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说棠前燕迟归

发布时间: 2020-01-05 20:01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闻说棠前燕迟归

文/吾佟(来自鹿小姐

不要惊动檐前雪,不要吵醒她。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发生在水墨古镇中,却全然不温婉的故事。

我总是偏爱绵里藏针的锋芒毕露。

希望你喜欢我的文风,也喜欢我。

新浪微博:@吾佟Cz

一来我这里的客人有三种

大学毕业后,棠梨在一处偏僻古镇开了一间中式手工嫁衣坊。

“什么时候也给自己做一件吧。”朋友打趣道,“绯衣红颜,再遇见个齐天英雄,多棒啊!”

“多嘴。”棠梨正裁剪着布料,闻言抬头,笑骂道。

正值初夏,她穿一件淡碧色的旗袍,越发衬得她肤白似瓷、黑发如缎,与这古镇一般,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

嫁衣坊开了两年,名声渐渐传了出去。然而,棠梨有个规矩,嫁衣的刺绣工序须由客人亲自完成,否则,无论开什么价,她都不接单。

所以,当一位客人提出要一件成品时,她拒绝了。

不过客人很有耐心,此后一周,他总是雷打不动地在午后出现,搬个小马扎坐在门口,一只手捏着针,一只手拿着布,严肃地盯着膝上平板电脑中绣娘穿针走线的一双巧手。

他很高,但即使坐在矮小的马扎上蜷起长腿,坐姿依旧笔挺;他也很英俊,不是五官精致的俊秀,而是刻在骨子中的认真坚毅。

“他是不是想追你?”朋友悄悄和棠梨咬耳朵,毕竟棠梨气质独特,来嫁衣坊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也并不罕见。

“多嘴。”棠梨轻斥,过了一会儿,却又不经意向门口望了一眼。

男人手中的布上已有了一些绣纹,针脚却蹩脚得很。他绣得小心翼翼,针尖扎了左手食指,他眼也不眨地换中指继续。

棠梨终于忍不住了,找出创可贴向他走去。

“你的绣法不对,所以才总会扎到手。”她在他身前侧膝蹲下,垂眸道,“伸手。”

他的指尖已被扎了很多下,她碰了碰,有些烫。

“谢谢。”他却一躲,接过创可贴,低声道,“我自己来吧。”

棠梨抬眸看了他一眼。她五官平凡,唯独一双丹凤眼有些说不出的妩媚,抬眸时,细密而直的睫毛如蝶翼,很惊艳,也很撩人,她知道。

然而,他兀自贴好创可贴,全程表情毫无波澜。

他不是为自己而来的。心中有了答案后,棠梨也不再端着姿态,她站起身,淡淡道:“走吧。”

“什么?”男人一怔。

“你不是要定做嫁衣吗,总不能自己穿吧?”棠梨将皮尺、本子等收入包中,“来我这里的男性客人只有三种,一种陪恋人,一种陪女儿。你这么年轻,又独自一人,那么你要送嫁衣的女孩儿,要么还没追到,要么不便亲近。所以,”她已在门口挂上打烊的木牌,“走吧。”

“第三种客人呢?”他却问。

“第三种,是冲我来的。”她回头,眼尾微挑,勾起一抹促狭的笑容,“你不是,我已经知道了。”

二她大概晕车

男人开丰田,经济适用型。

车子开出了古镇,棠梨趴在窗边,任夏风拂过额发:“我们还要走多久?”

“一个小时。”男人说,“饿了?后座有吃的。”

棠梨不客气地翻着,挑出一块压缩饼干啃了起来。

“不怕我下药吗?”也许是她太不设防,男人忍不住说,“女孩子要有一些防范意识。”

棠梨呛了一下,边咳边笑道:“兵哥哥,你真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贩子。”

除了他,大概没人会在她上车前特意将军官证与身份证摆在中控台上了。

“沈迟归,”她低声念道,“好遗憾的名字。”

“证件可以伪造。”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好好给她上一课。

“你的照片、车牌、证件号码与动态影像早就通过我身上的监控器传出去了。”她漫不经心地说,“今晚之前我要是没传回信息,明天就会有人敲你的房门。”

见他微怔,她吐了吐舌:“骗你的。”

他哑然失笑。

原来,他笑起来时,声音也是低的,眼睛也是忧郁的。她嚼着饼干想。

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位于城郊的医院。院外有高栏电网,很像监狱。医护人员带领他们穿过充斥着尖叫声与癫笑声的走廊,来到一个单间。

“病人今天状态很好,你们可以多聊一会儿。”医生收走尖锐物品,又指了指棠梨的皮尺。

“让她带进去吧。”沈迟归说。

医生摇头:“周小姐本来就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加上她躁狂症发作时攻击性太强,我担心的是这位小姐。”

沈迟归紧蹙眉头,棠梨却干脆地放下皮尺:“那就不用了。”她冲他眨眨眼,“让你长长见识。”

沈迟归先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后,他向棠梨招了招手,棠梨垂头安静地走了进去。

“她会为你量一下尺寸,不会害你的。”她听见沈迟归说。

她看着前方的两双鞋子,大的是沈迟归的,小的属于一个年轻女孩,而此刻,小的明显向大的后面躲了一下。

“阿鹂,别怕。”沈迟归柔声道。

原来,他的声音也可以这样温柔。棠梨一边想着,一边小心地举起双手,以一个全无威胁的姿态,缓缓靠近那个女孩。她以指为尺量了女孩的围度,并默记在心底。全程,她都没有抬过眼,也没有将手放在女孩看不到的地方。

在回程的路上,天已黑了,初夏夜风微凉,棠梨打了个喷嚏,沈迟归关上车窗。

“喂,说说话,别那么闷,我都要睡着了。”棠梨打着哈欠说。

沈迟归认真想了想,然后说:“今天,我长见识了。”

棠梨乐不可支:“我表现得怎么样?”她忽然很好奇,他会怎样赞美别人。

沈迟归绞尽脑汁道:“手尺很精准。”

“不是这个。”棠梨不由得凑近他,“我是说,我全程的表现,怎么样?”

低头避免对视,举手安抚情绪,沉默降低存在感,她能感到那女孩由抵触到放松的转变,也能感受到他始终关注的视线。

“我没想到,”他抿唇,低声说,“你能做得那么好。”说着,他对她展眉笑了笑。

棠梨直直地望着他,唇边的戏谑却缓缓定住了。她慢慢挪回去,靠向车门,不再说话。

“晕车了?”他问道,空出一只手从储物盒中翻出一枚话梅糖,“吃这个缓解一下,我们就要到了。”

话梅糖酸甜可口,棠梨默默想,她大概真的晕车了。

否则,她怎么会觉得他昙花一现般的笑容让人眩晕呢?

三有时候,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那个名叫周鹂的女孩儿不能亲手绣嫁衣,棠梨又不愿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于是,沈迟归只能独揽重任。

然而,他似乎手笨得很,于是,每隔几天,他就会带着又绣坏的布料来求援。刚开始时,棠梨视他为空气,他便搬着马扎坐在她店门口闷头钻研;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他的不开窍,便会偶尔指点一二。

沈迟归绣得很慢,一个月后,才终于完成袖子上的一边翅膀。第二天,他带着成果来到店里,却见门关着,门口站着几个叼着烟的陌生男人。往来行人纷纷侧目,却不敢上前。

“今天关门。”一个男人说。

他扫了一眼虚掩着的木门,说:“衣服有问题,我来找售后服务。”他又朗声道,“店长?”

“沈迟归!”屋内一阵混乱,传来她失措的惊呼声。

这声惊呼像一个信号,沈迟归猛地一腿绊倒离他最近的男人,并在其余人回神之前,冲入室内。

室内一片狼藉,棠梨黑发凌乱,扶案勉强站着,身前正蜷着一个捂着下腹的中年男人。

屋外望风的小弟们冲了进来,沈迟归一把将棠梨扯到身后,对她说了声“报警”,接着,双方便陷入混战。

他不愧是军人出身,不多时,那几人便被一一扔到门外。

“敢在这儿撒野,不知道这片儿谁罩着吗?”棠梨自沈迟归身后探出头,狐假虎威道,“警察马上来,不想进去,就赶紧滚。”

几人骂骂咧咧地落荒而逃。棠梨转身进屋,沈迟归在她身后笃定道:“你没报警。”

“报了警,梁子就结大了。他们长了记性就好,强龙不压地头蛇。”棠梨弯腰去捡地上的直尺,但捡了几次都没成功——她的手抖得厉害。

沈迟归走到她身后,忽然扯下一旁的布,披在她身上:“别怕。”

棠梨动作一顿,半晌后,她扯着布料裹紧自己,缓缓蹲下。

“我讨厌这样的生活。”她声音极哑,“我都躲到这么偏的地方了,为什么还是有人找上我?”

“嗯。”沈迟归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跟着蹲下。

她抖得厉害,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虚张声势后风声鹤唳的猫。

“沈迟归,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半晌后,她才低声说,“有时候,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朋友?”

“亲人。”她闭起眼,“我哥。”

她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神情已恢复如常,甚至开起了玩笑:“你跟他一样,都特别不会安慰人。

见她恢复,沈迟归才放了心:“要出去走走吗?”

“不了。”棠梨站起身,放下凌乱的盘发,“这里还要收拾一下。”

她的黑发散下的刹那,有金丝般的光线穿过,美得令人屏息。沈迟归静静地看了一眼,而后垂下眸,捡起地上的直尺。

四为什么偏偏他不行?

这场意外并未给嫁衣坊造成经济损失,然而棠梨放心不下。她决定给嫁衣坊找个保安,但看了许多人,都不满意。

“我看他就挺合适的。”朋友指着坐在门口与针线斗智斗勇的沈迟归,“身手好,心思正。”

棠梨扫了他一眼:“他不行。”

“为什么不行?”朋友眼珠一转,“难道是因为他太帅,你怕自己把持不住?”

朋友本是开玩笑,棠梨却眼睫毛一颤,没有说话。

她以为自己已用沉默表示拒绝,谁知次日,沈迟归竟亲自来找她。

“听说你在招保安?”他诚恳道,“其实我身手挺好的。”

棠梨从设计图纸中抬起头,上下打量着他。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闲敲着桌案,“理由?”

沈迟归局促起来,低声说:“我被炒了。”

他退伍不久,之前找的文书工作因业务不熟而被炒,现在,他大概想做回老本行。

棠梨静静凝视着他。即使心怀忐忑,他仍站得很直,眸子垂着,唇抿成坚毅的一条线,就像一名等待召唤的骑士。

“好吧。”几分钟后,她终于松口,“不过我给的薪水可不多。”

说着,她又若无其事地埋头于眼前的图纸中,沈迟归“嗯”了一声,然后坐回门口。

然而,半小时过去了,她没能给设计稿再添一笔,他也没能为嫁衣多绣一针。

沈迟归就这样成了嫁衣坊的合法常驻人员。

时间久了,他渐渐察觉出自己的必要性。也许是棠梨盛名在外,嫁衣坊外总有三五成群的陌生男子逗留。棠梨不愿惹事,便叮嘱他,那些人不进门就不理。

沈迟归点点头,心中却有了其他打算。

五我想见你在看的人

入秋后,天气凉爽起来。一日黄昏,棠梨正描画一羽凤翼,沈迟归走了过来:“今天早点儿关店吧。”

她眨眨眼,一头雾水。

沈迟归将她带到附近公园里,踩着一地秋叶,严肃道:“棠梨,我想教你一些防身术。”

棠梨愣了愣,然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行,行,都听你的。”她擦着笑出的眼泪,蓦然觉得,也许当他那样专注地凝望她时,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她都无法拒绝。

沈迟归认真起来有种迷人的魅力,他教她的都是最实用的技巧。棠梨脱掉旗袍,换上长靴、马裤,黑发被利落地编成马尾辫,英姿飒爽,与从前判若两人。

一次,她正认真地比画着某个姿势,抬头却发现沈迟归正凝视她,眸中情绪复杂难辨。

他在看她吗?

她又觉得不像,他目光的焦点并不在她身上。

胸口蓦然憋闷得难受,她一拳挥向他,却被他挡住,她又乱用招式,终于被他锁在怀中。他说:“出招的方向不对。”

“你在看谁?”她冷冷地问。

他一怔,她挣开他的手,一把锁住他喉头:“我赢了。”她直视他的眼睛,“你说过,要是我赢了,会有奖励。”

他的瞳色很深,此时此刻,这双眸子中只有她的身影。

“我想见你刚才在看的人。”最终,她还是没能忍住说出这句话。

沈迟归有两个优点,从不说谎,与说到做到。于是,几个小时后,棠梨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那人。

她隔着玻璃望着房间内的周鹂,攥紧了衣角。

沈迟归这次没让她进去,然而周鹂还是发现了她——周鹂呆望着她的脸,忽然猛地尖叫起来,一脚踹向身边的沈迟归。门口的医护急忙冲进去,周鹂却已与沈迟归打成一团。

棠梨却没动,她已看出周鹂所用的格斗招式很多都是沈迟归教过她的。只是,周鹂用起来流畅、狠且准,她却那样笨拙。

沈迟归很快制住了周鹂,自己身上却也挂了彩。棠梨拿着湿巾想为他擦一擦鼻血,犹豫片刻后,还是将湿巾递到了他手里。

在回去的路上,棠梨缩在后座,分外安静。

“要听歌吗?”沈迟归问。

那是一首古风歌曲,讲出塞和亲的公主与驻守边疆的将军因误会而错过生生世世的故事。

“你们也承诺过生生世世吗?”棠梨忽然没头没尾地轻声问。

沈迟归静默片刻,然后才低声道:“阿鹂曾经是我的战友。”

原来,在她出现之前,周鹂曾陪着他那么久。

他们曾无数次并肩而行,只有最后一次,他因故缺席了那个边境走私任务,回来时就收到紧急救援通知——周鹂与其他两位战友被困敌营。

当他们寻到周鹂时,祸首已逃,而周鹂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一旁是另外两名队友受尽折磨的尸体。过了整整三天她才醒来,精神却整个垮了,医生说,这是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周鹂被强制送往医院。她没有其他亲人,且除了她一直暗恋着的沈迟归外,任何人的接近都会令她恐慌。彼时,沈迟归服役期满,便索性随她一起退伍了。

“你爱她吗?”棠梨轻声问。

沈迟归一怔,没想到她关心的竟是这个:“阿鹂……需要人一直照顾。”

“所以你要娶她?”棠梨看着窗外,“她依恋你,她很可怜,她需要被照顾,所以,即使不爱,你也要娶她。”

沈迟归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棠梨——”

“依恋你的可怜人多的是,你怎么不每个都娶?”她讽刺道。

“棠梨!”他低喝道,带着些乞求的意味,“你累了。”

“是啊,我累了,很久以前我就累了。”她知道自己应该停下,可话语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五岁,我没了父母,跟着大我十岁的哥哥走南闯北,饥寒交迫,我可怜吗?十四岁,我与我哥决裂,靠打零工攒钱读书,还总是被克扣工钱,我可怜吗?二十四岁,我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喜欢上一个人,我躲了无数次,他却每天在我面前为其他女孩绣嫁衣,我可怜吗?我这么可怜,你是不是也该关心我?!”

她愈说愈快,到最后,声音几乎在颤抖。

沈迟归猛地一踩刹车,她因惯性前倾,而后被甩在后座上,脸颊微湿,如大梦初醒。

“到了。”他说,语气平静得仿佛棠梨的失控只是呓语。然而,他紧握的手指指节发白。

“你能不能叫我一次阿梨?”半晌后,她恍惚地问。

“你该走了。”他却为她拉开车门。

六你想要证明什么?

次日,沈迟归没有去嫁衣坊。他们都需要冷静,他想。

棠梨大概也这样想,因为她没有给他打电话。

又一日后,沈迟归决定辞去保安的工作。未察觉她的感情前,他心无旁骛;然而一旦察觉,他便无法坐视不理。现在,他唯一担忧的,只有门外那些陌生男人,所以离开前,他得先解决这些麻烦。

然而,当他来到嫁衣坊时,他发现门开着,室内一片狼藉,棠梨不知所踪。

沈迟归的眉心狠狠一跳,熟悉的恐惧如暗潮般漫上。不过,多年的训练让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很快,他就发现不远处有人盯着他。

那人的伪装很蹩脚,他没费多少工夫就轻而易举地“问”出了棠梨的下落。

棠梨被关在郊区一间废弃仓库里,他赶到时,正巧接到了看守用棠梨的手机发出的求救短信。显然,他们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还没准备好,就已被他揍得人仰马翻。

棠梨看起来脏兮兮的,只有手肘和膝盖处有些擦伤。见到他时,她牵起一抹勉强的笑容:“我用你教我的功夫揍了他们好多下。”

她这样讨巧地邀功,反而惹人怜惜。

沈迟归默默地为她解开绳子,她的手腕上已有紫印,他看着那些伤痕,一向很稳的手开始颤抖。

“沈迟归,我没事。”她小声道,试探着抚上他的手,却被他猛地挥开。

“有意思吗?”他沉声问。

她一怔:“什么?”

“我说,你玩失踪,又刻意安排线索给我,有意思吗?!”他暴喝道。

她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他的眼神极冷。“你是要证明什么?”他冷声道,“证明我蠢,还是证明你的魅力?”

棠梨的脸蓦然血色全无。

“我是来辞职的。嫁衣不用做了,违约金我会在三个月之内打给你。”丢下这句话后,他转身便走。

“沈迟归!”她踉跄着爬了起来,“沈迟归,照顾一个人的方法多的是,你问没问过她,她愿不愿意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结婚?”

他背影一顿,猛地转身,刚要开口,却忽然一怔,然后,棠梨眼睁睁地看着他缓缓倒下,露出颈后一根麻醉针。

她的计划里可没有这步!

棠梨的心猛地一沉,然而她还没想清楚,便觉得肩膀一麻,朦胧间,她只来得及按下右耳耳钉,接着便也陷入无尽黑暗里。

当棠梨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她被绑在椅子上,而沈迟归蜷在不远处的地上,额上有血,还昏迷着。

“那丫头醒了。”有人走过来,一把拽过她的头发,将手机按在她脸上,“叫你哥来。”

果然,这些人是冲着哥哥来的。

棠梨垂下眼,顿悟这些家伙正是在嫁衣坊外徘徊的另一伙人。

嫁衣坊外其实有两伙人,一伙是陌生人,上回沈迟归打伤的就是他们;而另一伙,则是自那次后她暗自雇佣的保镖,这次她试探沈迟归,用的就是这批人。

她本以为一切只是做戏,却不想,竟假戏真做。

“我有十年没见过我哥了。”她头疼得厉害,“我联系不到他。”

她说的是真的。

她仍记得自己十四岁时的那个雨夜,她与哥哥大吵一架——几天前,她发现家中存款暴涨,哥哥说是随朋友经商赚来的,然而那天,她撞见哥哥与本市流氓们混迹一处。

她愤然离去,借宿在朋友家,心中却悄悄盼着哥哥在与那些人断了来往后来接她。然而,只有流水般的示好礼物与现金被不断送来,哥哥再也没有出现。

她的心渐渐变冷,她终于明白这是哥哥在向她说抱歉。

她心灰意冷地将所有钱物退回,然后离开朋友家,想方设法自食其力。从那之后,哥哥又不间断地托人送来钱物,但她从未收过。直到她十八岁成人那天,哥哥托人送来一对内置监控定位装置的耳钉。

她如往常般拒绝,来人却打断她说:“棠老板说,这是他最后一次送您礼物。他可以不再出现,可您要理解,他想确认你平安的心情。”

她神色复杂地望着它们,拒绝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其实,这些年中,她隐约知道哥哥似乎得罪了许多人,因为无论她搬去哪里,总有人隔三岔五地在门外徘徊。不过,她遇到的骚扰虽不计其数,但被绑架是第一次。

“老实点,小丫头。”男人凑到她耳边,“你哥折了我们一单生意后不赔就跑,要不是他溜得实在干净,我们也不会不讲道义地扯上他家属。不过你倒是配合,”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要不是今天跟着你的人少,我们也逮不着机会下手。”

头皮很疼,麻醉药的后劲儿让人眩晕,棠梨呢喃着什么,那人凑过去听,却被她猛地咬住耳朵。

男人惨叫,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另外两人也闻声走来,身影如山般黑压压地遮住光线。

她知道,他们还不敢动她,然而身体仍止不住地发抖。

很好,他们的注意力已被她引到她身上。沈迟归,快点……

忽然,她的瞳孔蓦地一缩。

一个男人无声倒地,另一个则惊吼着与暴起的沈迟归打在一处。

她虚脱般泄了力——成功了。

幸好刚才男人废话时,她意会了沈迟归轻微的撬锁动作。然而,她还未松一口气,余光就瞥见被咬耳朵的男人骂骂咧咧地从腰间向外掏着什么。

——那是一把枪。

“沈迟归!”她听见自己失声尖叫。

之后一声枪响,她忽然什么也听不到了。

七你的手,要正骨

沈迟归脑袋很晕,左腿剧痛。

然而,他还是强撑着打晕了开枪的男人,并夺过枪,随后他左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她面前。

“沈迟归——”棠梨剧烈地挣扎,她血肉模糊的右手软软地垂着——就是这只手,在刚才不顾脱皮、碎骨的痛楚,猛然强行从手铐中挣脱出来,打歪了男人的枪。

“别动。”沈迟归快速为她撬锁解绑,那枚子弹可能打到了股动脉,他的体力正随着血液渐渐流失。

门外忽然一片嘈杂,枪火声此起彼伏,沈迟归几次眼前发黑滑下去,被棠梨胡乱搂住:“别怕,你别怕。”她哭着用牙齿撕扯裙子下摆,然后用力按住他的伤口,“沈迟归,我按了求救信号,很快就没事了,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右耳耳钉有呼救功能,按下时代表她有危险,会有人来救她,这是那人离开前告诉她的。

然而,十年间,无论多苦多难,棠梨都独自咬牙挺过。这是她第一次走投无路向哥哥求助。

那时,中针的沈迟归在她面前缓缓倒地,她首次惊惧到脑中空白。

而现在,他的血汩汩涌出,浸湿她的裙摆,她冷得直哆嗦,刺目的鲜红让她无法思考。

“你的手,”沈迟归虚弱道,“要正骨,不然,没法做衣服了……”

“我不做了!我才不要给你做送给别人的衣服!”泪水夺眶而出。

他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笑了笑,脸色愈来愈白。

棠梨不敢动,她怕一动就惹得他失血更多,只能嘶声喊道:“哥!哥!”

门外的枪火声渐弱,有人破门而入:“阿梨!”

竟是多年未见的哥哥亲自带人来了!但她已顾不上看,焦急道:“救他,他流了太多的血!”

沈迟归勉强睁开眼睛,感觉有人将自己揽过,他虽视线模糊,但也能看得清,这男人与棠梨长得极像。

他费力地抬起手,不假思索地将暗握在掌中的枪抵上男人的太阳穴。

“我……抓到你了。”他轻声道。

男人难以置信地缓缓睁大眼睛,“喀——”随行众人齐齐将枪上膛,三四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沈迟归。

室内蓦然一片死寂,沈迟归咳嗽起来。

刹那间,门外警车鸣笛声大作。

八沈迟归,你为什么不肯叫我阿梨?

这个男人——沈迟归紧盯着他的脸——在那次打击跨境走私任务中,就是害死自己两名战友,毁了周鹂一生后潜逃的祸首棠墨。

九个月前,周鹂被送回时,沈迟归虽离开,但并未退伍。作为特种部队“孤鹰小队”的一员,即使孤军奋战,他也定会不辱使命。

然而,在追查三个月后,除了得知棠墨唯一可能联系的妹妹定居于此外,他竟一无所获。

那日午后,他伫立在门外,凝视着女孩低眉描画嫁衣的侧脸许久,最终,还是以“沈迟归”为化名,敲响了嫁衣坊的门。

迟归,迟归,若他那时没有来迟,战局会不会有转机?

绣嫁衣只是计划中的一环,周鹂虽依赖他,但并不爱他,他也不会与周鹂结婚。他只是需要一个能长期待在嫁衣坊却不会被怀疑的身份。

嫁衣坊外那拨陌生人,属于走私中交易失败、对棠墨怀恨在心的甲方;而棠梨无意间雇佣的保镖,则是棠墨刻意安排的。

沈迟归潜伏在旋涡中心冷眼旁观,却未轻举妄动,起先是不愿打草惊蛇,后来是不愿……伤到她。

他不确定她对自己哥哥的事是否知情,于是在她第二次见周鹂时,试探着将真相告知于她。她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她竟毫不关心那次行动,只在意……他是否爱周鹂。

那一刻,他愣怔、慌乱,心乱如麻。

棠梨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也最不受控的一环,他不愿再利用她,于是决定改变计划。然而,她在他将要离开时逼他承认自己的心,而他,则在已知实情的前提下,在见到她受伤的刹那,无法自抑地愤怒、后怕,甚至没注意到甲方的偷袭。

他怎么会大意至此?他不敢去想。

后来,他们受困,匆忙中,他发出求援消息,并未想到棠梨竟同时召来了藏在古镇中谋划东山再起的棠墨。这算不算意外之喜?他想笑,却笑不出。

牺牲同伴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回荡,他别无选择。

她心上最狠的一枪,注定要由他亲手扣下扳机。

外面喧嚣已过,警方的警示词已通过扩音喇叭传至室内。

“束手就擒吧。”沈迟归说。

“你也逃不出去。”棠墨面如寒霜。

“我就没想过走。”沈迟归嘲讽一笑。

“是吗?”棠墨歪歪头,“那她想过吗?”

沈迟归一怔,对准他的两个枪口瞬间转向,直对着棠梨的额头和心脏。

“那是你妹妹。”沈迟归紧盯着他,“别对我用激将法,你下不去手。”

棠墨森然一笑,枪响,棠梨闷哼一声,捂住右臂——一颗子弹擦臂而过,鲜血淋漓。

“你可以试试,”棠墨冷笑道,“看看亡命之徒有多重视亲情。”

门外警察等了许久,已决定突袭时,门开了,几名恶徒挟持着两个人质走了出来。

“给车,放人!”

押人上车时是守卫的薄弱点,沈迟归努力转过因失血而眩晕的脑袋,发现抵着棠梨的只有一把枪,他有把握隔开,只要棠梨机灵点……

时机来了!

他猛地撞向一旁,却只听一声闷响!

“阿梨——”是棠墨变了调的吼声。

沈迟归觉得自己失聪了。

眼前的画面如默片慢动作播放般,他看见狂怒的棠墨、乱了阵脚的歹徒、蜂拥而上的警方,与堵在棠墨枪口上的棠梨。

棠墨本没打算让沈迟归活着待在车里——他身手太好,棠墨赌不起。只要沈迟归抬脚上车,棠墨便会开枪。

谁知,沈迟归竟会去撞抵着棠梨的枪,而棠梨正巧也向沈迟归扑去——她以为哥哥不会真的对自己开枪。

她赌对了。抵着她的枪中的确没有子弹,可抵着沈迟归的,早已蓄势待发。

她缓缓倒下去,鲜血疯狂洇出,裙子很快被染红。

恶匪已被制服,脱离胁迫的沈迟归缓缓跪下,茫然地抱住了棠梨。

“沈迟归,喀,我哥……做错了事。”她一张口,鲜血就大口涌出,她是伤了肺脏还是伤了心脏?沈迟归脑中一片空白。

“别说话。”他听见自己冷静道,“救护车就在不远处,医生已经向这边来了,你会没事的。”他想抱她起来,左腿却不听使唤。

“沈迟归,我……我骗了你。”她努力想笑,目光却开始变得涣散,“你绣的嫁衣,是……是我的尺码,我才不要……不要你绣别人的……”

“棠梨,看着我……”他胸口很闷,几乎无法呼吸,“我也骗了你,我不会娶周鹂……”

她却已缓缓闭眼,唇微微动了几下,他附上耳朵,听到了她讲的最后一句话——

“沈迟归,你为什么不肯叫我阿梨?”

尾声待到新雪覆满头

三个月后,棠墨的死刑已被执行。

入冬了,古镇融在一片雪色中。嫁衣坊门前覆了薄雪,沈迟归缓缓扫净,然后搬了马扎坐在门口。他的左腿伤了骨头,仍不大灵便。

他很慢、很认真地绣着已完成前襟、双袖的嫁衣。他不知,在伤好归队前,自己能否绣完下摆。

一阵风过,檐上积雪簌簌飘落,他放下衣服,想了想,起身回了内屋,打开窗子。

“阿梨,下雪了。”

他回头,温柔地冲床上熟睡的女孩笑了笑。

那枚子弹擦过棠梨的心尖入肺,抢救用了整整十六个小时。然而,即使生命体征已稳定,她也一直不肯醒来。医生说,这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后脑部缺氧,也许是因为她有不愿面对的事。

沈迟归却笑了笑,说没关系。她睡多久,他就陪多久。

等她醒来后,无论她是恨他还是爱他,他都会唤她一声——

阿梨,你回来了。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1-05 20:01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鹿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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