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帽子的鱼
整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听到我的声音。
这情况好诡异啊!
因为是周末,所以许多艺术活动都撞在同一天,甚至是同一个地点。
省图书馆的外围种了一片金黄的银杏,今年刚扩建过的新楼,除了藏书五百万册外,还有多个承办艺术活动的会议厅。
当凤江从三楼的贝多芬厅走出来时,因为等电梯的人太多,所以他选择步行下楼,经过二楼楼梯口的徐悲鸿厅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侧过头。适时,厅里有三四个人恭敬地围着一位德高望重、满面怒容的老先生出来,不断地躬身道着歉。
从门口的鲜红的横幅可以看出,这是今年的青少年新锐画家颁奖典礼。
柔软的甜腻女声从门缝里溢出:“我不是针对谁,只是今年参赛选手的水平都太垃圾了,我获得金奖,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骄傲过头了吧?”凤江身后提着公文包的助理大哥摇头叹气,心里还多一句腹诽。就算是我们音乐界十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凤江,在刚刚楼上的演奏会结束致辞,也不敢这么傲慢啊。
凤江眯着眼,眉头微皱:“什么颁奖礼,跟辩论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地轮流发言?”
“啊?”助理大哥挖了挖耳朵,又歪身努力听了一下,最后抱紧怀里的公文包,声线颤抖地说,“只有一个人在发言啊?你怎么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这情况好诡异啊!”
哒哒哒……凤江已经继续下楼,穿着燕尾服的他的背影嵌入楼梯间落地窗外映着的画卷里,银杏树随同今日的五级风柔韧地摇动。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优雅的燕子,逆风掠过强劲的金色麦浪。
“这一次,F调。”凤江判断着自己的足音,这是他日常自娱自乐的一个小癖好。
此时,图书馆中庭悬高的屏幕上已经出现今日活动的最新消息。
1.下午四点开始的小提琴天才绅士凤江先生的公益演奏会已结束,感谢他带来的精彩演出,请各位来宾有序离场。
2.下午五点三十分,第十届青少年新锐画家的获奖名单已出炉,金奖获得者:方宛鲸……
签在你身上?
凤江等在露天停车场里,朝着天空呼出一口气,一副等得相当不耐烦的样子。原来助理刚刚没有跟着他一起下楼,中途溜走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天空悠悠地掉下一片黄色的银杏叶,盖住了凤江满是恼怒的双眸。他用两根长指拈了下来,从满目金黄到正常的世界,眼前突然多了一张陌生的脸。
少女的长发乱糟糟的,看上去就像是才和人打架被抓乱了似的。不过她的眼神很平静,而且紧紧盯着凤江在看,怀疑、渴望、感动,复杂的情绪都埋葬在这双大大的眼睛里。
助理大哥站在陌生少女的旁边,尴尬地向右抹了一把自己的斜刘海:“那个……凤江,久等了。原来没什么鬼,这是今年青少年新锐画家金奖的得主,方宛鲸小姐,都是公众人物,大家客气点、客气点啊!”
凤江一抬头,图书馆的大楼外挂着重点活动的宣传广告。他的宣传图是正在拉小提琴的单人全身照,而在他旁边,则是今年入选的新锐画家的作品排列。在他琴弦的延长线上,有一只灰色的鲸鱼仿佛朝着他游弋而来,下方有作品的署名信息《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方宛鲸,选送单位:市残疾人联合会。
“要签名的吗?”凤江拿出随身带着的笔,看她穿着宽大的棉布白裙,便低头对准她平坦锁骨的位置,就要落笔。
方宛鲸的手一挥,抢过凤江手里的笔,在自己的手心里飞快地写着什么,然后横在他的眼前,上面有一句话——
你听到的声音,说了什么获奖感言?
“我不是针对谁,只是今年参赛选手的水平都太垃圾了,我获得金奖,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凤江偏头一笑,丹凤眼斜睨,这句话由他来说,听起来比之前人的语气更高傲、刻薄。
方宛鲸急忙低头,又在手上写下一句——另一个人!
正在这时,图书馆的玻璃门一开,急促的脚步声犹如来了千军万马。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梳着脏辫,戴蓝色鸭舌帽的年轻男生,嘴里不断喊着:“快走!”身后是一群举着单反相机的媒体记者。
助理见势不妙,已经发动了汽车。凤江坐上去,忽然另一边后座的车门也被打开,方宛鲸不请自来地坐了进来。
“呃,方小姐,我们是去……唉,算了。”事态紧急,助理轰了一脚油。
别再跟着我了!
车上,方宛鲸抓紧了凤江的袖子,再次举起自己的手,让他看自己手上的文字。
凤江看也不看,追问正在开车的助理:“你确定她是什么正经画家,不是疯狂的粉丝吗?”
“呃!”助理卡壳,要怎么回答呢?在二楼与凤江的对话让他感觉心里毛毛的,所以他才悄悄离开,钻进活动厅里,结果看到一场撕打大戏。
严肃的颁奖活动乱成一团,台上正中位置的方宛鲸利落地扇了旁边发言台的女孩一巴掌。那女孩本想回以一巴掌,结果只扇到方宛鲸的发丝,让她的头发稍微乱了一点而已。然后,主持人便上来稳住局面,不过媒体记者倒是忽然振奋起来!
不能说话的画坛新星、金奖得主方宛鲸竟然扇了自己的手语翻译一巴掌。虽然在场之人明白情有可原,因为后来他们都发现那个女孩是在乱翻译。
一开始,翻译的话各种鄙视同行,立即气走了给她颁奖的画坛泰斗。然后观众们发现方宛鲸停下了难懂的手语手势,手指灵巧地变换动作。不知后排的谁小声地说:“咦,这不是最近斗音短视频上流行的手指舞吗?只是个舞蹈,不是手语啊?”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但麦克风旁,激情洋溢的手语翻译依然在信口胡诌:“现场有人愿意买走我的画吗?说实话,主办方太小气了,十万的奖金完全不够用。要是谁能以七位数的价格买走,颁奖典礼结束,我还可以陪你共进晚餐哟。”
看到台下人已经明白是手语翻译搞的鬼,方宛鲸立刻扇了她一巴掌,主办方不得不把她请下台。这时,刚好助理进来了,问刚刚怎么会是两个人同时在致辞。
方宛鲸的眼睛一亮。
“方小姐,你可真厉害,如果我是你,说不了话,肯定只能被那个手语翻译整到有苦难言,名声彻底臭掉,你还能当场反击!”开车的助理看着后视镜,后面的媒体记者已经被甩干净了。
“但是凤江,你怎么会听到两个人的声音?方小姐,是哑……失声人士。”
那一瞬间,助理脑海里甚至冒出了读心术这种诡异的超能力,不由得担忧起来。啊,平常我在心里吐槽这位小提琴天才难搞会不会也被听到了。呜呜呜,我要失业了?
凤江要去的地方不远,这时,目的地已经到了。他在车内脱了燕尾服,露出里面的白衬衫。他脱衣的时候,旁边的方宛鲸别过头去看这里是哪里,城市公园边的一个别墅小区,月季花在风中摇摆。
是不是莽撞了?这就跟着他回家了?方宛鲸的脸微微红了红,即使在众目睽睽之下扇人巴掌都没有此刻紧张。
不过,我需要那个答案。
房产销售敬业地在路边等着,一眼看到下车的方宛鲸抓紧凤江的衬衫一角,生怕他逃走似的,笑道:“凤先生,带女友一起来看房吗?”
凤江不悦地从方宛鲸手里抽回自己的衬衫:“我还听到有个女生同时致辞,‘我所画的世界上最孤单的鲸鱼,其实是一幅自画像’。知道了就别再跟着我了!”
说完,凤江和助理在房产销售的陪同下进了小区。
方宛鲸的手微微颤抖,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张了张嘴。
“我很忙,直接签合同吧。”凤江说完,蓦地听见一个声音,和在省图书馆听到的音色相似,那个声音在叫他:“凤江先生。”
他应声回头,正好与方宛鲸遥遥地四目相对。
她抓了抓头发,害羞地笑了。
谁在说话!有完没完!
购房手续办得很快,几天后,凤江就入住了这里。其实不算是陌生的房子,屋子里的每一样布置他都很熟悉。因为幼时一直在这里学习,每天背着琴盒,辗转三条公交线路,来到这里。
屋子里曾发生命案,助理帮他搬家后,特地在各处放了辟邪的糯米,又神神秘秘地解释:“我从老人那儿问来的,传说鬼怪要经过稻米地的话,必须把稻田里所有的稻子全部点清了才可以通过。”
凤江递给他一个吸尘器,冷冷地吩咐:“给我清扫干净!”
“啊啊啊!凤江!你买这房子我没阻挠,但你至少让我做点什么才安心啊!”助理大哥其实挺关心他的。
凤江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脚步未停:“若恩师有亡灵的话,我希望再受到他的指点。”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凤江的双眸微红。
就在这时,门铃声响起,一楼的助理开了门。两个穿着搬家公司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抬着一幅画,小心翼翼地往里挪,再放在地上。
“请签收。”
助理签了字,关上门,扬声冲着二楼喊:“凤江,你的画摆在哪里?”
二楼开始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凤江练琴时若被打扰,如同龙被拔逆鳞那般恐怖。
助理只好乖乖地闭了嘴,拆了画的气泡膜包装,看见画上是一只鲸鱼,总觉得在哪里看过。这时,门铃声又响起,助理嘀咕着怎么这么多东西,从银色的猫眼看出去,被吓了一跳。
方宛鲸。
助理知道凤江挺讨厌黏人的女生的,无论是粉丝,还是出席各种社交宴会时结识的千金,他一向都没什么好脸色。
“哎呀,”助理又抹了一下斜刘海,“上次就不该载她来这个小区,被知道家庭住址了真是麻烦。”
当助理坚定地假装不在时,门铃声又响了两次,才终于归为寂静。可没想到二楼的小提琴声戛然而止,凤江恼怒地吼道:“谁在说话!有完没完!”
助理顿时变了脸色,谁在说话?根本没人说话啊!自己怕吵到凤江,可是连走路都是踮着脚走的。
“糯米!我的糯米!”助理伸手去垃圾桶里翻糯米,这时,惊魂的门铃声又响了起来。
从猫眼再次望出去,方宛鲸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开门,是我在说话。
我想和你在一起
原来方宛鲸也搬到了这个小区,就在隔壁的别墅。不同于凤江是买,她直接拿十万元的奖金租了半年。因为凑巧是同一天搬家,且地址相邻,搬家公司粗心地把她的画送到了凤江的家里。
当凤江从楼上下来时,进门的方宛鲸抬头,毫不委婉地直抒胸臆:“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是用手势,也不是在纸上写下,而是直接开口“说”的。虽然一头雾水的助理并未听到任何声音,只看见她的嘴巴张开又闭上。但是,凤江能听到。
甚至,也许全世界都只有凤江能听到。
接着,方宛鲸从提着的手绘袋里拿出一个剪贴本,上面有她剪下来的报纸新闻,也有她的诊断书。
一九九二年,科学家追踪录音到一只鲸鱼发出的声音频率是五十二赫兹,而正常的鲸鱼是十五到二十赫兹,由于频率不同,所以它成为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没有同伴可以听到它的声音。
而方宛鲸的诊断书显示与这只鲸鱼相似,她的听觉系统和语音系统都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正常人耳能听见的频率范围是二十赫兹到两万赫兹,她天生发出的声音频率也不在此区间。
她可以说,只是没有人可以听见。
“凤江……”助理大哥忍不住拍拍比他高的凤江的肩膀,犹疑地问,“你说,这会不会和你那变态的绝对音高能力有关?我一直以为只是辨音很准,没想到能听到的声音频率范围也超出常人……”
凤江是天才小提琴家,他拥有令人惊艳的听觉,所以当初这幢宅子的主人,世界闻名的小提琴家,才会破例收一个交不起学费的孩子为徒。
听见我的同类
“小鲸,你是不是疯了?”这日,那个脏辫头的运动系男孩带着一箱香蕉牛奶当乔迁礼物登门拜访。他是章子海,方宛鲸的青梅竹马。
方宛鲸的白色衣服上沾满了各色颜料,放下画笔,对画布上正在拉琴的凤江的侧影极满意。她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最近,自己画里的暖色调越来越多。
“我没有疯,”她懒洋洋地比着手语,这种繁复的交流让她感到些微的疲惫,“我只是很高兴,孤独了十八年,终于遇到一个能够听见我说话的同类了。”
一直以来对章之海她的确很感动,章之海愿意为她学复杂的手语,了解她到底想说什么。但手语的存在,却隐约让她觉得自己不是正常人。只有在凤江面前,自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开口说话,而他可以直接听懂。
章子海拿了一盒牛奶出来,插了吸管后递给她:“你是不是在怪我?那天的手语翻译是我找来的。”
方宛鲸一笑,接过牛奶喝一口,摇了摇头。
“谁知道那个妹子喜欢我,又误会了我们俩的关系,结果那样整你,女人的嫉妒心真是恐怖。”章子海打个寒战,他当天有舞蹈比赛来得晚点,到现场的时候两个人已经闹起来了。
“反正我也已经教训她了。”方宛鲸拿起画笔,继续画凤江。画板上夹着一张凤江的新闻图,低着的侧脸带着忧郁的暗影。
章子海手快地摘下这张照片,不满地嘀咕:“小鲸,你可别相信媒体宣传的什么小提琴天才绅士,那个人可是有杀师嫌疑的。”
当年,凤江在二楼练琴,恩师在一楼被谋杀,凶手至今还未归案。他说自己没有听到声音,因为怕琴童扰民,恩师在装修二楼的练琴室时,全部用的是隔音材料。
方宛鲸想起自己那日拜访时,凤江也在二楼练琴,但听得到一楼的声音。
致爱丽丝
画画完了,方宛鲸精致地包装了一番,送到凤江的家,顺便还带着一个保温盒,里面盛着够两个人吃的三菜一汤。
“那只鲸鱼的名字叫爱丽丝,不知道现在还活着没有。”
“你喜欢我的画吗?因为那一巴掌,我现在可是相当出名哦,我的画现在也卖得挺贵的。网上好多人给我发私信,说我那一巴掌反击的是这个歧视、冷漠的社会。大家一边安慰我不要因为是哑巴而自卑,一边又嚷嚷着要向我学习。”
“奇不奇怪?我本来画得挺好,可真要出名,靠的却不是自己的画作,而是一巴掌。不过我比许多死了才出名的画家要幸运多了。”
凤江放下筷子,只说了两个字:“聒噪。”
“你可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方宛鲸笑眯眯的,仿佛这是一种夸奖。
“其实,凤江你也不是一个冷酷的人嘛。听说自己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听到我的声音的人,还是好心地接纳我在你身边。”
凤江顿时无话可说,他对她,确实有着恻隐之心。
在某种程度上,他懂她的孤独。恩师逝世后,他感觉走到哪儿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他索性沉迷于音乐世界,当个不理世事的琴痴。
“方宛鲸,”他敲了敲桌子,起身站起来,“把剩下的菜吃完,太瘦了。”
“保证完成任务!”方宛鲸调皮地敬了个礼。
她知道凤江要到二楼练琴了,的确,凤江是去了二楼,刚拿起琴,便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尖叫。
他慌忙地下楼,看到方宛鲸惊恐地指着墙角的糯米,上面有几个老鼠的脚印。原来助理上次还是忘收拾了一处糯米,引来了老鼠。
“凤江你听得到楼下的声音?”方宛鲸有些好奇。
“嗯。”凤江在楼梯上坐下来,低着头,情绪极其低落。方宛鲸走上楼,往楼上一望,二楼的门被拆了,只剩一个空空的门框。
“你是不是怕再发生以前那种事,你在楼上会听不到?”方宛鲸抱住凤江,宛如抱住当年那个少年琴童。他有引以为傲的听力,却也没有突破层层的隔音材料,听到恩师死亡时发生了什么。
“闭嘴!”
方宛鲸是真的觉得她和凤江何其相似,他受到众人的关注,不仅因为才华,也因为身上案件增加的谈资。这对于一个真正热爱艺术且废寝忘食练习的人而言,何其荒唐。
那夜,凤江练琴至深夜,拿起琴之前问:“那只鲸鱼叫什么来着?”
“爱丽丝。”
凤江整夜单曲循环一首曲目,方宛鲸在手机上搜索,这首曲子的名字叫《致爱丽丝》
天亮时,他说:“老师是被毒杀的,很安静。”
我多么想,我也可以
亚洲最大的海洋馆在本市落成。正式开馆的那天,邀请了各界名流来剪彩。方宛鲸炫耀着自己手里的请柬,直言这是成名的烦恼。不过她还是得去,毕竟这种露个面的活动,报酬可是不菲。
她可怜兮兮地哭穷:“凤江,你不知道我为了住在你旁边,是真的真的下血本了。”
助理今天来看望凤江,“听着”他们两个人说话,这在他眼里却像单口相声,不由得头痛地接过话:“到了那天我送你们去吧,正好凤江也要去参加剪彩。”
那天,助理一口气接了两个人去参加活动。海洋馆本日只接待邀请嘉宾,因此整个场馆只有极少数人,空得很,仿佛幽静的海底世界。
“听说他们有鲸鱼呢,你陪我去吧。”剪彩结束,当主办方说完大家可以随意参观后,方宛鲸抓着凤江的胳膊就往场馆深处去了。
仰着脖子看太累,方宛鲸直接拉着他躺在地上。地板有些冰凉,她不由自主地缩在凤江的怀里,等待着鲸鱼从上方游弋而过。
“我想告诉它们,我找到了我一辈子的同伴。从小到大,有什么心事,我都会告诉大海。”
可是鲨鱼经过,小丑鱼群经过,却一直没有鲸鱼经过。
方宛鲸问工作人员,工作人员面露难色地回答:“本来预定了几条鲸鱼的,但运输途中出了事故,都死了。新的鲸鱼还在路上。”
离开海洋馆,回到家,方宛鲸还是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家门口站着一个平头少年,原来是章子海,最近他理了发。他看到方宛鲸不高兴的样子,顿时以为是凤江欺负了她,冲上来就对凤江推推搡搡,十足挑衅。
“没什么!不关凤江的事。”方宛鲸刚说完,又想起章子海根本听不到,只能急忙用手语重新表达一遍。
正是这中间的停顿与差别,让章子海忽然就松开了抓住凤江衣领的手,失落地说:“小鲸,想说什么就直说,不用比画,是不是你最快乐的事?”
方宛鲸愣了一下,诚实地点了点头。
“我多么想,我也可以。”章子海后退一步,笑着的眼睛里有泪光。
凤江是帮凶吗?
在那之后章子海再没来过,他曾经承包了她家所有的香蕉牛奶。可现在,方宛鲸只能自己去超市定期补货。
“一共是九十二元,小姐请问是会员吗?”
方宛鲸正要摇头,却听见一个刻薄的声音插进来:“你不用问了,她是个哑巴,报不了手机号。”
原来是那个手语翻译女孩,她刚练完舞,头上还戴着止汗发带。
方宛鲸瞪她一眼,那个女孩似乎想起方宛鲸上次扇她的巴掌,害怕地后退一步,仍是嘴硬:“我就是讨厌你,章子海最近几周都没有来练舞室了。是不是和你有关?他难道就那么喜欢你,真为你剃了头要做那荒谬绝伦的耳朵手术,改变什么听阈范围?”
方宛鲸闻言大惊,连结完账的牛奶都忘了拿,朝外飞奔。
章子海住的小区离这儿不远,方宛鲸轻车熟路地到了他家门口,按门铃的时候却犹豫了。她这个时候不该做个善解人意的好人,让他念念不忘,就应该做个冷血的坏人。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砰的一声,一根棍子击中了她的后脑勺。
待方宛鲸醒来时,是在黑暗的后备厢里。她能够感觉到汽车在跑,应该是在运输途中。她的手脚都被绑着,但嘴里没有塞东西,看来对方知道她是哑巴。她的手慢慢地摸着能够触及的范围,期待能找到什么帮助脱困的小工具。
车停下,方宛鲸赶紧闭上眼。
“妈,你怎么来了?”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方宛鲸吓了一跳。
凤江?
方宛鲸一时间不敢出声,不敢确认凤江到底是帮凶,还是局外人。
“最近有些你的粉丝,找到老家的宅子,我觉得人来人往的有些烦,就想来你这里住一段时间。”
“可以,但以前你不是挺讨厌我买这幢房子的吗?”
“买都买了。”
“妈,你脸色不太好。”
“先上楼吧,车库里空气不太好。”
如果是凤江参与的话,一定会封住自己的嘴巴。方宛鲸听说他们要离开,立即做了决定,吼起来:“凤江!”
离开的脚步声一顿,凤江毫不犹豫地朝着车子走来,外面传来拉扯的声音:“儿子走吧,后备厢没什么好看的!”
“我听见了声音。”
“我什么都没听到。”
“这是世界上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
“凤江,帮帮妈妈,假装没有听到。”女人的语气已近乎哀求。
“不可能,如果连我都假装听不到,那就再也没人能听到了。您,让开吧!”
母亲的谎言
警局里,章子海的陈述让整个故事变得完整。
他担心凤江是杀师案的凶手,怕方宛鲸爱上错误的人,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查当年的旧案,走访了不少人,意外地从开了十几年同一线路的公交车师傅们那儿得知,凤江和妈妈经常在不同的时间段去往老师家的方向。凤江后来出了名,美丽的凤江妈妈的育儿心得也广为报道。公交车师傅们认出这就是当年暴雨天也不改行程的乘客。
但在凤江妈妈的采访里,她说她从小就培养孩子的独立性,不陪读也不陪练,凤江都是独自穿越城市去老师的家里学习。
章子海其实并没有找到关键性的证据,只是发现了一些蹊跷而已,但凤江的母亲心虚了。
据她坦白,当年根本就没有什么看凤江的天资过人,所以免费教琴的事,只是见色起意,要求她多陪陪自己,每一次都是凤江学完了她才来。这是一个母亲的献身,但后来她实在是忍无可忍,所以才行凶。
今天,她本来想针对章子海下手的,但看到身高的差距,她不甘心地放弃了。结果在超市里买水时碰到方宛鲸,听说她是哑巴,又听说章子海喜欢她,就想抓住她来威胁章子海别再查了。
凤江离开警局后便联系了房产销售,想尽快转卖这幢房子。
“先住我那里吧。”方宛鲸主动提出。
一百年后的人也记得我们
晚上,方宛鲸看到凤江一遍又一遍爱不释手地擦拭着自己的琴,但他没有勇气拉,一想到自己是如何学会小提琴的,他便无从下手。
他打电话给助理,提出自己要退出乐坛。
方宛鲸夺过他的电话挂断。
“你知道鲸鱼的死亡吗?被称为‘鲸落’。因为身躯庞大,它的尸体沉入海底,可以供养一套生态系统长达百年,为无数海洋生物提供食物和赖以生存的环境,是海洋生态重要的一环。我一直觉得这样的死亡才算有意义,给世间留下珍贵的养分。而我们死亡后能留下的养分,是画作,是乐曲。”
无人理解不是真正的孤独,至少自己可以沉迷于自己的世界。
真正的孤独是,你的一生无事可做,无梦可追。
方宛鲸拉起凤江的手,天生的拉琴的手,修长且有灵气。她拽着他出门,开了很久的车去到海边,海边只有一盏照亮的孤灯。
她支起自己的画架,把琴递给凤江。
“凤江,我想听你演奏。
“凤江,租金太贵,我们合伙开一个培训班吧,我教画画,你教小提琴。
“凤江,让人一百年后也记得我和你。”
海边,《致爱丽丝》的琴声响起。
更新时间: 2020-08-16 2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