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帽子的鱼
1.女孩是不是都对粉红色有执念?
“许律师,委托人已经到了,在会客室等您。下午三点您还有个行业会议,晚上别忘了崔老的寿辰,谢师礼我已准备好。”
听着助理有条不紊地汇报完今日繁杂的安排,许今安取下金边眼镜,闭眼,捏捏鼻根,复又睁开眼睛,仅着衬衫的他一边穿上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一边叹气:“知道了。对了,女孩是不是都对粉红色有执念?”
在冷静的黑白灰办公室里,忽然冒出一个关于粉红色的问题,显然有些格格不入。
素来干练的女助理微微一愣,立即恢复精悍的常态:“许律师,是不是筹备婚礼一事又有新的烦恼?您可以安排给我去完成。”
“不不不,你只是我的办公室秘书,我的私人事务不属于你的工作范围。我可不想你忙得人仰马翻,去申请劳动仲裁。”许今安随口一个玩笑,同时关掉屏幕上的关于粉红色关键字的搜索画面。
助理说得没错,的确是在筹备婚礼这件事上又出了新问题。
许今安可以把《婚姻法》一字不差背出来,但在结婚这件事上,步履维艰。因相亲认识,从而确立结婚意愿的女友平日没少抱怨许今安工作太忙,所以借着结婚之机,要求他凡事事必躬亲——
邀请已经收山的知名婚纱设计师重新出手。
在进入雨季的城市里坚持安排户外草坪婚礼。
还有他已忙碌寻找一周的,婚纱摄影必须在一个粉红色的浪漫场地里进行。
从搜索结果比对来看,“心有花园”似乎不错。网友拍摄上传的照片里,满屏的粉色绣球花在阳光下热烈绽放。
夏天,正是绣球花开的季节。
2.他倒是误会她贪财了
与委托人谈话结束,趁着司机载他去会议酒店的路上,许今安调出心有花园的电话号码进行预订。
电话响了许多声,对方才接起。
“对不起,刚刚在修枝。”是个年轻的女声,语气诚恳。
“园子里的绣球花开好了吗?”
“嗯,今年日照合适,花朵特别多……”
对方大概以为他是花友,谈起种花来滔滔不绝。许今安不得不提前打断她的养花经,直言:“周六我想包场进行婚纱摄影。”
“抱歉,先生。虽然是私人花园,可我一直坚持免费开放,这样就有更多人可以看到美丽的花朵。恕我不能接受您包场的要求,大众的观赏更重要。”
许今安迅速报出一个高昂的价格,可对方依旧拒绝。以为是抬价手段,许今安痛快地把报价乘以二。
电话那头的女孩语气里开始出现犹豫,许今安薄唇一扬。
“好吧,”对方妥协了,“如果先生这么心仪我的花园,也是我的荣幸。不过不能包场,绣球花的花期里,每个周末都会有很多家庭来赏花,我不能让他们败兴而归……”
她说起园子里还有一片刚开辟的区域,是今年才引进的法国品种,还未来得及整理完毕和对外开放,可以单独提供给他进行婚纱拍摄。
“不过,先生,我不能收您的包场费,如果您喜欢,多买几盆绣球走即可。”说到这一点,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坚定。
许今安挂断电话,心想,倒是误会她贪财了。
3.你爱过任何人吗?
周六,许今安对着镜子打好领带的温莎结。
过了今天,又一个难题就可以解决了。接下来要操心的事还有很多,比如未婚妻又提出婚礼主持人必须是娱乐圈一位名主持,他得找一下文娱行业的人脉去完成。
未来的妻子在里间由造型师梳洗化妆,可镜子里的男人在独处时脸上并无多少笑意。
对婚姻期待吗?
不。甚至与履行公事无异。
律所里不乏离婚争产的案子。可不是因为这个,若他真正坚信一件事,是不会这么轻易动摇的。而是,他一直是个情感克制的人。读书时是学霸,进入社会后是精英,年过三十便顺从大流准备成家。他的成长生涯以理性居多,几乎无感性时间。
结婚是女方提出的。
相亲后,接触了约有半年,他在她生日当天有重要的出差任务。她问他:“你爱我吗?”他尊重事实,仅能回答:“有好感。”她又问:“你爱过任何人吗?”他答:“暂无。”她便放心了,然后提出结婚。两个人目前的步调实在太慢了,约会都像朋友一样彬彬有礼,也许婚后共同生活会有实质性的突破。
他同意了。眼下,他给不起过于炽热的爱,所以会给她一个满足她所有要求的婚礼。
一个小时后,女方从化妆室盛装出来。即便稍觉粉黛过多,可许今安也知情识趣,没有破坏未婚妻的好心情,而是模糊地赞美:“与平常的你不一样。”
“你呢?”未婚妻靠近许今安的脸,瞧不见他有修饰的痕迹,却又像普通人精心修饰过那般风俊。
另一位造型师出来,解释:“先生底子好,我只弄了下头发。”
“询价时也没见你们打折。”未婚妻埋怨了一句。婚纱摄影合作的是城中顶尖的造型室,收费昂贵。
“无妨,”许今安帮她捧起长长的裙摆,提醒,“该上车了。”
今日的准备工作很早进行,抵达郊外花园时,才早上八点多。
清晨的绣球花海绵延不绝,只是有一点不对。
是蓝色的。
与网上流传的满屏粉红色不一样。
静谧的蓝色,此刻看起来格外忧伤。
“早。”花园的主人是个年轻女孩,不知二十几,浑身脏兮兮的,穿着的筒靴上满是泥,双手新割的伤口不少,鲜红地翻着皮。她正抱着一篮子园艺工具走出来。
“哈欠。”打完招呼,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看上去疲累至极。
“不好意思,我连夜把说好的未开放场地整理出来,你们现在可以进去拍了。”
“谢谢。”看她如此劳累,一向以分钟计价的许今安有点脸热。他并不抠门,只是对方坚持不收包场费,倒让他有占人便宜的不适感。
可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粉色的绣球怎么变成蓝色了?
4.那是去年的颜色啊
许今安挨了一巴掌。
“我以为结婚会改变我们的关系。”未婚妻气势汹汹,“可是许今安,我真是不该对你这种理性得无情的人抱有幻想。我们分手吧。”
汽车载着她离去。
许今安双腿如灌铅,呆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花园的主人瞠目结舌,熬夜的困倦一扫而空,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倒是她先惊醒,拔腿就跑,追着车的影子,一边跑一边喊:“小姐!小姐!请停下来听听先生的解释。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车窗摇下,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纤细手指比出一根中指。
女孩垂头丧气地回来,陪许今安站了一会儿,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先生……先生……你……”她结结巴巴。
“不用安慰我。”许今安解开领带,深呼吸了几口。
很少有挫折会让他痛苦之余,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这很微妙。
“小姐,请问,你的绣球花园,花朵不是粉色的吗?”
女孩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对啊。”看他脸色一沉,她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可是,那是去年的颜色啊。”
绣球花会因为土壤的酸碱度而开出不同颜色的花朵,有“酸蓝碱红”的规律。可以解释为,酸性土壤里开蓝色花朵,碱性土壤里开红色花朵。
去年花期过后,她添加了硫酸铝等酸性肥,调整了土壤的酸碱度。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一年一个颜色才有趣啊,一成不变多无聊啊。”她眼里宛如有小星星,光芒四射地说道。
很快,眼里的星星暗淡了。她想起了这位先生的悲惨遭遇,不得不收敛自己谈及喜爱的花朵时的愉快心情。
许今安也无法指责什么,他想起是自己看了网上的图片,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花色,且通话时只确认了花期,却没有想到要确认颜色。
一向以谨慎闻名的律师算是栽了个大跟头。
“如你所见,场地预约只能取消了。”
车已走,许今安拿出软件打车,奈何这是郊外偏僻地,没有车这么早会途经这里,他也不愿告知任何一个人来接。
不然怎么解释?本已周知的婚礼要取消,他刚刚和未婚妻闹掰了。
“这附近很少有出租车的。我送你到最近的公交车站吧。”女孩从园子里开出一辆小货车,这是她平常运花到花卉市场的交通工具。
到了事务所,许今安摸出钱包,正欲付车资。
女孩拦住他的手,摇头,一脸关切地说:“不用了,就当我弥补你的精神损失。”
“根据《民法通则》和相关解释,自然人因(1)生命权、健康权、身体权(2)姓名权、肖像权、名誉权、荣誉权(3)人格尊严权、人身自由权遭受非法侵害向人民法院起诉请求赔偿精神损害的,法院依法予以受理。”回到专业范围,许今安一本正经地叙述,“我并未受到非法侵害,所以不能收取你的精神损失费赔偿。”
女孩张大了嘴巴,不知道怎么接话。
两人就在尴尬中告别了。
大厦保安见到许今安,恭敬地打招呼:“许律师早,来加班啊。”
许今安轻轻点头,只有工作最简单,不似婚姻那般错综复杂。
5.这,是为他辩护?
一个星期后的商务酒会上,许今安意外重逢失去联系的“未婚妻”。不过她挽着其他俊杰的手,见到他,刻意更亲密了。
他其实是祝福的。可酒会上有不少熟人,律界同仁或是长期合作的委托人。大家对许今安的婚期有所耳闻,此刻见到状况有变,即便正主还在气定神闲地应酬,不少人却带着酒杯主动寒暄,谈几句工作切入话题,结束语必定是祝他“情场失意,律场得意”。
安慰才是真相。
一人接一人,即便与每一人碰杯后都只礼节性地浅尝辄止,酒量不佳的许今安也还是喝得酩酊大醉。
酒会散场,他迷迷糊糊地上车后便熟睡。翌日醒来,缕缕花香安慰着他宿醉后疼痛的大脑。
许今安掀开白色的被子,坐起来看到窗户外是一片凌乱的蓝色。
不少绣球花东倒西歪,地上的花瓣碾压成泥。昨夜应无风雨,那席卷一切的“坏天气”便只能是他了。
他怎么到这来了?莫非上车后对司机报错了地址,经过昨天那么多人的“安慰”,反而让他对被分手的地方耿耿于怀?
这时,上次见过的女孩端着早餐进来。与昨夜酒会上的精致女郎大相径庭,她还是素面朝天,焦头烂额的样子,放下早餐后又急着出去继续整修园子。
“我……”身为律师却私闯民宅毁人财物,许今安的脸烫得很。
“我没有怪你,”女孩截过话,“我才知道,你结不成婚是因为没有找到新娘子憧憬的粉色场地,让她以为你不在乎她。都怪我把花色改变了而没有在网站上公告。”
这,是为他辩护?
他酒后吐心事的样子到底有多狼狈?
许今安匆匆扒完早饭,急忙辞别,就算车不好打也不愿让她送自己。只怕在此地再多待一分一秒,他这个律师的尊严会彻底扫地。
那之后,他再不饮酒。
6.她同时带了一大束花
事务所的同事都是人精,大家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许今安的婚事,除了专接离婚业务的律师半开玩笑说:“想必你一时半会儿用不着我的服务了,同所律师,本来有特大折扣的。”
许今安马不停蹄地接了不少案子。唯一无奈的是工作太高效,这么多案子也无法完全消耗他的心神,他时不时还是会想起那桩没来得及开始便已结束的婚姻。
想得最多的是始作俑者,那层层叠叠的蓝色绣球花海,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
“再仔细一点核对材料。”他教导新来的实习律师。
也许是因为律师是格外要求细心精神的工种,每次他自律地提醒自己要小心合同漏洞时,就会条件性反射想到自己犯下的花色失误以及酒后失误。
“咚咚。”助理进门通知:“许律师,您有未预约的委托人登门。”
“嗯?”他疑惑地抬头,透过眼镜的光有几分冷。
助理不是跟了他多年吗?一向专业,熟知他的工作习惯,这种没有预约而登门的情况,一直都是客气地回绝。
“本想劝她预约后再来的,可她同时带了一大束花。”助理在心中腹诽,那是很大一束花,还是粉色的。
办公室里好几个年轻的女孩以为是送给自己的,还在茶水间悄悄打赌,没想到听来访者说是送给许律师的,现在清洁阿姨正在打扫她们喷出来的咖啡。
“我亲自见见。”许今安放下笔,好奇地想,会是谁呢?
他在会客室里确认了答案。今天的她穿得整整齐齐,清清爽爽,简单的白T配长裤,不似前两次见面那般乱糟糟。但在事务所严肃的气氛里,她显得有几分拘谨,大眼四处打量,又快速收回目光。
许今安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这位严重扰乱了自己人生轨道的无名小姐。
“我是常心幽。”女孩站起来,伸出手。
两人客气地握了握手。
常心幽抱起放在一旁的硕大花束,莽撞地递到许今安面前。
这和接情书一样,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收。这么多年,许今安对别的事都能处变不惊,唯独这事,自学生年代起就十分不适。
“呃,常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啊,就是上次我把绣球花改了蓝色,似乎给你造成了大麻烦,所以,我这次带了粉色的绣球花来道歉。”
“还有呢?”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还登门,想必不止此事。
“还有,还有就是我被人告了。”常心幽直直地盯着许今安,目光里有企求,“我认识的都是种花的人,对这种要上法庭的事觉得害怕,想来想去,上次送你来这儿,你看上去好像是个很厉害的律师,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我……”
7.刚好,这次干脆两清吧
事情是这样的,绣球花仅可观赏,食用有毒,误食茎叶会有腹泻等中毒症状。常心幽的私人花园免费对外开放,为了避免游客误食,所以她也有在园门处树立标牌,提醒游客绣球花为观赏性花卉,植株有毒,切勿攀折。
没想到前段日子,有一对父母带着孩子游园,不仅钻到花丛里随意踩踏拍照,在她制止无果后,对方临走时还偷摘了一大束绣球花,回家做成鲜花饼给孩子吃,应该是没注意到警示牌。
好在医院有绣球花解毒剂,孩子没有大恙。可家长却把她告上了法庭,向她追责并索赔。
“我去看望过小孩子,看到他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我也很心疼,可是,我觉得不是我的错。”常心幽站在许今安面前,委屈而坚定地说道。
是个很简单的案子,简直简单得所里任何一个实习律师都可以轻轻松松马到成功。
许今安本有意把她介绍给自己正在带的实习生,可是一见她送来的花,鬼使神差地心软了。其实心里已经决定帮她,可他还是忍不住问:“请我出庭辩护没问题,可你有咨询过我的律师费吗?”
常心幽老实地摇摇头,一握拳:“这是我第一次上法庭,很怕有理说不清,稀里糊涂就输了。无论花费多少,我都会努力卖花筹钱的。”
许今安莞尔,不多说了,悄悄想,干脆把一分钟的计价改成一分钟一盆花好了。毕竟那一夜,他可是毁了她不少花的。
两人基本达成委托。常心幽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问:“你们路旁允许停车吗?停车场没车位了。”
许今安想到她沾满泥的小货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两人疾步走到窗边,往下望去——她的小货车正被拖车拉走。
刚好,这次干脆两清吧。
不仅一分钟还一盆花,还有,她上次送他回来,这次他就送她回去。
8.因此而得名“无尽夏”
幸好送她回来了。许今安一直在想。
虽然作为律师,一直奉行动口不动手,但今日破格动了手。常心幽正在为他的淤青处擦药酒。
“没有父辈同住吗?”看着柔弱的少女蹲坐在面前,许今安忍不住问。
常心幽摇头。
屋子里的确没有男人的气息,处处都是一个独居女子的风格,简单,清雅。
“也没有兄弟?连男友也没有?”
常心幽抬起头,依旧是否定的回答:“我和母亲同住,母亲去世后,就我一个人。”
这偏僻的郊外,人烟稀少,不孤独吗?不怕不安全?比如今日,中毒孩子的家长找了一堆亲戚上门威胁,差点把整个园子都给拆了。
看穿许今安想问什么,她笑笑:“有这么多绣球花陪着我啊。”
“可是,绣球花的花期不长吧?”
“所以我现在主要栽种一种叫‘无尽夏’的绣球花品种。它的花期比普通的绣球花要长10周左右,因此得名‘无尽夏’。”她眼睛里有泪光,“妈妈去世时种下园子里的第一株‘无尽夏’,说是可以代替她陪我久一点。”
许今安仍理智地戳穿:“可是就算叫‘无尽夏’,也不是花开四季吧。”
她是个专一的人,花园里只种绣球花,并没有根据花期分散种植各在一季的花。而绣球花的花期主要在夏季,花期过后,满园凋零,那时候看上去可就冷清了。
“就守着来年开花啊。”
这个回答真的是蛮乐观的,一点也不像刚刚被找过麻烦的人。
打了多年官司,看惯人世百态的许今安微微动容,心里升起一个念头,想要守护她的乐观,必须要漂亮地赢了这个案子,不许她对人性失望。
9.订恩齐安多姆,算了,奥塔克萨
那场官司当然赢了。
且不说常心幽在门口立了警示牌,已尽到通知的义务;绣球花属于常见观赏性植物,种植并不违法。她的花园本来就是私人的,所有植物归私人所有,那家长是偷摘的绣球花,导致小孩中毒也是家长自己偷了花再做的鲜花饼喂食,应该自行承担后果。
法庭上,见惯了许今安办大案子的法官看到他时,还微微有些惊讶。
案子结束,法官与常心幽多聊了一句:“常小姐真是大手笔啊,这种案子请的是许律师。”
许今安急忙把她拖走,走了一段路才意识到两人牵着手很奇怪,一下子松开,手里又觉得空荡荡的。
在法院门口,常心幽道再见,许今安道再见,那种空空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从今往后,怕是没有理由再见面了。
这段日子,他时常帮她修缮花园,帮她去花卉市场送货,帮她用头头是道的法律条文吓得那些乱摘花的游客不敢再动。
本以为这些是礼尚往来,殊不知在离别时才赫然发现,这里面,有着自己的心甘情愿。
结案后不久,助理过生日,许今安的团队打算送这个把身心都扑在事业上的女强人一束花。
手下的实习生来请示:“许老师,生日宴定在大唐酒店好不好?还有,花的话,我们打算订……”
“绣球花吧,花语是希望。对了,订恩齐安多姆,算了,奥塔克萨。”他飞速地吩咐,说完看着实习生呆愣的样子,才察觉自己一不留神就说了“恩齐安多姆”和“奥塔克萨”两个绣球花的品种。
一向只对法律条文滚瓜烂熟的自己,对绣球的品种竟然也熟得不可思议。
与常心幽已经不再见面,可她的影响仍然在。
他看着桌上的文件,露出的书签一角是绣球花书签。她送的花,凋零了,他委托手工艺人晒干制成标本。制成书签仍能用,不知道是在怀念什么。
没有过真正的恋情,只有过一次半途而废的相亲式婚姻,他甚至不能确定什么是爱。
人生有四季,她只守一季花开。
世间有亿万人潮,他见到一人才动心吗?
10.花种得越多,她自然停留得越久
看新闻有人追求餐饮店的女老板,一口气订了十年的外卖。那么,作为律师应该怎么办?告诉她免费承包你余生的官司?恐怕人家会避之不及。
心里犹豫着,许今安没有任何行动,直到在事务所的桌子上看到一份土地文件。
土地的地址是他去过无数次,却在路口掉头返回的心有花园。
“你在拟这片土地的转让合同?”他问同所的律师。
“是啊,业主要出国。”
以他对常心幽的了解,她虽然有时候会出国交流培植的绣球新品种,但她不可能关闭这个花园移居国外。毕竟,这是她和已逝母亲多年的心血。
许今安站起来往外走,按了好几次下行的电梯按钮,到了停车场就开始跑,上了车就踩油门……
到了心有花园,只见招牌已经被拆下,有一个陌生男人在守着常心幽搬花。她一盆一盆地搬,沉重的花盆压得她的身子如一张弯弓。
眼看她拿不稳要摔倒,许今安赶紧上前抱住她,同时责问:“怎么不来找我帮忙?”
“这个养花园子是我和妈妈租下的,我看过合同,租约的确只有十五年,房东又不准续租。如今还有一个月就要约满,是该计划搬走了。”常心幽回头望着住了十五年的园子,泪水掉落下来。
本以为栽种了无尽夏,花期会久一点。
可惜,一些搬不走的花熬不到花期结束,就会被推土机铲除了。
匆忙新找的园子很小,放不下搬来的这么多花,毕竟这几年城市周边地价飞涨,同样的租金,再也租不到这么大的园子。有不少花友闻讯,表示愿意买下一些花。毕竟常心幽养花的水平是出了名的。
许今安又陪着她东送西送,总算把该安置的都安置好了。
晚上回到新园子的住所,两人一进门就被一只硕大的蜘蛛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这园子不知道多久没租出去了,小屋里到处是蛛网。
“没事,我除虫子都习惯了。”常心幽绷出一个笑脸安慰自己。
许今安沉默了一会儿,梳理了一下语言,竭力使自己接下来说的不像在撒谎:“我刚买了一套新房子,只是投资,不是自住,露台很大,我有心弄一个露台花园,但你知道我平日工作忙,不如你暂时住在那里,顺便帮我弄好花园。”
常心幽眼睛一亮,这当然是双赢的一个选项。
“谢谢,我口渴了。”见她答应下来,许今安连忙把她支走。
常心幽一走,他就赶紧编辑短信给同所的房地产律师,嘱托他马上帮自己觅一处大露台的房子,并迅速成交。这些年他单身,一直没有置业需求,这次一出手便是十万火急。
“朝向、户型、地段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许今安回复,“但露台越大越好。”他在心里补充,花种得越多,她自然停留得越久。
11.我想要一些冷门难养的花种
头次带常心幽去那套房子,许今安闹了个笑话。
“许律师,请问洗手间在哪儿?”常心幽问。
他总不能告诉她,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而且钥匙藏在地毯下还是事先吩咐紧急成交的房东这样留下来的吧。
“往左那间。”他猜。
常心幽进去后又出来,疑惑地道:“许律师,那是书房。”
“喀喀喀——”自己竟然也有这样哑口无言的时刻,许今安假装咳嗽。
谢天谢地,露台的位子没有感应错。许今安推开玻璃门,望着八十平米的露台,心满意足地指着这里说:“常小姐,这里就拜托你了。慢慢弄,不必急,我想要一些冷门难养的花种。”
12.你可不可以,赔我一个新娘?
这一弄就是三个月过去。
常心幽通知许今安来验收露台,看到生机盎然的小花园,他却完全笑不出来,因为离别又要来了。
而她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因为是客户的花园,我并没有全部种绣球花。比如这是龙沙宝石,是以法国蔷薇诗人Pierre de Ronsard的名字命名的;这个是蝴蝶兰,难养榜上赫赫有名,对水分的控制非常苛求……”
介绍了一串花后,她抚摸着蓝色的无尽夏,害羞地道:“由于我个人的习惯,我还是栽种了一些无尽夏。”
许今安虽然是聆听的样子,却完全听不进去,直到她把手一拍,道:“好了,大功告成,那就麻烦许律师送我回去?”他这才惊醒。
车停到新园子门口,夏天的尾声,园门口的无尽夏已经有了凋零的迹象。
常心幽推开车门准备下车。
“等等,”许今安忽然出声挽留,“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嗯?”
“这是什么品种?我想在露台上也种上这个。”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一种白色的绣球花,小小的花瓣星星点点,纯洁无瑕。
对于绣球那么熟悉的常心幽一眼就认出:“是无尽夏新娘。”
脉脉不得语,许今安凝视着她粉嫩的唇瓣,如同蜜蜂为花蕊所吸引。
常心幽不由得忐忑起来,越忐忑话越多:“许律师是想在露台栽种无尽夏新娘吗?这花确实很美,看上去就像新娘的婚纱一样隆重又纯真,栽种上的注意事项呢有这些……”
车厢里变得热起来。
许今安索性欺身过来,把常心幽压在副驾驶座上,目光锁定,声音低沉:“你可不可以,赔我一个新娘?”
眼前人近在咫尺,提问也不似幻觉,常心幽呆呆傻傻地掐了自己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许律师是想追求自己。怎么办?她和他感觉都不怎么会谈恋爱,两个人更没什么成功经验。
恋爱是不是就像种花?给它阳光雨露,为它除虫施肥,然后它就会开花结果?
呸呸,怎么想到结果那一步了。
听到常心幽在脸红地“呸呸”,许今安展颜一笑:“那你这是答应赔我咯?”
原来,这就是想吻一个人的冲动。
13.后来
夏天总会有尽头,没有了无尽夏的陪伴,没关系,未来有许今安足矣。
两人在民政局登记结婚的时候,常心幽戳了戳他,问:“你是不是还有文件没带来?”
“没有,很齐全。”许今安十分笃定。
“当律师的,不是应该会准备什么‘婚前协议’吗?以防将来财产分割什么的?你不怕现在的离婚率这么高,以后你损失惨重?”
“只有一个协议。”
“今生今世,永远相爱。”
更新时间: 2022-09-05 2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