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爱恋

发布时间: 2020-04-07 10:04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美文 | 一小时爱恋

文/默默安然

楔子

我的爱情在我二十八岁那年才来。

虽然不讲道理,又短暂如花火,可我却无比确定,那确实是爱情。

一生一次就足够了的那种。

01

迈入二十八岁,我的人生除了有更多的烦恼之外,并没有任何改变。生日那天父母迫不及待地提起了相亲人选,我厌烦至极,就黑着脸回了房。

我就是个普通女孩,上学没离开家太远,毕业后在市图书馆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从来不敢期盼人生中有什么值得纪念的惊心动魄。

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我用手推车推着前一天人们还回来的书去书架上归位,顺便整理一下胡乱插得里出外进的书。我走到最靠里的两排书架之间,侧面的窗子被厚重的窗帘遮住,灯光也照顾不过来,置身其中更觉得幽暗。我将推车上最后一本《呼啸山庄》拿起来,打算放回它该在的位置,一张借书卡突然从书里掉了出来。

我弯腰将借书卡捡起来,无意中瞟了一眼上面的借还记录,发现并没有最近的日期。最后一次还书居然是八年前,一个叫肖彻的人。他在借书卡上写了一行字——那天要是鼓起勇气和你认识就好了,这样在我的有生之年是不是就能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了。

“是个文艺青年。”我笑了笑,没当回事。

市图书馆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呼啸山庄》也是旧版本,有古老的借书记录再正常不过。我把借书卡夹回书里,再将书端端正正地塞回空隙里。我喜欢这个时刻,好像时间的一处空白被填满,有一种奇妙的充实感。

之后我转身回接待处,在那一瞬间我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明明没开窗,却有一阵风拂过我的脸颊。我微微怔了怔,但眼前就是我熟悉的图书馆,所以我并没有捕捉到那微小的异常,习惯性地往外走。

然而越往外走,我就越觉得恍惚。图书馆没有变,但书的摆放区域完全不对了。桌边坐着的人似乎也和之前看到的不一样,我看到了一个穿校服的学生,可我记得这所学校的校服不是这个配色。如果说这些还有可能是我自己昏了头,当我看到接待台截然不同的样式,以及里面坐着的陌生人时,我彻底蒙了。

我左顾右盼,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小心翼翼地想找个人问一下情况。还没等我确定目标,一个男生突然出现在我身边,问我:“请问《呼啸山庄》放在哪里?”

“在……”因为刚刚看到过那本书,再加上管理员的习惯使然,我挥动手臂为他指了方向,继而才察觉到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抬头看面前的人,发现是个个子很高的男孩,略微有些下垂眼,眼下有颗泪痣,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和简单的牛仔裤,可能也就二十岁出头,少年感非常强。毋庸置疑,我是第一次见到他,可心底却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我非常纠结地叫了一声:“肖彻?”

话说出口我立刻就清醒过来,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怎么可能嘛,一定是刚刚看到过《呼啸山庄》产生了联想。我慌忙开口想说认错人了,没想到男孩很平静地问:“你认识我?”

“你真是肖彻?”我目瞪口呆,忍不住在空气中写这两个字,生怕是误会,“是这个‘肖’和这个‘彻’吗?”

男孩不明所以地笑着,却还是点了头。

这怎么可能!我也顾不上生疏,朝他招手:“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转身朝最后排的书架跑,肖彻居然真的跟着我跑了过来。我们俩的脚步声被两侧高大的书架笼在一个狭小的区域里,显得特别不真实。我趴在书架前,那本《呼啸山庄》还在,我麻利地抽出借书卡,却发现上面的借还记录全变了。

“怎么了?”大概是我的动作太反常,肖彻好奇地弯下腰来,也凑近了看借书卡。但他没看出什么蹊跷,只好歪头看我。

此刻他离我很近,头发蓬松柔软,看起来毛茸茸的。我能看见他眼里闪动着的光,感觉到他呼吸的热度。

他是真的,那就是我疯了。

“我刚刚在这里看见了你的名字。”我抓着自己的头发,突然泄了气,软绵绵地合上了书,“天哪,你怎么会相信这种奇怪的话……”

“我信。”肖彻用一种单纯到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认真地说,“我相信。”

这次换我狐疑地盯着他:“真的?”

肖彻指了指我的胸卡,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可我没明白,只是把胸牌提起来。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我名字下方的发放日期上划了划,轻声说:“2018年。”

“怎么了?”

“可现在是2008年啊。”

我瞠目结舌,支吾了半天,整个人有些惊慌失措。或许是我的表情太好笑了,肖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一笑眼睛就弯成两道月牙,清新又活泼。

我虽然被眼前的事弄得焦头烂额,却还是忍不住想,真好啊,年轻人。在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并不觉得周围的男生有什么特别的。等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才恍然发现青春洋溢的岁月有多么好。

02

我和肖彻坐到了一张没有其他人的书桌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部很古老的非智能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果然是2008年的春天。事到如今,我知道肖彻没理由和我开这种玩笑,更何况如果这些是真的,一切才有了解释。

“可这怎么可能呢?”怕被他误会,我将胸牌摘下来塞进口袋里,“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

“有可能。不过,你的梦里怎么会有我呢?”

他的问题让我一愣。是啊,我又不认识他。

“我是真的哦。”

没想到肖彻居然伸过手来,在我的手背上拍了一下。他的掌心很烫,我突然像被电到一样打了个哆嗦。

镇定点!你比人家大好几岁呢!我在心里告诫自己。

“我知道你是真的,只是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何必一定要明白呢。我郑重地自我介绍一下,”肖彻端坐起来,“我叫肖彻,今年二十岁,在读大二。”

“我叫唐菀,二十八岁。我在2018年在这家图书馆当管理员。”

肖彻惊叫起来:“你有二十八岁吗?我觉得你只有二十三四岁!”

我忍不住笑起来,倒不是因为他的恭维,而是他说这话时的样子特别可爱。如果抛开事情太过蹊跷不谈,我倒是很开心能有这次相遇。

“你是哪所学校的?”我问肖彻。

“我是……”

突然间,他的面部活动变得无比缓慢,时间和空间拉出一道模糊的弧线。异样只是一瞬,我却觉得无比漫长。

然后我发现自己站在书架前,旁边是我熟悉的推车,那本《呼啸山庄》也仍然在书架上。我张大嘴,吸进一口凉气,逐渐回过神来。接待处的电脑还亮着,座位上空无一人,有一个眼熟的人来还书,用微笑和我打招呼。

我下意识地伸手摸口袋,然后摸到了胸牌。

我回来了,那么发生的一切确实是真的。

可惜我到最后都没听见肖彻到底说了什么。

那之后的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肖彻的脸在晃。他当年是二十岁,那么现在应该差不多是三十岁。他离开这座城市了吗?他现在在做什么?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浮想联翩。

我在图书馆的系统里搜索肖彻的名字,试图找到他的记录,结果却是0。这也有可能,十年前图书馆系统还不完备,中间又更换过几次服务器,早一些时候的资料都丢失了,如果没人找来也不会主动补办。这也就证明了肖彻近两年没有再来过。

之后的几天一切正常,没有人拿最后两排书架上的书,我也没有特意过去。我越来越搞不清那天是不是只是一场梦,现实的时间完全没变,兴许只是我倚着书架打了个瞌睡也说不定。

终于有了不得不去的理由,我仍旧像那天一样推着推车,把书本都归位后,我又鬼使神差地停在了那本《呼啸山庄》面前。我缓缓把书抽出来,翻到最后看那张借书卡。最后一个记录仍然是肖彻,可仔细看时间却变了,正好是我们相遇的春天。

连后面附加的字也变了——你在十年后还好吗?

一股无以言表的力量锁住了我的喉咙,我屏住呼吸,后知后觉地勾起了嘴角。我被从未感受过的盛大的感动俘虏了,当下只有一个念头——我想见他。

我被自己从未有过的强烈冲动吓到了。

当我将这本书塞回原处,还未捕捉到周遭微妙的变化,背后的阴影就覆了上来。我下意识地转身,迎面撞见了肖彻的脸。他两只手撑在书架上,将我圈在其中,我闻见了他的洗发水的味道。

“我们又见面了。”他笑意盈盈地说。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心跳声突然大到不可思议。

03

“时间紧迫,我们走!”

肖彻不由分说地抓起我的手,带着我跑出了图书馆。十年前周围是什么样子的,我依稀还记得。可我根本顾不上去观察周围的景色,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跑在我前面的肖彻,和我们牵在一起的手上。我们沿街不停地向前跑,像是合成了一缕风。

如果是平常的我,刻板的观念会让我觉得和一个年轻男孩奔跑在街上是一件难为情的事。可眼下一切都是疯狂的,虽然我仍旧是二十八岁的我,却有了一种重回十八岁的错觉,让我觉得自己没什么不可以的。

我和肖彻花了半个多小时,坐车到了他念书的大学。走到半路我就已经惊叫起来,因为我发现这条路我熟得很,原来肖彻和我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我比同龄人上学早一些,按时间推算这一年我应该是上大一,而肖彻是上大二,在学科众多的综合大学里,我们不相识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我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母校,因为是同城校,我对学校的感情没那么深,毕业后始终是过门而不入。

“你说,我会不会遇见我自己?”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不太敢进去。

“如果遇见了,你有什么话想和她说吗?”

我歪了歪头:“你到二十八岁还会是单身狗哦?”

肖彻笑了起来。

他带着我往学校里面走,我们爬到一栋教学楼的三层,楼道的一端走出去是一截空中走廊,连接对面的另一栋教学楼。这截走廊非常短,就像“H”中间小小的横,基本没人会留意,大家从来都是步履匆匆地穿梭其间。

然而肖彻却停了下来,趴在栏杆边遥望着远处。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发现从这里望出去的景色确实不错。学校的人工水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几朵荷花开得灿烂,我这才察觉已经是盛夏了。我在那边明明只过了几天,而这里却已经过了一个季节。

“快点、快点、快点……”肖彻嘴里嘟囔着,一副很着急的样子。我也担心,毕竟不知何时我就会突然消失。就在这时,头顶的薄云错开,耀眼的阳光洒了下来,肖彻突然像孩子一样激动起来,跳着指着一个方向对我说,“你快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看到了一副奇景——学校墙外有一座小教堂,比学校年代久远,一缕阳光照在教堂的彩窗上,彩色的光斑越过高墙投射在了水塘边湿漉漉的石头上,不住地旋转晃动,如同一个跳舞的精灵。

“运气真好,居然碰上了!”肖彻趴在栏杆上,心满意足地说,“每天就只有那么一小会儿,还必须是阳光特别充足的时候。”

我看着那团像UFO一样虚幻的彩色光斑,它将一池静水搅得生动无比。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调笑肖彻:“小朋友,看来你平时很闲啊。”

“其实不算我发现的。”

“那是谁?”

肖彻讳莫如深地笑笑,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突然提议说:“你要不要站到那里去?看看会不会像花环一样戴在你的头上?”

我眯了眯眼睛:“你不是在耍我这个老阿姨吧?”

“你哪里老了!你那么好看!”

他就是有能力将这种令人难为情的话说得如此真诚自然,只会让人脸红,却不会感觉到丝毫冒犯。

“你在这儿待着别动。”

我掉头朝着楼下跑去,祈祷着云层不要将阳光遮住,祈祷一切还来得及。这不过是他的一个小愿望,我完全可以满足他,也当是完成了自己的小小浪漫。

我走到水塘边,用脚去踩那块光斑,光斑落在我的身上。我回过头想找肖彻的方位,却被教学楼窗户反射过来的阳光晃了眼。我模糊地看到肖彻在半空中朝我挥舞着双手,像一场稍纵即逝的梦。

光亮突然扩散,我又回到了幽暗的书架间,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我重新抽出那张借书卡,看到一条全新的记录,上面写着——“我发现了,一个小时你就会消失。我最后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

就在刚刚,我听见了肖彻在最后一瞬间喊出的话,它被时间拉长,如同回声般盘旋在我的脑海里。

他说:“我可以喜欢你吗?”

用理智去思考,当然不可以。我二十八岁,他才二十岁,我们根本不存在于同一个时代,我们的遇见是由于奇怪的不可抗力造成的。我想,他对我的好感,应该也是因为这场奇妙的相遇自带滤镜吧。

可如果我愿意把理智稍稍放下一点点,我愿意什么都不想,不想未来,不想解决方法,不想永恒。

我发现自己内心热血澎湃。我是如此欣喜于被肖彻喜欢,也同样超乎寻常地喜欢着他。

04

我和肖彻的见面并不由我们控制,我只能经常去试一试,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失望而归。有些时候我会忍不住想,会不会我们的相遇冥冥之中是有一些原因的?而我们的每一次见面,都暗合了过去的某些节点。

可我始终想不明白。

一个小时的相处实在太短了,能做的事情有限,连一部电影都只能看一半。好在那部电影我已经看过了,这只能算是重温。我坐在肖彻身旁,整个看电影的过程中一直在偷看他。他的眼睛亮亮的,脸上会随着电影情节的发展露出复杂的表情。

人可真是奇怪啊。这样闪闪发光的少年,为什么上学的时候我就没有留意到呢?说到底,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运气。

我有调好闹钟,还剩五分钟的时候会提醒我,我不想总是那么手足无措。然而离别的心情总是无法轻松,即使提前知晓它必定到来。我拉了拉肖彻的袖子,小声说:“我要走啦。”

“真希望下一次快点到来啊……”

肖彻俯下身来和我说话,电影画面刚好切到黑暗的环境,影厅内陡然一暗。我被晃了一下,根本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唇上一抹温热稍纵即逝,紧接着听到肖彻轻笑一声。

直到时间硬生生地将我拉回来,我的手上还留存着肖彻的温度,我倚靠着书架蹲下来,双手捧着脸傻笑了半天。

不得不说,我真的被恋爱的感觉俘虏了。明明不久之前我还觉得自己这一生或许是遇不到这种怦然心动了,可如今,我却像是一下被拉回到学生时代,补足了青春里缺失的部分。

不仅如此,他还常常利用借书卡给我留言。这种感觉就像是拆不知内容的礼物,只言片语都因为期待而变得郑重起来。

“书店管理员已经觉得奇怪了,我的借书记录里全是这一本书。我只能说,我特别喜欢。”

“每次想到你就在这里工作,就感觉很奇妙。”

“下一次见面,给我带一本你喜欢读的书吧。”

……

周围的人都渐渐察觉到了我的变化,我把衣柜里沉闷的衣服都给换了,买了不少鲜亮的衬衫和裙子。我也更爱上班了,恨不得每天整理书籍八百回,每天嘴里都哼着小曲。

休息日我闲来无事回了母校,一个地方有过特别的人和美好的回忆,意义就会变得不一样。学校和十年前比起来变化不大,只是稍稍翻修了一下。所以空中走廊还在,池塘还在,围墙外的教堂也还在。时间冲破了界限,重叠着出现在我的眼前,令我恍如梦中。

我一个人在池塘边踱步,只可惜天气转冷,再难见刚好的阳光。我蹲在那块石头上,想着此时肖彻要是在这里就好了。

我总是想,他应该来找我的。如果我们的遇见是真实的话,他知道我在哪里,十年后的他应该会来到我身边才对。除非,我们的关系很快会结束,他会忘了我。

想到这里,我突然没了精神。恰逢下课铃声响起,大批的学生从楼里走出来,空中走廊上也开始有来来回回的人影。我站起身想离开,余光瞥见有个人随手将撕掉的包装纸从空中走廊上丢了下来。

本来是一件极没素质的事情,但那一瞬间我想到的却不是这个。有一些时年已久的画面从我眼前闪过,我想起上学那会儿我也曾站在这里,突然有一只纸飞机朝我飞过来,只可惜没飞到我跟前,而是绕了个弯落在了水面上。我费劲地将它捞起来时,早已经湿成了一坨纸。我下意识地朝飞机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空中走廊上有一个奔跑的背影很快就进了楼里。

那个时候我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丢纸飞机的人,所以也就没当回事。这对我而言,只是生活中一个太小太小的插曲,基本上在我将那坨纸丢进垃圾桶的同时也就抛到了脑后。

正因如此,此刻我猝不及防被这奇妙的既视感给俘虏了。我努力回想当时的那个背影,越发觉得他是肖彻。

他曾经见过我吗?

那天是个晴天吗?当时有彩色的光晕照在我的头发上吗?

他是故意向我飞来的纸飞机吗?

太多的疑问和欣喜裹成一团,在我心里如同烟雾弹一样炸开。我迫不及待地狂奔出学校,直奔图书馆。

“咦,唐菀,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我一进去,同事就惊讶地问我。

我没有回答,径直往后面的书架走,谢天谢地她没有跟过来。我将手放在那本书上,深吸一口气,将它拉了出来。

“喂,肖彻,你现在在哪里?”到了那边之后我立刻给肖彻打电话,而十年后,他的手机号是空号。

“你过来了吗?”他的语气惊讶,“嗯……小世界!我们在小世界门口见,好不好?”

“好,你等我!”

小世界是一个主题公园,里面全是世界知名建筑的微缩景观。我小时候就觉得那是个很无趣的地方,但此刻我想的只是这地方距离很近,我能够很快见到肖彻。

出租车停在小世界门口时,我已经看到肖彻站在了不远处。我匆匆递了钱给司机,司机却迟疑着未接。我突然反应过来,我用的是2015年版的人民币,他没见过。

“我来吧。”正当我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肖彻走了过来,一边递钱给司机,一边帮我打开车门,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我一路过来混乱的心神立刻被抚平了。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我开门见山地对肖彻说。

“好啊。”

“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在学校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见过我?”

肖彻的眼睛微微睁大,紧接着开始咬嘴唇,耳朵尖红红的,左顾右盼,满脸可爱至极的窘迫。他这副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久久地望着他,一颗心就像被包裹在温热的巧克力里,在浓稠到无法呼吸的甜蜜背后却也藏着一丝忽视不了的苦涩。

我伸出双手,好似捧着他的脸,实则在捏他的耳垂,滚烫的,特别令人心动。我和肖彻对视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我还记得故事的最初,他的留言——要是鼓起勇气和你认识就好了。

原来,他说的是我。

05

“你为什么不试着认识我呢?”

我和肖彻坐在微缩版的凡尔赛宫喷泉雕塑前,上面金色的人像剥落得厉害。秋风萧索,在我们脚边积了一地落叶。

我还是觉得遗憾,如果肖彻当时鼓起勇气去结识我,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你觉得这个时候的你会喜欢我吗?”肖彻手托着腮问。

被他这么一问,我倒是迟疑了。人非但无法预测未来自己的变化,也无法回想几年前自己的想法。大学时候的我要比上班后孤僻一些,真的未见得会回应一个男孩的贸然靠近。

“你看,你也不确定嘛。如果我去认识这个时候的你,那……也许就见不到现在的你了。”

他用肩膀碰了碰我:“其实比起曾经的你,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我忍不住笑他:“你是姐控吗?”

“才不是,我喜欢的只是你而已。我觉得现在的你能理解得更多,所以我们珍惜现在就好啦。”

“你不会觉得这都是一场梦吗?”

“来,就让我们留下一些证据。”

肖彻跳起来,扯着我在小世界里拍照。当然,他用的是我的手机。我们只剩二十分钟,于是一路小跑,从法国的圣米歇尔山跑到日本的富士山,再从荷兰风车跑过土著民居。我教他流行的拍照方法,我走在前面,让他在后面拉着我的手,再利用远近视觉差,拍出来就好像真的是牵着男朋友环游世界似的。

“再过几年,这里都会拆掉,建成很大很大的综合游乐场,节假日的晚上还会放烟花呢。”

“这里吗?”肖彻环顾四周,突然有些感慨,“多少年以后呢……”

“毕业之后的两三年吧,反正你会看到的。”我突然将他拉到和我并排,踮起脚想要凑近他的脸,“来来来,笑一个。”

最后,在粗制滥造的狮身人面像前,我和肖彻拍了大头贴。他笨拙地操作着全屏手机,在我旁边笑得像是毛茸茸的大型犬。

只是将手机还给我时,我无意中瞥见他半撸起来的袖子下面有一片青紫。我吓了一跳,直接将他的袖子掀了起来,发现手肘处有针眼和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瘀痕。

“这是怎么弄的?”我紧张地问。

“前两天学校体检抽血,大夫没扎好,没事的。”肖彻将袖子放下去,又扣好扣子,顺势拿手摸了摸我的头。

肖彻说得对,既然我们是这样相识的,那或许我们就该这样相识。反正过去的我还活在我的身上。

只是我还是免不了惴惴不安,我们为什么会这样相识呢?

这份奇迹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呢?

回去之后,我决定找人查一下肖彻在学校的往事,或许还可以连带着知道一些他现在的线索。哪怕时过境迁,哪怕他已经有了其他人,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正过着怎样的生活。

虽然我们不同年,也不同系,但在一所学校想找到一些共通的人总有办法。只不过本来就不是什么急事,也不能强逼着人家上心,所以拜托了人之后有一段日子始终没消息。在这期间我又跑去和肖彻见面,我这边还在金秋,他那边却已经步入了冬天。我一出图书馆就冻得瑟瑟发抖,肖彻似乎在不近的地方,说会尽快赶过来。

按理说我能过来的时候,他应该都能见我才对,于是我只好在图书馆里坐着等。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越发焦虑,于是边给肖彻打电话边裹紧身上薄薄的针织衫跑了出去:“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我快到了,”电话那边传来他气喘吁吁的声音,好像跑得特别急,“你在十字路口右转,一直走,就能看见我。”

他没有让我继续等,更没有让我先回去,他甚至都没有问我为什么会这么急。我们都清楚,我们一定要见面。

一秒也好,能见一面就好。

我怀抱着给肖彻带的书沿街奔跑,寒冷也逐渐被我抛在身后。我们的一切都像是假的,可只有在这个世界,在肖彻身边,我的心才是活的。我永远都像个没被生活磨平棱角,勇敢无畏的少女。

“唐菀!”

我在疾跑中突然被拽停,整个人原地转了个圈才刹住车,手里的书掉在地上,就这样扑到了肖彻的怀里。

等我抬起头来,才明白我为什么会没看见。因为他穿了一件纯白的羽绒服,还戴着帽子,一圈毛毛下面只露出一小张脸。我扑哧一笑:“天哪有这么冷啊,街上就你一个人穿这么厚。”

“暖和呀,”他把羽绒服拉链打开,将冻得冰凉的我包裹进去,“时间过得太快了。”

我闻见他身上的消毒水味,是医院才会有的,但我还来不及说话,时间就到了。

我带着一阵怅然若失,蹲在无人的书架角落里,看到借书卡上新的留言:“书很好看,他们的爱情令人羡慕,我们要是也有机会一起去撒哈拉就好了。”

我给肖彻带的是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

会有机会的,一定会的。我搓着仍然冻得发麻的手,在心中安慰自己。

手机响了,是我拜托查肖彻的大学同学打来的。我快步接起来,躲进了卫生间。我和这个同学许久没联系,说话比较生疏。所以当他用探究的语气问我“你找这个人干什么”的时候,我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怎么了吗?”我反问。

“问到了,当时他们那届学生差不多都认识他。但你问现在,没人知道,因为这个人毕业不久就死了。”

镜子里的人微张着嘴,面色惨白,手机已经摔进洗手池里,仍然无知无觉。我的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有不久之前,我和肖彻撞在一起,掉了一本书。在很久以前,我因为流感在医院打完点滴出来,和一个人撞在一起,撞掉了他的病历本。我仿佛回到了那个寒冬的上午,从地上捡起病历本,递给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将自己捂得很严实的男孩。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都说回忆是不可信的——可我确定,那就是肖彻。

我蹲下来,双手扒着洗手台的边,死死地抵着额头,痛哭失声。

我居然忘了在他最初的留言上面还有后半句,有一个词是“有生之年”。如果说,真的有什么可以造就我们相遇的奇迹的话,或许也只有一个人临终时的执念了吧。

06

肖彻在高三那年就已经确诊了慢性肾衰竭,后来渐渐严重,整个大学生涯都要靠定期透析来维持。但透析过后他的状态看上去会很好,完全看不出病态,他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和常人一样。

他只是,不敢向喜欢的女孩表白罢了。

他死于大学毕业后不到一年,是心血管的并发症,很突然,没有什么预兆。当时他们同届同系的同学还有不少去参加了葬礼的。

但当时忙于毕业答辩的我,根本不知道这种事。

我不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个爱过我的人不在了。他在死前最后一次还书,在上面写下“那天要是鼓起勇气和你认识就好了”。

所以是肖彻想要与我相识的意念,是他放在我身上却从未让我知道的那颗心,让我们跨越时间,做了这一场美梦。

他当然无法在现实中来找我,因为我存在的这个当下,他已经不在了,他没有三十岁。

在那之后我去见过肖彻一次,他并不知道。没有理由,我就是知道他应该在医院,所以我直接去了当时见过他的医院去找,到了之后才发现小世界离医院很近,远远地都能看见建筑物。我在病房外偷偷看肖彻,他的手肘上连着弯弯曲曲的管子,血液在机器和他之间循环。但他精神还好,半靠在床头看我送他的《撒哈拉的故事》。我想他应该早就看完了,不知道是第几遍。

我在进去和离开之间犹豫不决,经过的护士叫住我:“你找谁?”

我朝里面指了指,问:“他的情况怎么样?”

“目前还算稳定,但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他还年轻,要是能等到合适的肾源还是有希望的。”

要是能等到,就好了。

“别告诉他我来过。谢谢。”

最终我还是没见他,第一次独自等待时间消逝,回到没有他的世界。

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他从不对十年后的自己感兴趣,也明白了他为何更喜欢现在的我,大概是如今的我终归要比过去坚强一些吧。我终于做了决定,什么都不说,就当这是一场平凡的恋爱。

只是在那之后肖彻那边的时间就过得非常快,而我们见面的机会却越来越少。我每天都会去书架旁抚摸那本《呼啸山庄》,它真的是很旧很旧的书了,旧到没有人会想起它,可它却是我的钥匙,牵扯着我的心。但无论累积多少焦虑,当我还没搞清状况,转过身就对上肖彻的脸,猝不及防迎来他清浅的亲吻,一切就都融化了,也都变得不再重要。

我想和他在一起,只有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翻腾。

“喂,你来找我吧。”

我穿着毛衣开衫,图书馆里的其他人却穿着夏装,只有肖彻像故意陪我一样穿着长袖。我想他是不愿让我看见他身上因为做透析留下的痕迹。他肉眼可见地瘦了一些,看起来竟然更年轻了。我在变老,他却永远那么年轻,我有点想笑,眼眶却先一步热了。我不想被他看出来,惊慌地抓住他的手,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

肖彻只是看着我,目光却好像落在很远的地方。

“就在这天晚上,小世界改建的游乐园里面的城堡八点会放烟花,我在城堡下面等你。”我把手机掏出来,在日历上点出了2018年12月24日,拿给他看,“无论那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都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一阵沉默后,肖彻趴在桌上,歪着头注视着我,笑意盈盈地说:“好,我会记得的。”

“保证。”我对他伸出小拇指。

肖彻笑得更欢了:“你真的有二十八岁吗?”

“我当然永远十八!”

“是是是!”

他还是和我拉了钩,许下了在未来见面的承诺。临离开的时候,我紧紧攀着他的肩膀,用尽全力拥抱他,说了很多很多叮嘱,就是忘了说一句再见。

而在我的生活里,圣诞马上就要到了,所以24号那天我做了新的头发,还穿了一整套新衣服。下班后我直奔游乐场,风很大,我顶着风走,身上的热气渐渐都被吹散了。

游乐场人满为患,我站在城堡的正下方,仰头看完了整个烟花秀。无数次觉得那些火光会落在我的眼睛里,可即便这样我也没有一刻闭上眼,任凭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去。直到夜空只剩一团稀薄的烟雾,景区广播说“烟花秀结束”,人群以很快的速度散去,我才双手捂脸孤零零地蹲了下去。

他还是没来。我早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可在这一刻,我感觉到的悲伤竟然没有减少半分。我张着嘴,哭不出声音来,只觉得心一寸一寸裂开了。

“你在看着吗?”等我再抬起头,没了烟花的绚烂,才看见星星。我喃喃地对着夜空说。

星星不会回答我。

从那天以后,无论我将那本《呼啸山庄》拿下来多少次,也再没有奇迹发生。

我也再没有见过肖彻。

他在借书卡上最后留给我的话也只是日常,甚至都没有一句郑重其事的告别。这个遗憾在我心里酿成了空洞,只有我自己感受得到,我的世界仍在不断坍塌,似乎在被他带走。

直到某一天交接班,我看到同事堆在一旁没有整理的归还书,习惯性地去收拾,在其中看到了《撒哈拉的故事》。明明是最新的装帧版本,可这本书却显得很旧,外封都有了磨白。

我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翻开了书,就在扉页上,有熟悉的字迹写着——“抱歉,我可能要失约了。可我是记得的,如果真的有灵魂,我一定会陪着你。还有,我爱你,谢谢你。”

落款是2010年12月24日。

片刻的愣怔过后,我将书紧紧地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系显示这批书来自于捐赠,并没有做详细的登记,我根据书的编号查,才查出来它的信息,捐赠来源一栏里写着三个字——致唐菀。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9-10 13:09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鹿小姐默默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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