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桃K爱你的这些年

发布时间: 2022-10-05 18:10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黑桃K爱你的这些年

文/那夏

你看,我爱你的这些年,青春正好,年华无限。

可惜,作为那个棋逢对手的人,你却早已湮没在时光深处,遍寻不见。

【2006年9月3日,天空高远又湛蓝的季节。】

2006年学校刚修缮完毕的礼堂里那些蓝色的椅子新得很好看。九月天,梳着整齐的马尾辫的我在礼堂靠前的一个小角落正襟危坐,汗流浃背地等着迎新节目开场。

记忆里二中在那时已经极负盛名,每个年级多多少少都有几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学生。或是弹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钢琴,或是数理化奥赛全部榜上有名……这样想来,当日的你能红得发紫,也不能说不是匪夷所思。

我还记得你的节目被排在第十七个,离全场结束仅剩下三个节目。你出场时礼堂头顶的吊扇依旧不知疲惫地“咯吱咯吱”转动着,但在我周围枯坐了近两个小时的新生却已然沉不住气。

太热了。身体分泌出的透明液体像一只只幼小的爬虫,啃食着年少时一颗颗无法轻易静下来的心。我抬起手腕扒拉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就发现汗水已经顺着眉骨,灌进了眼眶。

一阵并不算剧烈的刺痛,我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裤袋里去寻找纸巾,摸索了老半天,才似乎触到一方柔软的边角。

顺势扯出纸巾的姿态如今看来着实粗鲁了些,否则也不会因此被你误以为是配合地想要举手。

镁光灯适时地打到了我的身上,我的眼睛被光线晃得几乎难以睁开。坐在旁边的小线轻轻推搡我的左臂:“叫你上去呢。”

其实我是没有反应过来的,就算一群人已经好意地为我让出一条狭窄的走道,我也只是迷迷糊糊顺从着走了出来。

当站在舞台上的你眯着眼睛微笑着叫我放轻松随意抽一张牌的时候我确实是被吓住了,你的姿态,你的风度,都是那年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我所不熟悉的。

我诚惶诚恐,连站姿都僵硬得要命,台下似乎是有高一年级的学长学姐开始吹口哨,毕竟,在那个年纪,荷尔蒙永远不会嫌多。

我的瞳孔有瞬间的失焦,继而如惊弓之鸟般干瞪着你。你依稀又笑了一下,时光隔得太久,我已然记不太清你的表情。最后,你把那沓五十四张背面印着西方天使图案的精美扑克向我再推近了几分:“来吧,抽一张,小妹妹。”

我想,这一次,我大概是被你的笑容蛊惑了,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那是一张黑桃K,就算后来我把它放回到其余五十三张牌里,我依然清晰地记得。

你当天的表演非常成功,不仅轻易就猜出了我抽出的牌,还变化出其他一些我看不大明白的招式。

表演结束时,你带着我向台下的观众鞠了一躬,九十度,很正式的那种,然后我们相携着走下舞台。

舞台两侧的木质楼梯被粉刷成棕红色,有一点像我那天穿的小牛皮鞋。闹哄哄的后台再没有人注意到站在角落的我,他们大都蜂拥过来和你客套寒暄,表示祝贺。

我仿佛做了一场短暂而迷离的梦,梦醒后,必须独自穿过雾气沉沉的森林,回到来时的地方。

我战战兢兢地走了几步,你却突然转过头叫我:“黑桃,谢谢。”

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叫黑桃,但是自那一分那一秒以后,我新生了,并且附上了一个新的名字,黑桃。

黑桃K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你的,2006年9月3日,天空高远又湛蓝的季节。

【后来我们没有偶遇过,一次也没有。】

那之后我作为一个初一新生,算是真正入学了。

分班的时候,我有幸跟和我一起长大的小线分在一起,她兴奋地拉着我的手转了三圈,然后眨巴着眼睛笑得灿若桃花:“真好,韵芷。”

她是不叫我黑桃的,而其实,除了你叫过我一次黑桃以外,再没有人叫我黑桃。我为这样的事实感到雀跃,隐隐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只属于你的名字。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再度剧烈地跳动起来。

初中生活和小学生活有着本质上的差别,我觉得我应该隶属于早熟的那一类。才开学一个月,我已经不再喜欢没事就和同学趁着课间在教室里追打,而是宁愿乖乖地捧着一本书坐在座位上和小线聊天。

小线天生爱静,但我不是。当我将那本魔术入门书籍津津有味地读到第三遍的时候,小线终于开口了:“你变得不一样了。”

刚进入青春期的少女天生有着敏锐的第六感,小线一口咬定我喜欢上了什么人。我却只能矢口否认,因为那时我才发现,我对你是一无所知的。小到名字班级,大到性格爱好,统统,一无所知。

而这样的我们,竟然也从没有偶遇过,一次也没有。

想到这里的我感觉非常沮丧,自然而然地,那天上课我连续走了三次神。每一次,都是小线龇牙咧嘴地拧我的胳膊才把我拧回神。

弄清楚状况的我只好傻兮兮地赔笑脸,末了,心底深处依旧小小地酸楚了一把。

放学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我大大咧咧惯了,从来没有想过未雨绸缪地放一把伞在抽屉里以防万一。还记得那天刚好轮到我做值日,小线因为家里迁了新居后离学校较远,没有等我就先走了。等我收拾好卫生角那堆横七竖八的拖把扫帚以后,外面已经是暴雨滂沱,天色暗沉。

想来是遗传了当医生的父母的性格,我打小就缺乏浪漫细胞,那种雨中找个怜香惜玉的男生共撑一把伞的狗血桥段更是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于是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举起书包挡在头顶,一鼓作气闷头就冲进雨里。

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进那家书店的,只是低估了雨势的我突然发现内衣带在雨水的强大攻势下变得若隐若现,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同之前猜测的一般,书店门口挤满了避雨的人,以至于老板的眉头一刻都没有舒展开过。我摸到裤袋里上午退回的二十多块的补习费,也没有思考太多,就走了进去。

看见你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往旁边的架子后面躲了躲,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反应,明明期待过无数次与你偶遇的,但真正身体力行起来,却又是如此错漏百出。

你一直没有发现我,当你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魔术书籍的时候,我已经蹑手蹑脚地随手抓了一本书,跑去柜台结账了。

在我把那本书递到店长手上之前,一切似乎还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可当店长将书号扫描进电脑以后,原本还有序的一切就彻底失控了。

“三十九块八。”他瞪着一双狭长的眼睛不苟言笑。

“可以换一本吗?”

“不行,已经扫描进电脑了!”

我无意与他争执,但他的大嗓门还是不负众望地引来许多目光。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你的。

后来你不仅走过来帮我付了不够的那一部分钱,甚至还把手里的伞递给了我:“喏,早点回家吧,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

你完全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我气鼓鼓地走到店门口,刚要走,就听见你突然叫住我:“欧阳乐。”

“啊?”我傻乎乎地转过头看着你。

“我的名字,你不是一直想问吗?”你抱着手肘笑得颇为玩味,我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侮辱。

在你眼里,我几近透明,一览无余。

【作为一个魔术师的手,你的手生得真成功。】

你的知名度是我始料未及的高。转天我带着那可怜巴巴的十几块钱去找你时,随便问了个高中部的学姐,她就像看怪物一样看我:“你不知道欧阳乐是哪个班的?”

我有些讪然,她估计也觉得拿个初中部的小学妹开涮没有什么乐趣,也就没有继续深入刚才的话题,只是挥一挥手指着楼上的教室:“喏,那里。”

我是能够感觉到那些来来回回投在我身上的灼热视线的,或许,高中部和初中部真的是隔绝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鲜少有人打破这样的平衡吧。

我的视力有5.3,所以当我站在你的教室门口时,一眼就瞥到了你所在的位置。你正坐在教室左下角的座位上和一个留着小平头的男生谈笑风生。

可此刻的我突然迟疑了,害怕若是开口叫你的名字会显得不大合时宜。我踟蹰着,犹豫着,正当我想往后退几步继而走开的时候,你却忽然叫住了我:“黑桃。”

你手里握着的本是一瓶农夫山泉,瓶盖刚拧开,正准备往嘴里灌。看见我,手中的动作自是短暂地停下了。

你转眼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找我有事?”

你的一句话顺利地将无数的目光引到了我的身上,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小平头的。他的笑容里是显而易见的暧昧,我有些恼怒,大着胆子向他瞪回去,没想到他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妹妹,火气真大。”

后来我们没有拉拉扯扯地推让那十几块,想来,你也是看得出我的固执的,知道我万万不会收回那些钱,所以不着痕迹地给我留足了面子。

你接过钱后顺势看了下腕表,然后转过头对我说:“我请你喝奶茶吧。蹇蔚,你去不去?”

蹇蔚,就是逗着我玩的小平头。他似乎瞟了你一眼,然后又继续含笑看我:“去,为什么不去?”

一行三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下楼。

现在是第三节课下课,是大课间,有许多人都趁着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出去加个餐,喝杯饮料。一切本来无可厚非,可如果换了是和欧阳乐、蹇蔚这档子人一起加餐喝饮料的话,就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了。

恰好我非常不幸地夹在了队伍中间,走在我前面的是长腿长脚开路的蹇蔚,而落在我后面的,自然是笑眯眯地“保驾护航”的你。

高中女生比初中生更加明目张胆,连记恨这样本该隐匿的情绪,都一览无余地挂在脸上,让人无处闪躲。

最后还是在学校里的那个奶茶店停了下来,你要了咖啡,蹇蔚要了可乐,然后你转过头问我:“黑桃,你要喝什么?”

我想了想,本想说奶茶的,却又觉得太小孩子气,索性大手一挥:“和你一样的。”

你似乎心领神会地转过了脸,只剩下蹇蔚对着我哇哇叫:“小妹妹,看不出你也挺小资啊!”

小资是什么,当年的我其实也不太明白。只是我的定势思维告诉我,蹇蔚的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所以我黑着脸白了他一眼,他就又不负众望地笑得花枝乱颤:“哎呀,小妹妹生我的气了。”

那天的对话隔着如此久远的年月,依稀是记不太清了。只是最后你一脸惊讶地看着我的手,说出的那句话,却改变了我往后许多年的人生。

你说:“作为一个魔术师的手,你的手生得真成功。”

你的眼神煞是认真,我也就决定忽略蹇蔚随后补充的那句——“但是作为一个女生的手,你的手生得真失败啊。”

“那好,”我眨巴眨巴眼冲你笑得挺傻,“以后我就拜你为师了。”

【幸福也是会上瘾的。】

其实一开始对于拜你为师这件事我是没有想太多的。我只觉得是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找你要电话号码,却不知道,在这件事上,你比我更上心。

周末的时候依旧下雨,大片大片珠帘雨幕挂在窗前,我和小线两个没心没肺的女生干脆躲在屋子里看动画片《名侦探柯南》。

小线被那些一点也不吓人的画面吓得屁滚尿流,我就很Man地拍她的肩膀:“没事啦,有我在!”

两个人都专注于电脑屏幕,也就没有谁留心到丢在床上的手机响了几遍。

看完的时候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小线的妈妈留我吃饭。我本来惦记阿姨做的板栗烧鸡,但一想到我妈那咆哮时的恐怖德行,也就不寒而栗了:“谢谢阿姨,改天吧。”

收拾书包的时候才看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竟然有十来通,我平素哪能享受到这等高级的待遇,连我妈都最多打两个就放弃了。

此刻我完完全全被你折服了,回电话的时候鼻子里都是感动的哭腔:“喂?”

那头的你沉默了半晌,良久,你清了清嗓子:“干什么呢,电话也听不见。”

“看动画片,手机丢在床上了。”我的声音细若蚊蝇,一点底气也没有。

我听见你好像轻舒了一口气,继而恢复了往常的语气。你的话语中多多少少有些小小的责备:“不是才拜完师吗,光说不练啊?”

我的大脑有几秒钟短路,然后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什么,然后毫无悬念地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你在哪里?”

“留园路上次那家书店旁边的水吧,我拿点入门书籍给你。”

“你等等,我这就来!”

我换了鞋子跑得飞快,把身后小线一口一句的“书包书包,你不要书包了”彻底当成耳旁风。

连续换了两趟公交车,抵达书店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了,一进门,我就看见你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上津津有味地读着一本书。

“哎,这就是魔术书?”我指着封皮上那堆看不懂的鸟语问你。

“不是。”你抬起头看着我,指了指旁边的书,“这些才是你的。”

我们在那里坐了没多久,我妈的夺命连环电话果不其然就杀来了。我不敢惹怒了老佛爷,只好支支吾吾地跟你说要先走。

没想到你竟然也合上书站了起来:“一起吧。”

你结账的时候,我蓦然发现最近自己的心脏是越来越不好了,总时不时狂跳一下,让我以为自己有先天性心脏病。

你把我送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临开车前还不忘叮嘱我:“好好看书。”我忙不迭地点头,很有狗腿的意味。

坐在四平八稳的公交车上,我觉得今天真是幸福啊,是那种不同于爹妈疼有肉吃的幸福。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人往往都贪得无厌,幸福这种东西,次数多了,也是会上瘾的。

我想,我是对你上瘾了。

【轰轰烈烈是极少的。】

自打和你有了师徒之实后,我也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和你混在一起了。

蹇蔚被你定位为八十年代的谐星,我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久了,才发现你说话真是精辟,他那随时随地耍宝的天分,若是不做谐星,还真是可惜了。

我的魔术学习进程不急不缓地持续着,有段时间我学撕报纸复原那个魔术,学到最后整个人彻底抓狂,只因为市面上许多报纸都是软绵绵的,根本就无法从中间一溜地对半撕开。

我喝着奶茶张牙舞爪地向你描述我的绝望,蹇蔚在旁边贼笑:“小韵芷的更年期综合征提前爆发了。”

我一口珍珠喷出来,他嘻嘻笑着往旁边一闪,动作比猴子还要敏捷。

你原本是专注地喝咖啡没说话的,见我一副气极了要打人的架势,赶忙伸出手挡下我作势握起来的拳头:“算了,别和蹇蔚闹了,我回头给你找找以前用的那种,英国那边的报纸还是不错的。”

忘记说了,彼时你已经站在高三的尾巴上,学校再不好意思找你演出,你整个人便一下子从风口浪尖上退了下来,慢慢回归本应该属于你这个阶段该有的充实和忙碌之中。

可即使你已经渐渐淡出,在高中部的女生口中,你也依旧还是个传奇人物。

说到这一点,蹇蔚不忘一脸奸猾见缝插针地评价:“这就叫哥已不在江湖,江湖却还流传着哥的传说。”

对于蹇蔚的歪理邪说,你一向采取听之任之的无视态度,蹇蔚见你不理会他,嘴损的老毛病自然又犯了,只是这一次一开口,却和以往有了极大的不同:“你那个躲在英国一直没现过身的女朋友不是要回来看你了吗?”

蹇蔚此言一出,我和你同时愣住了。

末了,你给了蹇蔚一拳:“别说些有的没的。”

蹇蔚就一脸得逞地笑:“少来了,那天你在我家接电话,我听得清清楚楚,不是明天接机吗,还大晚上的,干柴烈火烧不死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蹇蔚也惊觉不合时宜了。眼前咬着吸管的我,还是个才满十四岁的未成年少女,毕竟和拿了身份证满了十八的你们不同。

我闷着头“咕噜咕噜”喝奶茶,一口没见底,就很没出息地呛住了。

你责备地看了蹇蔚一眼,转而过来拍我的背,拍着拍着,你说:“别听他胡说,佳宁是要回家的,不回去,家里是会骂的。”

我始终处于震惊的状态,做了你的徒弟近一年,却没想到你竟藏得这样好,连有个女朋友我都是最后才知道。

“你们怎么认识的?”

“从小到大的同学,她爸爸是我妈单位的领导,我们住对门来着。”

“就这样啊……”我觉得怅然若失,却不知道缘何如此。

“就这样,初中毕业后她去英国留学,我们两个人靠电话和邮件联系,时间久了,也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我还以为你们会轰轰烈烈感天动地呢,起码应该经历个误会再冰释前嫌什么的。”

“电视看多了你,真是小孩子……”

“啊?”

“轰轰烈烈这档子事,在现实中,其实是极少的。”

你的表情极严肃,严肃到蹇蔚第一次没有插花边,讲笑话。

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什么,我不清楚,反正烟波雾霭、湖光潋滟里势必没有我。

怎么可能有我。

【至少此刻我是你骄傲的学生。】

那次聚过之后就放假了,五一节,长长的七天,我不知该如何打发。

没想到平时忙到抽筋的我妈居然破天荒地提议去九寨沟。我想来想去觉得九寨沟挺漂亮的,也就收拾好行李跟着家里的二老一起出发了。

我没带手机,一来是觉得漫游费贼贵。二来我实在不想听到蹇蔚给我播报你和你女朋友的消息。等我旅行完回家后打开关了一阵的手机,发现里面堆着几条你的短信。

——请蹇蔚这胃袋吃饭呢,你要不要来?

——怎么,手机掉马桶里了?

——别真出事了,看到赶紧回个电话,我担心。

看到手机掉马桶里那句的时候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而当我把短信往后拉,看见“担心”两个字的时候却忽然哭了出来。

我觉得我脑子里原本绷得很紧的那根弦,“砰”的一声,断掉了。

那天我没给你回电话,倒是给蹇蔚打了个电话。正是晚饭时间,他嘴里还包着一口饭却必须应付我这个麻烦精:“嗯嗯……行,你别哭啊,我吃完饭就去找你。唉,我说你哭个什么劲儿啊!”

蹇蔚来得很快,半个小时后,他已经站在我家楼下高声喊:“楼上那个爱哭鬼,下来了!”

听到这句,我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楼梯上。

那天蹇蔚第一次端出了一个学长该有的姿态,他听着我像个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末了,他默默为自己倒了一小杯啤酒:“你呀,还小。很多事,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我睁大一双蒙眬的泪眼看着蹇蔚,似乎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却忽然打住了,微笑着揉了揉我满头的稻草:“喝你的可乐吧。”

那天我是被蹇蔚拖着回去的,他说:“你这家伙还真犟,又没喝酒,学人家耍什么酒疯啊!”

我哼哼唧唧地没回应他,只有在这一刻,我才能够深深地体会到,你与蹇蔚,和我,其实是有着很大的距离的。

假期结束后,我闷声闷气地回到学校上课,没想到却被学生会的同学找上了门。用脚指头想,就知道是小线出卖了我。

想来我这一年都白混了,竟然不知道初中部也有学生会,那位高我一届的学姐对我笑得很是客气:“听说,你是欧阳乐的徒弟啊……据说好多人想尽办法也入不了他的眼,学妹你真是好本事。”

听着这话总觉得不大对味,可既然人家有求于我,我也不能太端架子。

等把毕业晚会的事情应承下来后,我立刻找到小线拧她的胳膊。

小线疼得哇哇叫,然后冲着我吼:“小没良心的!还不是为了让你表演给欧阳乐看,人家都要毕业了。”

她只一句话,就堵得我说不出任何话来。

后来的一个月时间里我都在埋首练习,直到登台前夕,我才看见久未见面的你坐在观众席的前几排。

蹇蔚在台下冲我挥手,我拿着你给我的报纸走上台的时候脚都在拼命颤抖。

眼前的人山人海我是看不清的,耳畔余下的只是最初你跟我说的话:“作为一个魔术师的手,你的手生得真成功。”

那么,至少此刻,我是值得你骄傲的学生。

【小孩子式的喜欢。】

你考完的那天我还在上课,没机会去看你。当天晚上,蹇蔚给我发了几条短信,说你们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馆子里喝庆功酒,你已经有些喝高了。

下了自习是晚上八点半,我想你们应该还没有酒过三巡,于是带着碰运气的想法去蹇蔚提到的那家馆子找你们。

甫一进门,我就看见你红着脸大着舌头在和蹇蔚划拳。

我愣了几秒,在我的记忆中,你自始至终都是温文尔雅言笑晏晏的。而此刻喝醉酒的你,大声说着话的你,却显得那般陌生。

我僵手僵脚地站在原地,是蹇蔚先发现了我:“哎,小韵芷,你真来了。”

所有视线成功地转移到我的身上。你的同学,有男生,也有女生,不知道是谁眼尖最先认出了我:“欧阳的徒弟!”

然后个性外向一些的学姐便起哄着走过来拉我:“来,快给你师父敬一杯酒!”

我不会喝酒,就算是缺德如蹇蔚,也从没有逼我喝过酒。他说为难一个屁大的小孩没意思,我虽在嘴巴上反驳他,却也打心眼里感激他。

但今天的状况却完全不同,好几十个人,统统看热闹似的望向我们这桌,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的桥段。

蹇蔚为难地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把杯子递给了我:“味道不好也忍一忍吧,就当提前庆祝十六岁生日。”

我想说我十五岁还没到呢,急什么急,却一不小心对上了你的眼——你居然目不转睛地瞪着我,眼里飘来飘去的是一些我看不真切的东西。

我心虚地端起杯子想说“毕业万岁万万岁”,却没想到杯子还没抬离桌面几厘米,你就极不客气地拽过了我的手。

“我送她回家。”你转过头撂下这句话。

这座城市七月的风每每裹挟着水蒸气,蒸得人头脑发昏。走在人行道上的我本性难改地刻意去踩白线,才走到马路正中间,就听见站在我身后离我有着半米距离的你说:“你怎么没回我电话?”

你的语气不像是一贯的云淡风轻,倒颇有些质问的意味。我脑子不好使,一时半会儿没明白过来,只好没头没脑地盯着你:“啊?”

在此之前,我发誓,我是不知道你会发怒的。你从来都没有冲我大声吼过一次,就算我学不好那些复杂的魔术,你也只是说,多练练就好了。也就是因为如此,当你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来用右手一把揽过我后脑勺的时候,我才会如此震惊。

我被拥抱了,被一个自己喜欢着的人。

这样陌生的气息让我短暂地窒息,良久,你咬牙切齿地推开了我:“不要一直用那种表情看我,我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的眼泪以一种吓死人的架势簌簌地落下来,我不知道我曾以什么样的表情看你,但我却是在此刻知道——我的喜欢,是小孩子式的。

而你,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人了。

那天我跌跌撞撞地跑走了,喝多了的你也并没有来追我,我因此分外感激你,因为我实在不想你看到我哭得一塌糊涂的丑样子。

十四岁的喜欢是什么样的,是往心仪的人课桌里塞封情书等得心如小鹿乱撞,还是放了学等彼此做完清洁偷偷摸摸地牵手回家……

可是,不论是哪种,都不是我们这样。

【我们的时间对不上。】

以前我也会跟你闹闹小脾气,为自己表演失败的魔术,为你偶尔的失约……然而这一次不同,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在之后的日子里粉饰太平。

你绝口不提那天发生过的一切,蹇蔚一脸奸笑地提及,你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不记得了,喝太多了。”

然后话题便渐渐转移到那天我们离开后,蹇蔚被班里一个女生表白的事情上。

问到为什么拒绝对方,蹇蔚笑得很是得意:“我还有大把青春没有挥霍,怎么能跟欧阳这傻子学,这么早就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蹇蔚说完这句后,我战战兢兢地瞥了你一眼,就见你面无表情地继续喝着可乐,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似乎自从那天以后,无论在怎样的场合,你都不喝酒了。蹇蔚劝你,你绷着个脸像他欠你一百万似的:“说了不喝。”

久而久之,蹇蔚不想继续自讨没趣,也就不再逼你了。

时间过得挺快的,一转眼,就是九月。我当然知道九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即将升入初二,也意味着你们就要彻底离开我。

蹇蔚还好,报的是本城的大学,你却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声不吭就跑到了大北京。

临别前一天,蹇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你饯别,就连我,都嫌他说的话太矫情。我坐在一旁闷不吭声地喝可乐,喝到一半,蹇蔚就转过身把话头转到了我身上:“明天去送机吗?”

“啊?哦……不去,学校要补课。”我心虚得厉害,生怕他戳穿我的谎话,可蹇蔚这次算是很识趣,“嗯”了一声后,就没了下文。

那之后我们便一直没说上话,一来是因为蹇蔚是个话痨,没给我任何机会,二来,我其实没跟谁话别过,不大懂得该怎么说才最恰当。

从馆子里出来的时候是夜里九点半,秋高气爽的天气,连星星也看得特别明晰。没想到你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忘了说,那天你表演得挺不错的。”

我原本在闷声走路,也就默默停了下来冲着你笑:“还算是对得起师门吧。”

关于你的剧情,大概就戛然而止在这个初秋的夜了。

你走的时候我言出必行没有去送你,然后据说你平平安安抵达祖国的心脏,我也就没有什么多余的念想了。

你没打电话来报平安,我也不好意思先拨过去。时间这样过着,等到蹇蔚找上门来,我才惊觉竟然有一个月没你们的消息了。

果然是念了大学,蹇蔚那身痞气竟然被磨成了帅气,据说在学校人气极高。

我们吃着学校门口的盖浇饭,我絮絮叨叨地跟他提及十一将代表初中部学生会文艺部上台表演的事,他便伸过手来揉我的头发:“混得不错嘛。”

我佯装生气拍开他的手,忍了又忍却还是没骨气地提到了你:“我师父呢,怎么去了北京就忘了这边的徒弟?”

“你还不知道?他去了没读几天就直接被接去英国了。是他那个未来岳丈一手安排的,据说女朋友想得紧,也是,远距离恋爱真不是人受的……”

蹇蔚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什么,可我却一句都无心再听了。

你看,我们的时间老是对不上,在我以为自己正在渐渐追赶上你的时候,你却突然宣布不跑了,结束了,剩我一个人在原地拼命地打转。

【那个棋逢对手的人已经不见。】

后来,哪里还有什么后来。

若是一定要说,那就是小线恋爱了,蹇蔚恋爱了……全世界都在恋爱,搞得我好像孤独得很可耻一样。

而可耻的我也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初中毕业了,除了几个低一届的学弟学妹泪眼婆娑地跑来跟我送花惜别外,我的初中,似乎过得跟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奖状是拿了不少,到后来都懒得贴了,直接压在抽屉里。

蹇蔚带着他的新女友来看我的时候,我正一手揽着小线,一手拿着最新得到的奖状冲着蓝天咆哮:“初中,再见了!”

蹇蔚指着我像才吞了苍蝇一样:“你再这样下去,只怕念高中也没人要!”他女朋友猛敲了他一下,眼神里满是责备,我哈哈大笑起来。

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我嚼着菜的牙齿猛地一下咬在了舌头上,痛得我直流泪:“他还没二十二吧?怎么结婚……”

蹇蔚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这你就不懂了,他那神通广大的岳丈,帮他入了英国籍,他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英国佬了。人家那边只要爹妈允许,十八岁就可以结婚,他都二十了,还怕什么。”

是啊,你不怕什么,可我却开始害怕,害怕往后就算青春耗尽,也无法再遇见第二个你。哪里又还有第二个你?

那天我喝醉了,我大着舌头跟蹇蔚说混了学生会那么久,姑娘我怎么可能不会喝酒,你别把初中生想得跟没断奶似的行吗?

蹇蔚连连求饶,说姑娘你请便。

末了散了场,蹇蔚倒是够义气地遣送了女朋友,然后陪我回家。

站在我家楼下,我冷不丁地问了蹇蔚一句:“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我的绰号吗?”

蹇蔚笑得志得意满:“记得,黑桃。”

夜色里我沉默了一下,而后说:“那我上楼了。”

黑暗之中,我缓缓地伸出手,摸出了那张始终搁在钱包里的纸牌。

黑桃K,是我认识你时抽到的那一张。在后来相处的岁月里,我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偷了出来。

我仔细端详着纸面上的花色,就猝不及防地想起了你的脸。

你看,我爱你的这些年,青春正好,年华无限。

可惜,作为那个棋逢对手的人,你却早已湮没在时光深处。遍寻不见。

【欧阳乐:我决定将你忘记。】

举行婚礼那天,伦敦大雨倾盆。

佳宁抛出的花束最终被她才在国内读初一的小表妹接到,所有人都捧腹大笑,唯有我,牵动嘴角后,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我想到了她,这近两年的光景,我出国、结婚,只和蹇蔚还保持着联系。

想来潜意识里是惧怕再联络她的,就像明知道一出悲剧电影的收尾如何,却还是强迫自己逐分逐秒地看完,委实太过痛苦。

在她之前,我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而在她之后,我也依旧不相信一见钟情。有些东西一生只可一次,任别人如何揣度,也无法明白透彻。

那是2006年9月3日,人山人海的礼堂里,我看见坐在第三排拼命掏着纸巾的她,原本趋于停搏的心跳,猛地复苏了。

我邀请她一起表演,她的表情迷茫得如同山林里的小鹿,我的心就为之一沉,知道自己这样贸然地打扰,也许是一种失误。

是的,我的故事开场得太晚,但唯独结局却已经写好。剩下的,除了遗憾,还是遗憾。

下台后我开始故意冷落她,和旁人寒暄,她一副错愕的表情想要离开。我想来想去,最终还是纵容自己挤出了几个字——黑桃,谢谢。

她抽的那张牌是黑桃K,于是我便自作主张地叫她黑桃。

后来我们就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年级差得太多,也对不上彼此的时间。但就在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到的时候,她却突然闯入了我的视野。

暴雨天,买书,钱不够,脸红得像一个番薯。我借着给钱的名目报了自己的名字,倒不是惦记着那十几块钱,只是卑鄙地想赌一赌,她会不会找来。

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哀叹,最终她还是来了,我装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带她喝奶茶,没想到她却装成熟死活要喝咖啡。

坐下来才发现,她的手和其他女生的不同,够宽够大。我的职业心理作祟,没忍住夸了她一句,却未料她较了真,顺水推舟拜了我这个师父。

没人知道那时候的我有多挣扎,心里的两个小人在拼命打架。感性的那个说,这不是你期待的吗;理性的那个说,你够了。

最后,感性战胜了理性,我默认了这个徒弟。

本以为收了她为徒后她会乖乖皈依师门好好学习魔术,却忘了她还是小孩子心性,新鲜劲大,忘性也大,我几乎是气急败坏地主动找上门,就差没质问她为什么拜了师不学艺。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约她送书,等载着她的公交车开出老远,才敢仔细听自己的心跳,原来可以这样快。

后来……后来她还是知道了佳宁的存在,我自认还是个坦荡的人,但是在她面前,对于有女朋友这件事却仍是不自觉地想要遮掩。

大概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吧,承认自己没了机会,爱一个人的机会。

假期她去九寨沟是没知会我的,以至于我傻乎乎地发了几条短信,最后,实在忍不住打过去,才知道她已经关机了。

以我对她的了解,这人只要关机,就绝对是安全的,我也就渐渐放下心来。但假期结束后心里却慢慢打了个死结,怎么回来了看见短信都不回一条?徒弟怎么能当得这样潦草?

那个时候我离高考还有一个月,家里学校都逼得紧,我也就没有找她的机会。等到能见面时,竟然已经到了毕业晚会。她终于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登台,表演我教给她的魔术。

那时候我险些哭出来,后来觉得一个大男生当着众人的面哭也实在太丢脸了,才硬生生把眼泪给憋了回去。

最后,所有的记忆都跳到那个吻上了,酒精让人头脑发热,头脑发热就会让人做傻事。

吻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要开始恨她了,恨她为什么出现得这样晚,恨她为什么还这样小……这样,别说我们没法在一起,就连一丁点抗争的资格,也都一并没收了。

我们在事后不约而同地粉饰太平,我怕她会开始厌恶我,思来想去后,还是觉得保持距离最好。而这一想着保持距离,就不自觉地把志愿填到了北京。

我走了,带着那些隐秘的心情一起离开。可没想到的是,佳宁的爸爸却在我入学的第四天找到我,说已经替我办理好了所有的手续,让我去伦敦陪佳宁。

“她又闹着要自杀了,你知道的,她一向只听你的。”

那一刻我无比绝望,大概,这一辈子无论怎么过,都只能如此了。

好吧,到了此刻,我也没什么好再隐瞒、再遮掩的了。在佳宁这件事上,我多多少少还是骗过她的。那青梅竹马一说,其实也确有隐情——

我刻意避开了一段,只因我觉得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说,是自己害得佳宁少了一条手臂。

那年还和她一般大的我,带着佳宁去体育馆游泳,路过施工中的工地,那水泥板突然砸下来,本是要砸到我的身上,佳宁眼尖,一把推开我,她却从肩膀处起,被砸得血肉模糊。

从此我们的青春就翻覆成另外一种模样,佳宁的爸爸擢升了我妈,两家人虽没有言明,但也已心照不宣,佳宁一定是和我在一起了。

初一结束后,佳宁就去了英国的姑妈家静养。每年回来一次,说是等着我大学毕业后过去。却没想到,一切都提前了。

向佳宁求婚的前一晚,我把那副扑克牌找了出来,五十三张,唯独少了当年她抽过的那张。我隐隐觉得这是宿命,宿命注定我的生命里不该有她,我应该认命。

而此刻,教堂的钟声终于响起,那么下一段人生里,黑桃K,我决定将你忘记。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2-10-05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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