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歌
行歌摸着自己空荡荡的鬓角,仿佛心口被人割去了一块,空空的,却又哭不出声。
一
行歌
季长生第一次见行歌是在五百年前的空桑城内。
彼时的行歌坐没坐相,懒懒散散歪在垫了柔软兽皮的太师椅上,怀里还揣着个暖烘烘的汤婆子,眼波一挑一挑,十足的纨绔样。
“敢问这位仙长,修了仙又能怎样?”
季长生神色一正,答:“青春永驻,与天同寿,呼风唤雨,广袤天地任我行!”
行歌依旧不为所动,皮笑肉不笑,只是拖长了尾音:“哦?原来这么好。”
季长生看着行歌这吊儿郎当的模样就觉心烦,奈何还得接着“诱拐”下去,尚要开口继续,岂知行歌这货又打岔:“那你们修仙的人是不是会那个什么双修呀,你若与我双修,我便和你走。”越说越露骨,说到最后,还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活脱脱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全然忘了自己的性别才是该被调戏的那一个。
大抵是真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女子,季长生缓了老半天,愣是没能缓过神来。
换作寻常,季长生怕是早就掀桌子揍人,还容得下这等泼皮无赖在自己眼皮下瞎蹦跶?
怪就怪这泼皮无赖是个女的!
季长生面若寒霜地灌下一口凉茶水,以期浇灭肚里腾起的无名业火。
行歌她爹是何等的精,瞧见季长生俊脸含霜,连忙起身赔不是,末了又转身望向行歌,左一句孽障,右一声不肖女,骂个不停。
他行家家大业大,除却子嗣运太过稀薄,啥也不差。
作为行家独苗苗的行歌大小姐自小就是被行老爷子当男丁来养的,岂知养着养着就歪成了这副德行,没个女孩儿样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整得像个登徒子似的,今日调戏这家闺女,明日相约那位花魁,最最要命的是,她偏生还长了副风流倜傥的好皮囊,无端被人给捧成了空桑城内第一少,一群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整日围在她身边,行少行少叫个不消停。
行老爷子内心很是复杂,也不知究竟是该悲还是该喜,这货要真是个带把的倒也罢了,偏生又是个姑娘家!
季长生只觉无趣,意兴阑珊地瞅着行父骂,直至行父肚子里再掏不出骂人的话了,他方才起身告辞。
迈出门槛的那一刻还隐隐听到行歌颇为不屑的嘀咕声:“我行家家财万贯,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时有温香软玉在怀,岂不快活赛神仙,小爷我脑子又没被炉踢坏,还修个劳什子仙!”
原本都跨出门槛的季长生足下一顿,大有深意地侧身瞥了行歌一眼。
那一刹那,行歌只觉遍体生寒。
季长生那厮“阴险”得很,纵然如此,还觉不够,兀地扯出一丝凉飕飕的笑,眼睛直勾勾定在行歌脸上:“行姑娘,咱们后会有期。”
行歌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这一笑,嘴角微掀,嘿嘿笑道:“仙长后会有期。”
二
诱拐
自那以后,行歌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啥时候又突然蹦出个季长生,非拐着她去修仙。
有些东西大抵就是命中注定,该出现时终须出现,躲也躲不开。
季长生那货第二次出现是在行歌十五岁的笄礼上。
行歌乃是女儿身的消息一夜间传遍了整座空桑城,这等耸人听闻的消息,不亚于突然在晴空降下无数道霹雳,劈得空桑城内男女老少皆懵逼,然而,更令人懵逼的还在后边。
众人尚未从行少乃是女儿身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即刻又降下一记重弹。
“什么?行少被妖怪掳走了啊?”
“可不是嘛,笄礼尚且行到一半,就无端卷来一阵乌黑的妖风,再一看,哪儿还有她的身影!”
……
空桑城内的八卦又因行歌而又生生转了风向。
而此时此刻,众人口中的行少正蹲在某个臭烘烘的妖怪洞里,恨铁不成钢地望着那石头精生火烧水。
那显然是一只化形没多久的石头精,走路都不大利索,更遑论烧水这种高难度动作。
行歌原本是真有些怕的,怪只怪那石头精忒憨厚愚钝,一把火都能生上两三个时辰。
围观久了,行歌也就渐渐忘了自己而今的处境,盯着那只石头精干着急。
石头精继第五十八次失败后,行歌终于抑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指着他的鼻子,劈头盖脸一通骂:“你是妖啊!怎这么蠢!非要烧水吃熟的作甚?”
彼时的行歌尚且激动着,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在挖坑埋自己,待到她发觉自己说错话之时,为时晚矣。
行歌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石头精仿遭当头棒喝,瞪大一双铜锣大眼,直勾勾地盯住明显有些心虚的行歌。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话亦然如此。
即便这样,行歌还是试图做最后的弥补,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左手叉腰,右手指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所谓妖者,乃天地之灵,日月之精,凡世之物皆修行千百年,方有此形!又有古人云,食者色也,温饱思淫欲,熟食发淫,生啖增恚……你可不能贪图一时的口腹之欲而毁了这么多年来的修行!”
一番胡拼瞎凑的话说得振振有词,其用心之良苦,简直要感天动地。
石头精默默看她一眼,发觉她再无其他话要说,直接一巴掌扇过来……
行歌再皮也终究是女儿身,躲过这一击的她又见石头精一路“砰砰砰”追来,连忙哭爹喊娘地往洞穴外爬。
也就那时候,洞外忽而一黑,一道白影倏地冲入洞穴,横在行歌与那石头精中间。
那人一袭奔丧似的白衣,不是季长生又是谁。
行歌简直涕泗横流,几乎就要冲上去抱住季长生的大腿,一边抹着眼泪鼻涕,一边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呜呜呜……仙长您真是个好人哇……好人哇……呜呜呜……”
然而……季长生才开口说话,行歌好不容易积攒起的那一丝丝感激之情便飘散得无影无踪。
“我,从不救无用之人。”短短八个字,仿似带着金铁之音,嗡嗡在行歌耳朵里回响不停。
“哈?”本有满腹好话要与季长生说的行歌整个人都不好了,尚未反应过来,季长生长腿一迈,已然退至她身后,俨然一副看热闹的轻松神情。
行歌登时便急了,忙哭丧着脸问:“仙长您说,您说,怎样才是有用之人!”
此时有阳光斜移,散入昏暗的洞穴里,在季长生脸上投下明晃晃的光影,他嘴角忽而浮现出细若柳丝的笑,目光定定,声线轻柔:“譬如,变成我师妹。”
三
太阿
行歌才踏入太阿门正殿,就迎面走来个鹤发童颜的华服老者,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看宝似的将其从头至脚打量一遍。
不明所以的行歌无端就被那老者看出一身鸡皮疙瘩,话都来不及说,季长生就被打发出去,宽厚的殿门徐徐阖上,偌大的正殿里只余她与那老者。
也就这时候,行歌方才知晓,原来太阿门曾是九洲大陆第一修仙门派,而自己,则是传闻中神君转世的托身。
天下灵气越来越匮乏,整个修仙界鲜有大能飞升,曾经的九洲第一派数百年来更是再无一人飞升,如斯庞然大物险些一蹶不振,几度沦为二流门派,到了季长生这一代才有所回转。
也正因此太阿门才会把主意打到上界神君转世的行歌身上。
这倒真真是一遭秘事,若非太阿门位列仙班的始祖涉险以入梦之术转告现任掌门,也就是而今站在行歌眼前的老者,恐怕太阿门至今都还焦头烂额。
行歌很懒,只想好吃好喝被供着混日子,在旁人看来十万火急的事于她而言还不如调戏个美人来得重要。
掌门瞧她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继而微笑,又抛出一记重弹。
神君转世者下凡也分为两种不同的情况,一种纯粹是为下凡渡劫,在凡尘走上一遭死了也就能归位。
另一种则是犯了过,被罚下凡间,这种情况可就要复杂得多,并不似前者那般仍有神气护体,一旦成了年,身上神泽就会外泄,从而引来各方妖魔对其虎视眈眈。
遗憾的是,行歌明显就是第二种,否则又岂会一及笄就被妖怪掳走,俨然一块行走的唐僧肉。
行歌再也无法淡定,脸色瞬间惨白一片,沉默良久,方才颤声问:“那掌门您的意思是……不论我往哪儿躲藏,都会有妖怪跟来,想把我吃掉?”
掌门高深莫测一笑,不置可否。
行歌怕死,更怕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去练功,懒惰如她,坚持个两三天就已觉苦不堪言,既不想被妖怪吃掉,又不想劳心劳命去练功,唯有绞尽脑汁去想解决之道。
那日,行歌犹自像团烂泥似的瘫在地上焦头烂额地想法子,练武场那头忽而有道白影闪过,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握剑的身姿就这般挥之不去地烙在她脑子里。
她眼睛陡然一亮,直勾勾地盯住那道白影,心中徒生一计。
季长生这般厉害,只要天天缠着他,自无妖魔鬼怪敢来扰,熬到寿终正寝还不就是时间问题?
思及此,行歌不禁摸着下巴嘿嘿一笑,反正她就是那劳什子神君转世,只要不中途被妖怪给吃掉,熬到寿终正寝,就总能归位!
行歌算盘打得倒是响,完全忽略人家季长生是否愿意被一路阴魂不散地缠着。
于是便出现了这样一幕——
不论季长生在哪儿,行歌总会突然冒出来,笑嘻嘻蹭过来,与他道:“正巧呀,又碰到师兄了,不如咱两一同去吃个饭吧!”
季长生轻描淡写瞥她一眼,既不拒绝也不曾开口答应,就这般若无其事地将她晾在一旁。
好在行歌脸皮厚,纵然遭人嫌弃,也不气馁,像个没事人似的亦步亦趋紧跟其身后,一路师兄师兄叫唤个不停。
季长生一声长叹,顿下脚步,低头望她,半是好笑半是无奈:“你究竟要作甚?”
行歌哪能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龇着八颗编贝似的小白牙,笑得那叫一个天真烂漫:“不作甚,不作甚,就是想和师兄一同吃个饭罢了。”笑容咧得越发大,眼睛已然弯成两轮新月,说不出的甜糯,“师兄莫要嫌弃我才好呀!”
夏日里的暖风轻拂过行歌脸颊,她仍做男子打扮,一身利索的鸦青色短打,头上顶着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额前甚至还有大片未能梳上去的绒发,张牙舞爪在暖风中摇摆。
这大抵是季长生第一次正视行歌的容貌,不论是衣着还是发式,比任何一次见到她时都要来得简陋,却无端乱了他的心弦。
风仍在轻轻地吹,行歌踮起脚尖又将脸凑近了些,笑容狡黠:“师兄你还不说话可就是默认了哪!”
季长生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不置可否,大步大步地朝前走:“你若能跟上,便来。”
行歌眼睛陡然一亮,赶紧屁颠屁颠跟上去。
彼时的季长生尚不知晓,自己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究竟引来了怎样的后患。
总之,自此以往,行歌就像块牛皮糖似的黏上了他,不论他去哪儿,都能凭空钻出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小“少年”。
初时他也不是不嫌弃,可习惯这东西哪,也忒神奇。
慢慢地,他也就不再抵触,甚至,没有她瞎蹦跶的日子,他有些不习惯。
日子就这般不咸不淡地过下去,既无波澜也无大欢大喜,直至半年后的那一夜……
四
双修
那日恰逢寒衣节,太阿门下弟子皆要下山去历练。
是夜。
行歌独自躺在冰凉的雕花床上,任她如何翻滚都生不出一丝暖意。
窗外月色凄清,惨白月光穿透窗格,洒落一地斑驳。
她怔怔地望向窗外,盯得越久脑子越是清明,没由来地便想起初上太阿门时,掌门对自己所说的话。
越想越觉得窗外那晃荡着的树影看起来可疑,活似一只瘦骨嶙峋的鬼爪,一下又一下地在风中摆动着。
行歌再也没法继续睡下去,一个鲤鱼打挺猛地从床上弹起,卷起铺盖和枕头便往屋外冲。
此时正值深夜,连月也被那厚云所遮蔽,只余几盏昏黄的烛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怕极了的行歌又加快步伐,提速往季长生房里冲,岂知季长生会在这时候打开房门,猝不及防瞧到季长生那张脸的她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都往前栽,却又那么恰如其好地落入了季长生的怀中。
她连扭到脚都不觉痛了,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把搂住季长生的胳膊:“师兄!我们怎总是这般有缘呀,竟然又遇上你啦!”
瞧着行歌那明晃晃的笑颜,季长生只觉头大,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甚是无奈地道:“大晚上的,你又要作甚?”
行歌搓着手指嘿嘿直笑:“那个……既然你我这般有缘,不如,不如……我们一起睡个觉吧!”
最后一个字尚在喉间打转,她就已被季长生毫不留情地拽住领口丢了出去。
寒风卷着落叶在庭内打转,行歌很是悲伤地抱着被褥坐在门口,捂住胸口,呈西子捧心状:“师兄啊……我这般柔弱,这般可口,你又怎狠心将我丢在门外……嘤嘤嘤嘤……我的心好痛……嘤嘤嘤嘤,我的心好冷……嘤嘤嘤嘤……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嘤嘤嘤嘤……”
行歌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此番又恰好有个弟子从此经过,听到这样一番话的他连忙捂住嘴,心想,走夜路果然总能撞上些不得了的大秘密。
第二日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太阿门。
传到后头甚至扭曲成了,季长生强睡了行歌,行歌惨遭蹂躏又被其狠心丢出门外……
唯独行歌那货被蒙在鼓里,依旧像个没事人似的,一瞅见季长生便噌噌噌跑过去,笑嘻嘻地抱住他的胳膊:“师兄,好巧啊,既然这般巧,不如一起去吃个饭吧!”
随着行歌的出现,原本人声鼎沸的膳堂大厅瞬间寂静。
那些本该埋头用膳的太阿门弟子皆神色微妙、又暗搓搓地用眼角余光偷瞄二人。
季长生又岂会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面色铁青地拂袖而去。
行歌甚是不解地晃了晃头,仍屁颠屁颠追上去:“哎,师兄,等等我呀!”
季长生尚未迈出门槛,便有人克制不住地在其身后指指点点:“啧,想不到季师兄竟是这样的人,非但是个断袖,还这般薄情寡义……”
听闻此话的季长生步伐一顿,屁颠屁颠跟上来的行歌一个不留神又给撞到了他身上。
正一脸委屈地捂着鼻梁,便被面色黑如锅底灰的季长生一把拽走。
“你为何非要缠着我?”季长生竭力压制住怒火,纵然如此,说话的声音仍旧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行歌才不会傻到会暴露自己的目的,也不知他这又是抽的哪门子风,眼珠子那么一转,便想出个理由:“因为我崇拜大师兄呀!而且,除了大师兄,我谁都不认识……”越说声音越低,耷拉着脑袋,活像只被人抛弃的小奶狗。
季长生一声叹息,摇了摇脑袋便走了。
五
亏了
那个晚上行歌又失眠了,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滚着,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索性又抱着被褥和枕头去找季长生。
还未走完一半的路程,月光下便立了个身姿妖娆的紫衣女子。
行歌虽是女儿身,却比寻常男子还要怜香惜玉,大晚上的瞧见个衣着清凉的美貌女子,头一件事便是想,这姑娘穿得也忒少,该不会冻着吧?
怀着这种心思的她才走至那美人身边,便有一阵香风袭来,而后,她只觉眼前一白,便陷入昏迷。
行歌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然被人五花大绑固定在床架上。
而那穿着清凉的美人正媚眼如丝地剥她身上衣。
厚重的冬衣才落地,美人便瞧见行歌微微隆起的胸脯,她手指一颤,又抬头看了看行歌那秀美至极的脸蛋,面色狰狞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女的!”
这美人乃是一只蛇妖,本是打着与行歌阴阳和合便可长生不老的念头,岂知这货竟然女扮男装是个女的!
蛇妖简直勃然大怒,顿时便有妖风大作。
行歌甚至都未缓过神来,那美人便已化作一条水桶粗的大蛇,竟想一口将行歌吞下去。
这下行歌终于清醒,吓得哭爹喊娘。
眼看那蛇头就要逼近,紧阖着的房门陡然被人从外踹开。
行歌只觉眼前白影一晃,下一瞬那巨大的蛇头便轰然砸地,在血与血的间隙里,她看见血染白衣的季长生收剑入鞘,微微皱起眉头:“怎还是这般无用?”话虽不大好听,声音却是温柔的,就像春日里拂过面颊的微风,天空上飘过的白云。
行歌两眼亮晶晶,头一次发现,季长生竟这般温柔这般好看。
这一夜,不论是谁都再无心思去睡。
行歌央求着要与季长生睡,他也不再拒绝。
行歌笑眯眯地抱着被子往季长生床上爬,心想着里边易守难攻,即便又来了妖怪也有季长生挡着,咕噜一下滚到了最里边。
季长生甫一上床便闭上了眼,不多时便已呼吸绵长。
行歌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季长生看,越看越觉他鼻梁修直、轮廓俊秀,不自觉便叹出了声,以前怎就没发现他长得这般好看?
许是行歌的眼神过于炙热,本该熟睡的季长生陡然睁开了眼睛:“大晚上的不睡觉,盯着我看作甚?”
沉迷美色无法自拔的行歌又弯起了眼睛:“师兄,你真不考虑与我双修吗?”
话一出口,行歌又被拽着领子丢了出去。
她又想故技重施,一边拍打着门一边哭哭啼啼:“师兄啊……你不能这么狠心,好歹我也是与你一起睡过的人哪……”
余下的话还未说出口,房门又被人从内拉开。
她眼睛里仍有泪花在打转,盯着门内的人笑得一派无邪:“师兄,你这是回心转意啦?”
季长生不说话,只冷着脸将她拽了进去。哄女朋友睡觉的故事
屋内烛光在跳跃,光影一跳一跃,打在整整齐齐垫在地面的被褥上。
行歌瞅瞅被褥又瞧瞧季长生,暗搓搓在心中想,只要能同房,还怕爬不上床?
她才准备脱衣睡在地上,季长生便已和衣躺下,一指空荡荡的床:“你睡那里。”
烛光不知何时灭了。
行歌映着月光看季长生侧脸,声音轻轻的:“师兄,你真不考虑考虑吗?那蛇妖都想与我双修哎,你不试试岂不是亏大了!”
季长生终于忍不住:“闭嘴!”
六
长生
行歌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天天暗搓搓地研究着怎样去与季长生双修。
无意间撞破行歌偷翻《双修大典》,得知此事的掌门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掌门耐着性子与她劝说:“你与那孩子定然是行不通的,他修的可是无情道。”
行歌整日偷闲躲懒,压根就不知无情道为何物,连忙阖上《双修大典》问道:“掌门,什么是无情道呀?”
掌门一声轻叹:“罢了,罢了,你可得好好听着,断断不能再起这样的念头,只会害了那孩子……”
打坐冥想的时候,季长生脑子里又无端蹦出行歌那句话——
“师兄,你真不考虑考虑吗?那蛇妖都想与我双修哎,你不试试岂不是亏大了!”
没由来地,他便笑出了声。
本该继续打坐冥想的他怎么也静不下心,索性起身往演武场上走。
平日里的这个时候,行歌总会懒洋洋地瘫在树下晒着太阳发呆,今日却再无她的踪迹。
他眉头微颦,目光似网,在偌大的演武场上扫,终于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只是今日的她看上去显得十分奇怪,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甚至抬头触到他目光的那一瞬明显在躲。
季长生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想要走过去与她说话,才一晃神的工夫,她便已消失不见。
季长生整个上午都再未遇见行歌,越想越觉心中不是滋味。
季长生一整个下午都失魂落魄,终于在用晚膳时被他的伯父,也就是太阿掌门察觉。
掌门从来都不算是个严厉之人,否则又岂容得下行歌这般懒散,季长生却不同,他之所以能在这个年纪拥有这般深厚的修为,凭借的就是祖上代代积累的血脉。
太阿门从来就不是季家私有,近千年来却几乎从未落出季家人的手,并非季家人的血脉如何如何的出色,而是季家对自己人够狠。
季家不止一个长生,亦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被唤作长生。
季家有个不为人知的规矩,凡是生为长子,天资与悟性若不出众,便要在弱冠之年寻个天资绝佳的女子早早成婚,待到那女子怀孕,季家长子再以自身修为去灌溉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儿。
季家长孙的出世往往都是伴随着其父的离世,纵然如此,生出的孩儿也并不一定就会天资过人,往往要累计数代,甚至数十代方才能创造出一个天资过人的孩子,不论那孩子是男还是女,都将被赐名长生。
掌门一声轻叹拉回季长生飘飞的思绪。
“长生,你需明白,你身上究竟肩负着怎样的使命。”
季长生沉默不语,掌门嘴角微掀,又道:“也罢,明日起,你便去那方芥子空间内修炼,一日不成仙,一日便将受困于那方空间里。”
那日,行歌又瘫在草地上晒太阳,迷迷糊糊间,似有道黑影遮住了她头顶暖阳。
她倏地睁开眼,却见季长生一脸漠然地杵在她身边。
想说的话犹自堵在喉间,不待她开口,季长生的剑便已出鞘……
寒芒擦着脸颊飞掠,她尚未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何时,季长生便已捻着她鬓角的一束发翩然而去,翻飞的白衣似初春里的雪,消失在茫茫天际。
行歌摸着自己空荡荡的鬓角,仿佛心口被人割去了一块,空空的,却又哭不出声。
后记
他不知距离那时候究竟过去了多少年,亦不知自己究竟在这些年里杀了多少妖魔。
他的一生这样漫长而枯燥,唯有不停地杀戮。
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他的天劫会这么快到来。
已经过去太多年,他甚至都快要记不清那束一直被他妥帖放在胸口的发究竟来自何人。
劫云散去的刹那,他只觉胸口空得发疼。
他已成功渡劫,却未即刻飞升。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走便是六十年。
当年那个名唤行歌的姑娘依旧这般无赖,果真找了个人与自己双修。
而今的她已白发苍苍,儿孙满堂,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与自己粉雕玉琢的曾孙讲故事。
她说:“丫头,以后你若是看上了谁,可得第一时间扑上去,你曾爷爷就是我一手抢来的……”
看到这里,他忽而就笑了。
院子里小小的少女突然瞪大了眼睛,指向院外:“姥姥快看,天上有祥云,有人要飞升啦!”
行歌浑身一颤,步履蹒跚地杵着拐杖走至院外,祥云顷刻间消散,散溢的余晖落在那束被风吹散的青丝上。
飞升后,季长生方才知晓九重天宫上的日子究竟有多闲,闲到日日都有仙君摆席设宴邀人做客,季长生不胜其烦,却也只能一家一家地去赴宴。
那日季长生连赴三场宴后又收到一封不知名神君差人送来的请柬,柬中夹着一片金黄银杏叶,张牙舞爪的字生生刺痛了他的眼——
却道天凉好个秋,不如你我共双修?
更新时间: 2021-03-16 2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