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美丽的故事来得太晚

发布时间: 2020-08-22 21:08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若美丽的故事来得太晚

文/倾顾

01

你出生于1988年的开端,那一年是龙年,亲朋好友都说你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那一天。距离我出生还有三年又四个月。所以你大我三岁还多。从小就要我叫你“斩江哥”。

你名字取得有气派。虎虎生威。可你从小体弱多病。你母亲发愁:“这么瘦,将来怎么娶媳妇。”

你却满不在乎:“娶邻欢妹妹不就行了。”

我就是你的邻欢妹妹,若是那时我大一点,一定要骂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惜我牙都没长齐。那时我们的父母上班,留你在家跟我讲故事。后来我问你:“你六岁就能念故事呀?”

“怎么可能?”你哈哈大笑,“我字都认不全,故事都是编来哄你的。”

所以后来想起来,我听过的故事都稀奇古怪。孙悟空去了九寨沟、拇指姑娘掉到蚂蚁洞成了蚁后……你编故事水平一流,坐在树下,花落下来,你就替我从发辫里择出来。

风从南国温软地吹来,吹过长长久久的光阴。我不小心就睡着了,醒来时压得你整条手臂都麻了。

“邻欢这么胖,你不要让她压着你。”

我妈这么说着,你却笑了:“我喜欢邻欢妹妹,让她压一压没什么了不起的。”

所以呀,靳斩江,你瞧瞧你多会哄女孩子开心?我妈总把你当未来的女婿,有什么好吃的从没忘记过你。我八岁时,我爸买了个三层的大蛋糕回来。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蛋糕,我妈却一下切了好大一块递给你:“斩江多吃点。”

我记得你腼腆地笑了,而我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家都莫名奇妙,只有你懂我。把蛋糕递给我说:“邻欢妹妹先吃。”

我妈这才明白:“谢邻欢,你这么小气,也就斩江愿意让着你了。”

你看,我妈是多么喜欢你。后来你牺牲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捂着胸口就往下倒。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去医院陪着她。我没工夫哭,两家的老人都要靠我照顾。白天我既要煲汤去医院,又要哄着你爸妈别伤心。

到了夜里……只有夜里我才可以坐在窗前,慢慢地淌着眼泪。

你晓不晓得,一夜有十二个小时。十二个小时又有四万三千二百秒。我数着每一秒,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去洗把脸,就又是一天的轮回了。

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太难熬了。

所以当我晕倒再清醒时,我居然有些期待。我期待着自己睁开眼时。就能看到你站在我面前。军帽戴得有点歪,遮住一只眼睛。

你对着我笑,叫我:“邻欢,你这个小笨蛋。不知道我是骗你的吗?”

那样的话我会扑进你怀里,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了。你會抱住我吗?一定会的,你还会亲吻我的额头,轻声说:“我回来了。”

可你没有。

靳斩江,你多残忍。你不入梦,连头七也没回来。我在灵堂里等着。看着那一支蜡烛被风吹得快要熄灭。棺材里放着你的军装,是我亲自摆进去的。

到了天亮,你妈妈抱住我,大哭说:“他不会回来了,邻欢,你别为他伤心了。”

你没看到,我多冷静啊。连你爸爸都忍不住哭了,我却没哭,站在那里迎接来祭拜的客人。

因为我要去找你。

你葬身于湄公河,四千千米的流域。哪一寸才是你真正停留的地方?

人说忠魂处处可埋骨,可靳斩江,我知道你在等着我。

02

我到达云南时,正是春天。

你刚来这边的时候,打电话说:“这里花快要开了。”

后来待了半个月,你又打电话说:“我花粉过敏住院了。”

我差点笑破肚皮,打包了一堆口罩寄给你。你则发了照片给我。照片上,你站在花丛里,对着镜头,有点害羞地笑。以前我要你和我合影,你总不肯。说是男子汉,拍这个丢人。

所以我问你:“怎么舍得拍照了?”

“怕你想我。”你说。“万一你忘了我长什么样。和别人跑了可怎么办?”

我听了半天没说话。那头的你小心地问我:“喂?谢邻欢,你不会真的跟人跑了吧!”

我被你气笑了:“你给我等着吧。”

你一定以为我生气了对不对?所以当我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时,你整个人都愣在那里。我跑过去。扑进你怀里。听到你结结巴巴地问我:“你怎么来了?”

那年我念大四。实习攒了两千块钱。我给你买了一件厚厚的羊绒衫,剩下的钱只买得起硬座票。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下车时腿脚都肿了。

你带我去部队的招待所,我累得说不出话,你就半跪在地上,替我用热水洗脚。洗到一半我就睡着了,醒来时房间里是暗的。你坐在地上。头伏在枕边沉沉地睡去。

你瘦了很多,好看的脸上显出锋利的弧度。我小声哀求你说:“斩江哥,这里太苦了,你申请调回去吧。”

你没睁眼,懒洋洋道:“傻话,哪有刚来就走的。”

靳家世代从军,你如果想回北京。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你岔开了话题,说明天带我去吃过桥米线。

你从小就倔。一次明明是我打碎了花瓶,可你硬说是自己打碎的。你爸打你,抽得皮带都断了。我扑过去大哭,你反而拉住我说:“邻欢。你站到一边去。地上凉。”

那时你多大?十一还是十二岁。已记不清了。我只是记得,你抿着唇,疼得满头是汗。还在对着我笑。

许多时候,只是一个瞬间。那个瞬间要我喜欢上你,日后回想,竟然刻骨铭心。你总保护我,当我的守护神。可大学毕业却一定要来军队。我不理解。哭着不准你走。你没说什么,等我哭累了,才轻声说:“邻欢,这是靳家男人的职责。”

我在昆明陪了你一周。这一周时间的空闲用的是你的探亲假,所以那年春节你没能回来。

和你打电话时能听得到有爆竹声。我有点沮丧:“早知道我就不去找你了,害得你现在还要执勤。”

“傻话。”你笑起来,“我们在放烟花呢,邻欢,可惜你不在。明年春节,我们一定一起过。”

可惜我没能等到这个机会。你牺牲时也是春天,打电话时你跟我说,蝴蝶泉边的合欢花又要开了,等我去了就带我去看。

我心心念念,可不过半个月,收到的却是你牺牲的消息。

再一次来到云南,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大理。

四月份,蝴蝶泉边的合欢花开了。我站在人群里,他们都在拍照。只有我显得格格不入。

你在就好了,我想,你会帮我拎包,不耐烦地替我拍照。也许你还会说:“人丑,拍了照片有什么用?”

我又想哭了,只好低下头,匆匆想要离开。可世上的事偏偏就是这样巧。我说出来你不要吃醋,我看到了一个人,背影跟你简直一模一样。

他也很高,身边跟着的女伴娇小,所以他微微弯了腰。就和你跟我在一起时一样。

四月的阳光真暖啊,他对着女伴笑。我站在那里,再也忍不住泪水。周围人都在看我。我跌跌撞撞地走向他。因我那一刻在哀求,求他就是你。

可他不是。

我走过去时,他正好低下头跟女伴拥吻。我没看到他的脸,却已经绝望。我站在树下,哭到站立不稳。半晌,有工作人员过来扶我,问我有没有事。我摇了摇头,道了谢后,坐上旅游大巴匆匆离开。最后一眼,我看到人群里,那个人排在买冰激凌队伍的最后。

他一定是为女朋友买的,我知道的,因为你也会这样做。

靳斩江,你也会这样做啊。

03

我从大理去昆明,下车时有人来接我,是和你同班的战友。他叫我小嫂子,我有点羞赧,问他:“你比斩江哥要小呀?”

“当然不是了。”他咬牙切齿,“那小子,明明全班最小,可是最会耍滑头,当了班长,一定要我们叫他哥。”

我忍不住笑了。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他带我去福照楼吃汽锅鸡,店里全是游客,我们排了半小时才有位子。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外地的。斩江最清楚哪里的东西好吃了。”

说到这里,我们都安静下来。饭后,战友打算送我去招待所,我拒绝了,说要去住街上的快捷酒店。

见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我连忙说:“我上次来也是住招待所……我想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换个不用一直想着你的地方。可是我失算了,因为那夜我仍是哭着入睡的。睡醒时我的双眼红肿,还是拿着自己的行李去报到。

你一定猜不到吧,我大学毕业后就申请了来当随军记者。

你先不要急着骂我,因为靳伯伯早已经骂过我了。

他看骂不醒我,坐在那里,一时苍老了许多:“邻欢,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想再失去你这个女儿。”

“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说,“我要带着斩江哥回来。”

做父母的,怎么拗得过儿女呢?我们虽然没结婚,可心里他们也是我的父母了。我走时。没有人来送我。是我不让,我怕自己哭得太惨。怕他们更加担心。

手续办得很快,半个小时不到就结束了。你的战友闻讯赶来,叹了口气说:“小嫂子,你这样,让我怎么和斩江交待?”

“他已经不会找你兴师问罪了。”

我说完,看到他的眼圈红了。他送我去宿舍,替我铺好了床,再叮嘱我不要乱跑。我应下来,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却也只能离开。

第二天,我们又见面了。他看到我,眼睛瞪得好大。我记得你和我说过,这个战友看起来像是总睡不醒,还被营长训过。

“小嫂子。”他叫我。“你怎么来了?!”

我拍拍胸口挂着的相机,笑道:“今天我们出任务!”

他当我是开玩笑的,气呼呼地找上级领导反映,最后无功而返。我已经坐上了船,乖乖地穿好救生衣。他无奈,只得叮嘱我:“你一定要服从命令。知道吗?”

他好啰嗦。和你有些像。

我们沿着湄公河一路向下,目的是为了搜寻被困的渔船。他一直紧盯着我,哪怕我老老实实地拍照,他也丝毫不肯放松。你到底和他们说了我什么?是不是说我不服从指挥?

靳斩江你这个小气鬼。我不过是当初不听你的,你就记了这么久。

那时我还年轻,刚上大学,你是学长,还是学生会主席。你多得意啊,一群漂亮女孩围着你,你偏要指挥我:“谢邻欢,去给我倒杯水。”

我去倒水,余光看到顶漂亮的那个女孩凑到了你的身旁。我气得要命,把水泼了你一身。这件事情从此成了我的把柄,你总爱提起,摇头晃脑说:“你的心胸。比针尖还要小。”

我那个时候求天告地。希望你能闭嘴。

而现在你真的再也不会和我说话了,我又愿意付出一切,听你叫我一声。谢邻欢。

04

渔船被困在了中国同缅甸交界处的河道里。

我们救上渔民,又用缆绳将他们的船给拖了出来。回去后我写了一篇报道,一刊登就受到了表扬。我挺高兴的,小心翼翼地把稿子從报纸上裁下来贴在本子上。

室友端着水盆进来:“你被蚊子咬得满身包,晚上可不好受。”

我没经验,在船上穿了短袖。你怎么没告诉我,湄公河的蚊子这么厉害?军医替我开了药。可我晚上仍痒得睡不着。月光从小小的窗子照进来,是淡淡的一线。我翻来覆去。却没有想你。

想你太难过了,我需要积蓄很多的勇气,才敢回忆你的面容。

军队的生活其实很无聊。这次出完任务后,我就一直待在军营里,跟着大家一起训练。

我晒黑了好多,脸和身上黑白分明。室友笑我:“等轮休了,我带你去街上买药草膏。那个管用。”

室友是云南本地人,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如果你在,应该也会喜欢她的。哎呀,你不要否认,我是不会吃醋的。反正你只喜欢我,对不对?

周末我们俩一起上街,街上人那么多,游人走走停停,背竹篓的当地人在兜售着土产。我正看捏泥人看得入迷,身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用云南方言跟我说:“小姐,你的钱包。”

你不会猜到我看到了谁。就是那天那个和你很像的人。他的脸晒得黑红。眉毛又粗又浓。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声来。

如果过去谁跟我说。世上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我一定会嗤之以鼻,可现在我却觉得是恩赐和折磨。

恩赐我能再看到你活生生的面孔。折磨我清楚地知道他不是你。

我怕吓到他。忍住泪意向他道谢:“大概是我不小心掉了。”

“不是,”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是有人偷走了,我替你打了他一拳。”

大概看我不是本地人,他也说普通话,口音有点重,我听得很费力。他的声音和你的不像。你是金嗓子,校广播站总请你去播节目。你假公济私,在我生日那天为我念了一个小时的情诗。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腻歪,我简直丢死脸了。可你又跑来女寝楼下。扬扬得意地说:“谢邻欢,你总说我不浪漫,这次够浪漫了吧?”

唉,你看我,总回忆过去的事,这是不是说明我已经老了?可这是我仅剩的一点东西了,不一遍遍地咀嚼。我可能会活不下去的。

“小姐,你还好吗?”

我回过神来,对着他笑:“太谢谢你了。我请你喝杯茶吧。”

我不等他回答,就去路边摊上买了一杯凉茶。我递给他时,他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接过去。我看他掌心都是伤,像是把手摁在炭火里烧过。他注意到,忙收回手,一口喝尽,然后就跟我道别。

我站在石阶上,看着他迈步离去。人群分开又合拢,他的身影渐渐不见了。我猛地追过去,跳过青石阶,最后一级差点摔倒。他背后像是长了眼似的转过头扶住我说:“小心。”

“你……”我喘着气说。“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他看我半天,神情有些古怪。半晌,还是答应了。我抽出眼线笔。找了半天却发现没有纸,最后要他在我的手腕上写下电话号码。

回去之后我舍不得洗掉,端端正正在本子上记下来。室友问我:“你刚刚跑哪儿去了。找了你半天。”

我连忙道歉,她却笑了:“算了,看你难得开心,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镜子里,我确实是笑着的。自从你不在了,我真正开心地笑越来越少了。

你可不能说我这是背叛你,只是靳斩江。我真的太想再见见你了。

想到哪怕是假的,我也不舍得放弃。

05

那年春节。我没有回家。

妈妈打电话来骂我,半晌,她哭着问我:“你不要妈妈了吗?”

我差点就心软了,可还是艰难地说:“就这一年,妈,就这年。”

挂断电话,我默默地哭了很久。我一直爱哭,你以前总叫我爱哭鬼。可我一哭,你又手忙脚乱地哄我开心。如果你知道,我不回去是为了在这里陪着你过年,你是不是会敲着我的脑袋问我:“谢邻欢。你脑子是不是进水啦?”

领导们视察完,给我们留下了一卡车烟花。我看傻了眼,跟着前辈们往山上走。我落在了最后,还没登上山顶,就看到大簇焰火在眼前绽开。

所有东西大到极致,便会产生敬畏。我久久不语,一回头,却看到他就站在路边。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我吓了一跳,差点叫出你的名字。

“潘先生,你也在呀?”

“一到过年,山上就会放烟花,这么久都成传统了。”他说完又补充,“我陪我女朋友一起来的。”

他大名叫潘大龙,有一点土,比不上你的英俊潇洒。他似乎生怕我对他会有非分之想,话里话外不离女朋友。我差点没笑出来,打断他说:“潘先生,新年快乐。”

他总算停下:“新年快乐。”

犹豫一下,又问我:“怎么不回家过年?”

“我陪我男朋友。”我说,“他太黏人了,离不开我。”

我说完。和他对视一眼,倒是不约而同地笑了。旁边过来个女孩,挂在他的臂弯里,用方言问他我是谁。他回答了,又小声说了什么。那女孩就对着我笑了笑。

我不想当电灯泡,于是上了山。他们也爬上来。站得离我们很远,过两人世界。那天的烟花放到深夜四点才结束,我被风吹得有些头疼,可心里很高兴。

去年你和我说,今年我们会一起过春节。我不要你食言,你就没有失信于我。

只要你在我心里还活着,有我在的一天,你就没有真正死去。

06

那天之后我发了高烧,辗转成为肺炎,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宿命,潘大龙也在这里。他每次来都会带着花,我们俩在电梯里遇见,他有些讶异:“你生病了吗?”

“肺炎。”

他恍然大悟:“是不是那天晚上冻到了?”

我“嗯”了一声,他抽出一枝花递给我说:“阿宴喜欢花,说是能讓人心情愉快。谢小姐,希望你也能快乐。”

“她也住院了吗?”

他的笑容垂下去:“她身体不好。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医院。”

我似乎戳到了他的伤心事,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那枝花被我插在牛奶瓶里。陪了我一个礼拜,渐渐枯萎。我不舍得扔,做成千花夹在本子里。

你是不是生气了?气我对他的花这么珍惜?靳斩江,你晓不晓得,你从没送过我花?我过去骂你不开窍,你还振振有词:“想要花?给你雕一朵萝卜花,又好吃又好看。”

出院后我直接回去工作。正好遇到你们班出任务。

你做什么都是最好的,你们班被称为尖刀班,任何疑难杂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们。我有时在想,如果你没有这么优秀就好了。我既不必担忧你被人抢走,也不必听到你的噩耗。

听人说,你失踪真的是一个意外。你们班去湄公河救人,大家都走了,只有你留下去搜寻最后一个失踪的人。大家都放心你,因你虽然年纪小,却从没让人失望过。

可所有人等了两天,只等到了扒着树干漂回来的渔民。那天上游下了暴雨,你所在的河段水位疯涨。你把救生衣给了渔民,自己却被冲走了。

我心里也明白,我找不到你了。可如果人没有一点念想。活着未免太过绝望。

我笑着迎上去,你的战友是新班长,看见我就头大:“小嫂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

“怎么,盼着我多病一会儿啊?”

他连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我故意说:“你们这是去哪儿?”

“有任务。”

“带上我啊,我给你们拍照。”

“不行!”他变了脸色,绕过我,“我们先走了。”

一个班列队从我面前跑过去,下定决心当我不存在,可这难不倒我。我跑去找领导打了申请,又立了军令状,表示一定听话。领导派人用快艇护送我赶上队伍。班长一定被我气死了,看到我话都不跟我说。

这次的任务有些难度,有线人报告,中缅交界处有人进行毒品交易。所以他们要一寸寸地搜索过去。争取人赃并获。

湄公河往下,是一块三不管地带,被称为金三角。这里毒品交易猖獗,却无人管束。虽然我们不能插手别国,却也不能容许中国人参与进去。

这是一段很艰苦的行程,雨林空气湿热,虫子也多,不时地钻到身上咬出一块红肿。班长照顾我。准许我抹驱虫药,但我拒绝了。因为这些药有可能会被毒贩带着的狗闻到。

下雨时,我就躲在船舱里,苦中作乐地想,你以前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裹着雨衣瑟瑟发抖?不过你大概不会,因为怕冷的只有我。哪怕冬天,你也可以只穿一件衬衫。照样容光焕发。你说你是我的小太阳。所以你走了,我的生活里就只剩漆黑了。

我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跟你说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吧。

这趟任务完成得很好,我们抓获了六名毒贩,缴获了海洛因共计三十五公斤。我认认真真地写了报道,班长臭着脸跟我说:“下次不要来了,小姑娘家,受这种罪干吗?”

我知道自己太任性,真诚地和他道歉。他被我哄住了,没注意到我并没答应他说的话。

07

你大概也想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掺和你们出任务吧?

你应该不记得了吧,你上初中的时候,我还在念小学。我找你玩,你嫌我是跟屁虫,骗我躲猫猫,和你的同学骑着自行车溜了。我一睁开眼,看到你不见了,哭得嗓子都哑了,当天就发起了高烧。

你被你家长抽了一顿,还要跟我道歉。保证以后一定带我玩。你说话不算数,所以你做过的事儿我都要跟着体验一把。如果你生气,那你就来骂我吧。可你总不肯入梦,我想你想得受不了,只好跑去找潘大龙。

他被我打电话叫出来时,身上还穿着睡衣。我看到他头发翘起来一缕。和你睡醒时一模一样。

“谢小姐,”他脸色不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开不了口,只能看着他哭。我也觉得过分,可实在是控制不了自己。他被我哭得无奈,掏了半天没有纸巾,只好拿袖子替我擦眼泪。

半晌,我吸吸鼻子说:“对不起……”

他叹了口气:“下次不要这样了,我女朋友会不高兴。”

你如果在,我一定会要你向他学习。我吃醋发脾气,你只会臭着脸说:“你就这么看不起我的眼光吗?”

我有一次被你逼急了,口不择言:“你连我都能看上,眼光实在不怎么样吧!”

你“扑哧”一声笑了:“你真是……傻得我都不忍心离开你了。”

我们的相爱,人人都说是理所应当。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可他们都不知道,我是爱你哪怕生于顺境,也不肯放弃职责。你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我们从小一道长大,所有的一切都密不可分。

亚当抽出肋骨雕成夏娃,若是我也能变成你的一根肋骨就好了。如今分开,原来这样疼,这样疼。

那个月我过得不太好,外出时被一辆车撞断了左手。事后调查,发现那辆车就是冲着我来的。班长严肃地说:“大概是毒贩报复,你最近一定要小心。”

我被他和室友联手看护起来。我闲得无聊,想撮合他们俩。你大概猜不到吧,我还挺有红娘天赋的,竟然真让他们一起看了一场电影。

回来后,我追问室友的感受。她红着脸说:“我们说好,等他出任务回来再讨论这个的。”

“又出什么任务啊?”

她悄悄告诉我:“你知道撞你的人是谁吗?是缅甸那边的大毒枭蒲莱的人。”

看我沒反应,她又加了一句:“你总去找的那个潘大龙,就是蒲莱的女婿!”

我猛地站起身,把她吓了一跳。可我什么也顾不上,冲出去找班长。他正在脱衣服,看到我来连忙又穿上。我一时说不出话,良久,只是问他:“你知不知道潘大龙?”

班长羞红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他站起来。缓缓地说:“邻欢,他不是斩江。那小子就算死。也不会做毒枭的女婿。”

“万一他失忆了呢!”我胡言乱语。“电视上都这样演……”

“谢邻欢!”他提高音量,“斩江已经死了!”

我闭上嘴,傻傻地看着他。他红着眼,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早就注意到他了,可他除了脸。和斩江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我还去过他家,他父母双亡。要不是蒲莱的女儿,他现在还在村里种地!实话告诉你,最近我们监视发现,毒贩们将有交易,领头的人就是那个潘大龙!”

他看着我,一点一点让我明白,我究竟有多么悲哀。靳斩江,原来我一直盼望着潘大龙就是你。哪怕我不承认,可我还是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到了现在,幻想彻底破灭了。

我哭不出来,班长拽起我,替我打了水要我洗脸。自己出去抽烟。良久,我也走了出去,低声说:“哥,你帮我一件事儿。”

他的眼睛还是红的,却笑了:“你和斩江那小子一样,只有求人的时候才会叫哥。说吧。什么事儿?”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指尖都是凉的,才开口:“你们下次出任务,再带上我吧。”

08

六月十四是我的生日。

多么巧,恰好这一天你们班出了任务。这是一场大行动,据线人来报,蒲莱的手下带了至少半吨海洛因,来到边境线上进行交易。

我也配了枪,因为这些毒贩个个穷凶极恶。可惜你没看到,我配枪的样子有多神气。你总说我胆小,可过去胆小。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而现在,我也要学着保护自己了。

那场战斗比我想象中还要激烈,班长腹部中了一枪,我给他打了止痛针。外面的枪声一直没停,我探出头去。看到丛林间有个人影跑了过去。

那个背影,我哪怕死也不会忘记。潘大龙逃得悄无声息,只有我注意到了他。我跟着他,脸被树枝划破了也没感觉。你说我傻也好,任性也罢。你是烈士,为救人而死,我不能容许有人顶着你的脸做坏事。

他在溪水前停下,我握着枪上前。厉声道:“不许动!”

他缓缓回过头来,看到是我,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地说:“谢小姐,又见面了。”

“跟我回去!”

“那你开枪吧。”他看着我颤抖的手,笑了。“你下不了手的。因为我和你的恋人长得一样。谢小姐,你们随军记者也这么软弱吗?”

靳斩江,你看你多坏!你的女人被人欺负了,你也不能挺身相助。我咬着牙,看着他越走越近,温柔地叫我说:“邻欢,你舍得杀我吗?”

我正要扣动扳机,下一刻却眼前一黑。我缓缓地倒在地上,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身后握着石头砸在我头上的蒲宴。

谁能想到,看起来柔弱的蒲宴下手居然这么狠?

我被他们带上,向着雨林深处走去。其间他们争论过几次,我勉强能听懂。蒲宴要杀了我,潘大龙却想留我做人质。

只是无论如何,到了他们的大本营后,我也一定活不了了。

偶尔,我是说偶尔,偶尔我会觉得这样也好,和你埋葬在同一条河流。日积月累,水会将我们的遗骸冲到一处。那时我们就能再相聚了。

被绑架的第三天,我被潘大龙叫醒。

我们停留在一个山洞里,蒲宴去外面找毒贩们留下的指路标记。只有潘大龙看着我。我仇恨地望着他,他却手脚利落地解开我的绳子说:“快跑吧!”

可我愣住了。

因为他说话的声音低沉。普通话标准,和你一模一样。

看我不动,他催促道:“邻欢,快跑啊!”

脑子里轰隆作响,我像是第一次听到声音的聋子,嘴唇颤抖得生疼,小心翼翼地问他:“靳斩江,是你对不对?”

他不理我,扯着我往外走。他的掌心都是伤,嶙岣崎岖,可这是活着的炽热的温度。我哭着死死地拽住他,片刻后,他叹了口气,一把将我抱入怀中。低声说:“謝邻欢,你这个白痴。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真的是你!靳斩江,真的是你!

得知他死而复生时,我激动不已,如果不是这样的时刻,我一定会崩溃大哭。可我不能,我咬紧牙,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没时间解释了。”他把一张纸塞到我的手里,“我都写在上面了,邻欢,我现在是卧底,有任务在身。可你要跑,不然我们只能死在一起。”

“那我们就死在一起吧。”我哀求他说。“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傻话。”他笑起来,轻轻地把我从他的身边推开,“邻欢,替我回去吧,最迟十年,十年后,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他笑得那样好看。在雨林浓密的叶羽间,像是回到了十六岁的那一天。

那是运动会上,他在跑道上奋力向前,我嗓子喊破,替他加油。到了终点他没停下。而是上前将我抱在了怀中。

那一刻,满场的欢呼声、口哨声都远去了。只有他和我。

我们拥抱,我们在十六岁就已经轰轰烈烈地喜欢了。

却原来。这样的幸福,要用如今的十年来交换。

09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片雨林的。

那张纸在出雨林前就被我嚼碎了吞入腹中,因为上面写的东西绝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那是用碳条匆匆写就的,言简意赅,只说了三件事:第一,他在被水冲走后,被蒲宴救下,假装失忆留在她的身边:第二,他借用的身份是提前准备好的,当初只想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而第三……他写:我的生活里没有太阳,只有黑夜,但是有亮光替代太阳。邻欢,我会记着你,努力地活下去。

这一刻,万千的悲伤同离别的痛苦,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行于光的背面,背负所有黑暗。可我知道,你心底永远有一团火。

我多么希望能燃烧自己,让你不再困于黑暗。

可我做不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靳斩江,我在等你,你一定知道吧。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8-22 21:08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倾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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