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帽子的鱼
楔子
“啊——”
即便是隔音极好的玻璃，周素生还是清楚地听见办公室外传来一声高分贝的尖叫，声音来源是自己的秘书Abby所在的位置。
那个年轻的女郎，办事效率不怎么样，却每日精心地打扮得如同一位女明星。
该炒了。周素生心想，人事部门多半又要头疼一番吧，这已经是他们为自己觅来的第七个秘书。或许人事部门也应该变动一番，这也侧面证明了他们办事不力。
周素生走出去，见着Abby小心翼翼地用鞋尖去试探地上那条鱼是否还活着。
这可不是办公室养的观赏性热带鱼，而是很普通的一条河鱼。
“周……周先生，”Abby掩住樱唇，一脸懊恼，还欲解释一番，“这条发臭的死鱼……是别人寄给你的快递包裹。我帮你签收了，刚拆开，正准备拿给你，没想到……”
Abby慌忙拿起桌上一个拆开的快递盒，费力地读着寄件人栏的名字——
“阮……仪……您认识他吗？”
“行了，”周素生冷冷地看着她，得出结论，“对方既然敢寄这种东西，难道还会写真名吗？”
“周先生……”Abby仍未从刚刚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俏目含泪，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左转。”周素生丢下两个字。
左转是人事部。
他想成功啊，他想爬得更高，他想漂亮地还击那些曾经羞辱他的人，所以绝对不会收留这种遇事不冷静还拖后腿的员工。
1.身为记者，为何要搞这种恶作剧
现在的商场不是闷声赚大钱，而是要竭尽全力把镁光灯吸引到自己身上，人气意味着可以变现的商业价值。
周素生作为企业一把手，频频上电视抛头露面，竟和明星有些相似。电视台也爱请他，这样的青年才俊，有颜又有钱，而且还言之有物，好像是少女漫画里的男主角走到现实里来，很容易吸引到各个年龄层的女性观众。
这日录完一个节目，周素生在垂直电梯口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女客。
“周先生，能载我一程吗？”准一线的影视小花娇滴滴地问。
“你没有带车？”周素生感到奇怪，像这种人气小花，出入都有专车，生怕被疯狂的粉丝围追堵截。
“周先生，何必明知故问。”对方嗔怪一句，眼波流转。
电梯门开，周素生做了个“请”的姿势，心里盘算着，若是相谈甚欢，也许可以让她在庞大的粉丝群体中友情宣传一下公司产品。他首先是商人，满脑子盘算着利益；其次是男人，可惜并不喜欢这类妩媚娇柔的女子。
电梯里，三言两语便定下了共进晚餐之事。
负三层时，电梯门又开，门口站着一个拿着话筒的女记者，身后还跟着一个扛着机器的男摄像师。
小花脸色剧变，一下子从周素生的近旁弹得远远的。
“你们是哪家媒体？”她一边遮脸，一边尖声问。
“环……”
瘦弱的女记者刚说一个字，小花就紧张地拽过她脖子上的媒体证，念出名字：“阮仪？你是环娱报刊的狗仔吗？你知不知道我和你们的姜总编很熟悉，他知道你跟拍我的事吗？”
阮仪？
这个名字，倒让周素生觉得熟悉极了。
按理说，他这个时候应该英雄救美，可他发现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从头到尾，摄像头都没对准过花容失色、举止失当、更值得曝光的小花，反而一直是对着他。甚至，因为女记者暂时没时间发问，那个高高壮壮的摄像师索性把机器关了，非常无聊地望着地下停车场的天花板。
这么劲爆的新闻，对他们来说，似乎毫无意义。
“阮记者，不久之前，你是否给我寄过一条鱼？”周素生开口问。
与此同时，正在气势汹汹给姜主编打电话的小花错愕回头：“什么鱼？什么鬼？”
女记者终于从小花的无理取闹中解脱出来，松了口气回答：“周先生，可否先请您的这位女性朋友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我不是环娱报刊的，我是关注环球生态的网站记者。”
女性朋友？她竟然连热门剧的影视小花的名字也不知道。
场面顿时非常尴尬，小花红着脸找借口回楼上。停车场里，只剩下周素生、女记者阮仪和重新开机的男摄像师。
“你们想采访的是我？”
“是的，”阮仪一脸认真，甚至十分严肃，她拿出一个精美的蓝色小瓶道，“三年前，您成立了素生日化公司，这款洁肤膏是您公司的畅销产品，甚至登上了这个月发布的权威护肤品榜单推荐的第一名。”
“嗯。”这是他闯荡商海的骄人战绩，他愉快地认下。
“周先生，您能告诉我只这一款产品在今年的销量吗？”
她的发问很诚恳，可他拒绝回答：“抱歉，这属于商业机密。”
“周先生，你我都知道，那是一个非常庞大、非常惊人的天文数字。”阮仪的双眸忽然溢满了哀伤，“可是，你检查过那条鱼吗？那条鱼是我从郊外的河里随机钓起来的。”
说起那条鱼，周素生便止不住动怒：“你承认是你寄的了！阮记者，身为记者，你为何要搞这种恶作剧？那条死鱼的臭气溢满了我的办公室。”
看到摄像机还在拍摄自己，周素生夺过来直接砸到地上。
2.限你三小时内钓一条鱼回来
周一，人事部门又安排了新人来面试周素生的秘书。
“自我介绍？”周素生随意丢了一个常见问题。
对方口才不错，显示出很强的社交能力，普通的自我介绍也能说得妙趣横生：“我觉得工作嘛，就和我的业余爱好钓鱼一样，要沉得住气……”
“等等，钓鱼？”周素生忽然对她感兴趣起来，“限你三小时内从郊外的河里钓一条鱼回来给我，做得到就算通过了。”
“这就是我的终极面试题？”对方显然也蒙了，但看周素生不像是玩世不恭的性格，她只能疑惑地应下。
上次那条鱼早就被清洁工收走了，但阮记者说过，那条鱼是她从郊外的河里随机钓起来的。
三小时后，精致妆容的Office Lady如同菜市场大妈一样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回来。
“你通过了。”周素生接过鱼宣布，转手递给研发部的一员，吩咐道：“检查一下。”
两人走后，他独处于偌大的办公室中，不知道为何想起了停车场的那双眼睛，里面是满满的哀伤，如同困于浅滩的蓝鲸。
阮仪问：“你检查过那条鱼吗？”
之前他以为那是恶作剧，而离职的Abby也没有检查过快递盒里还有一封信——
尊敬的周先生，冒昧打扰。怀着对这个世界的热爱，我想请你检查一下我寄来的一条普通河鱼，如果你想深入讨论这条鱼的检查结果，请联系我……
在他的管理下，全公司的工作效率都很高。
研发部门很快呈交报告。周素生粗略看了一遍，又细细研读了每个字眼，然后吩咐新上任的秘书：“帮我找一个叫阮仪的女记者。”
3.周先生，您误解我了
秘书帮他们约在一家精致的素食餐厅。
阮仪见到他便笑了，很单纯阳光的笑容，不似商场中人人戴着面具。“周先生，”她欢快地摆手招呼道，“我还以为上次我把您得罪透了，真高兴您会主动约见我。这顿说好了，必须我请。”
他瞧她一眼，浑身上下都穿着不知名的廉价品牌，还豪气冲天地说要请自己。
“你公司报销吗？”
“什么公司不公司啊？”她眨眨眼，想起来，“嗨，你说的是我们的网站？哦，我们网站的人都是志愿者，没有工资的，还要自己掏腰包去租服务器什么的。”
“那……”周素生自动跳过了价格较高的页面。
她小心翼翼地开启道歉模式：“周先生，对不起，上次见面后，我回去查了一下我的快递详情，发现那几天刚巧遇上双十一爆仓，我用冰袋降温包装的鱼耽搁了好几天才送，到你那时已经臭掉了。对了，你后来检查那条鱼了吗？”
“多少钱？”周素生简明扼要地问。
“什么？”
“开个价！你注意到我公司的畅销洁肤膏为了增强清洁效果，内含大量去角质作用的塑料微粒，而许多污水处理厂的过滤系统又不足以拦截它们，于是这些微塑料流入江河，甚至汇入大海，被不少水中生物误食，积聚在体内。你不就是想要一笔封口的公关费吗？”说回商业问题，周素生变得咄咄逼人，“尽管我愿意花钱买平安，可我必须声明，我公司生产的所有产品都通过严格的质量审核，只是其使用后产生的环境影响是我们未曾料到的。”
“周先生！”阮仪激动地站起来，正巧撞到身后上菜的服务员。
他们点了一个小汤锅，这下沸腾的锅底一下子倒在阮仪的胳膊上。
她忍住痛苦的呻吟，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事故。
“你怎么样？”周素生担心地问。
“周先生，您误解我了……”阮仪大汗淋漓地抬头，贝齿紧咬着下唇，从牙缝里透出声音，“我不是想要封口的公关费，我只是想请您改进产品配方。”
4.你知道我来自哪里吗？
在阮仪的病床前，周素生在手机上处理公司的各类事务。
公关部有发来邮件，请示由公关部经理全程陪同阮仪小姐住院治疗，但周素生拒绝了。公关部以为这是因为部门经理是男性，不合适，又提议另一个女性高管人选。
“不用了，我亲自陪。”发完这短短一句话，周素生愣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亲自待在这里浪费时间。可发出去的邮件如泼出去的水，他无法撤回。
这段时间，来看阮仪的人很多，看来她人缘不错。
有的是网站的同事，有的是其他公益组织的义工朋友……还有上次停车场见过的男摄像师。
不过这次这个男人瘦了不少。
原来是饿的……网站经费都靠大家自掏腰包，那台摄像机是他攒了很久的钱买的，修理又要花一大笔钱。从他和阮仪的聊天里听得出，他最近三餐都是煮面条。
等探望的人都走了，阮仪主动提出：“哎，能给我削个橙子吗？我口渴。”
酸酸的橙子让她整张脸都皱起来，她不在乎形象的表情让他勾了一下嘴角。
“其实你不用陪着我的。这对我而言，不算什么重伤。而且，我本来就没打算要什么公关费，你对我好或不好，都不涉及钱多钱少的事。”
“那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周素生不解。
“你知道我来自哪里吗？”
哪里？
阮仪从手机上翻出一张俯拍的海域照片，在太平洋上，有一片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海域，因为洋流作用，来自各个国家数百万吨的垃圾最终漂泊聚集于此，宛如一个新的大陆。
“这个垃圾地带被世人遗弃，我们网站的人都觉得自己应该为净化这片海域和保护地球的环境出一份力。海洋的垃圾一日不清，我们就都属于那里，像爱护自己的家一样关心它的未来。”阮仪抓住周素生的手，恳切地继续说下去，“周先生，我知道您的商品合法生产，可是能否请您关注一下环境，现在世界各地有很多品牌已经宣布停止生产和销售包含塑料微粒的产品，您愿意响应吗？”
“跟一个商人谈这些，你不觉得天真吗？”
“周先生，恕我冒昧，以前，我看过您的专访……”
他曾是天之骄子，父亲是有名的商界强人，可惜却遭遇背叛，辛苦创下的商业王国被人施计夺走，父亲被上门的债主逼得心脏病发，而母亲也在抚养他到成年时，微笑着解脱辞世。为了重拾往日的骄傲，他这一路蹒跚奋斗，走得太辛苦。
“您的人生遭遇变故，您亲身体会过那有多痛。可对于本来自由自在生活在水里的生物，您的产品所造成的影响，也是一场巨大的变故。别人曾毁了您的世界，您如今不也在毁灭别的世界吗？”
被她拖回痛苦的回忆中，大男人周素生在听到的一刹那浑身一颤，那一下抖动像个怕打雷的无助小男孩。哪怕只是须臾一瞬的难以自控，可阮仪已经感受到从指尖传来又快速消失的强烈震动，不由得很后悔，自己为何要揭人伤疤。
“周先生，对不起，我不该提起您的家事。”她抬手放在他的眼角处，明明见他眼眶已红，却半天都没有擦到眼泪。他还在硬扛，这些年早已习惯了。
5.我没有家了
接下来的日子，阮仪在他面前都谨言慎行，总算熬到了出院。
出院那天，接她的竟然是周素生公司的一个员工，而不是在医院陪伴和照顾她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周素生。
“周先生呢？”虽然知道自己是不重要的小角色，可她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
“可能，在墓地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加班的周素生，唯有两天不会加班，这是公司公开的秘密，那两天，分别是其父、其母的忌日。
而今天，是周母的忌日。
阮仪来到墓地时，看见的周素生仍是眼眶红透却无眼泪的样子。
她走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
“周先生，我小时候是个爱哭鬼，很羡慕那些打针、吃药、摔跤了都不哭的勇敢者。若我在小时候遇见你，肯定会很崇拜你。可是现在，我觉得哭不出来、无法宣泄的痛苦更难受。”
周素生整理着墓碑前的鲜花，哑声道：“我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也许是因为父亲将她保护得很好，在家里出事以前，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经常出席一些公益和社交活动，在高校设立一些奖学金和收养一些流浪动物，替家中企业塑造一个亲善的形象。”
他握住她的手，因为心中积郁，他没注意到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几乎要捏碎她的手。他缓缓道：“有些时候，你做的事，很像她。”
阮仪的伤口还痛，却像没事人一样忍着，就算只能让他的痛苦倒出来一点点也好。
“阮仪，你知道吗？我没有家了。”周素生彷徨无比地说，终于，眼泪夺眶而出。
心疼的阮仪立刻热情地提议：“周先生，没有家人，你还有朋友啊。你看我怎么样？我这个人做朋友还是挺仗义的，做菜也好吃。以后常约。”
她不曾想，贵如周先生怎么会缺朋友。
可周素生自己知道，缺的，缺发自肺腑的朋友。
6.那里，是阮仪的“家”
请人气明星做代言，继续扩大品牌影响力，巩固爆款的市场地位，冲击更高销量。
这是市场部层层筛选后递上来的翌年营销方案，核心提议就是加大宣传力度。
报告写得很实在，很用心。
若在以前，周素生会吩咐财务部提高他们的绩效奖金。可这一次，他久久没有签名同意这个方案。
他是左撇子，惯用左手写字。他与阮仪两次紧紧相握的手，都是这只。现在，持笔的手仿佛石化了。
幸好手机及时响了起来。
是那日一同困在电梯里的女星，不知从哪儿听来市场部的风声，开口就说她最近的皮肤状况差，用了他公司登上推荐榜首名的洁肤膏，一下子白净不少。这不，已经发了微博宣传，转发量很快就破万了。
她的言下之意，是毛遂自荐做产品代言人。
“周先生，您年少有成，可也得注意身体，别加班了，我们一起开车吹吹风吧。我知道有个安静没人风景又好的地方。”
听到这句，周素生放下了笔。
是啊，不加班了。
不是愿意与她开车吹夜风，也不是对安静没人风景又好的地方会发生什么有了遐想，而是，他想找个理由暂时不签这份拓展市场的报告。
在太平洋上，有一片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海域，聚集了来自各个国家数百万吨的垃圾。阮仪，她说她来自那里。
那里，是阮仪的“家”。
他没有了家，而阮仪还有“家”。
当周素生见到女星，身为日化品牌的经营者，虽然是个直男，但他能看出她的风情万种是精心涂抹过脂粉的。
她很敬业，许多选择都是他公司旗下的产品。
“你想做什么呢？”她含笑问，仿佛什么都可以答应。
“我想……”周素生越过他们所在的树影下，望向马路对面的繁华，看见一个女孩拖着麻袋，在默默地捡地上的垃圾。
“删了那条微博吧。正值选择代言人的敏感时期，虽然您是主动试用推荐，可我不想让外界胡乱猜测。”
7.你知道这个城市每天生产多少垃圾吗？
女星删博怒去后，周素生过了马路，停在阮仪面前，问：“这是义务劳动，还是有收入的工作？”
“有收入的。”阮仪把垃圾分了好几个袋子，一个回收塑料瓶，一个回收废纸，这两样都能卖，还有其他的一些垃圾是准备收集起来倒掉的。
“那我上次在餐厅吃你那一顿，得是多少个塑料瓶和多少斤废纸呢？”
阮仪很心痛地回：“不计其数！”然后嘴角一扬，“开玩笑的，周先生能赏脸见我，听我发表一番意见，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有许多公司觉得我们纯属吃饱了没事干在无理取闹。”
“我送你回去吧。”周素生提着沉甸甸的脏垃圾袋，把它塞进自己干净的汽车后备厢里。
阮仪很不好意思，一直念叨着：“等会儿下车了，我得帮您把车洗干净。”
她住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里最贫瘠的一块区域，尽管屋内外堆放着很多垃圾，但收拾得井井有条。
阮仪住的是平房，她从屋子里拉出一条水管，开始麻溜地洗车，同时聊起天：“你知道这个城市每天生产多少垃圾吗？”
这不是周素生熟悉的领域，他猜不出，摇头问：“多少？”
阮仪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前，学他上次一样答：“抱歉，这属于商业机密。”
“扑哧——”说完，她就笑了，很快又严厉起来：“其实我不知道，很多很多，数字大得统计不出来，足够我们这片区域住的上万个靠废品回收的家庭生存。”
现在，什么都讲究包装，甚至是过度包装。小小的一瓶香水，可能套了一层又一层精美的盒子。这些都是人类的面子，伤害的却是环境的里子。
周素生凝视着有些忧郁的阮仪，她像是完全去除了包装，真实且完整。
“我小的时候，很多人都看不起我父母是收废品的。有时，同班的小孩吃东西吃不下了，就把剩下的罐头施舍给我吃，边笑边说：‘反正你习惯捡剩的东西呀，还不快谢谢我。’可是，我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因为我把别人乱丢的东西归类整理了，有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啊。”
“周先生，还你上次让我被泼一锅水！”说着，阮仪调皮地把水管对准他。
呃，她没有控制好水量和距离，本来只是想做个假动作，却真的把他淋成了一只落汤鸡。
天气这么冷，周素生不可能湿漉漉地驱车长途回家。
阮仪只得请他进屋，脱下衣服，她帮他拿去厨房的火炉上烤干。
她帮他手忙脚乱脱了衣服才觉得氛围有些奇怪，那么多收来的废品暂时放在屋内都没让空间局促，而周素生只是脱下衣服，这个房间就有种变得好小的感觉。
“阮仪。”他唤她。
面红耳赤的阮仪声如蚊蚋：“周先生，您别叫我，我现在心里乱得很，我怕我烤着衣服，一不留神就把您的衣服烧没了。您不会想裸奔回家的。”
周素生从后面揭开她的半边衣，露出上次被烫伤的胳膊。
城市是喧哗的，而这里，被城市遗忘的角落却静得要命。如同在乡野间，有鼠类和昆虫窸窣出没的背景音。
他很诚实地听见自己的心声，并且听命地吻了她斑驳的疤痕。
8.那里是太平洋，是我女朋友的“家”
翌日清晨，周素生回到公司，在市场部提交的报告上签署了“不同意”的意见，然后召开全体大会，宣布全面调整产品生产线。原有的榜单第一洁肤膏全线下架，而且所有产品简化包装。
刚刚散会，秘书就给周素生送来各部门高管的四五封辞呈。
“你年轻，我们并不怀疑你的能力，可是你今天的所为，十足十疯了！”一封辞呈上如此暴烈地写。
“现在怎么办？”秘书忧心忡忡。
“帮我买张地图！”
“嗯，好的，是要重新规划我们的商业地图吗？”秘书兴高采烈地拿笔记下，刚写一个字就觉得不对，抬头反复确认，“您说什么？地图？”
“是的，世界地图。”
此时此刻这般不着调的命令，就和她面试那日被要求钓鱼一样荒诞不经。然而她只是一个下属，还是得硬着头皮领命行事。
地图买来了，周素生指着一个点，一向冷酷的脸竟然眉眼弯着，语气微甜地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秘书竭力在脑海中搜索靠谱的答案：“原料生产地？目标消费者市场？”
“那里是太平洋，是我女朋友的‘家’。”周素生笑意盈盈答。
老板你脑子真的有病吧？我还是冥王星的公主呢，宇宙是我家。秘书强忍住吐槽的冲动，才没把这句话脱口而出。
退出去后，她迫不及待地把老板有女朋友的新八卦透露了出去。
9.我怕他有一天也会回归同样的命运
阮仪在家中，忍受着龟速的网络，维护网站的更新。站里有不少贴士，环保并不是要一个人偏激地生活，完全不开车，完全不购物，完全只维持基本的生存，而是让人身体力行地节约资源，爱护环境。比如可以用节能的电器，就不要浪费电力；可以自带碗筷，就不要用一次性餐具；日常生活中买东西可以告诉店员不用多余的包装等等。
“请问阮仪在家吗？”有人敲门。
她打开门，门外是个上了年纪的陌生中年人，看考究的穿着，不是生活在这一带的人。
对方递上名片。
原来是周素生公司的人，职位还挺高的。
对方开门见山就说起公司内部机密：“最近，公司里震荡不已。除了数位高管失望离职，投奔竞争品牌外，还有很多渠道商和供货商以及采购方不接受我们的产品调整，威胁停止合作。”
“我知道。”虽然周素生经常来她这里，什么都没说，可是他披星戴月来，晨光熹微走，她能感觉到他的忙碌和疲惫。
“那你知道这一切因何而起吗？”来人瞪着她，一字一字责问，“就是你造成的。”
是阮仪给周素生灌了迷魂汤，让他推出一系列匪夷所思的革新措施。最畅销的商品下架停产，引起各界合作方的不满，连忠实的消费者也骂得厉害。还有产品包装简化，许多人批评简直送不出手，好像地摊货一样简陋。
“这样下去，公司迟早经营完蛋。我是周家的老臣，跟着他父亲干过，目睹过他爸爸咽不下失败这口气病发而亡。其实素生和他爸很像，我怕他有一天也会回归同样的命运。现在我替他争取到一个翻身的机会……”
有位女星愿意免费代言，以她的影响力，可能会让公司重振旗鼓。但是，她不愿见到周素生身边还有闲杂人等。
10.欢迎我登门拜访吗？
一年后。
周素生总算从繁重的商务工作中喘一口气，谈下一笔海外业务，可以给自己放个长假。能谈下这笔业务也是因为目标国市场早已推出禁止化妆品使用塑料微粒的相关法规。而他的品牌在亚洲率先做到，成为首选合作伙伴。
他的选择没有错。即便他没有接受那位女星的免费代言，却依然靠时间和品质赢得了市场。
简化包装，是因为我们不想把您购物的钱浪费在迟早要丢掉的包装上。为了您的每一分都花得值得，我们把省下包装的钱用来寻找更好的原料，同时替代原有的塑料微粒。这是公司新的经营理念。
周素生的办公室里始终挂着那幅世界地图，有时候客户抬头看到，会问：“周先生是想把业务覆盖全球啊？”他笑笑，解释：“您误解这幅地图的意思了，这是我女朋友不听话跑了，我只是时时看着她的‘家’的位置以慰思念，以后非把她抓回来不可。”
对于长假的目的地，他没什么可犹豫的，经纬度标得清清楚楚，他要去的不是风光绝美的人间仙境，而是无人问津的垃圾“大陆”。
当他到那里时，两艘船相向而行，正好遇见。
对方的考察船很好奇，居然会有新的船会来，毕竟这里垃圾遍地，又没什么好观光的。
于是，对面的船热情地停下来询问：“请问，您来这里是迷路了？还是？”
从耳机里听到这个相思已久的声音，周素生深吸一口气，笑道：“我到女方家里来提亲。欢迎我登门拜访吗？”
更新时间: 2022-08-16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