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寸温柔不知秋

发布时间: 2020-09-26 21:09

分类:故事人生 / 睡前故事

寸寸温柔不知秋

文|江筱

楔子

梦里有大火。

翻滚的火舌吞噬着一切,四周生路被阻断,她将一个小孩紧紧护在身下。怕到极致时,那孩子一口咬上她的肩膀,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破碎而绝望,同时动作又恶狠狠的,像是要从她肩膀上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经年累月,无数次午夜梦回,她捂着肩膀上早已愈合的伤口怔怔出神,猩红的眼眶像是那年大火重燃,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1

那是研三的末尾。

教授临时参加学术研究会,将一个论文一辩挂了的学生交给沈知秋,让她帮忙指导更改。她和那人约了学校的艺术中心见面,到的时候正撞上一场闹剧。

男孩子站在艺术中心正门的楼梯上,紧抓着栏杆的手青筋暴露,楼梯下有人单膝下跪,手里捧着一束红玫瑰,距下跪的人五六步开外,聚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少年眉眼清隽,鼻梁高挺,侧脸的线条如刀削斧凿般分别,每一分又恰到好处。刚刚入春,天气还有些冷,少年穿着一件棕色的大衣,衬得整个人长身玉立,转过头来的时候,沈知秋刚好能看到他漂亮眼睛里的冷漠与烦躁。

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知秋一下子就想起上学期的校花评选,那位半路杀出来抢了她校花头衔的“漂亮妹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朋友拿着那位“漂亮妹妹”的照片,手舞足蹈地告诉她,那是个男孩子。

以前觉得是以讹传讹,现在沈知秋从脑海里翻出这么一段记忆,忍俊不禁。

那边的“漂亮妹妹”已经临近崩溃,抓着栏杆恶狠狠地吼:“还有,就算是见色起异,你也做做功课好不好?我叫许泈樾,中间那个字念zhong,不是冬。你连我的名字都念不正确,还说你喜欢我,太没有诚意了。”

周围人哄笑得更厉害,沈知秋拿出手机看了看教授的短信。

真巧,这位“漂亮妹妹”就是她要指导论文的人。

“许泈樾!”

沈知秋站在楼梯的侧边轻轻一喊,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像是常年抽烟的人熏坏了嗓子,没有女孩子一贯的清脆和娇媚。

许泈樾转头看见她,眼前一亮,单手撑着楼梯扶手,干脆利落地一翻……没翻下来。

楼梯扶手上还装饰性地镶了几颗水晶球,碗口那么大,许泈樾背着个黑色背包,跳下来的时候,左边的书包带子恰好挂在了球上,书包带子和球子也都够结实,将他整个人不上不下地卡在那儿,脚尖刚刚着地。

众人都被这个场景惊住了,只有沈知秋“扑哧”一声笑出来。许泈樾尴尬地踮着脚,将书包带子解下来,理了理衣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向沈知秋。

借着身形遮挡,冲她挤眉弄眼:“学姐,江湖救急啊。”

随后一个转身,人模狗样地站直,将手搭在沈知秋的肩膀上,笑得眉眼弯弯:“我有女朋友了。”

沈知秋配合他演戏,收了戏谑的笑容,跪在地上的人怔愣了半晌,悻悻地站起来,憋出一句“祝你们幸福”,看戏的人一哄而散。

等到人都走远了,沈知秋才转头看着旁边的人:“‘漂亮妹妹’,你的手可以拿下来了吗?”

许泈樾竟然无言以对。

2

“漂亮妹妹”的称呼,真不是沈知秋一时起意瞎叫的。

当时许泈樾一张女装照片,不仅夺走了她的校花头衔,还风靡了整个学校论坛,帖子居高不下,却没人知道他到底是谁,大家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漂亮妹妹”。

沈知秋忍着笑意将人带到了医学实验室,细细翻看许泈樾的论文,看了半小时,才知道教授那一句“改改”掺了多大的水分。

她一言难尽地把论文放下,许泈樾偏头看着她:“怎么样?”漂亮的眼睛里尽是骄傲与得意的神情,让沈知秋恍惚觉得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鸿篇巨制。可是有哪个临床医学的学生,论文题目会叫“论唱高音对嗓子的坏处——以本人为例”的?

沈知秋揉着抽痛的太阳穴,直白而坦诚道:“我觉得不行。”

“哪里不行?”

“每个字都不行。”

实验室灯光微闪,忽明忽暗了几下后,突然灭了。沈知秋被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论文没拿稳,掉下去的时候被许泈樾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嫌弃归嫌弃,这也是我三个月的心血啊。”

“闭嘴!”话音刚落,沈知秋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然而沉默了半晌也说不出什么软话,只得伸手将那份“大作”拿过来,压在桌子上写下几行字,又还给许泈樾。

“这几个方面我比较擅长,选一个你感兴趣的,我的电话号码你有,微信同号,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许泈樾愣愣地接过论文,眼睁睁地看着沈知秋眼眶猩红地离开,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沈知秋在医院里实习,忙得不可开交,面都见不上。两人大多是在深夜讨论论文,她沙哑的声音从微信语音里传过来,低沉又温和,像秋风拂落枯叶的沙沙声。

顺利通过二辩那天,许泈樾想当面向她道谢,便去了医院。

一进门就看见沈知秋站在院子里,面前一个小孩嗷嗷哭喊,引得周围人人侧目。

沈知秋平静的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许泈樾笑着转去医院门口买了两个棉花糖,凑上去解围:“小妹妹,吃不吃棉花糖?”

小姑娘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许泈樾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伸手轻轻地擦掉小姑娘眼角的泪:“不哭了好不好?哭花了脸,就不漂亮了。”

温柔的语气哄得小姑娘怯怯地接了糖,真的就不再哭了。

察觉到沈知秋紧绷的身体放松,许泈樾直起腰来,将手里的棉花糖递给她:“这位漂亮的小姐姐,要不要也吃一个?”

明晃晃的日光落下来,少年身上T恤白得发光,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个五彩斑斓的棉花糖,他明媚的笑容仿若在沈知秋的心湖漾起一片涟漪,令她久久不能平静。

3

两个人渐渐熟络起来,临近毕业,许泈樾郑重其事地发来一封邮件,邀请她去毕业晚会看他的表演。

邮件里附了一段排练视频,男孩子穿着简单的夹克和牛仔裤,脸上画了妆,唇红齿白,眼角勾勒着眼线,微微地笑着,魅惑而迷人。

音乐响起,舞台上灯光忽明忽暗,男孩子随着节拍动起来,四肢修长,动作干净又利落,脸上配合着音乐做出或妩媚或厌世或不耐烦的表情,瞬间让整个舞蹈有了灵魂。

过人的相貌加上精彩的舞蹈,本是视觉盛宴,沈知秋却看得心惊肉跳,闭上眼睛时黑暗中依旧是火舌翻滚,迫得她喘不过气来,连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痛。

冷静下来后,沈知秋将一直放在床底的吉他翻出来,背着去了晚会。

许泈樾的节目是压轴节目,沈知秋到得晚,却刚好赶上。舞蹈临时做了调整,许泈樾带着帽子,神秘的气氛引得场馆里的女生疯狂尖叫,舞到最后潇洒地将帽子抛出,整张脸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更是将晚会的气氛推向高潮。

节目结束后,好多大胆的女孩子上去搭讪,将许泈樾堵在后台出口处,也不知他是怎么看见沈知秋的,从人群里挤出来,拽了她就跑。

跑了没多远沈知秋就觉得脚底钻心地疼,身上冷汗一层一层地冒出来,便拽着许泈躲进旁边的花丛里。

那丛花不大,两个人一前一后地靠在一起,众人追过来时,许泈樾下意识地伸手去捂沈知秋的嘴,触到女孩子柔软的嘴唇,整个人一震。

沈知秋更不自在,这个姿势像是她被许泈樾抱在了怀里,他灼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脖颈上,撩得她心里痒痒的。

两个人一直保持着那个暧昧的姿势,直到追他们的人走远,沈知秋身体放松下来,原本滑到手肘处的吉他再次往下滑,砸到了许泈樾的脚。

许泈樾抱着脚哇哇乱叫:“你说一声,我肯定就放开你了,至于这么狠毒吗?”

沈知秋一脸无奈,起身将吉他重新背好,朝他伸出手:“再不走,你的迷妹可就要折回来了。”

话音还未落下,许泈樾骨节分明的手已经落在她的掌心里。许是之前跑得太快了,两个人手心都有汗,冷风一吹凉下来,叠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心里都一颤。

站起来的许泈樾看着她背后的吉他打趣道:“来看节目还带吉他,不会是送给我的毕业礼物吧?”

他原是觉得两个人之间气氛微妙,想借插科打诨缓解一下,谁想到沈知秋听了还真的把吉他递过来。

许泈樾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沈知秋便把吉他背包的带子直接挂在他的肩膀上:“毕业快乐。”

说罢转身走回大路上,许泈樾背着吉他追上来:“不是吧?你真的送给我?”

“是之前把我的论文贬得一文不值愧疚了呢,还是我刚刚跳舞的魅力折服了你?”

……

沈知秋不回答,许泈樾就跟在她身边信口胡诌,带着特有的青春气息。

校园小道上,他们走过一盏又一盏的路灯,男孩子喋喋不休,女孩子眉眼温柔。

4

许泈樾顺利毕业,两个人也没了交集。直到一个雨夜,沈知秋下班回来,看到许泈樾可怜巴巴地坐在她公寓的门口。

许泈樾身上的衣服被淋湿大半,见到她的时候撇撇嘴:“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了好久。”

委屈的语气让沈知秋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不觉中,她浑身冷漠的气息散去,被他的温暖包裹,诘问的话咽了下去。沈知秋打开门,轻声道:“进来吧。”

许泈樾出生医学世家,父母都是国内有名的专家教授,偏偏许泈樾离经叛道,一头扎进音乐舞蹈的梦里出不来。

好不容易毕了业,他不肯听父母安排进医院,非要去跳舞,争论过后,许泈樾赌气从家里跑了出来。

他身边的那些朋友都听了他父母的交代,没一个肯收留他,沈知秋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沈知秋听他说完那些事,将泡面推到他面前:“我不会做饭,你先吃这个吧。”

许泈樾毫不见外地接过筷子,边吃边道:“巧了,我会做饭,你要是收留我,我每天给你做饭。”

明亮的灯光下,少年吸溜着泡面,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活像一只贪吃的仓鼠,一本正经地跟她说:“我真的会做饭,我做得可好吃了。”

内心深处的冰原仿若开出一朵绚烂的花,沈知秋笑道:“好啊,家里的卫生你也一起包了吧。”

许泈樾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吃着泡面沉痛地点头。

相处下来,沈知秋才发现许泈樾是个完美室友,早晨会做好早餐等她起床,晚上会去医院接她下班。没事的时候,他也接一些商演,挣到了钱便像个小孩子,数了一遍又一遍,开心地说要请她吃大餐。

新年来临的时候,他还用自己的存款买了一条围巾送给沈知秋。

是陈列在商场橱窗里的一款,他们逛商场的时候见过很多次,火红的颜色刺痛了沈知秋的眼睛,可她还是每次都盯着看。

“那样热烈的颜色,真的好温暖。”

沈知秋某次的呢喃被他听了去,认真地记在了心里。

过年的时候,许泈樾的父母终于屈服,打电话让他回家。年三十的夜晚,沈知秋接到他的电话,他开心地同她说:“我家里人不反对我跳舞了。”

阳台上寒风刺骨,沈知秋却笑得很开心:“恭喜——”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手机掉在地上发出的巨大声响刺得许泈樾耳膜生疼,随即便传来女孩子压抑而痛苦的啜泣。

许泈樾慌忙从家里跑出来,到达沈知秋所住的小区时,不出所料地看到一整栋楼都停了电。

门紧紧地关着,他一边拍门一边喊,最后急不可耐地撞开门,在阳台上找到缩成一团的沈知秋。

实验室里突然停电受到惊吓,卧室里整夜开着灯,许泈樾猜到了沈知秋怕黑,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他走过去半跪在她身侧,声音是从未有过地温柔:“别怕,我在。”

许泈樾轻轻地揽住她的肩膀,温暖的怀抱让她卸下防备,渐渐平静下来。

“没事了,我在,不怕……”

许泈樾讲自己小时候陪哥哥去参加舞蹈比赛,讲自己用零花钱报班学习舞蹈,讲他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才发现被父母改了学校和专业,讲他大一开学的时候,父母来学校做医学演讲,他故意穿着一身女装去气父母,却被舍友恶作剧地拍下来。

他们缩在小小的阳台上,身后的夜幕中,不断有绚烂的烟花绽放,他的声音温柔而缱绻。

5

直到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熹微的晨光从云层缝隙中漏出来,沈知秋整个人才像是活了过来。

许泈樾找了医药箱替她包扎,沈知秋崩溃时将自己的手腕咬得血肉模糊,一夜下来,血凝固成狰狞的一团。

细细地清理过后,又用酒精消毒。许泈樾看着她那白皙的手腕上还有好几个类似的伤疤,悠悠地叹了口气:“以后别咬自己,咬我。”

沈知秋的眼眶还红着,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闻言似是要哭出来。

过了年,许泈樾报名参加了一个舞蹈选秀节目,家里人虽然不再干涉,却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支持他,陪伴和鼓励他的人,依旧只有沈知秋。

从初赛到复赛,直到最后进军四强,有望夺冠,沈知秋没有落下过他参加的任何一场比赛。

许泈樾跳完舞满头大汗,兴冲冲地跑到她面前:“我终于要完成哥哥的梦想了,他要是看到了,一定很开心。”

沈知秋用准备好的毛巾替他擦拭细细密密的汗珠,闻言手一僵,继而漫不经心道:“那他怎么不来看你比赛?”

“他过世了。”轻飘飘的语气透着一股悲凉,那双漂亮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沈知秋,“我六岁那年,陪他去参加一个舞蹈比赛,现场起了大火,他没能逃出来。”

沈知秋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他,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怎么会起火?”

“警察说是意外。”许泈樾收起眼中的探究,淡淡道,“就是因为这个意外,我爸妈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跳舞……”

说着,电话恰好响起来,他走到一边接起,沈知秋怔怔地听着,等他回来时,才问了一句:“今天是你生日啊?”

“嗯。”许泈樾点点头,眉梢都是笑意,“我爸妈在外地回不来,让我自己过生日。”

两个人临走时,主办方过来邀请许泈樾配合做一个采访,沈知秋便先走了。

等许泈樾应付完记者,天已经黑了。沈知秋给他发短信,让他回公寓一趟,说要给他过生日。

他到达的时候发现门没关,推门进去,一室黑暗。

“祝你生日快乐……”

黑暗里闪烁起一点儿细碎的光,女孩子手捧着蛋糕走过来,火光映出她苍白的脸色,连唱歌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沈知秋不仅怕黑,更怕火。

许泈樾心尖一疼,想也不想就伸手打开了客厅的灯。沈知秋震了一下,慢慢地平静下来:“傻子,开灯就没有气氛了。”

几乎是本能,许泈樾走过去一手接过蛋糕,一手将沈知秋揽在怀里,喉咙哽咽不已,半晌才笑着说了一句:“你才傻,晚上做噩梦怎么办?”

“你在这里啊。”

语声温柔,带着浓浓的依赖。沈知秋揽上他的腰,鼻息间尽是他的气息,整个人安心极了。

许泈樾突然偏头看着那个小蛋糕:“生日许的愿望,是不是都能实现?”

沈知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却道:“我想让沈知秋做我的女朋友。”说罢不等她反应,倏地吹灭了蜡烛,无赖又霸道地看着她。

少年眼底闪着星光,因为紧张,唇微微地抿着,手还揽着她的肩膀。

深埋于心底的愧疚,日渐深沉的感动与喜欢,全涌上心头,沈知秋像是受了蛊惑,微微笑道:“好啊,以后就请小男朋友多多指教啦。”

许泈樾闻言抱紧了她,手里的蛋糕没拿稳,摔落在两人脚边。

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厚,沈知秋悄悄地攥紧了他的衣服,好像只要再勇敢些,就可以跨过山河湖海,越过千沟万壑,紧紧地拥抱爱人。

可沈知秋知道,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稍不注意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6

沈知秋消失了。

许泈樾夺冠那天,他在台上兴奋地接过奖杯,视线转到台下的时候,沈知秋坐的位子却空空如也。

心里一沉,许泈樾不管不顾地从比赛现场跑出来,到达那个他们生活了半年的公寓时,沈知秋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许泈樾疯了一样地打她的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第二天一大早,随着他夺冠就耍大牌的消息一起登上热搜的,是他和沈知秋的绯闻。

他们清晨一起从公寓里出来,他们晚上一起回家,他站在后台,她温柔地替他擦汗。一路比赛下来,许泈樾积攒了大批女粉丝,照片一出来,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加上有人恶意引导,说他欺骗粉丝、践踏粉丝真心的话题居高不下。

沈知秋的过往被人扒出来,许泈樾看着网上沈知秋与父亲的合照,看着她眼眶猩红地站在法院门口,一切的真相在心底呼之欲出,他还是固执地想要一个说法。

不知道打了多少电话才被接通,许泈樾声音颤抖着问她:“为什么?”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沈知秋的嗓音寡淡而冷漠,“你费尽心机接近我,难道不是为了报复?”

许泈樾说不出话来,静谧的气氛将所有的情意投入深渊,仿佛有一把刀,来回刮过他的心尖。

许久,她发出一声轻笑:“许泈樾,我是个自私的人,自认为欠你的已经还清了,戏演完了,我们也该散场了。”

电话被挂断,许泈樾却已经没有勇气再打回去。

天边晚霞绚烂,火红的颜色渲染了整个天际,像是童年记忆里,那场浇不灭的大火。

八岁那年,许泈樾陪着哥哥去参加一个街舞比赛,哥哥在后台准备时,他因为贪玩,偷偷从休息室跑到了舞台边。

等到看够了那些精彩的舞蹈,一转头才发现身后的休息室浓烟滚滚,他不知所措地冲进去,在浓烟里迷失了方向,正当他哭喊着找哥哥时,有人拽住了他的手,带他往外跑。

跑到一半,四周已经是一片火海,那个人将他紧紧地护在身下,他得以活下来,他的哥哥却永远葬身火海。

可笑的是,救他的人是沈知秋,引起火灾的,却是沈知秋的父亲。

那场大火造成两人死亡,多人重伤,警察调查后说是意外,可沈知秋的父亲还是被判了死刑。

庭审那天,他看到沈知秋坐在轮椅上,被医生推来现场旁听,苍白昳丽的面容,成了往后他多年的梦。

在教授那里看见她名字的时候,他心里倏地一震,跟教授说,想要这位学姐指导。

许泈樾既感激她那年奋不顾身地在火海里保护他,又憎恨她父亲引起那场大火,害死了他最爱的哥哥。

他别有用心地接近她,她装作毫不知情,两个人一次次地麻痹爱恨,一次次地掩饰真心,可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心动与喜欢,真的只是虚与委蛇吗?

7

许泈樾再见沈知秋,已经是三年后。

比赛结束,许泈樾签了经纪公司,经过三年的发展,早已成为炙手可热的全能偶像。

新专辑录制MV,团队选择了被称为“旅游圣地”的西藏林芝,可不知怎的,消息泄露了出去,还未下飞机,原先定好的酒店就围了大批粉丝。他们只好临时找了一间地点偏远的民宿。

许泈樾走在最前面,推门进去的时候,站在柜台后面的人蓦地抬头,两个人四目相对,皆是一震。

那人愣愣地看着他,暖黄色的灯光下,脸色是近乎病态的苍白。一千多个日夜,日夜叫嚣的思念轰然决堤,许泈樾像个孩子一样红了眼眶,沈知秋却漠然地转过了头。

助理出面与沈知秋签了协议,高价包下民宿一个月,回到房间跟许泈樾报告的时候,听到许泈樾跟经纪人打电话:“……女主角不用约了,我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夜里沈知秋睡不着,坐在民宿大门的门槛上,望着漆黑的天幕发呆。身后脚步声响起,她似乎知道来人是谁,也不回头。

许泈樾望着那道消瘦的背影,开口时声音带了不易察觉的颤抖:“当初,你一直在跟我演戏吗?”

沈知秋的身子僵了僵,道:“是。”

许泈樾闻言苦涩一笑:“可我不是演戏啊……”

沈知秋倏地转头看他,许泈樾的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沈知秋,你欠我的没有还清,你还欠我一段感情。”

沉默的气氛中,许泈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知秋,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点点儿不同于冷漠的情绪,可是他失败了。沈知秋的嗓音听不出一丝的情绪:“那你想怎么样?”

“做我MV的女主角,这是最后一件事,完成了,我们之间才两清。”许泈樾在又心里补了一句,两清之后,我们重新开始。

故作寡淡的语气撇去了难过,许泈樾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笑。两个人无声对视,所有的情绪掩藏在心的最深处,沈知秋攥紧的手松开,像是认命一般:“好。”

沈知秋虽然答应了,MV的拍摄却并不顺利。她整个人清瘦无比,神情还总是恹恹的,再厚重的妆容都遮不住她憔悴苍白的面容,化妆师每天叫苦不迭。

许泈樾将一切看在眼里,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跑到楼下的时候,恰好遇到沈知秋在吃药,一大把白色的药片闭着眼睛就吞下去,看得许泈樾一阵心惊。

沈知秋回头时看见他站在楼梯上,瞳孔微缩,随后若无其事地合上桌子上的医药箱,提着往楼上走,与许泈樾擦身而过时,被他一把抱住。沈知秋一惊,浑身颤栗,只听到他嘶哑的声音。

他说:“这三年,我好想你。”

言语中流露出寸寸温柔,偏偏沈知秋不为所动。

“是吗?这三年我过得挺好,从未想过你。”她的声音近乎刻薄,“许泈樾,同样的把戏,三年还用不烂吗?”

8

第二天,沈知秋再次消失。

许泈樾这次却很平静,坐在民宿门槛上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开口尽是讽刺:“你骗我,无论我怎么做,她都不要我了。”

那头蓦然噤声,许泈樾扯出一个笑:“我过两天就会回来。”随即挂了电话。

沈知秋消失后,所有人都告诉他:“忘了吧,都是假的。”只有这位来游说他签约经纪公司的人告诉他:“沈知秋是喜欢你的,可她陷在那场大火的罪恶深渊里,她需要一束光,只要你足够优秀、耀眼,就会成为那一束救赎她的光。”

哪怕知道这是骗他签约的假话,许泈樾也还是相信了,并为此整整努力了三年。命运眷顾,让他这里意外在遇到了沈知秋。他装绝情地说要和她两清,是想消除沈知秋心里的芥蒂,偏偏沈知秋一点儿都不想了解。

没过几天就是许泈樾的生日,他执着地留在民宿里,企图给自己和沈知秋最后一次机会。他每天眼巴巴地坐在民宿的门槛上等,可望花了眼睛,也等不来那个想见的人。生日那天过了十二点,他认命背上沈知秋送他的吉他,连夜离开了西藏。

黑夜里,汽车的灯光渐行渐远,沈知秋的身影从夜色里显现出来。

她整个人苍白而孱弱,身上浓郁的药草味儿混合着血腥气。她的手里提着一个蛋糕,缓步走进民宿,打开了二楼那间上锁的屋子。

许泈樾这些年的海报贴满了一整面墙,出过的专辑和写真好好地陈列在柜子上,他送给沈知秋的那条围巾,被珍而重之地放在床头。

沈知秋坐在床边,打开蛋糕,点上蜡烛,思绪渐渐恍惚。当年那场火灾确实是意外。年少的她和许泈樾一样,爱极了跳舞,还瞒着父母翘课去参加比赛。父亲发现后追到现场,两个人在休息室里起了争执,才引发了大火。

父亲被判了死刑,母亲在第二年郁郁而终,只留下她一个人,孤独而寂寥地活着。她为了救许泈樾,全身上下多处烧伤,嗓子被烟熏坏,再也跳不了舞,再也唱不了歌。

多年后,她迎来那个莽撞的少年,以为是命运的曙光,却不想只是噩运前的卑微馈赠。许泈樾生日的第二天,她被确认烧伤复发感染,连他的比赛都来不及看完就仓促离开。

不是不爱,只是太迟了。

沈知秋靠在床头闭上眼睛,脑海里是重逢那夜的场景:许泈樾满目猩红地望着她,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装作漠然地转过头。他在楼梯上紧紧地抱着她,她将自己的掌心掐得流血,才克制住那一句“我也想你”。

许泈樾用所有的深情来泯灭恨意,而她的绝情只能用来掩盖死别,免他愧疚伤心。

天光一点儿一点儿亮起来,蛋糕上蜡烛燃尽,只留下狰狞的蜡油,沈知秋的感知渐渐麻痹,声音近乎微弱:“生日……快乐……”

手里的蛋糕滑落,如同三年前一样,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像是早就注定好的结局。

窗户大开,晨风清冽,阳光落在书桌上摊开的日记本上,上面一字一句写着——

“纵有千般恩怨,万般爱恨,我依旧相信,他仍是那年滂沱大雨中,等我回家的少年。”

字迹清晰,力透纸背,像是牢牢扎根在心底的信念。

沈知秋落在床边的手机蓦然亮起,是许泈樾更新了微博:“我把她弄丢了,我弄丢了那年大火里护着我的姑娘,弄丢了那年黑夜里为我亮起的烛光,今生今世,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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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09-26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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