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一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爱情总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它不可解释却真实地为每一对有情人都注入了能量。
题都城南庄
〔唐〕崔护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去年的今天，同样的一扇门，遇见姑娘。那美丽的脸庞，与盛开的桃花交相辉映，显得娇艳绯红。
时隔一年，今时今日故地重游，可脸庞美丽的姑娘却已不知在何处，只有满树娇艳的桃花，依然笑迎和煦的春风。
一丝淡淡的忧伤，在崔护回忆与佳人的初见时在他的心中荡漾开来……
崔护是唐德宗贞元年间博陵县的一位书生。他出身书香门第，但家族却已然衰落，早已今非昔比。
崔护自幼天资聪颖，才情俊逸，且生性淡泊，平日只顾埋头苦读，偶有空闲，也是独来独往。
历史上有关他的记载甚少，似可见当时他在文坛并不知名。但一首《题都城南庄》却广为流传，且诗中背后的故事颇为传奇，世人皆称“桃花缘”。
公元795年，时逢清明时节，接连几天的纷纷细雨后迎来了难得的风卷云舒。长安街头人群熙攘，原来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张榜时间。
崔护从人群中挤出，格外沉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明明日夜苦读却再次落榜。
阵阵和风穿街走巷，满城春意。路边垂柳依依，桃之夭夭。崔护却没感到一丝温暖，他虽置身熙攘人群中，却仿佛进入了沉静的状态，他听不见也不想听见人们讨论的声音。
他加快脚步，只想暂时远离这繁华之地的喧嚣。此时的他内心五味杂陈，脑海中掠过的尽是夜夜苦读的情景。他一路南行，迎来落日余晖。昏暗的光线照在一条花团锦簇的小路上。他不经意间发现了这美景，再望向四周，已然置身郊外田野，偶尔听见几声莺燕啼鸣，还有阵阵微风拂面，目之所及，一派祥和之景。
眼前空阔的郊外美景，让他暂且忘却了苦读无果的烦忧，向来热爱自然风光的他不自觉地陶醉了。这处小小的世外桃源，满是看不尽的红花绿草、望不到头的青山绿水，他安然地享受着大自然赐予的意外礼物，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就像走进世外桃源一般，在这僻静的长安城的郊外，他似乎在灿烂的桃花后隐约看到一户院落。它若隐若现，带着神秘的光晕。
一缕晚风偷偷钻进了他的衣衫，崔护清醒了许多，烦愁也跟着渐渐淡去。暮色时分，崔护有些乏累，便朝着那散发着浓郁田园气息的院落寻去，想去讨口水喝。
临近山脚处，只见在大片桃花掩映中现出一角茅屋。
这是一座竹篱围成的小院落，修整得格外整齐，正值晚饭时分，屋顶飘着烟火气，隔着院墙还能听到院落里的阵阵犬吠。崔护不住感叹：“桃花林处还有如此别致的烟火人家。”
他走到了院落门外，只见一亩田开舍边外，半数桃红挂篱栏。他一边陶醉于眼前的田园美景，一边叩门。
只听院子里应答：“是谁啊？”这声音非常温柔，听起来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崔护忙应答：“多有冒昧，小生途经此地，有些许疲乏，想向主人讨碗水喝。”
话音刚落，伫立门外的崔护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向院门走来。这是一扇陈旧的对扣木门，虽然看样子已有些年头，但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上面的木质纹路清晰可见。
门被缓缓打开，崔护尚不知，这一扇门后的人不只递到他嘴边一碗水，还从此偷了他的心。
门只轻轻开了几尺缝隙，一只玉手递过来一只边缘略有瑕疵的瓷碗。崔护接过碗一饮而尽，碗里面的水似乎有着山泉般的甘甜。一碗下肚，却没解渴，于是他想要和主人再讨要一碗。崔护上前一步施礼，却在略微低头的一刹那见到门里边的姑娘。
这是一位娉婷少女，一身粗布棉袍虽然比不过绫罗绸缎，却也难掩她的婀娜多姿，少女温柔一笑答道：“公子稍等，进来坐吧，我去去便来。”
姑娘的柔声细语让崔护回了神儿。只见她慢慢转身，款款走进房去。可此刻，崔护的心却咚咚作响，难以平静。
他轻轻推开木门，试探着踏进院子，只见院子里一只数月大的小犬闻声赶来，上下打量他几番便悠然地离开了。一张四角木桌置于院落内，虽然简朴却显得格外雅致，崔护在木桌旁坐了下来，望着缓步向内堂走去的姑娘。
片刻，姑娘款款而来，又端出一碗如清泉般的水，崔护似乎老远就闻到了水的清甜。他道：“有劳了。”禁不住望向姑娘的脸，却恰巧与其目光相遇，姑娘顿时红了脸，羞未作答，只是浅浅地一笑，摇了摇头。
这碗水，崔护并没有一饮而尽，而是小口嘬着，他怕喝得太快就要离开，就要和姑娘告别。
一朝才子遇佳人，一番心动情难抑。崔护并不想走，又似乎没什么理由多坐。此时姑娘却开口了：“小院偏僻，公子如何寻来此处？”显然，姑娘对这位仪表堂堂的公子也有几分好感。
闻姑娘好奇，崔护内心欢喜，一则对美丽的姑娘确实心生向往，二则因为自己向来不喜与人往来，所以周边缺少好友，几番落榜滋生的郁闷，他正愁无处倾诉。然今日巧遇佳人，他不禁喜出望外，便一五一十地向姑娘讲述了自己数载刻苦却数度落榜的辛酸经历。
善良的姑娘听得入神，崔护也自顾自地伤感，却没发现此刻佳人已红了眼圈。
女人天生带有一种母性，听了崔护求取功名的坎坷之路，顿生怜惜之感，更了解到他是一个才华不俗、一心求上进的书生。
崔护柔声问道：“姑娘家中其他人呢？”
“爹爹下地做活，应该快回来了。”
一问一答后，时空陷入了“凝滞”状态。
崔护知道姑娘家人稍后归来，担心自己的意外造访对姑娘恐有不便，连累其受家人责怪，可是却又怎么也舍不得起身离去。他的眼睛里全是这位美丽姑娘——而这偷了自己心的姑娘仿佛还不知，也并不打算将心还给自己。
想到这里，崔护忍不住偷偷紧握拳头，在桌下捶着自己的腿。
向来淡泊的他，不曾拥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虽然也见过娇艳明媚的女子，却从未有能入他的心。倒是今天眼前这位桃花林里的姑娘，深深地把他吸引了。
崔护终于鼓足勇气，起身温柔施礼道：“小生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姑娘脸颊微微泛红，一边回礼一边柔声答道：“小女名叫绛娘。”
崔护点头：“小生崔护，定不忘姑娘芳名。今日暂且告别，他日有缘，登门再谢！”姑娘抬起头，眼里却流露出些许无奈和不舍，无声地点点头。
崔护慢慢地走向门边，姑娘相随而送。短短几步，他却一步三回头反复再看姑娘的容颜，愈发被姑娘的桃花面庞所吸引。
走到门外，他作揖辞别，姑娘还礼。他踏上归途，可没走几步却再回首，见姑娘伫立门外静静望向自己，仿佛遗世独立般孤独又安静。
此番相遇，崔护心动不舍，他对绛娘一见钟情。
回到行馆，崔护辗转难眠，他眼前不断回闪着日暮时分的邂逅。姑娘与桃花相映的脸庞，美得令人心醉。她的善解人意就像涓涓细流，滋养着崔护寂寞的心；她的善良就像屋顶那升腾起来的袅袅轻烟，让他感到亲切又踏实。
次日清晨，崔护启程归乡。他一刻也不想耽误，此时的他仿佛找到了新的动力，不再沉浸于落榜的失意之中，而是一心想着，来年待到功成名就时，娶卿归乡，两人厮守一生。
他希望一年后再来，什么都还来得及。
归乡之后的崔护，更加奋发苦读，鸡鸣而起，星稀而休。他拜访先达，不惧行程遥远，只愿疑惑能解。
他对功名的追逐之心太迫切了，一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苦读没有白费，给父母一个交代，让乡亲们看到一心求学的他终会有所成就；二是为了在郊外遇到的那位女子，他一心想着高中之后，娶她为妻。
心中有思念，日子就过得慢，他只能借助于不断的学习去冲淡这种漫长的思念，缓释内心的煎熬。
才华横溢的崔护，凭借着一面之缘，画了一幅“桃树花开，女理桃枝”图。每当思念过甚时，他就抬头凝望心爱之人的倩影，以此慰藉相思之情。
终于，又经一年，赶考时节到了。他整理好了行囊，连夜上路。
此番京都之行，崔护在考场之上精气十足，行文一气呵成。他从未如此顺利，内心既得意又激动。
考试结束后，他迫不及待地沿着一年前的小路，找到了他无数次梦回的地方。这是一条令人激动又忐忑的小路，路的那头定是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他心心念念的人，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姑娘，此刻尚不知道自己在到来的路上。崔护一边疾行一边嘴角挂笑，想象着她看到自己时候的幸福模样。
崔护一袭白衣，俊逸潇洒。此时的他俨然不是一年前的状态。
春夏秋冬轮转过这个掩在桃花林里的小庭院，他终于又来到了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马上要见到心爱的姑娘，他激动又紧张，双手微微颤抖着，像一年前一样三叩舍门，“当……当……当……”然而，一切是那么静寂。焦急的崔护等了很久也听不到应答。
显然，等待让他着急又担心。他再次叩响舍门，此时的他，多希望门里的那位姑娘能像去年那样问一句“是谁啊？”可却迟迟没有等到姑娘的回音，只有那半树桃花依旧在篱栏外，安静灿烂地摇曳着。
崔护心中的兴奋激动此时按下了“暂停键”，他不得不认真面对这个意外的局面。他在门前踱步，四下打量，低头却见原来对扣木门的中间上了一把小锁。
就是这一把小小的锁，把他挡在了门外，却又像一道符，把他的心封存在了里面。他想要人心合一，却奈何不得，一时间进退两难。
崔护悲由心生，不自觉湿了眼眶。
垂下双手之际，刚让他在考场上雄姿英发的毛笔咕噜噜滚了出来，落到长着青青苔藓的地上，它上面的墨汁尚未干涸，如同他现在止不住的眼泪。崔护无力地俯身拾起，凝视毛笔，悲恸难掩，他提起笔在门板上写下：“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收尾最后一笔，他再也握不住任何东西，手中心爱的毛笔再次落了地。他失魂落魄地离去。当年落榜的失落不及此刻心痛的万分之一。崔护离去后，在行馆一病不起。
而这所安静空落的桃林庭院，却在两个时辰后开了门锁。正是一年前的姑娘和她的老父亲。
姑娘的父亲也曾是求取过功名的文人，正因未果，才带着心爱之人来此处隐居，从小教导女儿识文断字。
可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后悔过，为什么要让女儿有机会嗅得笔墨香？女儿在看到门板上的那首诗后，已经泣不成声。
而这一首诗，也终于让老人家明白了女儿在这一年里郁郁寡欢的因由。他心疼女儿，不觉间对这个“多情又无情的情郎”心生埋怨。
自从见了门上诗，姑娘就抱病不起。
造化弄人。一对有情人，同时病倒，姑娘日渐憔悴，崔护茶饭不思，却互相不知。
爹爹心急如焚，顾不得伤悲，四处寻医问药。可每位医者把脉过后均不住地摇头，说姑娘气若游丝，挺不了多久。老者掩面而泣。
一病数日的崔护心绪不宁，不甘心接受这种无言的结局。他从病榻上咬牙爬起，带病再次来到桃花林处。
这一路，他顾不得路两旁的乡野美景，只有行色匆匆，他恨不得马上来到小院门前一探究竟，却在临近时迟疑了，他害怕那里仍然空无一人。
伫立片刻，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到门前，眼前的景象令他欣喜若狂，忍不住落泪，因为门上的那把小锁不见了，屋内肯定有人！他迫不及待地再次叩响舍门。
这次，他依旧没等来那个日思夜盼的应答声，却等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还不等崔护询问，老者便急切切地开了口：“你可是门上留诗的人？”
崔护诧异，但点头应答。
“你一年前可来过家中？”老者追问。
崔护连忙施礼：“一年前途经此处，小生多有冒昧，来讨过水喝。”
老者突然忍不住痛哭：“你快去看看她吧，绛儿她刚走了！”
崔护一头雾水，被老者匆忙带进内室。
这一看，崔护一阵眩晕。床上安静躺着的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她的模样还和从前一样俊秀，只是嘴角少了那抹让他魂牵梦萦的微笑。此刻，她安静的模样却令人心疼。
旁边的老者哭诉：“自从你来过后，女儿就整日郁郁。前不久又看到门板上的诗，结果又不见写诗的人，她就一病不起，就这样……”未等话说完，老者已泣不成声。
崔护心如刀割，他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床前，拉住姑娘的手痛哭不已……
“绛娘，崔护来了！是我来晚了！”崔护抱着心上人痛哭，一遍遍呼唤，不忍放手。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爱情总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它不可解释却真实地为每一对有情人都注入了能量。
在崔护的一声声呼唤中，怀里的绛娘竟然奇迹般地慢慢睁开了眼睛，她虚弱得说不出话，却有泪水溢出了眼角……
老者来不及转换情绪，带着未干的泪水立刻拿来参汤，崔护便一匙一匙地送到她的嘴边。
数日之后，绛娘渐渐精神了一些，崔护也彻底痊愈了。经历了生离死别又复得，两人之间的情感之深已无法言表，老者亲眼所见崔护对女儿的痴情与体贴，在心底也消除了对崔护的埋怨与恨，并主动提出将女儿许配给他。
转危为安，好事不断。
安顿好绛娘父女，崔护打算返乡禀明父母，迎娶绛娘。得到老人家的允许后，崔护告诉绛娘，半月内必定回返。
他匆匆回到行馆，也恰巧等来了一年一度的张榜。崔护如愿高中，喜极而泣。他连夜返家，顾不得疲乏劳顿，他将绛娘与高中之事一一告诉父母。母亲听罢，心中对这个痴情的姑娘极为认可，便很快准备聘礼，让儿子尽快将绛娘娶回家。
思念如马，自别离，未停蹄。相思若柳，飘满城，尽飞絮。
至此，有情人终成眷属，相伴一生。“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每一种念念不忘，终会等来感天动地的回响。崔护与绛女的经历自然神奇，甚至只是传说，但古往今来的爱情却是从不缺少奇迹的。
更新时间: 2022-09-29 2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