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若鱼(来自鹿小姐)
她觉得他的眉眼、他的怀抱、他的亲吻也一定是荔枝味的,倘若他会亲她。
作者有话说
我最初想写一个在纽约的故事,是因为某天在网上看见一个新闻,在纽约的街头上,有一块黑板,人们会在黑板上写一件最后悔的事,于是我忽然有了一个灵感。男主角在黑板上写了一个最后悔的事,在与男主角分离很久之后,女主角无意间看见,然后在黑板前泪流满面。感觉挺有画面感,至于荔枝树,是因为我男朋友老家的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荔枝树,因为扩建移了地方,结果第二年就死了。所以我就有了把荔枝树种在纽约的这个情节,我的很多故事都不是最初就想好的,而是靠生活中一个个灵感来衍生的,希望你们会喜欢。
01
“你喜欢什么味道的吻?”
25岁的江云喜站在时代广告的街头,对面的巨型LED屏播放着竞选广告,黑压压的天空下,一支话筒冷不防地递到了她面前。
“荔枝味的。”她用英文答得恍惚。
“为什么?”卷发男记者追问。
江云喜醒悟似的没有再回答,匆匆逃离。她曾看过这类采访视频,知道接下来会问到更露骨的问题,如今网络发达的时代,这些视频会被远在国内的父母看见,会被同学朋友看见,也会被许临深看见。
其实她在意的只是许临深。
其实江云喜记忆里那个荔枝味的吻,也并没有真实发生。
那是很多年前的初夏,下过雨的清晨,天空是青灰色的,江云喜同几个女孩子一起去春光园采荔枝。
春光荔枝园在郊区的山上,门口竖着的石碑上写着清秀的字迹——妃子笑。
江云喜笑着跟女孩们讲:“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妃子笑啊!”
“它就是妃子笑。”
一句话蓦地跳进江云喜的耳朵,她顺着声音回头,是个俊朗清白的少年,眸光清亮,他穿着透明雨衣,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严肃的表情里有一丝不悦。
“荔枝味道不都是一样的吗?”江云喜随口应了句。
她跟着女孩们去林子深处采摘,不知不觉中走散了,她爬上树枝找方向,却失足滑了下来,摔在厚厚的春草上。
她眼前多了一双男生的鞋子,往上看,迎上了少年的眼眸。
是在山下呛她的少年,她觉得好丢脸。
“下山的路在那边。”少年指着一条山间小道说。
江云喜没说话,灰溜溜地跟在他身后。
少年很熟络地带她出林子,途中遇见一棵粗壮的树,他停下来熟练地爬树,摘了树尖上的一颗荔枝递给她。
“这是这里最老的树,荔枝很甜,还有……”少年瞥了她篮子一眼继续说,“荔枝,要尖头的才好吃。”
江云喜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少年已经走远了,她匆匆追上去。
那时江云喜还不知道,许临深就是那片荔枝园的少东家。直到三日后,他拿着她落在荔枝林里的学生证出现在她教室门口。
江云喜感激地请他吃饭答谢,他却问她周末有没有空,借她一天时间。
这算约会吗?江云喜心如鹿撞,又故作矜持地考虑了一下才答应。
周末,他带着她尝遍了高州大街小巷的水果店和水果摊,只因为那天她在山上无心质疑了他果园的荔枝,他便要让她知道什么是最正宗的妃子笑。
江云喜没想过,世界上竟然有这么较真的人,他认真讲解品相与口感的样子让她的心莫名动了动。
傍晚风起,许临深额头的碎发挡住了眼睛,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她伸出手去拨开了那些头发。
手指触到他的脸,她心中倏地晃了晃,他凝眸看她。
好像有什么比荔枝更香甜的味道溢满了她的心田。
之后江云喜去过好几次荔枝园,有时候碰到他,他便带她到林子深处去采摘,她听他所言,只采那些尖头的荔枝,果然甜得发腻。
时光走到夏至时节,妃子笑要下市了,江云喜没有理由再往荔枝园去,她开始在学校装作偶遇他,一次又一次。
后来,江云喜一想起那年初夏,鼻尖就冒出一丝荔枝的甜味,她觉得遇见他的整个夏天都是荔枝味的……
她觉得他的眉眼、他的怀抱、他的亲吻也一定是荔枝味的。
倘若他会亲她。
02
视频在网站播出了几万次,许临深依然没有出现。倒是有同学在视频里看到她,给她打电话,其中也包括姜炜,他专程约她吃中餐,等她一落座就开始八卦。
“荔枝味的吻是怎么回事?”
江云喜不说话,姜炜死皮赖脸地说:“是不是你前任?”
前任?江云喜还从未这么称呼过许临深,仿佛在她心里他还没有成为她的过去式,此时闻言,心里倏然有一种失落。
姜炜是她毕业后在纽约认识的第一个中国朋友,长得有几分白面小生的气质,笑起来有不对称的酒窝,他来纽约许多年,懂点美式幽默,是美国女孩会喜欢的那一类。
江云喜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正和一个韩国女孩纠缠,女孩不愿意分手,他当众劝她,人要过尽千帆才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别太早死在爱情手上。
和韩国女孩分手一周,他就开始和一个英国姑娘约会,偶尔还会凑到江云喜面前,暧昧地问她要不要跟他约会。
所以,江云喜一开始就不喜欢他,觉得他轻浮又寡情。
两年前开始,他突然转了性,跟一个意大利女孩分手后就一直单身,甚至不和公司里的女孩开玩笑了,倒是一直赖着她,成了她在纽约最好的朋友。
“你要不要尝尝我的?可能是美式咖啡味的。”姜炜说着把脸凑到她眼前。
其实,他知道那个荔枝味的吻大概是来源于那个叫许临深的家伙,虽然江云喜从未正面提起过许临深,但她每次喝酒后都会叫这个名字。
姜炜暗自在留学生圈里打听过,知道他仍在纽约,也隐约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姜炜离开后,江云喜又陷入深深的茫然,其实在看到视频那一瞬间,她潜意识还是希望许临深能看见的。她至今仍详细地记得,她同许临深之间那一桩桩往事,他们是如何从朋友过渡到恋人,又是怎样一起来到纽约,一幕幕都久远得像上辈子的事,可都深深刻在她心里。
她的房间里留着许多有关许临深的东西,分手之后她扔掉又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手表,连他用过的毛巾和牙刷,她都一一留着。
周六,纽约难得的好天气,街上的翠柏在旧枝叶里发了新芽,仿佛昭示冬天快要过去了,江云喜在院子同邻居闲聊的时候,姜炜打电话来,邀她参加一个中国留学生party。
江云喜想着散散心便答应下来,但她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许临深重逢。
聚会吵闹的气氛让她透不过,她溜到后院,走出去才发现那里已经有人了,她准备返回去的时候,那个男人回了头。
空气里有微风,风里有花香,他们就那样四目相对,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最终还是许临深先开口。
“好久不见。”
江云喜忍着心里的刺痛,看着三米开外的许临深,他瘦了些,眸光似纽约的阴天,他穿了薄薄的条纹衫,她记得这件是初到纽约那年,她帮他选的圣诞礼物。
没想到他还留着,她蓦地鼻酸,又觉得讽刺。
“过得好吗?”他问。
她分明是想说不好,说出口却成了:“很好,没有你,我也过得很好。”她在心底哀哀地叹了口气,原来她和他之间也会这样毫不走心地寒暄。
三月的纽约还很冷,他们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让她想起从前也有很多个这样的午后,她靠着许临深的肩看日落。
江云喜曾说,那是她最想过的生活。
许临深说:“那我们以后就留在纽约,买一栋小小的别墅,养两只阿拉斯加,每周都去自驾游,冰箱里堆满你喜欢吃的水果,院子里还要种一棵荔枝树。”
“好。”
至今,江云喜还记得他说那些话时深邃憧憬的目光,而现在,他终于又坐在她身边了,但他们却早无牵连,连一丝缭绕的风都没有吹过。
03
想起她跟许临深的分手,她至今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是他们到纽约上学的第二年,英文流利后,他们开始打一些时薪比较高的零工。他们搬出学校,在皇后区柏林路的日本夫妇家里租了房子。
他们一起做饭,一起入睡,几乎连吵嘴都不曾有过,江云喜曾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恩爱下去。
后来有一日,江云喜听见邻居吵架就出去看看,没想到丈夫暴怒间突然拔枪射杀了妻子,她作为唯一的目击者,被警察传唤。许临深赶去警局时,她扑进他怀里埋头痛哭。她从未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人倒在她面前,她没想到那么恩爱的夫妻竟会下得了手,她说了好多话,许临深紧紧抱着她,轻抚她的肩。
那段时间江云喜从学校请假了,每夜都不能安睡,就连白天一闭上眼就能看见死去的女人,半夜睡着也会突然惊醒,去检查医生说她有些神经衰弱。
但就在那时候,许临深突然说要回国一段时间,他请了江口太太帮忙照顾她。
江云喜问他必须回国的原因,他不肯讲。江云喜说要陪他回国,他却又不答应。
恐惧和不安排山倒海地涌来,江云喜第一次对他发了脾气,她第一次怀疑他是否在意她。
最终她哭着跟他说,如果他坚持回国,就分手。
其实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她知道他从来就是个较真的人,不会变通也不懂回头,可是覆水难收。
许临深收拾行李,用沉默代替回答。
繁花似锦的纽约,一夜之间成了她的噩梦。
那次party之后,江云喜很快又再遇见许临深,一家面包店里,隔着玻璃她看见他的侧脸,她想逃走,却被他叫住。
咖啡店里,江云喜与许临深坐在窗边,这一次是她先开口。
“再过两个月,高州的荔枝该熟了吧。”江云喜道。
许临深眼里的光一寸寸暗下来:“荔枝林已经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江云喜心里一震。
许临深没有回答,江云喜还想再追问,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电话时神色紧张,尽管他刻意克制,但她还是看得出来。
“出什么事了吗?”她问。
“没什么,我先走了。这几天你要注意安全,如果可以最好不要再到这条街上来。”许临深说完匆匆离开。江云喜不明所以,也没放在心上,但是关于荔枝林的事,她总觉得许临深在逃避什么,似乎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
江云喜恨过许临深,恨他说走就走,恨他把她丢在背井离乡的纽约,但是多少恨,在纽约举目无亲的那些年月里都随风消散了。
04
江云喜打电话给国内的朋友,才知道了这件事。
大概是三年前,那片山已经被推平建成了高档社区。江云喜怔怔地挂了电话。
她知道那片荔枝林是许临深一家人的收入来源,也知道那是他父亲一生的心血,莫非三年前他抛下她回国是因为这个?
她得去找他问清楚,可是她在出门的时候又犹豫了,就算问清楚又如何呢?她和他还能再回去吗?
江云喜站在门口,望着街上的翠柏,当时许临深回国以后,她赌气地搬了房子,也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可是她还是留了一丝希望,让江口太太留意,如果他回去找她就通知她,可是她一次也没等到江口太太的电话。
姜炜的电话突然打断江云喜的思绪,只听见姜炜一字一句严肃地告诉她,许临深出事了。
姜炜说许临深得罪了纽约的帮会,因为在街上拍照时,意外拍到了帮会“交易”的过程,结果被他毫不知情地PO在推特上,现在有人发现报了警。这两天,纽约帮会的人到处在找他,机场也有帮会的人,所以他没法躲回国。
江云喜知道纽约帮会的恐怖,比三年前她目击的那场枪杀更可怕,她一下就慌了,纽约不像国内,持枪不犯法,杀个人简直轻而易举。在纽约的这些年,光是中国留学生意外身亡的就数不胜数。
江云喜越想越害怕,她打许临深的电话果然关机了,姜炜半个钟头后赶来找她,给她看了许临深的推特。
那张拍到帮会交易的照片上,竟然也有她,是在面包店门口,原来,许临深是为了拍她,才拍到了巷子深处正在交易的帮会,原来那天他早就看见她了。那天他接到电话,匆匆离开,还叮嘱她注意安全,应该就是知道出事了。
“怎么办?”江云喜带着一丝哭腔问他。
在她看来,姜炜是无所不能的,可这一次姜炜不敢逞强,他尽管在纽约混了好多年,可是帮会是没有人敢惹的。
“你也要注意,因为这张照片上也有你,帮会很可能会顺藤摸瓜找到你这里。”姜炜说。
“我不怕。”
“我怕。”姜炜突然扬高了语调,还握住了她的肩,一脸严肃地说,“不要出事,这样你才能跟你的许临深重归于好。”
江云喜怔住,原来他不仅知道许临深,还看出来她还爱着许临深。
江云喜自然也知道姜炜喜欢她,虽然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说出来过,可是她感觉得到,他对她有那么一点真心。只不过她心里始终装着许临深,没办法给他任何回应。
姜炜提出让江云喜搬他那住一段时间的时候,她拒绝了,倒不是别的原因,不过是不想给他带来危险。
姜炜知道江云喜固执,只好作罢,走前叮嘱她每天打电话联系。
江云喜又开始失眠,她一闭上眼就想起许临深,好不容易睡着一小会儿就梦见许临深被人抓住,打得头破血流,然后哭着醒来。
隔天清晨六点十分,江云喜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惊坐起来看是陌生号码,没有归属地,应该是用网络虚拟的号码。
不知为什么,江云喜直觉那是许临深打来的,于是她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但对方没有回复,第二天同一个时间电话又打来了,这一次江云喜没有发短信,对方很快又打来,可是江云喜一接听又被挂断了。
江云喜笃定那是许临深了,他大概是在确定她是否安全。
这个电话每天都会在同一个时间打来,虽然不说话,但江云喜有一种莫名的安慰,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许临深还爱着她,她忽然觉得这个世上什么都不可怕了。
等他们平安度过这件事,她会去找他,告诉他,她不恨他了,或许说从未真的恨过他,如果还有机会,她愿意把余生交付给他。
05
那是许临深出事之后的第六天,江云喜发现自己家里有人来过了。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上班,去超市,跟邻居们打招呼,可一到没人的地方就脚底发软。那天她刚走出公司,姜炜来接她下班,一见面就措不及防地揽着她的肩,她刚想甩开就看见了不远处几个黑人在看他们,顿时明白了姜炜的用意。
姜炜用中文小声在她耳边说:“别看,我们去吃饭。”
接连几天,姜炜都来接她下班,他们装作恩爱的情侣一起吃晚饭。那天,他们正在吃饭,忽然有个黑人在他们旁边坐下来,并且掏出许临深的照片问她认不认识。
“不认识。”江云喜答。
“那他为什么帮你买了房子?”那人说完还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栋小小的别墅,门口种了一棵很小的荔枝树,草坪像刚刚修剪过。
江云喜忽然就湿了眼眶,面对那人质疑的目光,她深呼一口气说道:“他是我前男友,但是三年前我们就分手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了。我已经有了新的男友。”
那人看了一眼姜炜,像是信了她的话,用警告的语气告诉她,如果那人去找她,一定要打电话给他。
“他犯了什么事?”江云喜装作不知道。
黑人嘴角勾起一抹笑,在桌上放了一张名片就离开了。
江云喜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她怎么也没想到,只因为她曾提到过,许临深就真的给她买了房子,还种了荔枝树,她听同学说过他们家那片荔枝林被迫卖地后,对方赔偿了一大笔钱,难道他就是用那笔钱给她买了房子?
那天之后,跟踪江云喜的人都不见了,仿佛都相信她跟许临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江云喜的生活并没有回归平静,她日日夜夜都在担心许临深会被帮会的人找到。为了不引起怀疑,江云喜不得不每天照常上班,但她内心煎熬到快要爆炸,总是上着班忽然就哭出来。
她也做了好多个梦,梦到他们刚到纽约的时候,也梦到他们分手以后,那些时光仿佛都重叠在了一起。
许临深来找江云喜的那天晚上下着绵密的小雨,整个纽约都湿漉漉的,江云喜关了灯,但毫无睡意,坐在窗前听雨打屋檐,眼泪落得悄无声息。
手机的响声划破房间的宁静,江云喜梦醒似的抓起接通电话,听见许临深声音的那一刻,她激动得哭了出来。
“你把后窗打开。”许临深说。
江云喜立刻走到后窗,轻声开了窗,许临深从窗外翻了进来。
江云喜什么也没说就冲上去抱住了他,他犹豫了片刻终于也抱住了她,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就那样抱着,好似要到天荒地老,那些年的恨和疑问都消散了。
“云喜,凌晨我打算跟人一起乘货船去墨西哥了。”许临深说。
“我跟你一起走。”江云喜抬起头,满脸泪水。
“不行,太危险了。”许临深说,“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如果你待腻了纽约就去你想去的地方。”
“你可以从墨西哥回国,我也回国,我们就在高州待着,这辈子哪也不去了。”江云喜说。
“不行,帮会势力太大,我也不想连累家人。”许临深无奈地说。
良久后,江云喜终于平静下来,她说:“他们不可能纠缠你一辈子,你去吧,哪里安全你就去哪里,我会等你,无论多少年我都等你回来。”
“我不怕死,我只是怕不能再见到你。”许临深说,“只要余生还有再见到你的机会,我都会紧紧抓住。但是云喜,你别等我了,谁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不管,我要等,我要等,我要等,我要等……”江云喜又哭起来,眼泪像泉水般涌出来。
许临深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吻了吻她的额头,又将她揽入怀里紧紧地抱着,像从前的很多个晚上,他醒来看见怀里的她,就觉得心满意足。
他真想让时间回到那个时候啊,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许临深在凌晨三点时离开,江云喜抱着不肯松手,拼命地哭却不敢发出声响,但又不想误了他的时间,只得放手,她说她要回国,要在高州他们初次遇见的地方等他。
许临深没有说话,给了她一个地址和钥匙,让她隔几日去取些东西。
江云喜看着许临深从窗口下去,很快就融于黑暗。她蹲下来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她后悔得要死,她不该在那个采访视频里回答问题,如果许临深没有看见视频里的她,就不会知道她在面包店,也就不会在那遇见她,拍下那张致命的照片。早知如此,她宁愿终身不见他,也不要害他颠沛流离。
是她害了他,害他有家不能归,有爱不能回。
06
江云喜坐在窗边到天亮,按照许临深给她的地址和钥匙去取东西。
看清地址她才发现,那是离她家不远的一栋房子,住着一家意大利人,她拿着钥匙过去,他们就放她进去了。
那是许临深在出事以后住的房间,原来他一直离她这么近,她却丝毫都没发觉。她坐在许临深睡过的床上,能嗅到他的气息。她在房间里发现了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把新钥匙和一些旧物件,她认得那都是她从前送给他的东西,其中包括大一时,她在地摊上买的一个钥匙扣,原来他也都仔细收着。
新钥匙是那栋小别墅的,他还留了一句话,院子里那棵荔枝树是他去年从国内带过来的,正宗的妃子笑,本以为不适应纽约的寒冷,没想到它竟挺过了寒冬。
江云喜看着那句话泣不成声地从意大利人的家里出来,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点去找他,他那样较真一定是以为她真的不爱他了,所以才不敢主动来找她吧。
如果她先去找他,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了。
江云喜回到家才发现姜炜来了,他打电话没人接,以为出事了,看见她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
“我打算回国了。”江云喜神情木讷地说。
“你见过他了?”姜炜问。
江云喜不说话,迷离地望着远方。
“什么时候走?”姜炜自知留不住她。
“就这几天吧。”江云喜说,“对不起,姜炜。”
他们彼此都知道这句对不起意味着什么,姜炜蓦地红了眼眶,却还笑着说:“原来你不傻,不过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最后,江云喜把小别墅的钥匙交给了姜炜,希望他帮她好好看着,也顺便照顾好门前那棵荔枝树。姜炜接下钥匙,没有说话,他终归是没办法住到她心里去。
江云喜说,她要回国等许临深了。
离开前一天,她去跟江口夫妻告辞,虽然她早就搬走了,但这些年她还是跟他们保持联系,因为只要是跟许临深有关的一切,她都不想失去。
从江口太太那出来,她才发现翠柏树已经郁郁苍苍了,纽约的春天正式来临了,她打算再好好逛逛纽约,回国后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
她从柏林路走到加拿大北路,在东京站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黑板,上面写着“WRITEYOURBIGGESTREGRET”——写下你最后悔的一件事,江云喜在黑板的角落里看见一句小小的中文:我最后悔的事,是没能跟你好好爱下去。落款:许临深。
江云喜看着那句话,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有路人来关怀,她只是哭,不停哭,从天亮哭到天黑,街上行人散尽,她才往回走。
江云喜回国那天,姜炜去机场送她,两人微笑着挥手告别,眼里却都噙着泪。姜炜说,等他回国她要请他吃饭以答谢他帮她看房子。江云喜说好。
江云喜很快进了安检,没有回头,她怕自己太难过,这些年她对姜炜即便没有爱情,也有友情,姜炜早就拿了绿卡,他回国的机会很少了。
回国以后,江云喜去看了那片荔枝园,写着“妃子笑”三个字的石碑碎成两半,随意地堆在路边,而那片荔枝林已经成了几栋房子,住着毫不知情的人。
江云喜还去看了许临深的父母,她说许临深在纽约发展得很好,最近这段时间可能不会回国看他们了。许临深的父母知道他们曾恋爱,还拿出他小时候的照片来给她看。江云喜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
她真的好想他,回国以后整天都盯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他去墨西哥以后就没有再联系她了,可能不方便吧。她也想过去墨西哥找他,可是墨西哥那么大,无异于海底捞针,所以只能放弃了。她就在高州等着他,她知道一定能等到他。
三年都等了,再等三年、十年又如何呢?
07
姜炜打来跨洋电话是冬天了。
江云喜坐在自家院子里给她新种的荔枝树浇水,姜炜在电话里告诉她,荔枝树还活着,房子也很好,草坪他刚请人修整过。
江云喜笑着说:“那就好。”
姜炜没再说话,好久之后,像是鼓足了勇气对她说:“你还在自欺欺人吗?”
“你说什么啊?”江云喜笑着说。
“江云喜,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姜炜说,“在你回国的那天,你明明看到报纸上的新闻了,你明明知道许临深已经死了。”
“你胡说!”江云喜手里的喷壶掉在地上,她激动地说,“你胡说,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就因为我不喜欢你,你就要这样诅咒他吗?”
“我求你醒醒吧,江云喜,他已经死了,那天早晨船刚开出去不久就沉了。”姜炜的语气变得妥协,他以为她已经认清了事实,没想到她还活在自己编造的幻境里。
江云喜挂断电话,捡起喷壶继续浇水,一棵树都不错过。她想着,再过几年这些树就会长大,会结好多荔枝,那时候许临深回来,他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爬上树摘荔枝了。
可是姜炜的话始终回荡在她脑海里,她的笑僵在脸上,良久之后,她的眼里开始无法抑制地涌出眼泪,她面无表情地跌坐在地上。
对她来说“许临深”三个字像一种魔咒,一想起就落泪。
就像江云喜在她父亲的书房里翻出一份卖地合同看到“许临深”三个字一样,她哭到声嘶力竭。
她在那时终于明白许临深当年撇下她独自回国的原因,因为她父亲,也就是高州地产开发公司的副经理,逼迫他们家卖地,许临深在合同里看到了她父亲的名字,所以他才不肯告诉她原因。
江云喜也不敢相信,那片被毁的荔枝树以及他们家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源自于她父亲的决定,而他至死都不想让她知道。
从她得知这个秘密之后,就再也没同她父亲讲过话。
她不是自欺欺人,而是始终不愿相信,她爱的许临深已经不在了。
若不是姜炜戳破她,她愿意这样等下去,哪怕余生无望,哪怕地老天荒。
第二年春天,江云喜还是去了一次纽约,去看那栋小房子和那棵荔枝树,它不仅抵住又一个寒冬,还在枝繁叶茂里开出了花。
后来,她也从纽约港搭了货船去墨西哥,去许临深未抵达的港岸,去看他未能看到的风景,仿佛又离他近了些。
从墨西哥街头望去,滚滚人间,漫漫长路,她终于又一次失去了他。
更新时间: 2019-12-19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