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默默安然
那个人究竟喜不喜欢我,我根本没有把握。有时候我觉得他肯定是喜欢我的,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根本没有那根筋。
1.
深夜23:59分,魏苗苗发了一条微博——
“准备和喜欢的人表白,有没有过来人给我支个着啊!”
现在全员夜猫子,评论区很快就热火朝天。作为一个拥有小十万粉丝的博主,加上大家对八卦的敏感,评论量超乎寻常的多。不过令魏苗苗略感意外的是,大多数人不支持她直接表白,纷纷提醒她要先考验对方人品,尽量采取暗示的方法,如果对方也喜欢她,肯定会主动来和她表白的。
一开始魏苗苗回了几条,后来楼中楼太多,也就看不过来。她按时间顺序,从最新往下翻,终于找到了没人帮顶,可怜巴巴待在尾端的徐邈:“谁啊?我认识吗?”
魏苗苗自然没回,她要是回了,这条评论就会跑到前面来。躺在床上,魏苗苗翻来覆去地想“暗示”这个词,忍不住苦笑起来。
发微博的暗示,还不够明显吗?
2.
第二天魏苗苗早早起床,她今天要去陶艺教室代课,艺术园区离她的学院很远。差不多收拾妥当了,徐邈的电话打来了,说:“我在学校北门。”
魏苗苗心领神会,一出北门就看见徐邈开着辆锃光瓦亮的白色小轿车在等她。她麻利地坐上副驾驶,打趣道:“买新车啦?”
“这不是工作稳定了嘛。就付了个首付,一个月就还一点点,没问题的。”徐邈笑了笑,“省得我回头再追别人尾,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好说话。”
“你这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啊?”
徐邈笑着发动车子,车子的发动流畅顺滑,不再像从前一样哆嗦到好笑。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似乎并没有纠结于昨晚魏苗苗发的微博。
不过魏苗苗其实无法揣测徐邈的真实想法,他长着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脸不算帅,却柔和讨喜,一看就是好脾气的人。自他们相识,徐邈每天都乐呵呵的,好似没什么愁事,让人想不到他走心会是什么样。
“要是你喜欢上一个人,会主动表白吗?”等了一会儿,魏苗苗还是主动提起了话头。
“会呀,”他回答得倒是很快,只是随后就有了转折,“不过……心里多少要有一点把握才会去吧。”
“什么把握?”
“对方也喜欢我的把握啊。”徐邈的眼神向魏苗苗瞥了瞥,连头都不敢扭,倒是平白有了种偷看的感觉,“所以,你呢,你有把握吗?”
总算绕到了关键,魏苗苗面向窗外悄悄挑起嘴角,转过头来面对徐邈时却一脸正经。她点点头,十分肯定地说:“我有把握啊。”
这次徐邈倒是愣了愣,不过转瞬就又恢复常态,浅笑着说:“那很好啊。”
魏苗苗咬紧了后槽牙,虽然她都已经习惯了徐邈的反应,却还是有点生气。
到了艺术园区,魏苗苗去陶艺教室,而徐邈就在园区内的展馆工作。下车后两个人分道扬镳,徐邈在背后喊“我中午找你吃饭啊”,魏苗苗也没有理。
魏苗苗是雕塑专业的,不过陶艺对她而言主要是家庭熏陶,从十几岁起她就开始烧陶,后来开个网店,生意逐渐好起来。大三那年开了一次售卖性质的陶器展览,结果展品被预订一空,她个人也有了一些粉丝。不过她并不看重那些,她仍旧稳扎稳打地读研究生,偶尔去当个美术家教,或是来陶艺教室代课。至于徐邈为什么会来展馆工作,还偏偏是这附近的展馆,魏苗苗就不清楚了。
大多数人到陶艺教室并不是想有什么成就,只是随便玩玩,所以授课过程也轻松简单。午休的时候徐邈果然来了,提着他俩都爱吃的那家餐厅的打包盒。吃饭中途,魏苗苗感觉徐邈一个劲儿偷瞄她,她却故意不作声。
“你这里有男的来上课吗?”徐邈还是开了口。
“有啊,虽然不多。”
“那……你喜欢的人……”
“不是!”魏苗苗抢答。
“那是同学?”
魏苗苗突然眼珠一转,说:“你要是真想知道,就在这儿亲手做件东西送我,正好快到我生日了。”
“没问题!我光看你做,都看会了!”
说着徐邈立刻跑到转盘前坐好,搬了一坨揉好的泥就堆在了上面,还假模假样地给手沾满水,乍一看还挺像样。
但是他一次性放的泥太多了。魏苗苗在一旁不动声色,看着他“演出”。
“你等我给你做个花瓶,超完美那种。”
一开始的基底打得十分顺利,开孔也还不错,给了徐邈一种他是平平无奇的陶艺小天才的错觉,自信心暴涨。
然而开始拔高之后,泥巴就彻底不受控制,边缘扭曲瘫软,徐邈号叫着想要挽救,最终却还是颓成一摊烂泥。
他抬头对魏苗苗龇了龇牙,自请降低标准:“……要不,给你做个杯子吧?”
“也行。”魏苗苗好说话。
然而一次次的失败,泥越来越少,徐邈的标准一降再降:“……碗怎么样?其实盘子也行的吧……”
魏苗苗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走到徐邈身旁蹲下来,重又拿了一块泥在转盘上放好,然后抓起了徐邈的双手,覆着他的手背放在了泥巴上。
“你啊,手太重了,不用那么用力的。”两个人的手上都有水,贴在一起滑滑的,凉凉的,徐邈顿时僵成了一块石头。魏苗苗却一本正经,只是教他拉坯技巧,完全无视他的无所适从,“左右手用力要均匀,不要跟机器拧着来,轻一点,再轻一点……”
徐邈压根就没听懂魏苗苗在说什么,他心跳过速,好怕要爆炸。直到魏苗苗抓着他的手,想要帮他把瓶口弄圆滑,他的手却太硬,一不小心又把最上端弄毁了。
泥巴颓下来的那刻,徐邈终于打了个激灵,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
“那个……那个……回头我给你买生日礼物!”他紧张到脚趾在鞋里蜷缩,说话却格外轻快,“我先回去上班了!”
转身时徐邈下意识地把泥巴抹在了衣服上。
“我是骗你的。”魏苗苗突然开了口,“那个人究竟喜不喜欢我,我根本没有把握。有时候我觉得他肯定是喜欢我的,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根本没有那根筋。”
站在门口的徐邈微微侧头,看着魏苗苗。他的意识在肯定和否定间摇摆,却还是不敢相信。他只是问:“到底是谁啊?”
“你啊!白痴!”
魏苗苗气急败坏地跺着脚走到徐邈面前,在他反应过来前一把将他推出教室,从里面锁上了门。
3.
从相遇那天开始的一步步,要是没有徐邈主动,魏苗苗相信他俩根本走不到今天这个地步。
三年零八个月之前的雨夜,徐邈追尾了魏苗苗的车子。
这当然算他主动,对吧?
当时是晚上九点多,雨下得挺大,魏苗苗赶着把一批作品载到展馆去,还有工作人员在等着她。她人生第一场陶艺展后天就要开了,这批作品她个人非常喜欢,但一直存在老家,原以为赶不上了,没想到邻居居然真的给她寄了过来。她也没有什么工作室,一切都要亲力亲为。她心里有点急,她还得赶在门禁前回学校,但她仍旧稳稳开着车,陶器都在后备厢里。
然而她在一个红灯前好好等待,车子突然被撞得往前冲了一下,她整个人扑在方向盘上,就听见后备厢传来令她毛骨悚然的“哗啦”一声。
魏苗苗赶紧下车,连伞都忘了拿,余光看见追尾她的车主也下来了,倒是举着雨伞。灯火阑珊加上雨幕,一开始魏苗苗都没看清徐邈的脸。她急着去开后备厢,检查箱子里的陶器,结果发现摔碎了一只盖子。她心疼得紧,好不容易寄过来都没碎,却碎在半路上。就在这时,淋在她身上的雨水却感觉不到了。
“对不起啊,我刚加油出来,一下没刹住。”徐邈把伞大幅度地向魏苗苗头顶倾斜,自己的后背淋着雨,“我的车子太老了,不太好用。”
魏苗苗定睛看向徐邈,在黯淡的光线里,他的脸柔和却闪光,让她的一腔恼火全都在心里哑了火。
“车子倒没什么事,我走保险就行。”魏苗苗拿起摔碎的盖子给徐邈看,那上面原本有只漂亮的小鸟,“可是更重要的东西摔坏了。”
徐邈看了看她后备厢里的东西,一脸“我懂”地掏出钱夹:“你是卖碗的吧!没事,你卖多少钱,我赔!”
卖碗的……魏苗苗被噎了个结实,就真的顺坡报了价。她报的是展览现场的售卖价,比普通的碗碟贵了不是一星半点。
“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如预想之中一样,徐邈并不相信,但他的争辩没有火药味,反而显得委屈巴巴的。
“还真不是。”其实魏苗苗也没想让他赔,手作物品的价值难以衡量,加之她本身也在赶时间,不能多纠缠。可她突然不想那么算了,会显得自己太好说话。于是她关上后备厢,掏出手机对徐邈说,“我有急事要先走,你把电话留给我,过两天我找你谈赔偿。”
“噢,好。”徐邈二话不说就把电话号码留给了魏苗苗。
魏苗苗回车上,徐邈一路帮她撑着伞。她按下车窗,对徐邈摆了摆手说:“回去吧。”
“我等你开远一点,我怕又撞一次。”徐邈认真地说。
魏苗苗忍不住笑了一下。
之后他们倒是同路了很长一段,路上车辆不多,以至于魏苗苗透过后视镜总能看见徐邈的车子。就像知道她在看一样,有时候徐邈会故意闪灯。魏苗苗暗自忧心,他会不会因为这个吃罚单,却又觉得有趣。
以至于后来徐邈拐了弯,少了句告别,魏苗苗居然觉得心下寂寂的。
把东西送到之后,布展的工作人员看见那只摔残的盖子直说可惜,魏苗苗倒是缓过劲儿来,反正是自己做的东西,总能再做一个出来。虽然不会一模一样,但没准新做的比之前的更好呢。
第二天天亮魏苗苗仔细检查了一下车子,只有一小块轻微的凹痕。车是找同学借的,虽然人家完全不当回事,她还是过意不去,硬是塞给同学一些赔偿。
“那你找撞你的人赔钱没?”同学问她。
“当然要啦。难道我长得像冤大头吗?”
同学闻言也就不再推托。
魏苗苗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要了……电话号码。
展览那天魏苗苗给徐邈发了信息,想着他爱来就来,不来也就算了。然而信息发出去之后,她的心神就一直分散着,眼睛总是往门口瞟。直到徐邈像只踏进陌生森林的小动物,探头探脑地走进展馆,她这颗心才落了地。在白色主调的展馆里,她看清徐邈的眉眼,惊讶于他身上鲜活与柔和的并存。
而徐邈看到那些陶艺品的标价,终于意识到魏苗苗没有骗他,顿时有点慌了,一下没收住嗓门,脱口而出:“你是艺术家啊!”
经过的人窃窃地笑起来,魏苗苗糗得脸红,赶紧踮起脚尖捂住了徐邈的嘴。
那一瞬间,空气似乎凝固了,如果不是徐邈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脸的温度烫掌心,也许魏苗苗还不会醒过来。
她装作无事发生地将手收回身侧,正好有参观的人问她问题,她就将注意力转了过去,可刚刚捂徐邈嘴的那只手却暗暗抓紧了裙边。
魏苗苗不知道的是,当时在她背后的徐邈心跳如雷,整个人像只开水壶,头顶呼呼冒白烟。
以至于他必须转身跑出去吹吹风,才能在一天展出结束后,镇定地对魏苗苗说:“我请你吃饭吧,算是赔罪。”
“好啊。”
虽然魏苗苗前一分钟还觉得自己累瘫了,只想立刻回学校大睡一场,却麻利地答应了下来。
4.
那时候魏苗苗和徐邈各自的生活都很忙,魏苗苗已经在准备考研,平时的作业就很难,还要抽空设计新的作品,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而相较于魏苗苗只关注自身学业,他要关注的就更多了。他是本地生,念的就是普通的热门专业,没什么技术对口,家里只有一个爸爸,心脏不好,早早病退了,常年要跑医院。徐邈为了减轻家里负担,上课之余会开着家里那辆车龄十几年的旧车去兼职送送快递。
他和魏苗苗的生活天差地别,就像一个在仙境,一个在人间。事实上即便那个时候魏苗苗心中有一丝波动,如果徐邈没有一再出现,日子久了她也就淡忘了。
可是徐邈总是主动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找着各种蹩脚借口。魏苗苗的大学有漂亮的人工湖和四季花树,尤其春夏最美,也不拦着外人不让进,算是当地一个旅游景点。他们平时看见疑似游客的人也都没什么反应,大家相安无事,但游客进学校里放风筝这件事真的是史无前例。
所以当魏苗苗突然看见拽着风筝线的徐邈出现在校园里,她难得地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你在这儿干什么?”魏苗苗下课准备回宿舍的,她眯了眯眼睛,看徐邈把风筝放得可高了。
“今天天气好,我放自己一天假,突然想起你们这里挺漂亮,应该适合放风筝。”
在学校里放风筝合规吗?魏苗苗想了想。不过看着那只风筝在天上轻盈地飞翔,她的心情也如蓝天一样开阔,暂时什么都不想考虑了。
“给我试试。”魏苗苗从来没放过风筝,看着心痒。
“行啊,你拿着就行。”
徐邈把握轮交到魏苗苗手里,魏苗苗开始小心翼翼,后来发现无论怎样动,风筝都飞得很平稳,也就渐渐大胆起来。
彩色的风筝在近乎完美的蓝天白云中飞舞,奔跑时身旁的花树都晕染成一片片喜悦的色泽,魏苗苗偷偷看身旁的徐邈,恰逢徐邈看过来,两个人的心都颤了一下,赶忙收回了目光。
然而就在停顿的这一秒,风向好像变了,风筝毫无预兆地坠了下来。魏苗苗有点惊慌,下意识地去摸线,没想到纤细的鱼线那么锋利,一下就把她的手指割出了一道伤口。“啊,对不起,对不起……”一见到血,徐邈的脸瞬间变得比魏苗苗还白,托着她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直跺脚,“我、我、我……去药店!”
他这副紧张的样子让魏苗苗觉得好笑又温暖,她这个专业的人割到手都是寻常事,周围人很少这么大惊小怪。
“没事的。”魏苗苗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血流得不少,但也就是个口子而已。
“那可不行,你这是艺术家的手啊!”
说着徐邈真的做出跑的姿势,魏苗苗乐不可支,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说:“那也不用去找什么药店啊,学校里有校医。”
“噢……”
徐邈这才反应过来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但随后他的注意力又全被魏苗苗抓在他手腕上流着血的手吸引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将魏苗苗的手托起来,两个人就这样往校医那里走。
其间魏苗苗一直忍不住想笑,他俩这个样子真的特像古装戏里太监扶着什么娘娘。不过徐邈始终是一副内疚自责的表情,她也不好意思笑出来,简直憋到内伤。
直到校医给她包扎好,她终于对徐邈说:“好了吧,别垂头丧气了,是我自己不小心嘛。”
“我好像每次见你,都给你惹麻烦……”徐邈嘟囔着。
“也不是,你也给了我一个灵感。”魏苗苗脑袋里一直浮现着蓝天白云、风筝、彩虹、牵手的人,“放假回家,我要烧几个彩釉盘子,图案我都想好了。”
“你要放假回家才能做那些吗?”
“嗯,放假回家去爷爷那儿,我的所有作品都是在那里做的。”
“是在哪儿啊?”
因为没有防备,而且那地方一般人也不认识,魏苗苗顺口就说了。徐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之后他们在学校里走了走,魏苗苗的手指不再渗血了,徐邈也要回家了。谁知魏苗苗回到宿舍,还没坐稳,徐邈的电话又打来了,要她再下去一趟。魏苗苗不明所以地跑下楼,远远地就看徐邈朝她跑过来,把已经剪断了线的风筝塞到了她的怀里,说:“送你。线我先拿掉了,怕再划到你的手,回头我买粗一点的线给你送来。”
“好。”
那只风筝拿在手里显得特别大,但回宿舍的路上魏苗苗还是高高举着,也因此才看到写在背面的一排字——你是我认识的最特别的人。
魏苗苗回过头,已经看不见徐邈的身影,她还是对着空气甜蜜地笑了起来。
在那一刻,魏苗苗就在心中确认了,她和徐邈一定是情缘。
5.
大四那年寒假,徐邈居然没提前打招呼,就跑到了魏苗苗的爷爷家去找她。
魏苗苗的爸妈是自主创业,很忙很忙,她小时候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放假就住到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年轻时都是陶瓷厂的工人,后来奶奶去世,爷爷退休养老,闲来无事自己搭了个土窑。魏苗苗最喜欢和爷爷一起烧窑,爷爷经常给她烧点猫猫狗狗的小摆件玩,在她看来比毛绒玩具更有意思。
只是她终要长大,爷爷也越来越老。没等到她高三毕业,爷爷就走了。半山腰的老房子又小又破,除非政府规划,也卖不出去,后来就变成了魏苗苗的私人领地。
大学每年的寒暑假她都会过去住一阵子,她的作品也大多是在那烧出来的,卖不出去时也都是堆放在那里。
这几年魏苗苗从没见过外面的访客,走动的都是周遭邻居。所以当魏苗苗突然接到徐邈的电话,听说他已经到下面的长途车站了,她恍恍惚惚有种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更准确地说,是有一个人走进了她的世界,给她带来了剧烈的震荡感。
“快上车!”因为搭的是当地人的私家车,到了车站魏苗苗没下车,只是打开车窗朝蹲在路边的徐邈喊了一声。
徐邈抬头看见她,在站起来之前先弯着眼睛笑了起来。也是很奇怪,只要看见他的笑容,魏苗苗就会跟着傻笑起来。
“我之前就提过一嘴,你居然还记得。”魏苗苗很是意外。
“那当然,”徐邈笑得有些得意,“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魏苗苗的心瞬间软了一下。
老屋从来没翻修过,虽然还算整洁,但和城里的房子肯定比不了。魏苗苗引着徐邈进屋,竟显得有点局促,半天才想起问徐邈:“你……打算待几天?”
“没想好,三四天吧。”
“睡弹簧床行吗?我以前就这么睡。”
“行!睡地上都行!”徐邈随意地把行李箱靠墙一放,倒是丝毫不见外。
屋外摆放着很多素胚的陶器,在徐邈来之前,魏苗苗正在上釉。回来后她又坐到门槛上继续,徐邈坐在她身旁,捧着脸安静地看着她。
釉色配比很是讲究,粉末混合后再加水,落在陶土上的颜色和烧成的颜色可能天差地别,要烧出想要的颜色,心里就得对釉色的变化尽可能多地了解。不过即便是了解,也仍然可能出岔子,有些变化简直就是天赐的。
徐邈看着魏苗苗拿起一只盘子,没上色之前他根本没看出来盘子边缘凸起的立体造型究竟是什么。直到魏苗苗用极细的笔刷在上面勾勒涂抹,他才看懂那是风筝。彩虹色的风筝飘扬在上方,而两个颇具风格的人像却画在盘子的平面上,不清楚他们是在看风筝,还是在看对方。
想到那天的阳光,徐邈偷偷笑了起来。
“我每天都在烧柴,很无聊的。”魏苗苗抬眼瞅着徐邈说,“这些就要烧几天,碟子太占位置了,每个需要的温度也不一样,得分批烧。”
“没关系,你只要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
“那你喜欢什么?”
徐邈认真地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是个没什么爱好的人,所以很羡慕你。”
谁要听这个啊!魏苗苗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她要听的是他顺势接上一句“我喜欢你”。
之后的几天徐邈就是陪着魏苗苗在山里烧窑,他第一次尝试用土灶炒菜,味道居然还不错。魏苗苗平时其实就是吃点速食,她也没想到徐邈还会做菜。从家里飘出饭菜的香味令她有些怀念,惆怅之余却也温暖,所谓人间烟火,还是要有人陪在身边。
山里的冬天特别冷,有时候魏苗苗要半夜起来验收。她和徐邈就裹着睡袋,又捂一床棉被,一起在屋外坐着。四下很黑、很安静,风声像某种呢喃,却不让人觉得恐怖。魏苗苗和徐邈聊很多,聊起一直以来对于父母忙碌的不理解和潜意识里无法控制的对于未来的担忧。而徐邈和她正相反,虽然没有她这么好的生活条件,却和父亲有着很深的感情羁绊,他坚信凭自己的努力,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
徐邈身上的简单乐观,从他的眼睛里迸发出来,和他在一起,魏苗苗仿佛得到了一架梯子,可以从任何一个令她疲惫的高空稳稳落地。
终于熬到可以出窑,魏苗苗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陶器取出来,徐邈蹲在一旁用手电帮她照亮。又一次看到那个风筝盘子,徐邈有点惊奇,忍不住“咦”了一声。之前那个已经烧完了,他也没注意魏苗苗什么时候又做了一只。
“送你的。”
魏苗苗说完,徐邈急匆匆就伸手要拿,她赶紧往一旁躲,叫道:“等一下啦,烫!”
徐邈已经伸出去的手来不及果断收回,在魏苗苗的手臂上匆匆擦过,留下一丝褪不去的热度。
手电突然灭了,两个人蹲在黑暗里,却仍能看清彼此的脸。那一瞬间,时间和他俩的呼吸似乎都暂停了,反应过来之后是始料不及的脸红。
拿到屋里才对比出来,两只盘子完全是镜像,是实实在在的一对。徐邈爱不释手,马上拍照发朋友圈。
很快就有人回复:“哟,恋爱啦?”
虽然魏苗苗没刻意去看,却还是不小心扫见了。她赶紧转移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用余光偷瞄徐邈打字,结果隐约看到徐邈回复了“不是”。她的嘴角和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直到徐邈回家,魏苗苗送他去车站,她都一直期待着徐邈表白,最终却还是没等到。
无数次,魏苗苗感觉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到路人都能感应;无数次,她看见徐邈红了耳根。可也有无数次,徐邈临阵脱逃。
一晃近四年过去,他们仍然做着朋友,这层窗户纸如同城墙一样厚。以至于魏苗苗终于觉得自己要拿出“英勇就义”的决心炸了这堵墙,不然他们也许真的会错过。
6.
在魏苗苗冲动表白之后,她和徐邈好几天都没联系。
徐邈不联系她,她就忍着。她要的从来也不是“表白了就答应”,而是她喜欢的人也喜欢她,所以深思熟虑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样想着,魏苗苗却每天看八百遍手机,根本不想屏幕暗下去。
终于,就在魏苗苗又要去陶艺教室代课的那天早上,徐邈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装作若无其事地上车,没想到徐邈立刻就掉了头,根本不是去艺术园区的方向。
“这是要去哪儿?”魏苗苗意外地问。
“带你去个地方,放心,不会迟到的。”
这样说着,徐邈却把车开得很快,看起来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辆新车的节奏。魏苗苗偷偷看着徐邈的侧脸,觉得他前所未有的坚定,眼睛里的笑意收敛,变成了闪闪发光的执着。
魏苗苗的心突然踏实下来,坐定了长舒一口气,随徐邈带她去任何地方。
车子停在一片老居民楼之间,徐邈拉着魏苗苗的手就往楼上跑。魏苗苗心中已经猜到,这大概是徐邈的家,一向淡定的她突然也有点紧张了。
徐邈家很小很旧,就是那种有着四五十年房龄的老房子,几乎没有装修,家具看上去都是淘汰的样式了。魏苗苗出生的时候,父母的生意已经做得不错,家里早早住上了新式的商品房,如今的房子更大也更气派。只是她时常觉得自己的家很冷,空荡荡的像个样板间,没有人的气息。反倒是徐邈家,扑面而来的是生活的鲜活。
“这些,就是我这个人的全部了。”一溜烟将魏苗苗拽进自己狭小的房间,徐邈指了指一早就摊在床上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对她说,“请你验收。”
“哈?”他语气太过郑重,令魏苗苗愣了一下。
不过等到魏苗苗看清那些东西,就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那些零零碎碎是徐邈活到现在所有纸面上的凭据,各阶段的毕业证、三好学生证、学校里各种小比赛的奖状、女生写给他的情书和拒绝信、成年之后打过的所有零工的证明等等。只要看着这些,就能知道徐邈是怎样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的人生很无趣,按部就班地上学上班,也没什么特长,可能赚不到大钱。我的生活里没有你那么多的色彩和浪漫。我发现自己无意中撞见的人居然在开展览,我感觉像做梦。”
徐邈站在魏苗苗面前,有点无所适从,双手不停地绞着,像个一对一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可他还是鼓足勇气,非常坚定地看着魏苗苗的眼睛说,“所以我一直不敢相信你会喜欢我,有的时候我也会幻想,但马上就逼自己清醒。我想你也许就是想交一个学校以外,工作以外的朋友,能当你的好朋友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那天看见你发那条微博,我难过了一夜,我想你果然有喜欢的人了,我真的半点也没敢想会是我。”
“那现在你是怎么想的?反正你已经知道了。”魏苗苗梗了梗脖子,看起来不管不顾,实则心里还是打鼓。
“既然你喜欢我,我就没什么可怕的。我这几天想明白了,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值得你喜欢。你只要自由、快乐地做你自己就好,我会倾尽所能给你支持,跟上你的脚步。”
他的话还没说完,魏苗苗已经从床边蹦起来,想要扑过去,吊在他脖子上。
不料徐邈突然后撤半步,伸长手臂企图止住她,急匆匆地说:“等一下!我还有最重要的一句要说!”
魏苗苗在徐邈的近前刹住,眨巴着眼睛问:“什么?”
“我觉得不能算你先表白,因为一定是我先喜欢你的,那天晚上你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四目相对,似乎静默了两秒,魏苗苗什么也没想,一切都如她所愿,甚至比她想象中更好。只是徐邈这张脸还是适合笑,这么严肃的一面,留在表白这天就好。
“这下说完了?”魏苗苗突然挑起他的下巴,“给女朋友笑一个。”
徐邈愣了愣,咧开嘴笑了。
魏苗苗终于跳起来,攀住了他的肩头。
直到两个人同时发现,快迟到了。
7.
当天夜里,也是接近零点的时候,魏苗苗又翻出了自己发的那条微博。
“准备和喜欢的人表白,有没有过来人给我支个着啊!”
——转发——
“在一起了。”
更新时间: 2020-12-15 1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