了叶子,我烧得迷迷糊糊,听到楼下有人叫我:“沈昼!”

又是他!

我懒得理他,可他变着花样地喊我的名字。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可真能惹人烦,嗓门大,又不知道累。我到底爬起来说:“又干吗?”

“你真在家啊!”他冲我笑,“我就随便喊喊你。”

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还很稀奇:“你不是淑女吗,也会翻白眼?”

“我生病了。”我说,“不想吵架。”

他老实下来,半晌,我听到敲门声:“沈昼!”

真是阴魂不散!我把门打开,他就像炮弹一样冲进来,还要教训我:“生病了还穿这么点儿?快回床上躺着。”

“闻则阳,”我问他,“你怎么没去上学?”

“你居然记得我的名字。我今天逃课了,听到你家有声音就来叫叫你。”

他说得满不在乎,硬是把我拖到床上,又一溜烟儿地替我端了热水过来。他挺自来熟地摸了摸我的额头:“烫手。”

“我刚刚本来在睡觉,你把我叫醒了。”

“那我给你道个歉。沈昼,你脸红红的,像个小苹果。”

他从小说话就这样,像个小流氓,长大了是个大流氓。人人都以为他会变成个花花公子,伤透小姑娘的心,可谁能想到……

02

我那个时候烦他烦得透顶,可他天天都缠着我。

他天生就聪明,不大用功也能考到年级前十名。红榜上他的名字总写得高高的,可大家学习的时候,他提着钓竿跑去水库钓鱼钓虾,一下午提回来一小桶,全送到我家来。

我不稀罕这个,堵着门不准他进来,他和我嬉皮笑脸:“我又不是土匪来抢亲的,你干吗这么紧张?”

“我不要这些,你拿回去!”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他大概是不敢和我硬推门,有点可怜地歪着头,“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恰好我妈在屋里问:“谁来了?”

他就趁机说:“阿姨,是我。”

他的脸皮真的是厚得没谱,我妈倒是笑了:“则阳来了啊。昼昼你堵着门做什么?让他进来啊!”

他就这么登堂入室,和我妈谈笑风生。他同谁都聊得来,哄得我妈一直在笑。等他走了,我妈还说:“瞧这孩子,能成大事。”

我不说话,我妈又说我:“你刚回来,没多少朋友,干什么对人家爱答不理的?”

“他……”我想了半天,才小声说,“他总欺负我。”

“他是喜欢你才这样的,我瞧你也挺喜欢他的。”

我妈说我喜欢他,那时我觉得自己是蒙受了不白之冤。为了表明立场,我见到他越发不假辞色。他是个小霸王,从大院到学校都有一堆小跟屁虫,怎么受得了我这样?

放学时我被他堵在后操场。学校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操场上到处是一堆一堆的落叶,他不干好事,拿脚踢翻了。我没忍住:“人家扫整齐了,你干吗又给踢了?”

“我乐意。”他啧了一声,“沈昼,你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意思?”

“跟我装傻呢。”他说着,吊儿郎当地一歪头,“我就纳闷了,你怎么就那么烦我,我怎么着你了?”

我不说话,转身要走,可他冲过来拽住我的手。远处传来铃声,是学校要锁大门了。我又着急,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害怕,眼泪就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他的手腕上。他像是被烫到,嘶一下就把手给收了回去。我趁机往外跑,到了门口又转过头看他一眼。

夕阳是鲜红的,掺了一抹橙色,落下来,像是给世界涂了油彩。他站在远处,手插在口袋里看着我。见我回头,他又叫我:“沈昼。”

我没说话,他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转头往后走了。

你说他是不是傻啊,后面的小门又没有开,他这不是把自己锁在学校里了?我后来才知道,那天他翻墙出来没站稳,把胳膊给摔脱臼了。

他受了伤,总算没空来招惹我了。我想去看他,却又拉不下脸来。这么一耽搁,就到了该考试的时候。我妈挺上心,替我报了补习班。我一到周末就蹬着自行车,像赶场子似的去上课。

有一次我骑到半路上,车胎扎了钉子。路边蹲着几个小混混,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我笑。我假装目不斜视,其实心里挺害怕的。车子怎么都修不好,余光看到有一个人站起来往我这边走,我更紧张了,想把车子扔了就走。这时,从另一边走来一个人,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又把我搂在了怀里。

我不说你也猜到了吧……哎,你别笑啊,对,是闻则阳。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赶来了,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冲着那群人笑了笑,说:“怎么往人家小姑娘轮子下面丢钉子啊?”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闻啊,这妞你罩的?”

他们说话挺逗的,毛头小子愣充大人。可我不敢说话,被他抱得紧紧的也没想要挣开。他扬扬下巴:“发小、邻居,懂吧?”

说着,他蹲下身去看了看,干脆把我的车子提起来往前走。我愣在原地,他不耐烦地道:“猪吗?还不赶紧的。”

我这才恍然大悟地追过去。身后的小混混们起哄似的笑,我觉得脸发烫,垂着头不敢看他。他轻轻松松的,还有工夫训我:“你是不是傻?他们就是想欺负你,你还不赶紧跑?”

“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今天又要哭鼻子了。”

他一说这个我就尴尬起来:“谢谢……”

“这会儿和我这么客气。沈昼,你还真是恩怨分明。”

我们俩沉默地走了半天,他替我把车子送到了修理的地方,摆了摆手就要走。我想了半晌,还是开口问他:“那个……你的胳膊怎么样了?”

“早就好了。”他看我又不说话了,嗤笑一声,“没事我就走了。”

“我真没讨厌你,也不觉得你烦。”这话说得没水准,连我自己也觉得蠢。

他板着脸看了我半天,把我看得不自在了,忽然咧嘴一笑。他长得好看,能当校草的程度,这么一笑,我的心跳猛地一快,结结巴巴更是说不出话来。

“我当然知道。”他说,“沈昼,你怎么傻乎乎的?”

03

他说我傻,我在他面前好像确实没聪明过。

上大学的时候,我们俩又在隔壁。他是理工科,隔壁是我们。那时就有个戏称,他们是和尚庙,我们是女儿国。

有一次同学拉我去他们学校看篮球赛,满场坐的都是我们学校的女生。我远远就看到他鹤立鸡群似的站在那里。我站在那里看了他两眼,不知怎么的就被他看到了。他朝着我走过来。

他是全场的焦点,这么一来,害得我也被人瞩目。我不大自在,小声问他:“你过来干吗?”

“跟你打个招呼。”他说着,把手里那瓶水递给我,“这么热的天,你来凑什么热闹?”

“又不是来看你的。”

“得了。”他挑挑眉,习以为常地说,“你要是哪天‘狗嘴里吐出象牙’来,我还要担心你是不是吃坏了药。”

我被气笑:“懒得理你。”

我们说话的时候,场上裁判吹哨示意他们该入场了。我推了他一把:“赶快去吧。”

他哎了一声,转身走了两步,又期期艾艾地回过头来:“等会儿别走太早。”

“为什么?”

“不然看不到我赢。”

他这人有时候真的挺自以为是的,可那场比赛他真的赢了。最后几秒钟的时候,他一个扣篮,从客观角度来说,是挺帅。场上到处都是尖叫声和欢呼声,他像个超级明星,站在那里接受大家的顶礼膜拜。小姑娘们都在叫他的名字,可他领完奖后,却直直地朝着我跑过来。

“我就说我能赢,瞧见了吧?”

“看到了,最后那个扣篮挺帅的。”

“啊,不算什么。”他假装谦虚,“挺简单的。”

和他站在一起总要被别人看,我不喜欢这样,可他已经不由分说地揽住我的肩膀。我没他高,挣脱不开,像只小鸡崽被他夹在了怀里。

那天我们吃的是麻辣鱼,他替我准备了冰牛奶,又替我把花椒都挑干净。我偶然一抬头,见他端着水,一边喝一边带着笑看我。店里特别亮堂,四面人声鼎沸,说什么都要扯着嗓子喊。可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神情专注得像是这世上再没了其他人。

我走了神,有心没肺地吃了两口,还是忍不住问他:“看我干吗?”

“沈昼。”他温柔地说,“你吃得这么香,真像头小猪。”

怎么有人这么会惹别人生气?我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他不当一回事,又来气我:“我说的不对吗?”

“我懒得和你说话。”

“那不行。”他又笑,“你这一辈子都不准不理我。”

“那么多愿意搭理你的人,不缺我这一个。”

我说完就觉得糟了,只能祈祷他没听到。可他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望着我,要笑又忍住,最后怪模怪样地说:“嘿,你这……你这是在吃醋吗?”

我假装没听清,可他不依不饶:“说话啊,你是不是在吃醋?”

“我为什么吃你的醋?”

“你为什么不吃我的醋?”他望着我,隔着一锅麻辣鱼,还有一整个世界的喧闹。我本来应该垂下眼睑的,可是我没有,他就像是有魔法,让人不能将视线移开他一分一秒:“承认喜欢我有这么难吗?”

我喜欢他吗?

我妈说我喜欢他,闺密说我喜欢他,连他自己都这么说——我再也不能嘴硬了。我是被“人赃并获”的“犯人”,在角落里怀抱着那份喜欢自以为无人察觉。

这一刻来得太猝不及防,我盯着他锋利浓密的眉毛出神,他也耐心地等着我的回答。

生命里好像没有一刻像这样安静,他几乎屏息凝神,专注地望着我的样子,如同我是宣判他命运的法官。

谁能抵挡得住这样的神情?至少我做不到。

我缴械投降:“你非要问……是,我是喜欢你。”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他的笑容猛地扩大,站起身来越过桌子一把抱住了我。我整张脸都被他压在胸口,他是炽热的,带着难以言说的幸福,一股脑儿地涌向了我。

“沈昼,沈昼!沈昼……”

“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结巴了一下,又像是哽咽了,“我……真像是在做梦啊!”

04

我们在一起算是水到渠成,我妈知道了还打趣我:“就知道你喜欢他。你这丫头从小就嘴硬,还好则阳有耐心肯等着,不然被别人抢走了你就哭吧。”

你说多奇怪,这个人明明不是个乖孩子,可大人们都喜欢他。他是校园的风云人物,大三时就有传闻说院里的留学名额要给他。我含含糊糊地听了,没去问他,可他立刻跑来向我表忠心:“都是瞎说的,我是不会去的。”

“为什么?我感觉机会不错啊,你这个专业还是国外技术领先,你去留学几年再回来,也算是镀金了……”

我叼着他给我买的养乐多,说着说着就住了嘴。他盯着我看了半天,忽然伸手弹了我一下。这一下挺疼,我哎呀一声:“做什么?”

“沈昼,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我出国了,你怎么办?”

你瞧他这话说的,什么叫我怎么办?我又不是小孩子,离了他难道还活不下去了?

可我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就像是被浸在盛满了糖果和蜂蜜的宝石碗里,我低低地嗯了一声:“去了对你好。”

“在你身边我才会好。”他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唉,我……他是我的初恋,我不晓得别人谈恋爱有没有我们这么腻歪,他总有办法让我更喜欢他一些。我会忍不住想,他是不是有什么魔法?否则为什么我一看他,一颗心就不是自己的了?

这可真是大事不妙。从小老师就教导我们,天上不会掉馅饼,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么一份大礼送到我怀里,我实在是……

没有安全感?对,就是这个词。

我没有安全感。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我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就好像……就好像这个世界都不是真实的。只有他在我身边,我才能安稳下来。我知道这个想法不正常,也去做过心理咨询。那个咨询师信奉弗洛伊德,他把人的一切行为的内在逻辑都归结于两性关系。他说是我太爱闻则阳了,以至于患得患失,想要将他禁锢在自己身边。

我只去过一次,听了他的见解以后就没再去了——不是他的水平问题,是他的说法根本就站不住脚。

从来都不是我想将闻则阳禁锢在身边……有些事情我不能细说,可闻则阳的占有欲实在很强。

大学毕业以后,我们都要找工作了,家里的意思是要我继续往上念书。女孩嘛,多读点书总是没错的。闻则阳也是这样说,可他又不肯让我选本校的导师,一定要我去另一所学校。

我们学校的这个专业在业界也算是首屈一指,导师更是业界大牛。我是本校的,考研也有一定的优势,没有任何理由选择别的学校。我同他讨论过。我心平气和,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可他一直很急躁,最后更是发了怒,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你一定要选那个导师,那咱们就分手吧。”

“分手”这个词很重,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了。

我不懂心理学,可你说……他是不是也有点心理问题,类似于控制欲太强之类的?当然,这次我们没分手。他来找我那天下了大雨,雨点噼里啪啦落个不停。接到电话时我刚挂了上一通电话,看到他的名字亮起来还有些回不过神。电话里全是雨声,可多么奇怪,我偏偏听到了他的呼吸声。

他像是感冒了,声音闷闷的,喂了一声又不说话了。我叹了口气:“什么事?”

“昼昼……”他小声说,“不分手好不好?”

我被他气笑:“本来就不是我要分手的。”

“我错了。”他垂头丧气地说,“你能原谅我吗?”

我问他:“你现在在哪儿?”

他犹豫一下才说:“在你的楼下。”

我透过窗子往下看,天地都被大雨冲刷得失去了形状。他站在那里,被雨淋透了。我冲下楼去,他一看到我就把我推回屋檐下:“别出来,雨大。”

“你怎么没打伞?”

“没顾上……”

他就像只被赶出家门的大狗,可怜巴巴地拥偎在主人的脚边,既怕被踢开,又想靠近。我朝他伸出手,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我真的错了。”

这能让我怎么办呢?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这么一点争执,在爱情面前几乎微不足道。

“我已经和导师说了,放弃本校的保送名额。”我看着他,又加了一句,“刚挂的电话,你要是晚打一会儿,就是我先打电话告诉你了。”

他半天不吭声,我试探性地戳了戳他:“喂……”

他猛地把我抱住,我的脸埋在他湿漉漉的胸膛上,隔着雨点,也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昼昼,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05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让我选这个导师。

我问过他,他总和我嘻嘻哈哈:“我怕你被人欺负。”

谁会欺负我呢?他把我想得太脆弱了。那件事之后我们很久没有吵过架。我研究生毕业之后,不想再往上念了。他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挑了个时间向我求婚。我们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两个人算一算,居然认识了将近二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岁月飘来荡去,落下两个人走到一起多不容易啊!我当然答应了他的求婚,两家人高高兴兴地开始商量婚期。他带我去试穿婚纱,那条裙子真漂亮,裙摆上星星点点全是碎钻,光照下来,像是落了满地的星。我站在镜子前,余光看到他走进来,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我。

我本来想开口的,可瞧见他的面孔,又把话给咽了回去——他的神情实在有些奇怪,像是在看我,又像是透过漫长的时光望向了另一边。我没来由地觉得紧张。他慢慢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说:“真美。”

“还有两套没有试……”

“这一套就好,我很喜欢。”

“则阳。”

“怎么了?”

我把话咽下去:“你喜欢我吗?”

“你怎么会问这种话?”他笑起来,亲了亲我的脸颊,“除了你,我还会爱谁呢?”

我没有怀疑过他对我的爱,那些好都是我一点一滴见证的。就像是一场大雪落下来,你想不出来究竟是哪一片雪花最先落了地,你刻骨铭心的,永远是最后覆盖天地的落白。

他爱我,是永远不用怀疑的事情——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婚礼被安排在次年春天,我们两个人商议了很久,还是决定举办正统的婚宴。我觉得很麻烦,一开始计划的是旅行结婚,可他说有一个仪式,既能让长辈们放心,也可以告诉所有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他总在这种小事上有着出乎我意料的天真和浪漫,这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我实在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但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十一月二十六日。

那天天气不算太好,大清早就在刮风,到了晚上淅淅沥沥落了雨。我们俩难得都没出门,腻在家里看电影。

我不爱做饭,可他天生擅长,还抽空烤了个蛋糕出来。我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正在给蛋糕涂奶油。空气里到处都是甜香味,有奶油的,还有切好的水果块的。电话是我的导师打来的,说我的毕业论文里有个数据不大清楚,让我今晚去一趟学校。我一边接电话,一边去拿外套,一转身就看到他堵在我身后。

他是逆着光站着的,语调悠闲地问我:“怎么了?”

“有点事,我出去一趟。”

“电影还没看完呢,不准去。”

我以为他是开玩笑:“回来再看,我给你带份麻辣烫?”

“你是要去学校吧?”

我嗯了一声:“实验报告上有个数据对不上号,我去实验室看看。”

“不准去。什么大不了的事,明天再说。”

“很快的,最多俩小时我就回来了。”

我说着,想越过他去,可他却猛地抓住了我的手:“不准去。”

这是他第三次这么说了。窗外落下一道闪电,雪亮雪亮的,正好映出他的面孔。他围着我选的围裙,粉底小碎花,挺可爱的。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本来淡色的瞳仁在这一刻更是浅到几乎透明,让我想到那些大型的猫科动物捕猎前的蓄势待发。

我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你这是怎么了?”

“沈昼。”他淡淡地说,“我说了,不准你去。”

“你发什么神经,我都和导师说好了。”

“你那个破导师、破学业就这么重要?”

我也来了脾气:“我知道你瞧不上我的导师,也瞧不上我的学业。可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想做什么没人能阻拦。”

我说着,硬是走到了门前。身后,他追过来。我一回头,看到他手里还拿着裱花刀……我……是不是太敏感了?可我那个时候是真的害怕了,他的反应太不正常。我慌张地进了电梯,一直拼命按电梯的关门按键,余光看到他走过来,手里的刀被映出一道光。还好,电梯门合上了。我手抖得厉害,开不了车,只好叫了一辆车。

那个数据比我想象中要麻烦一点,我折腾了三个多小时才处理好。我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午夜,校园里没什么人,外面的步行街倒还是很热闹。我还没走过去,就看到闻则阳站在不远处。

他换了衣服,棒球服配了一双球鞋。鞋是我送的,男孩都喜欢这些东西,可穿在他身上就格外好看。在热闹的人声里,我总算缓过劲儿来,在心里笑自己太小题大做了。他朝着我走来,手还插在口袋里。我看他脸色还好,想着撒个娇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你怎么来啦?”

“来接你回家。”他说着,单手牵住我,“看你没开车。”

“今天不是下雨了嘛,我怕自己车技不行。”

“我知道。”他笑了一下,“你这个小笨猪,没我什么都不行。”

我听得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却也没反驳他。手腕忽然感觉到一股凉意,我一低头,看到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正握着一副雪亮的手铐。

我用力把手抽回来:“你干什么?!”

“今晚你就跟我在一起,别乱跑。”

“那你好好说就行了,有必要给我戴这个吗?”

他居然又笑了一下:“把咱们俩铐在一起怎么了?”

他还问我怎么了?!我简直要疯了,转身就走。他又来扯我,我想挣扎,脚下一滑就往下掉——我们俩站的地方是个高坡,下面有几十级台阶,雨还在下,滑得要命,我直到最后一级台阶才停下来。

他冲过来抱起我:“昼昼!!”

他的声调都变了,破了音般地叫我,我倒是还很冷静地对他说:“送我去医院。”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运气不好,正好赶上那个寸劲。你说就那么点高度,摔下来也没什么,可……可那下面正好立了一块小石子,又恰好把我的脸给划破了。

那道口子不大,但是很深,总共缝了六针,到现在还能看到痕迹。缝针的时候我没让医生打麻药,疼得一直在哆嗦。他抱着我,我脸上一凉,抬起头,看到他的眼泪掉下来,正好掉到了我的脸上。

“对不起。”他说,“昼昼,对不起……”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没事的。”

可是真的没事吗?我说不好,至少这道疤在我心里打了个结。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那晚他追上我,没有手铐,会不会有裱花刀?这次只是一道伤,那下一次呢?

06

我的预感是对的。

我不想用这个词,可他……几乎是在监视我。

他每天送我上班,下了班准时接我回来。同事都羡慕我有这样体贴的未婚夫,可只有我知道,我心里充满了压抑。

婚礼按部就班地举行了,典礼结束之后我累得要命,瘫在化妆间里发呆。外面还是很热闹,亲朋好友在庆祝,可他们的喜悦感染不了我。他忽然进来,吧嗒一声将门关上,在我身后将手搭在我的肩头。

我有些僵硬,从镜子里对着他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看你累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没胃口……”

他嗯了一声后没再说话,气氛沉默得有些古怪。他的指尖沿着我脸上那道浅浅的疤痕拂过,忽然对我说:“等旅行回来就把工作辞了吧。”

“不——”我下意识地反驳,又连忙改口,“不是,为什么啊?”

“上班太辛苦了,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乖乖地做闻太太不好吗?”

他说着,在镜子里同我对视。我尴尬地发现自己居然丝毫没有被宠爱的喜悦,脸上全是惊慌失措。

我害怕了,彻彻底底,再也不能骗自己地害怕了。

可我没有退路。

我们刚刚才在台上宣誓,会爱彼此一生一世,怎么现在我已经开始想要逃了?他看我反应这么大,也就换了话题。

我们的蜜月安排在国外。那一个多月,我几乎忘了在国内发生的不开心,和他又像是回到了最初。我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是你的丈夫,你应该爱他、信任他,而不是揣测他、畏惧他。可回到国内以后我才晓得,他以我的名义发了辞职信去公司,我现在已经失业了。

那是我们爆发的最剧烈的一次争执,在气头上,我告诉他,我要和他离婚。他给了我一耳光,不算太疼,但在耳光落下的一瞬间,我们俩都顿住了。我没去摸脸,而他已经扑过来,将我死死地抱在怀里。他一遍遍地跟我说“对不起”,向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可我只是在想,我真的要离婚了。

是的,我们都知道,家暴只有零和无数次。一个男人一旦向你举起手来,不管什么理由,你都要离开他。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离开他吗?我试过了。

我向父母求助,可他们都不相信我说的话。他是那么好的一个男人,谁会相信他居然会对我动手?我想直接去离婚,可现在的政策是必须双方同意才能离,否则只能调解。他是不可能同意离婚的……我折腾了一圈,除了让自己筋疲力尽外一无所获。最后我决定搬出去,却发现他把我的所有证件都藏了起来。

他还伪造了一份我的精神证明,想让所有人相信是我的精神出现了问题,这样我就连工作都不能去找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不得不承认:我的丈夫,他想要杀死我。

不是从肉体层面,而是从精神层面乃至社会层面杀死我。他想要抹杀掉我作为一个人独立存在的痕迹,要我只能依附于他,要我成为一株菟丝草,永永远远不能离开他。

我知道我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了,那些药,氟西汀、舍曲林……我都吃了,可是没有用。我的父母担心我,我的朋友关心我,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拯救我。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也不知道我和他究竟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07

“接下来我要向你讲的一切,都是真的。

“就算听起来十分荒谬可笑,可我用我的全部向你保证,它们全都是真实发生的。”

男人坐在那里,一双手交叠在一起。他是个很体面的人,头发剪得极短,指甲也修得十分整齐。光线不大好,可他的脸仍是英俊的。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我是一个疯子,但我并不在意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一个时光旅行者。

“瞧你的表情,想笑?还是遗憾,我居然真的疯了?不,我没有疯。当我第一次回到过去的时候,我也用了很多时间来说服自己。我疯狂地寻找资料,企图用科学的理论来解释这一切。到了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我就懒得去思考这些了。

“毕竟我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我要拯救我的妻子。

“我知道她一直在你这里做心理咨询,你是最优秀的心理咨询师,你的名片还是我给她的。她是怎么向你描述我的?是她情深爱笃的恋人,还是一个暴君?我猜是第二个。

“我也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我的脾气似乎越来越暴躁了。如果你也在一段同样的时间里停留了这么久,你也会像我一样有所改变的。

“我为什么要拯救我的妻子?因为她去世了,而我不能接受她的死亡。

“一开始她去世得很早,在她念研究生的时候。她那个导师比她大了近三十岁,却爱上了她。那个男人以学术研究的名义带她去了外地,想要对她用强,她在躲避时从高空坠落……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订了婚,说好了等她读完书就结婚的。

“婚纱、酒店、蜜月全安排好了,可她却不在了。我该怎么接受?我又怎么可能接受?!所以当我回来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换了导师。我以为这样就没有问题了,可我没想到改变了一件事,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变化。

“时间自有它的定论,一个本该在流逝里离开的人被强行留下,只会遭到更多的排斥。

“我发现她开始受伤,大的、小的,最严重的一次是她在十一月二十六号去学校修改实验数据,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车祸。

“肇事司机逃逸了,那天又下了雨,等她被人发现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天太晚了,根本没有人路过。她就那么死了,死在雨里,浑身泥泞。

“我一点一点看着她变成一捧灰,装进匣子里。那么小的一捧细灰就是我爱着的人?多可笑,原来我不过是延迟了她的死亡。

“第三次……第三次是她们公司组织了旅行,大巴车在行驶途中坠崖,整车人无一生还。

“这一次,就连那么一捧灰都没有了。崖下面是海,她尸骨无存。我一直在现场,海风很大,吹得人的眼泪都干了。我看着悬崖下面,只想跟着跳下去,却又在想,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能阻止这一切。

“是的,我成功了,这一次我阻止了她选择原本的导师,我在十一月二十六日去接她回家,我让她辞掉了工作乖乖地待在家里。这个世界太危险了,她就在我的怀里,安全地、快乐地活着就好。

“你问我她为什么会得重度抑郁症?这只是一个小问题,至少她从那些危险里活了下来。我拯救了她一次,就可以拯救她两次、三次,甚至无数次。这一次,她因为抑郁症去世了,下一次,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

“你说她枯萎在了我自以为是的保护里?

“你一定没有失去过一个人吧,你没有看着她离开你,不是从感情层面,而是从生理层面离开。你看着昨天还和你同床共枕的人,下一刻就毫无生息地躺在那里。你再也见不到她,你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她。

“她爱我,我也爱她,我们说好了要地久天长的。如果她要枯萎,那我就用爱浇灌她,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她。

“我已经伤害了她?

“不,你错了,我是爱她。”

男人说着,微微笑了起来。他就像他的妻子描述的那样,英俊、深情而古怪。他说完话后,站起身来鞠了一躬:“很感激你在我妻子最后的日子里陪伴她,医生,咱们还会再见的。”

“你要我放过她?”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那谁又来放过我呢?

“我宁可我是疯了,或者一次次死去的人是我。而她是我的拯救者,是我的氟西汀。

“只有时光知道,我对她的爱,至死不渝。”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7-18 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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