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帽子的鱼
有一天，一位姓张的阿姨对我说，她关注了所有同事的年轻貌美的闺女们，只有我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1
这件诡异的事情发生在今年夏天。
和往年一样，每到大学的寒暑假，我都会在回家前先染个发。
去年是紫发变黑发，今年是粉发变黑发。
每次出现在父母面前，我都是标准的黑长直乖乖女的形象。没办法，在这个时代，他们已经有些落伍了，审美观还是老一套。
我回来后，父母总喜欢带着我走亲访友，竖起耳朵想听别人多夸我几句。
大多数人都很给面子，夸我懂事、乖巧、可爱之类的。但我母亲的同事——教初中计算机课的张阿姨看到我时，真话脱口而出：“连意，你是在糊弄你爸妈吗？”
我像眼睛抽筋了一样猛给她使眼色。
她却欣喜地走上前来，牵着我的手说：“上次在微博上看到你第八次分手之后，我就很想见见你。”
“第八次？”我父亲提高音量。
“分手？”我母亲语带颤音。
张阿姨回头教育了他们一句：“这是好事。你们急什么？”
好事？
虽然那八次分手都是我提出来的，我也没受什么失恋之伤，但这能算得上是好事吗？我的超完美乖乖女的笑容有些绷不住了。
张阿姨把我牵走，—杯咖啡的时间，我总算搞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简单来说，我有两个微博，一个是给我爸妈看的，内容极其积极向上，时不时转发一些知识干货；一个是我真正在用的，天天和朋友嬉笑闹腾。
有一次，我转发朋友的万圣节派对，并评论：敬请期待本小姐的火辣猫女装【红唇】。发出去后，我就发现大事不妙。因为我刚用的是乖乖女的那个号，所以我秒删重发，可没想到发出的那一刻已经被张阿姨看见了。她顺着我转发的朋友微博找到我真正在用的微博号，然后读完了里面一千零一条内容。并从评论中锁定了八个疑似我前男友的人。
这很好分辨，只要找那些留言类似这样的“我很怀念我们的从前”“你这个坏女人，为什么这么狠”“还记得今天是我们的什么日子吗”就行。
关键是她为什么那么无聊呢？我瞪着她，这到底是一场无聊至极的侦探游戏，还是关爱下一代的解谜行动啊？
张阿姨的神情有些尴尬：“是这样的，我关注了所有同事的年轻貌美的闺女们。”
看来事情开始在往不可描述的方向发展。
她接着说：“只有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不愧是会上网的老年人，连网络金句都很熟嘛。
“我可以把这个当成赞美吗？”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句夸奖的话迷雾丛生，一时竟看不清她真正要表达的是什么。
“哦，你误解了。当然不是因为你最漂亮，我们家隔壁老王的女儿就要比你美得多。”
反正此刻我的脸色大概和表情包斗图大战一样精彩纷呈。
碍于我是个晚辈，我只能继续听她实诚地说下去：“主要是你谈恋爱次数最多，让我看到了希望。我现在就需要一个情场老司机来帮我查清楚一件事……”
止血纱布呢？快给我来一斤！
2
本来我是计划在这个暑假以学习外语之名刷完三部美剧和一部韩剧的，但张阿姨直接把我送进了律师事务所。
我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她。
大概是因为那日张阿姨突然在我面前流下了眼泪吧。惊慌失措的我赶紧说：“阿姨你别哭，我答应就是。”张阿姨慢慢抽出一张纸巾，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连意啊，你已经是大学生了，虽然没有了高考的压力，但书还是要好好读的。比如流泪除了情绪不好外，还可能是慢性结膜炎、干眼症、鼻泪道堵塞等原因。”
反正后来我就来律师事务所报到了。
事务所里的金牌律师是为一百名民工向全省首富讨薪成功而一战成名的崔西原律师，我正是在他的手下实习。
进门前，我特意整理了一下职场丽人式的蝴蝶结白衬衫和贴身铅笔裙，然后才轻轻叩门，嗓音甜美：“崔律师。”
门猛地从里面推开，差点撞到我的鼻子。只见里面一个黑眼圈重得明显一夜未眠，头发乱得像鸡窝一样的男人压抑着怒气，尽量语气平和地跟我强调：“都说过许多次了，我的委托人是不会接受你的和解协议的。你出轨证据确凿，他只想要法庭判决离婚并拿到孩子的抚养权。”
这是什么情况？我当下只能愣愣地回答：“我……从来没出过轨呀……”
面前的男人穿着衬衫马甲，但领带是松开的。经我提醒，他重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一脸疲惫地道歉道：“对不起，最近总是被那个打离婚官司的女人缠着，而你们的声音有点像，我才刚睡醒，一下子就认错了人。”
“崔律师，我是新来的实习生，连意。”
他对人名很敏感，一下就记起我的资料，问：“×大的？”
我点点头，往后看到他的办公桌上乱成一团，许多文件盒子都敞开着。桌子上还有半杯颜色很黑的咖啡，看来他昨晚熬夜看了不少资料。我走进去，自觉地帮他收拾起来。
见我的归类是正确的，崔西原似乎放下心来，从抽屉里拿了牙刷和牙膏去了卫生间。
等他回来时，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除了黑眼圈依旧很显眼。
“我带你出去吃顿迎新饭吧。”他穿上西装外套说。
听他这么说。我当然不会客气，只不过去的地方却让我心存疑虑。我记得前不久新闻台刚曝光过这家店多种食材过了保质期还继续使用啊？并且还采访了食物中毒的消费者。
难道是为了价格便宜？堂堂大律师竟这么抠门。
我想到张阿姨的哭诉：“我的儿子今年已经三十岁了，还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连意，你这么招人喜欢，可不可以幫我去试探一下？”
难道我查案天赋异禀，这么快就找到了答案？
店里门可罗雀，见有客人上门，三个服务员和老板都围了过来。走近看清楚是崔西原后，他们的脸色都有点古怪。不过服务还是很殷勤的。
我用菜单挡住脸，悄声说：“这家店被曝光过，很不卫生的。”
崔西原一把拿下我遮脸的菜单，一脸正气地说：“我知道，上次代表受害消费者在法庭上维权的正是我。如果他们依旧不注重食品安全，我不介意再在法庭上与他们见面。”
然后，在那家很冷清的店里，我吃到了平生吃得最美味的一餐，鱼鲜美得就像是刚从河里打捞出来的，小菜水灵得像是刚从农场摘来的。
3
慕名来找崔西原的人很多，我忙得脚不沾地，刚上班还出了点状况，两个咨询对象的预约时间撞在一起了。
两个人刚好乘同一部电梯上来，并且都要求见崔律师，我不停地赔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小姐，不如让这位阿姨先去咨询可以吗？是我的疏忽，给崔律师的来访预约表上的这个时间段只写了阿姨的名字。”
还好，那位年轻的小姐脾气不错，大方地同意了。
我把她请到等候区，又端了一杯橙汁给她。她摇摇头说：“谢谢，麻烦换成白水就可以了，我不喝含糖的饮料。”
果然，美女对自己的要求都很严格，我佩服地多看了两眼肤白貌美的她。
阿姨咨询了起码一个小时，我隔着玻璃门打量着等待的美女。她脸上一点焦急的情绪也没有，十分得体优雅。
“不知道崔西原会不会喜欢这一类的？”我想起自己艰巨的使命，衷心期待崔律师能早日结束单身，这样我也可以向张阿姨有个交代。
阿姨干恩万谢地出来后。我就把美丽的小姐请了进去。不到一分钟，小姐就有些狼狈地出来了。接着，崔西原让我进去。
“她有没有预约？”他面色不善，直接质问我。
我结结巴巴地回答：“呃，她说她预约过了，还说和我在电话里确认过就是这个时间，但我在来访安排上找不到她的名字，只当是自己忙昏头，忘了登记。”
“所以，你就让她进来了是吗？”崔西原眸光一冷。
我本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现在却有点怕认真得可怕的崔西原。
“如果你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别人一句话就把你的思路带偏了，你让别人还怎么相信你。而你，又有什么资格进入这个极其需要判断力的行业？”
他很客气地让我出去，但我觉得他只是待人接物习惯了很有礼貌，所以才没有让我滚出去。
我回到座位上，心烦意乱地用碎纸机粉碎过期文件。
“被骂了？”有人问我。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这个同事，他提醒了我一句：“你再多工作一段时间就会知道了，崔律师经常轰走一些借案子为名却只是想接近他的美女。”
“因为他有女朋友吗？家教这么严？”我忍不住打听八卦，万一只是张阿姨不知道呢？
可那人摇了摇头：“我在这里上班已经五年了，没见过崔律师哪一年的情人节和圣诞节不加班的。有同事在这样的日子急着约会，都会拜托他帮忙处理一些紧急工作。大家都知道他没有女朋友。”
我突然觉得我又找到了—个可能的答案。也许他根本就不喜欢女生？
4
和崔西原这种铁人在一起工作久了，我觉得自己也变成钢炼铁打的了，没以前那么咋昨呼呼，就算外星人突然出现在地球的上空，我也可以很冷静地马上开拟星际公约草案。
但越来越冷静的我还是被一件事给吓哭了。
手机铃声响起，正在工作中的我被我妈的号啕大哭声魔音穿耳。
“连意。你在外面上大学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
“没什么啊……”我寻思着，就算被发现了不是乖乖女的真面目，可张阿姨都已经通情达理地接受了，我妈总不至于激动成这个样子吧？
“你自己看！”我妈怒吼着砸了电话。
然后，她就给我传来几张照片。照片上的女生是我，男生我也认识，都是我的前男友，只不过照片的内容却让我一下子惊慌地遮住了手机屏幕。
我很确定，这些大尺度的亲密照片都是子虚乌有。
一上午，我都在网上搜索这些照片。A网站有，B论坛也有，到处都有。标题都取得不堪入目。超多人留言骂难听的话。
我整个人魂不守舍，直到崔西原来问我该打印的资料准备好了没有。
我惊魂未定地去打印机那里拿给他，他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使劲摇头，他便没再多问，只告诉我今天放我提早下班，自己就抱着资料回了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他打内线电话让我进去。
只见他从资料里拿出一张我的香艳照，一脸正经地说：“你纪念年轻的身体拍一些艺术照没问题，但为什么要把这个打印出来放在我的文件里呢？我可以告你职场性骚扰的。”
一定是我打印资料的时候把我自己的照片给搞混了。我蹲下來就开始哭，止都止不住，眼睛上的防水睫毛膏效果好得像是巨大的嘲讽。
这些照片会牢牢黏在我的人生中，怎样也冲洗不掉。
崔西原看着我哭，似乎不太擅长安慰女生，既不给我递纸巾，也不扶我起来，只是走过来蹲在我旁边，故作轻松地说：“我还以为你们年轻女生只喜欢把脸P瘦、眼睛P大、痘痘P没呢，没想到还喜欢把脑袋换到别人的身体上啊。是自己吃太胖了吗？”
我愣住，惊喜万分地问：“你看得出来是作假的吗？”
“一些诈骗犯喜欢P一些勒索对象出轨的照片，以此来索要巨额钱款。我接触过这类官司。也认识鉴定科的人。听他们说过从光线分析照片的真假，我可以找他们帮你出一份详细的鉴定报告。”
“那你今晚跟我一起回家见家长。”我十分严肃地要求。
晚上，崔西原陪着我回家。我妈看到我身边站着一个男人，直接抢过我爸正端着在喝茶的茶杯，把滚烫的茶水泼向了崔西原。泼完后，她还义愤填膺地看着崔西原，眼神变得疑惑，然后就愣住了。
“小意，他是谁？”她后知后觉，终于想起应该先问问我来者是谁。
“好像不是照片上的男人。我还以为……你带着男朋友来家里认罪了。”
“崔西原律师，说是可以帮我证明清白。”我手忙脚乱地擦他脸上和肩膀上的茶叶，看着他烫得通红的脸，不知该怎么道歉。然后我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他虽然没出声，但从他一闪而逝的痛苦眼神中能看得出来很疼。
我妈做错了事，此刻已经躲到我爸身后去了，并低头不语。
崔西原轻声对我说：“没事。”然后他有理有据地向我爸妈说明了自己的建议——先报案。
5
报案不久后，这件事就查了个水落石出。
是我的第六任男友在分手后仍然记恨我，索性P了我的大量“不雅照”。为了模糊线索，他还把我的每任男友都P在不同的照片上。
后来崔西原告诉我，对方已经被行政拘留了。
“我怎么会跟这么渣的男生交往过！”坐在夜烧烤摊上，我狠狠地咬了一口羊肉串，不服气地喊道。
崔西原這段时间为了忙我的事。多少耽搁了一些工作进度，是以现在他一边陪着我庆祝，一边还在处理工作上的事。
我把羊肉串放到他的嘴边，糊了他一嘴的油，催他：“快趁热吃一口。”
崔西原象征性地吃了一小口，眼睛却仍盯着手机上的咨询问题。
我知道他是个工作狂，也就不烦他了，收回羊肉串，自己把剩下的吃了。突然想起这是他吃过的那串，又“呸呸呸”地吐出来。
他没察觉我在干什么，倒是我一直心虚地在偷瞄他。
以前觉得男生穿西装的样子很古板，现在怎么觉得好绅士啊。
以前觉得三十岁的男人可以喊叔叔，现在怎么觉得叫哥哥也可以啊。
以前觉得崔西原注定孤独一生。现在却有点想解救他啊。
跟他在一起好像很安心呢，毕竟什么风风雨雨什么恶势力都不用怕。要是被人欺负的话，似乎喊出一句“我男朋友是律师”就能镇住场子。
尤其看他接诈骗电话的时候，那种胜券在握地与对方周旋，慢条斯理地收集证据的样子真是超迷人的。
“崔律师，快趁热吃一口。”我又给他递了一串五花肉，他这次倒是吃光了。
不行，再来。我又递了一串烤糍粑，他咬了一口，新月形的，我十分紧张地把那个新月咬大了一圈，在嘴里咀嚼了很久很久。
有一种初恋时和喜欢的男孩并排走，手故意晃啊晃的，时不时地碰一下，直到那么笨的他终于豁出一切抓住我的手牵着的感觉，整个身体都麻麻酥酥的。
“崔律师。”我又叫他。
“什么事？”见多了各种奇葩的委托人。所以已经养成足够良好的耐心的他居然不会嫌我话多，每喊必应。
“你今天涂了烫伤膏没有？”我看他的脸之前被我妈用热茶泼过，现在还没有完全好。
他皱着眉，似乎想不起来了。
于是我从他的公文包里摸出烫伤膏，挤了一点在指腹上。再在他惊愕的目光中，直接帮他抹了上去。他的下巴那里有硬硬的胡楂，年轻的男生才不会有这些。抹上去的时候，我的脸简直要红爆了。
“不用了。”他躲闪着。
我非常坚持。一边抹还一边感谢我妈。亲娘果然是神助攻，要是有下辈子，我还要做她的女儿！
6
每天我都很期待上班，上班了又很期待加班。
事务所很善待员工，我在茶水间听到人事部的新人问上司：“今天是崔西原律师的生日，按照惯例，和其他同事过生日一样，我今晚要订一桌生日宴吗？”
“不用了，崔律师每年都是一个人过生日的。”她的上司回答。
我倒是在心里暗暗记下了崔西原过生日的事。
午休时间，我一直在座位上磨磨蹭蹭的，其他人都去吃饭了，崔西原还在办公室里看文件，而我却等来了那位曾被拘留过的前男友。
他带来一束花，恳求我原谅他。
我既恨他，又怕他，不知道惹恼了他这种人，以后还会想出什么方法来报复我。
还好，崔西原出来了。
我害怕地抱住他的手臂，就像抱住了定海神针一样，然后听见崔西原冷漠地警告他：“请你不要再来骚扰我的当事人，若有任何不当行为，我会诉诸法律。”
前男友吓得手里的花都掉到地上，一下子跑了。
崔西原说他开车送我回家。
在车上，我一直在说话：“当时他追我追得很勤，我就想给他一个机会算了，但在一起后觉得感情很难勉强就跟他分手了，没想到……”
崔西原忽地停了车，侧过脸看着我。像是在与我慎重地谈一个大案子：“连意，也许，下一次可以试试不要那么轻率地谈恋爱。恋爱不是疾风骤雨，不要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试着多观察一下，比如他很帅，那你就暂时把自己当成瞎子，考虑这样的你会喜欢他什么；比如他意气风发，那你就多等一段时间，看看他遇到挫折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现。可能是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思想老土吧，只希望谈那种一辈子至死方休的恋爱，但我祝福你能遇见这样的爱情。”
气氛很严肃，我眨眨眼睛，古灵精怪地问：“这是中年怪叔叔诚恳而真挚的人生经验吗？”
“算是吧。”他淡淡地笑着。今天是他三十一岁的生日，这个年纪的男人眼角还没有明显的皱纹，但他的眼神仿佛已经很苍老，似乎看破了“爱”这个字眼。
我突然很想知道崔西原律师年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如少年般眼神清澈忐忑不安地望着一个喜欢的女孩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可惜啊，时光不能逆流，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知道了。
我只能抓住机会去探索现在的他会怎样喜欢一个人，于是我勇敢地问：“那崔律师可以教我什么是一辈子至死方休的恋爱吗？”
他看着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中没有波澜。他说话向来清晰明了，这次也一样回答得很清楚：“连意，不可能的，不止你，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女人都不会有可能。”
难道张阿姨最担心的事是真的？
7
崔西原继续开车，而我也尽快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终于又开了口。
“那……换个话题，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我问。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太好意思按原计划给自己绑个粉色的蝴蝶结，然后热情似火地拥抱他说“我就是你的礼物哦”了。
“我生日吗？”他似乎也才想起这回事。
崔西原看向车窗外，日光下的湖水波光粼粼，很简单的美景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停下车，望着湖，愣怔地问我：“你能围绕着湖跑一圈吗？”
“啊？就这样？”我皱着眉头，这是什么奇怪的请求啊？
“也不只是这样。”似乎语言很难解释清楚似的，他干脆直接动手，让我背对着他，接着他把我披散的长发捞起来，“你有橡皮筋吗？”
“有。”我从包里拿出来给他，虽然平时我喜欢披着头发，认为这样比较好看，却也经常会备一根橡皮筋。免得吃火锅时头发掉进油碗里。
他利落地帮我扎了个马尾，嘴里喃喃：“她的头发也刚好这么长。”然后，他替我打开车门，说，“去湖边跑步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想说，崔律师，这样很奇怪呢。可看他一副认真而恳求的模样，眼里还有努力忍着的点点的泪光，我心软了，跑就跑吧。
跑了一会儿，我才发现，其实在湖边跑步的感觉很好。
微风吹拂，空气新鲜，烦恼可以通通甩掉。
只不过是被男人拒绝了一次嘛。而且还是个大龄男青年，综合评比分数也不是非常高，我干嘛要难过啊。K几次歌，看几场电影，吃几顿饭就能消化了。
我安慰自己。同时望向远处的那个男人。崔西原此时也下了车，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远远地看着我。
对啊，他还有奇怪的癖好！说不定和他恋爱会很信险。
我越跑越轻快。马尾在身后轻轻地摆动，像钟摆在摆动一样。
渐渐地，我离崔西原越来越近。
还要跑吗？我本来想这么问的。可走近看到他泪流满面的样子，我被吓呆了。他哭得真的很凄惨，整张脸都湿了，胸膛起伏，肩膀耸动，鼻涕都快流下来了。
这到底该打120还是110呢？或者干脆打去精神病院？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他已经站了起来，紧紧地抱住我，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听到了他闷雷般的心跳声。
那么沉重，那么悲伤。
“张乔乔，你要不要来参加我的生日会？”他突然叫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并且没头没脑地问出这样一句话。
“崔律师，你怎么了？”我抚摸着他弓起的背，就像一个大姐姐在安慰一个痛哭流涕的小男孩一样。
大概是我的话勾回了他的理智。
他终于不再把我认成别人。但仍难从那种悲伤至极的情绪里抽身，还是把我当电线杆子一样靠着，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要是那时候她从湖的对岸朝我跑过来，我鼓起勇气对她说了这句话就好了。”
然后，他站直身子，离开了我。
倒是我，一直站在原地，开始怀念一刹那前与他拥抱时的温度。
8
假期差不多结束了，我和张阿姨会了面，把我查到的情况老老实实地告诉了她。
“就是这样。他受过情伤，之后就不愿意再投入一段新的感情。只不过他生日那天真的超奇怪，就算没有和喜欢的女生在一起，需要过了这么多年还哭成那样吗？”我愤恨不平地说。
“你的发型变了。”张阿姨听完，许久没有说话，重新开口时就是这么一句。
我摇摇马尾，不自在地说：“披着太热了。”
张阿姨也没追着我问，低头玩了一会儿手机，搜索出一条旧新闻摆在我的面前。
那是一条十五年前的新闻——本市的一名中年男子长期家庭暴力，因为口角之争，持刀砍向自己的妻子。而跑步归来的女儿本欲阻拦他，反而身中数刀。之后，妻子也惨死于其刀下。
案发日，正是崔西原的生日。
我突然明白了那句话一“张乔乔，你要不要来参加我的生日会？”
“要是那时候，她从湖的对岸朝我跑过来，我鼓起勇气对她说了这句话就好了。”要是那时候他说了这句话，邀请了她去参加生日会，也许她就会很晚回家，也许她就不会死去。
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希望自己的生日礼物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围着湖跑一圈了。
因为，那样看上去就好像张乔乔从不曾离开这个世界。
她喜欢在湖边跑步，跑着跑着，任何难过的事都能甩在身后。十五年前，崔西原就坐在岸边的长椅上假装看风景，实际上是在看她。
少年太腼腆了，酝酿了一千种搭讪的方法，却始终说不出那一句——“张乔乔，你要不要来参加我的生日会？”
9
那个假期过后，我和崔西原再没有联系过。
有什么联系的理由呢？普通老百姓哪有那么多的官司要打！我倒是希望公司能恶意拖欠我的工资，或者无良商家坑蒙拐骗造成我的巨大损失，至少那样才能有个借口找崔西原说说话吧。
他的号码就在我的手机通讯录里，每次看到心都会痛一下，却永远不会被删掉，永远不会联系，也永远不会打给我。
我这人没什么毅力，那个假期过后，却坚持了一件事——每年崔西原过生日的时候，我都会回家，扎着马尾，在湖边跑步。
我能够远远地看到在长椅上坐着的他。他总是在这里沉默地庆祝自己的生日。
每一次跑到离他不近不远又刚好看不清的地方，我就会离开。
我和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荷尔蒙作用了。
我不知道承他的祝福以后自己会遇见什么样的男生，谈一场一辈子至死方休的恋爱。
但如果真的遇见了那个人，我希望我以后结了婚能生一个女孩。
那样，在我跑不动的时候，我的女儿依旧可以扎着马尾在那个湖边跑步。
那时候，崔西原已经是个老爷爷了吧？长着老年斑，皮肤皱巴巴还老泪纵横的样子好像很丑呢。但是想想那场景。我自己倒有点想哭了。
这一生，我爱不到他。
至少這一生，我可以总是送他最喜欢的生日礼物。
更新时间: 2020-08-16 2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