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艺尘
留在时光的记忆里,
失忆也难以彻底删除。
有些人,就像夹在书页里的机票,偶然翻到,便回想起人生中的某一段旅程;所有爱,拥有过,失去过,得到过,不曾得到过,都会在脑中存盘,留在时光的记忆里,失忆也难以彻底删除。
1
自由搏击的擂台上,选手激战正酣。身材精壮的裁判,在他们之间灵活地腾挪躲闪,像一条泥鳅,在两只殊死搏杀的鳄鱼中来回穿梭。
满场观众,口哨声、尖叫声、呐喊声四起。
周琰被对手重拳击中头部时,脑中一阵轰鸣,感觉耳鼓膜都震碎了。与此同时,身体失控,趔趄着退向擂台一侧。后退的短短几秒钟时间,他的头部又遭到连续击打。对手出拳迅猛,不给他一丝喘息、缓冲的时机。
周琰眩晕欲呕,抵挡徒劳。
所谓拳打三分,脚踢七分。对手见他招架不住,凶狠地踢出一记飞身侧踹腿——这曾是李小龙的经典武技腿法,姿势极其酷炫,又有雷霆万钧之力。
对手赢得满堂喝彩,周琰则像一麻袋沉重的土豆,重重摔在擂台上。
病房灯光惨白,病床上面容憔悴的病人大多在输液,木然地盯着吊瓶里缓缓滴下的药液,时而呻吟两声。面无表情的护士,推着放满各类药品的推车,按床号依次给病人发药。
周琰苏醒过来,闻到一股强烈的消毒液味。
他不记得自己为何躺在这里。脑海中,一幕幕场景闪过——擂台、对手、裁判、重拳、飞腿、喧嚣的人群……
这些场景,都是极短的片段,稍纵即逝。
周琰感觉脑袋轻浮又肿胀,像一个充满大量氢气的气球,顷刻就要爆炸。
他想喊,只觉咽喉干涩、刺痛。
他猛吼一嗓,犹如虎啸,护士和病人吓得一哆嗦。
思念是地狱,是沼泽,
层层陷落,越陷越深。
这历程的终点,
是离心离德,永不言欢。
“据目前情况看,他应该是暂时性失忆。”主治医师办公室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医生,对着X光片,给周琰的女友乔嫚讲解。
“暂时性?”乔嫚不解。
“简单地说,就是大脑受到剧烈碰撞,造成脑积血,血块压住部分记忆神经,导致失忆。”中年男医生说,“手术后一般能恢复记忆。”
“手术有危险吗?”乔嫚追问。
“理论上,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中年男医生接着说,“不过,别太担心,这种手术的危险性不大。”
2
周琰看到乔嫚的第一眼,如同看见一头张牙舞爪的怪兽。
他蜷缩在棉被里,躲无可躲,惊悚地尖叫:“走开,你走开!”
乔嫚没退后,反近一步:“我是乔嫚,你看看我。”
周琰用被子蒙住头,使劲摇晃。
昔日孔武有力的猛男,变成了一只胆怯、敏感的小猫。
探望周琰的人很多,家人、队友、教练和朋友。
所有人,周琰都不记得了。
他失去的不是部分记忆,是大量记忆。
唯一能记起的,是自己在一个地方被人击倒。那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景象模糊,似梦似幻。
一周后,手术。周琰脑部的积血已清理干净,静养一个周期,便能恢复记忆。
一个月过去,周琰依然没有恢复记忆。
医生再次给他做了全面检查,确定他身体已没有任何问题。暂时性失忆还有一种症状,叫心因性失忆症。通俗地说,就是身心崩溃。诱发的原因是心理压力过大。
心病比外伤难愈,不是一台手术就能解决问题的。
更严重的是,若不能及时恢复记忆,将造成永久性失忆。换句话说,人的脑盘如电脑硬盘,存放了大量资料和信息,永久性失忆,就是将所有资料和信息彻底删除,再也找不回来。
医生说,周琰需要一个人——他曾经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帮他恢复记忆。恢复的过程,犹如滚雪球,越滚越大,只要恢复一点记忆,就能慢慢恢复所有记忆。
周琰的母亲想到了一个人——周琰的前任女友沈彤彤。
3
沈彤彤曾赌咒发誓,今生今世不见周琰。
恋爱男女,千姿百态。有的人,与前任分手,总幻想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在曾经一起牵手走过的街头偶然相遇;有的人,则唯恐避之不及,再不想与前任有任何瓜葛,他们像避瘟神一样,躲开与过去有关的一切。
或许,你会认为,前者仍对前任有所眷恋,后者则对前任切齿痛恨。
事实并非如此。沈彤彤属于后者,但她对周琰是眷恋的。只是这眷恋,深深藏在心底。
和周琰分手后,她失去了两个朋友,一个是周琰,一个是闺蜜乔嫚。
男友勾搭女友闺蜜这类破事,有些滥俗。
沈彤彤没想到,只能在小说或影视剧里看到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它就是发生了。
她思来想去,找不到答案——周琰怎么就看上乔嫚了?
只能说,男人对女友的闺蜜,有一种特殊的好奇感。
好奇便想探寻,探寻暗含游戏心态。男人,很多时候是孩子。
乔嫚也是那种迷恋游戏的女孩,她喜欢各种游戏,最喜欢的一款是植物大战僵尸。在无尽生存模式中,她可以排出几十种匪夷所思的阵形,抵御疯狂进攻的僵尸。
一般玩家,打到四十关,便举步维艰、首尾难顾。乔嫚能打到一百二十关。
可面对周琰游戏般的探寻,她全无抵抗力,轻易地沦陷了。
那天,他们三人相约去看电影。途中,乔嫚发现隐形眼镜忘在了宿舍,要回去取。
从影院到地段医院,有一截蜿蜒黑暗的路,据说常有歹徒抢劫。
“周琰,你陪乔嫚去一趟。”沈彤彤一副命令的语气。
作为朋友,这是一个很大方的举动。
乔嫚冲周琰勾勾手指:“跟姐私奔。”转脸,又冲沈彤彤笑。
“你敢。”沈彤彤也笑。
那截蜿蜒的路,昏黑无光。周琰与乔嫚牵手前行。
黑暗中,有太多不可预知的东西。会让人期待发生一点事情,又害怕发生一点事情,如观恐怖片。
到了宿舍,空无一人,乔嫚四处翻弄。
黑暗中,
有太多不可预知的东西。
周琰上前抱住乔嫚。
乔嫚如坠梦中,越想挣脱,越无力挣脱。
4
最初的一段日子,乔嫚在愧疚与渴望中挣扎。
愧疚是清晰的,尤其在面对沈彤彤时,愧疚感更为强烈。
渴望是模糊的,她想和周琰在一起,又怕和周琰在一起。她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他们第一次见面,周琰穿了件几乎爆胸的紧身衬衣,下面一条灰白牛仔裤,清爽健硕。乔嫚特别中意。至少,这男人的外在,极符合自己的择偶标准。
周琰仿佛对自己也颇有好感,他挺喜欢和她逗乐。熟识后,偶尔开几句沾腥带荤的玩笑。
无论玩笑,还是现实,乔嫚从来都没想过从沈彤彤手里夺走周琰。
那晚之后,她和周琰维持了一段隐秘关系。他们在周琰独居的公寓里,享受片刻的欢愉,然后匆匆分开。
每次离开周琰后,她便开始思念。
思念是地狱,是沼泽,层层陷落,越陷越深,缓缓坠入无底深渊,湮没于无尽黑暗。
隐秘关系始于游戏,终于游戏。
周琰在卫生间洗澡,手机响了一下,是腾讯游戏的推送信息,沈彤彤顺手翻阅,翻来翻去——看到了周琰与乔嫚的QQ聊天记录,几十页,不忍卒读。
在一起三年,周琰从没对自己说过如此奔放的话。
沈彤彤震惊且悲愤。
周琰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从卫生间走出来,看到沈彤彤呆坐在沙发上,脸色发白,嘴唇乌青,目光如锥。
隐秘关系始于游戏,
终于游戏。
5
手机显示屏上,闪烁着乔嫚的名字。
沈彤彤挂断。
从闺蜜变为情敌,是女人和女人之间最不堪的心路历程。这历程的终点,是离心离德,永不言欢。
俄顷,电话又响,不到黄河不死心地响,不见棺材不落泪地响。
终于,沈彤彤接起来听。
在电话里,乔嫚向沈彤彤转达周琰母亲的恳求。
沈彤彤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以自己对沈彤彤的了解,乔嫚断定,沈彤彤会来探望周琰。
一个多月以来,周琰见谁都胆寒,战战兢兢,神魂不定,像个刚从绑匪手里营救出来的人质。唯独见到沈彤彤,瞬间松弛了,安稳了。
沈彤彤问:“记得我吗?”
周琰脸上绽放出孩子般的笑容,笑得那么天真无邪。
“我是谁?”沈彤彤又问。
“亲爱的。”周琰嬉笑。
沈彤彤忽觉利箭穿心。
一个月前,他们在闹市区的麦当劳餐厅门口分手。
沈彤彤说:“送我回医院吧,最后一次。”
周琰冷漠摇头:“我浑身一股人渣味儿,别熏着你。”
说完,转身走掉。
那一刻,沈彤彤发下狠誓,老死不与周琰相见。
眼下,这个无情的“劈腿男”,却口口声声呼唤“亲爱的”。
甜蜜如糖时,他们如此互称。最终的结局,如许多恋人一般,从“亲爱的”变成“陌生的”,甚或变成“可恶的”“可恨的”。
6
“劈腿”一词,典出《金瓶梅》。西门庆与别的女人乱搞,潘金莲数落其“劈腿”惯了。如今,用来形容感情出轨,脚踏两只船或多只船。
沈彤彤是查度娘,方知其含义。
她很反感这个词,她自认是个“三观”极正的人,她绝不会“劈腿”,也无法容忍对方“劈腿”。
事与愿违,周琰恰恰就“劈腿”了。
“劈腿”之后,在搏击擂台赛中,被对手打成重伤。这是上天对一个“劈腿者”的惩罚吗?也是“劈腿者”罪有应得的吗?
作为恋人,被对方无情“劈腿”,大多满腹悲愤,恨不得用发芽的土豆、长黑斑的红薯、腐烂的生姜,炖上一锅靓汤,让对方喝下中毒身亡。
然而,当对方真突遇不测,被甩一方十有八九会心软。过去的已过去,又无滔天仇恨,他或她再不好,彼此也有过一段曾经。那些曾经,或美妙,或清新,或狼狈,或窘迫,或缱绻,或伤怀,细细碎碎,点点滴滴,无论短暂或长久,皆是相恋积累。
沈彤彤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拾掇过往的碎片。
夜凉如水,风从遥远的地方来,灌进公寓卧室。
沈彤彤睡不着,自与周琰分手,她便长久失眠。一开始,难以入睡;后来,入睡就入梦,梦境纷乱压抑;再后来,睡睡醒醒,醒来就再无法入眠,瞪眼到黎明。
她曾发誓,哪怕焚化成灰,也绝不与周琰共枕眠。
而现在,她将失忆的周琰从医院接回公寓,躺在他身边。
周琰睡得很安详,很香甜。
细细碎碎,
点点滴滴。
清晨,沈彤彤轻手轻脚起床,走出卧室,走进厨房,拉开冰箱,拿出一盒冻得硬邦邦的冰块。
她从盒子里抠出一块冰块,顺着周琰睡衣领口丢进去。冰块从前胸滑到小腹,周琰浑身一机灵。紧接着,沈彤彤又丢进一块。周琰惊醒,腾地坐了起来。
“醒了?”沈彤彤面带笑意,温存地看着周琰。
“我在做梦?”周琰茫然地张望四周。
“不是梦。”沈彤彤说,“以前,我叫你起床,你不起,我就往你身上丢冰块。”
周琰咧嘴一笑。
远郊旱冰场,冷清空旷,生意萧条。
几对脚蹬五彩轱辘鞋的男女,牵手在场中转圈滑动,或摇摇晃晃,或高速驰行。
周琰擅长搏击,也擅长滑冰。他技术精湛,引领沈彤彤在冰场中舞蹈般飞奔,颇有御风长啸之感。
他们滑了两个小时,天色渐晚。沈彤彤说:“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怎么回去?”周琰问。
“那天,你的车丢了。”沈彤彤说,“记得吗?”
周琰挠头,努力回忆:“好像就是,就是丢了,那——我们怎么回去的?”
“那天,我们走了好长一段路。”沈彤彤说,“沿途拦车都不停,后来我腿痛得走不动了,你就背我走,一直背到有灯光的地方。”
“上来。”周琰弓身蹲下,“我背你。”
夜风中,周琰一路小跑。
沈彤彤拍周琰的肩:“别跑这么快,那天你走得慢。”
周琰放缓脚步,恍惚道:“我好像真的这样背过你。”
“那你还记得,对我说过什么吗?”沈彤彤问。
周琰摇头。
“你说,你身体比我壮,我老了,走不动了,你就——”
“那天,你背着我走,一直背到有灯光的地方。”
“就怎样?”周琰追问。
“你就这样背着我。”沈彤彤说,“背着我去这里,去那里……”
“哈哈。”周琰大笑出声,“我没这么肉麻吧?”
回到公寓,在小区停车场。沈彤彤指着一辆红色的奇瑞轿车,对周琰说:“你的车。”
“不是丢了吗?”周琰在车前车后转悠,仔细打量。
“又找回来了。”沈彤彤说,“保险公司不给赔,我们都绝望了,心想舍财免灾,后来警察居然给找到了。”
“我开车技术怎么样?”周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很棒。”沈彤彤说,“可医生不让你开车。”
“真想试试。”周琰说。
“不行。”沈彤彤打开汽车后备厢,里面放着一大堆花花绿绿塑料包装的零食。
“这么多吃的?”周琰问,“你买的?”
“你的后备厢是个魔术袋。”沈彤彤说,“以前,你总是在里面放很多零食。你说,那是给我的‘贴心小零食’。”
“以后,我还给你买。”周琰显得很兴奋。
“你会吗?”
“当然。”周琰斩钉截铁道。
沈彤彤蹲在地上,哭了。
7
几个月来,沈彤彤始终和周琰在一起,寸步不离。
周琰如孩子般依恋沈彤彤。沈彤彤一不在,他就有些慌张和不安。
这些日子,他忆起好多片段,那些片段,像童年时翻看的连环画,画面犹存,情节模糊;又如散落的珠子,找不到一根线将它们连贯。
像梦中去往不知名的远方,路经无数站点,但始终靠在一个人的肩上。
晴朗的午后,他们坐上开往古镇的班车。
班车驶上高速公路,奔驰。沈彤彤靠在周琰的肩上昏睡,任什么都弄不醒的样子。像在梦中去往不知名的远方,路经无数站点,但始终靠在一个人的肩上。
两小时后,班车抵达古镇。
古镇楼宇、亭台、酒馆、店铺,均是仿造而成。
沈彤彤和周琰在古镇蜿蜒的小街兜了一圈,前往渡口,乘船抵达对岸的大佛禅院。
进院门,朱红墙波浪般滚滚连绵好似没有尽头。脚踩石梯而上,登至高处,豁然开朗,硕大圆形平台处有一殿堂,名为:罗汉堂。
“记得我们一起数罗汉吗?”沈彤彤问周琰。
周琰摇头。
他们携手走进罗汉堂,罗汉堂空间足有三楼高,人一进去就变得渺小。
数罗汉有讲究,左脚先跨进堂中,就从左边数;右脚先跨进去,就从右边数。
夸张的泥塑罗汉,横挑鼻子竖挑眼,瞧谁都是虫,怒其不争,笑其嗔痴。凡人无不陡生畏惧,步子也快了,一路按年岁默数,岁到即止。
沈彤彤在第二十五尊罗汉像前,驻足观望。
那尊罗汉名为欢喜尊者,只见他笑容可掬,须眉颀长,洁白如雪,垂至嘴角,像拂尘打了绺。
“这就是我。”沈彤彤歪头瞅周琰,“像吗?”
“笑起来像。”周琰说。
沈彤彤倒退几步,伫立在第二十三尊罗汉像前,对周琰说:“上次来数,我是这尊。”
周琰呆呆地观望第二十三尊罗汉。那尊罗汉,横眉立目,满面怒容,有些狰狞。
夕阳猩红,古镇河边的楼宇房舍,形成凹凸厚重的金色剪影。
沈彤彤和周琰住进一家旅社。
旅社倚山而建,山间有凉意,强烈而清新,穿鼻过肺,洗涤一腔污秽。
他们并排倚靠在床头,沈彤彤翻开一本相册,给周琰看。
怒其不争,
笑其嗔痴。
相册里,存放着他们的合影,记录了三年的时光。
周琰一张张翻看,感叹:“原来,我们去过那么多地方。”
沈彤彤从相册末页,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周琰:“你认识她吗?站在你右边的女孩儿。”
“不认识。”周琰摇头。
“仔细看看。”
“好像在病房里见过……”周琰看了又看,“她是谁?”
“她是乔嫚。”沈彤彤语气平静地说,“你先跟我好。后来,你认识了她,就跟她好了,就不要我了。”
“怎么可能?”
“你说她比我有味道。”沈彤彤逼视周琰,目光咄咄逼人,“你说她比我开放,比我妖娆,能让你尽兴。你叫她小妖精,她叫你大浑蛋,你说你就喜欢小妖精,你说妖精才是女人中的女人,没有男人不着迷……”
沈彤彤的声音越来越大,口气越来越凶,像发泄,像痛斥,像咒骂。
周琰惊惧地看着沈彤彤,心中万分恐慌。
狼毫雨下了一晨,把山的青色滤成淡青色,峰峦一层浓、一层浅,交叠拔升。山间仿佛有路,似细碎犬牙,蜿蜒其间。
沈彤彤赤足伫立窗前,眺望远山。
周琰从背后抱住沈彤彤。
“昨天你吓着我了。”周琰在沈彤彤耳边轻声说。
沈彤彤转过身,双手环绕周琰脖颈,吻了吻周琰嘴唇,说:“我错了,亲爱的,我以后再不那样了。”
“我只喜欢你,不喜欢别人。”
“你离不开我,对吗?”
周琰拼命点头。
“你会离开的。”沈彤彤避开周琰的目光,怅然道,“当你什么都想起来的那一天。”
“不会,不会。”周琰把沈彤彤抱得更紧,“我发誓。”
沈彤彤捂住周琰的嘴,问:“想娶我吗?”
“想。”周琰哑着嗓子说。
8
自从沈彤彤将周琰接回公寓,乔嫚就没去探望过周琰,也没给沈彤彤打过电话。
周琰失忆,不识众人,唯独与沈彤彤“一见如故”。心底里,他其实从未割舍掉她吧?
乔嫚不愿再想下去。她忽然想逃离,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陌生的地方,大醉一场,痛哭一场。
可惜,思念无处可逃。
得知周琰与沈彤彤结婚的消息,乔嫚给周琰打了个电话。
思念无处可逃。
她不指望周琰会接听,她只是忍不住想打。她告诉自己,也许,这将是最后一次。
电话里,传出周琰的声音:“喂。”
有些人,倾诉千言万语,自己也无动于衷;有些人,只需发出一个声音,就让自己心神荡漾。
“乔嫚,”周琰在电话里问,“是你吗?”
“你记得我?”乔嫚惊异地叫。
“我在等你电话。”周琰口气平缓地说,“我想,你会打给我。”
乔嫚抖得不成样。
“我要见你。”周琰说,“到我们去过的那家酒吧。”
再次见到周琰,乔嫚说不出话。
喝完一杯酒,周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记起了过去的事情,所有的。但我不想让彤彤知道。
“恢复了?”乔嫚谛视着周琰的脸,将信将疑,“什么时候?”
周琰慢腾腾地说,我们去了第一次旅游的古镇。那天晚上,我很恐惧,很害怕,可能是恐惧导致肾上腺素激升。我彻夜失眠,居然回想起所有的事情。
如聆听神话一般,好半天,乔嫚呼出一口气,问:“那你为什么要瞒她?”
“如果她知道,我恢复了记忆,就会离开。”
“你还爱她?”
“没有她,我现在就是个废人。”周琰垂下头,说,“我伤害过她,不想再离开她。”
“那我呢?”乔嫚连珠炮似的问,“你爱过我吗?为什么不瞒着我?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想说,我真的——喜欢过你。”周琰一字一句地说,“但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不想伤害她第二次。”
乔嫚上牙咬下唇,受冻般打冷战。
“忘了我吧。”周琰猛饮一口酒,说,“有句话说得好——人生不过百年,最后仍要分手,永世不见,我们不过提前了五分钟。”
“除非我像你一样失忆!”乔嫚蓦然爆发,泪水涌出眼眶,“你个浑蛋,王八蛋。你太狠了,不忍心伤她,来伤我。”
“别把这些告诉彤彤——”周琰近乎乞求般地说,“这是我们之间永远的秘密。”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空气凝结成冰。
“我答应你。”沉默良久,乔嫚喃喃地说。
“谢谢。”周琰沉重回应。
“别谢我。”乔嫚冷冷看着周琰,“不是为你,是我对不起她……”
谁也不知道,乔嫚后来去了哪里。她从地段医院辞职,没跟任何人告别。有人说她去了南方,有人说她进了精神病院,有人说她嫁了个外国人。种种传言,都是八卦。
想起米兰·昆德拉的话: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周琰偶尔会想起乔嫚,在一些深夜,一段段场景在脑海里闪现,匆匆而过。
有些人,就像夹在书页里的机票,偶然翻到,便回想起人生中的某一段旅程;所有爱,拥有过,失去过,得到过,不曾得到过,都会在脑中存盘,留在时光的记忆里,失忆也难以彻底删除。
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
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更新时间: 2021-08-05 0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