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默默安然（来自鹿小姐）
这一次，或许他只是稍纵即逝的惊叹，但我可以变成永恒。
作者有话说
我本来是想写一个阿姨和小鲜肉的欢快故事（满足自己的贪欲），但结果……我果然是个后妈吧，欢乐个头啊。关于男主的长相嘛，个人比较倾向于《比利林恩的中场故事》的男主那样，唇红齿白，又透着耿直单纯。日内瓦湖真的很美，虽然大家也都见过很多的名山大川，它看起来并不十分特别，可总有一个瞬间会让人觉得它真的好美。那样的地方不发生点故事，真是可惜了。
1.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都怪沈艺那个疯子，把我卷入了麻烦之中。
放年假的时候，我和大半年没见的沈艺总算凑上了时间，两个人一起去了意大利。我们到达罗马的第二天刚好是周三，按惯例是梵蒂冈教皇演讲的日子。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教徒们都拿着小板凳坐在了那里，到处是熙熙攘攘的游客，我们根本挤不进去。
我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想赶紧绕开。
但沈艺一个劲儿地拽着我，不停地回头四顾。我知道她这样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看见帅哥了。
“又看上哪个？”我翻着白眼问她。
“那个！那个！”
她朝一个方向不停地甩着胳膊，我发现她指的居然是梵蒂冈的皇家护卫队中的一个卫兵。梵蒂冈的护卫兵都是瑞士人，年纪不能超过三十岁，且必须单身，他们一个个头发剃得极短，更显出深邃的五官轮廓，穿着红黄蓝三色的骑装，可以说是一道风景线。沈艺指的那个更是不寻常，他看起来年轻得要命，真真是唇红齿白，一双绿眸子美得令人心惊。
“大姐，你疯了吧，他也就二十岁！”我拍了拍沈艺，“别总想着老牛吃嫩草了，尤其还是进口草。”
结果她只是朝我挑了挑眉：“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紧接着，她就真的冲过去要电话号码了。
虽然惊诧，但想到她是沈艺，我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我们从小相识，我很清楚，她就是个疯子，完完全全是那种活在当下的人。我俩的性格是两个极端，如果不是早早相识，估计我们是无法成为朋友的。
但说实话，我非常喜欢沈艺，我喜欢看着她疯，仿佛这样就能弥补我生命中缺少的那点热情。
“阿玲！”
我走了一下神，她就已经跑回了我面前，像小女孩似的蹦蹦跳跳：“他给我电话号码啦！”
我是真没想到，还以为他们不会吃这套。我抬头看向那个男孩，正巧他也看过来。我想他应该是在看沈艺，但沈艺是面对着我的，所以只有我和他四目相对。
他突然咧开嘴笑了，在那一瞬间，好像有一阵风从我身上卷过，我竟不自觉地屏起了气。
“怎样？就算是你，也得承认是绝色吧？”在回酒店的路上，沈艺一个劲儿地揶揄我。
“绝不绝色和我也没关系，你自己享用吧。”
“阿玲啊，你说，你和宋男……”
我立刻打断她：“哎，别提他！”
“好好好，都三年了，你还缓不过劲儿来，要为他出家啊？”
“我跟你不一样，我……”
我还想说，我没那个工夫，我工作忙，而且我性格保守，不爱和陌生人接触，找男生主动要电话号码这种事，再过一百年我也做不出来。
我们刚到酒店大堂，手机上就出现了一条陌生人打招呼的信息，是国外的号码，发来的信息也是英语。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瞪着沈艺，她故作冷静地看了我三秒，然后开始狂笑。
我掐着眉心，长叹了一口气。
她把我的号码留给那个卫兵了。
2.你那么美好，上帝一定会保佑你的
傍晚，我们约在一家半是咖啡厅、半是酒吧的店里见面。在罗马，这种bar到处都是，装潢大多像温馨的客厅，不是那种蜘蛛洞似的夜店。
但我仍旧非常想落跑。沈艺使劲儿按着我，说：“你想想，他是天主教徒哎，规矩多，克制，禁欲，真的想和谁在一起，那就必须一生一世，跟你多合适啊！”
“合不合适，哪里是说说就算的！”
我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他走了进来。
换了普通休闲服的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大学生。他坐在了我旁边，要了一杯黑咖啡，然后压低声音跟我打招呼。
他的声音就像大提琴的弦被压住，缓缓拉开的第一声。
“啊啊，你们聊，我还有约，晚点酒店见啦！”
沈艺立刻就要逃，我伸手拽住她，冲她挤眉弄眼，结果她稳准狠地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我不得已放了手。
“你……”我咬牙切齿，“老实点，别玩太疯了。”
她迈着猫步出了门，然后在门口朝我抛了个媚眼，还竖起了大拇指。
我无奈地摇摇头转过身，正对上一双诚挚的绿眼睛。我立刻低下头，摆弄着手中快见底的鸡尾酒：“其实……是我那个朋友跟我开了个玩笑，真是麻烦你了。”
“我知道，”他的英文很好，口音令人听起来非常舒服，“但我看到了你，我愿意给你号码。”
“为什么？”
“感觉。”
我笑了，我居然忘记了他应该还在相信感觉的年纪。
他叫尼古拉斯，和我目测的一样，确实刚满二十岁，加入皇家护卫队只有三个月。我们聊了一晚上，他给我讲他的生活、他的弟弟妹妹，讲去教堂做礼拜，讲日内瓦湖一片蔚蓝。他的心思纯净得令我惊诧，我感觉听他说话的自己就像是教导处主任。
我的生活，除了一场失败的恋情，没有任何值得说的。我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一生严于律己，看重事业，所以，我从小就知道，想讨爸妈喜欢，就只有努力学习一条路。所以，我就是个死书呆子，恋爱原本也想工作之后再说，完全没指望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结果，大学开学第一天，我遇见了宋男。我很吃惊，他居然是我的初中同学。
他乡遇故知，又是同系，这样的缘分，我想不理会他都不行。况且宋男一表人才，对我还很殷勤，很快我们两个就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五年，从十九岁到二十四岁，我本就少年老成，那么一点点的青春热情，全部给了他一个人。
按我原本的预想，我的人生应该是这样的，毕业后一年，工作稳定了就准备结婚，三十岁之前有孩子。我丝毫不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但结果是，在我向宋男提出见父母的第二天，他消失了。
那时，我还单纯地为他不想和我长长久久而伤心，但没过几天，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我欠了钱。对方语气很糟糕，简直就是威胁。后来我查了才知道，宋男以我的名义在网上借贷了不少钱，而且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他在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脚踏几条船。
我的五年青春，说喂了狗，都是委屈了狗。
说实话，我是受了打击，一方面是感情原因，另一方面是我需要直面我的失败。我不敢和爸妈说，还是沈艺借了我钱，在高利贷还没利滚利的时候，把窟窿补上了。
所以，沈艺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不过她对此很不以为然，总是说遇到一两个渣男骗子是正常的，只要开始下一段恋情，很快就会忘了。
可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我不敢了。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三年，我始终处于空窗期。我甚至想，我这辈子或许就这样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该死！”我只是简要地说了说，并没有提及自己的心情，但尼古拉斯居然一摔杯子骂了句脏话，“那个人真是个浑蛋！”
我忍俊不禁。
“不过幸好，”他眨了眨眼，忽然就开心了，“他和你分手了。”
我有些不解。
“正因为这样，我才有了机会。”
似乎有一半的我在拼命抵御着，不愿意去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可他明明像水一样，却又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我的心湖终究被他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我……我比你大……”
我比他大七岁，我们之间相隔太远，不管是文化上还是地理上，但不等我说出口，他就兴高采烈地问我：“你在这边待几天？”
“七天，还剩五天。”
“五天……”他沉吟了一会儿，并没多说什么。
在那之后，他送我回酒店，时间并不是很晚。在酒店门前，和他告别以后我就想进大厅，他却像鸟儿一样朝我张开双臂。
我浑身僵硬，强迫自己不要躲，因为这不过是人家的礼节，并没有特殊意义。
他也确实只是非常礼貌地拥抱了我，用下巴微微蹭了蹭我的太阳穴。
“你那么美好，上帝一定会保佑你的。”
就在我感觉他已经逐渐直起身，微微松了一口气时，他突然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吻在我的额头上。
3.真正的爱情
我不是个小姑娘了，可我居然因为一个晚安吻而辗转反侧，折腾了大半夜。
最后我逼迫自己睡觉的理由是，反正再过几天我就离开了，就算再来也不知是猴年马月，到那时，他早已忘了我。
或许明天他就已经忘记我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沈艺已经回来了。她昨晚不知去哪儿玩到了半夜，害我担心地给她发了好多信息。我习惯了早起，而她始终是一觉到中午。我收拾好就下楼去吃酒店的自助早餐，还没走到餐厅，有电话打了进来。
是尼古拉斯。
“我在你酒店大厅。”他的声音朝气满满。
“啊？为什么？”我虽然满是疑惑，但也不想让他多等，赶紧跑去找他。
他站在大厅雕塑前，有两个路过的外国女孩一个劲儿地打量他，这让我不太愿意走到他身边。
“你怎么来了？”
“我带你去日内瓦。”
“什么？”
根本不等我跟上他的思路，他已经不想再说一遍，拉起我就往外跑。
“等等等等……”我费力地扯停了他，“你是说，我们现在去瑞士？”
他点头：“对啊，我机票都已经查好了，还有空位，我们现在去机场，应该赶得及最近的那班。”
“你今天不需要站岗吗？”
“我休息。”
“那明天呢？”
“明早回来就好了。”
我看着他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发自内心地不理解。我不懂一天之间要往返两个国家是什么概念，即使离得近，这也不过是因为心血来潮，这样的冲动，我从未有过。我忽然想起沈艺还在楼上，总算找到了推托的理由。
我对他说：“我朋友还在，我不能和你去。”
“你可以和你朋友说啊，她应该会答应的。”
只一天，他就看穿了沈艺的个性。
“可我什么都没拿，我……”
我本来就是出来吃早餐的，手里就只有手机，钱夹和护照在口袋里。平时出去，我的包里什么都有，现在这样我非常不安。
“这就够了，走吧。”
尼古拉斯一直拉着我往前走，他的手握着我的手腕，很温厚，不会让人感觉强迫。正因如此，我明明想甩开他，却总是做不出来。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我和他到了机场，虽然赶上了最近的一班去日内瓦的飞机，但时间非常紧，安检还很慢，我们两个一路狂奔才上了飞机。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到了日内瓦机场，直到出了关，看着外面的天空，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就这样到了瑞士。
本身瑞士并不在我这次的行程内，除了宋男离开那次之外，我再没有这么措手不及过。
在路上，我给沈艺打电话，显然她还没醒，嘟嘟囔囔的。不过，我刚说了一句我和尼古拉斯在日内瓦，她就嗷的一嗓子，震得我赶紧把手机拿远，结果差点碰到旁边尼古拉斯的脸。我刚想说声抱歉，他就伸头过来，冲着电话打了声招呼。
我不自觉挑起了嘴角。
“阿玲，进度很快嘛。你不用管我，我自有逍遥之处。”
“还不是你给我惹的麻烦……”
“阿玲啊，”她语重心长道，“你不要总觉得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了，你还很年轻哎！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是真的想找一个像你一样刻板无趣的人过相敬如宾的日子，还是想要真正的爱情？”
真正的爱情——我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尼古拉斯，他安静地看着车窗外，侧脸像雕塑一样完美——即使有，也不会是他的。
我们到了日内瓦湖的一个轮渡站，正好在日内瓦大喷泉的附近，那喷泉笔直地冲上天空，再像瀑布一样落下来。日内瓦湖清得像镜子，天空上布满了卷积云，一层一层的，像薄薄的鱼鳞，于是，湖里也像是有千重波，美得诡谲。
“怎么样？”肯定是看出了我的神往，他双手叉腰，一副邀赏的骄傲模样。
“所以呢？”我不想让他得意，却又很喜欢他这个样子，“你拉我过来就是为了看湖光山色？”
“你知道巴尔扎克称日内瓦湖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爱情的同义词。”
我有几秒钟的失神，我在思索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永远不由得我想太多，从后面推着我的肩膀上了船。船行得很慢很慢，在整个日内瓦湖绕一圈要十二个小时，我想，我们应该会在某个地方下船。
所以，刚刚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那算是他在回答我为何带我来这里吗？
我还是绕不过这个弯。
4.我对此刻动了心的自己说，反正爱也是海市蜃楼
然而，船渐行渐远，我完完全全沉浸在眼前庞大的静谧中。远处的阿尔卑斯山，皑皑白雪清晰可见，我们像停驻在一枚蓝宝石之上，快要凝为永恒。
“我爸爸之前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们趴在栏杆上，尼古拉斯单手托着腮，“如果你觉得上天慢待了你，那你要先想想是不是自己亏待了自己。”
我转头呆呆地看着他，他离我不过半臂的距离，可我竟突然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或许，他只是上天送到我梦里来的警示，试图将我从自我封闭中拉出去。
否则，我们只认识了两天，他怎么能看穿我从小就习惯了自我亏待？我用严苛的自我要求来换取父母的爱，我读他们希望我读的专业，走他们安排的路。他们跟其他父母不一样，不在乎我是否成家，只希望我能做个女强人，于是我只能坚强。所以，我遇到宋男，他对我有一点点不计回报的好，我就赶紧把自己的智商降为零，抛出了我所有的感性。在他离开之后，我立刻又缩回了壳子里，并且加强了防御。
“你很爱自己吗？”我问他。
但随后我就嘲笑自己，他当然会爱自己，他有什么理由不爱？
“我爱自己。”他的手臂绕过我的肩膀，然后他像孩子一样轻轻撞了一下我，“我也爱你。”
一群天鹅从我们的船边悠闲地滑过，其中两只互相啄着羽毛，脖颈绕成了心形。我专心致志地看着它们，装作忘记了我们当下的样子。
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尼古拉斯拉着我下了船。我们穿过一片花田，眼前出现了一个延伸至湖中的木质平台。那是由一根根腐朽的横木拼接而成的，只能容下两人并排而立，两旁的栏杆也很简单，所以，它一点也没破坏自然的美感，好像天生就是长在那里的，顺着它就可以走上天空之城。我走到了平台的最前端，脚下就是蔚蓝、平静的湖面，我忍不住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
就在这时，背后出现了很奇怪的声音，木板也有些晃。我下意识以为有人推轮椅上来了，但扭过头才发现是尼古拉斯正弯腰费劲地往前推着一块半臂大的石头。
“你要干什么啊？”我是真不懂他脑袋里在想什么，不过还是走过去想帮他。
没想到他在我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很坚持地说：“这种事不需要你来做。”
他像个小孩子滚雪球一样，背影很是欢快，一直把石头推到了快到尽头的地方。然后，他就在石头边上盘腿坐了下来，一边甩着手，一边叫我：“快来！”
“你看看你，手都脏了。”我拉着他指尖，想找湿巾，这才想起来我什么都没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深觉自己太疯狂了，“你有纸巾吗？”
他噘起嘴示意我吹吹就好了。
“多大了还撒娇……”
我嘴上这样埋怨着，心却似被揉皱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于是我在他手心吹了吹，然后狠狠拍了一下。
他笑呵呵地收回手去，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背包里掏出两罐啤酒，递了一罐给我。
我接过啤酒，感觉还有些冰，想来也只能是他刚刚在船上买的。我俩如今坐在空无一人的湖心，中间有一张石桌，两个人都被挤到了边缘，仔细想来其实是件很风雅的事，独钓寒江雪也不过如此。只是，我实在无法对一个外国人去解释中国博大精深的诗词。所谓的代沟，也就是这样吧。
“你是可以喝酒的吗？”我对宗教一无所知。
“酗酒自然不行，但认识你是开心的事，开心当然可以喝酒。”
我笑着拉开拉环：“你是不是认识谁都这样说？”
“才不是！那天你的朋友过来跟我说，你想要我的号码，我朝你看过去，你完全没有看我。我当时就想，应该不是你找我要的，因为你看上去那么骄傲。”他把易拉罐举到中间，“我想，你要是能看看我就好了。”
“你很好看，谁都会愿意多看你一眼的。”
“我不需要其他的谁，我只想知道，你愿意吗。”
我正对着的远方，两栋建筑物间有一个缺口，正露出一块雪峰，雪峰四周云雾缭绕，简直像海市蜃楼。
我没有回答，而是晃动罐子，和他碰了一下。
一秒的爱情也叫爱情吗？
我对此刻动了心的自己说，反正爱也是海市蜃楼。
5.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们很晚才回到罗马，沈艺居然在酒店里，我一进门，她就扑了上来，叫嚷着：“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我将自己甩在沙发上，“好累。”
“累也挺开心的吧。”
日内瓦湖的水光又出现在眼前，我闭上眼用鼻子“嗯”了一声。
“所以，怎样？”她挤到我身边来，一个劲儿地用手肘碰我，“表白了吗？”
我睨了她一眼：“表白个鬼啊！才认识两天好不好！”
“嘁，人家上山认识，下山领证的都有。”她看起来似乎真的挺沮丧的，“还以为这边的人会浪漫一些呢。”
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却也心有余悸地想着，如果今天他真的把话说透，我该怎么办。
“沈艺，明天我们去威尼斯吧，然后我们改机票，从米兰回去。”
她半天没吭声，直到我扭头看她，她才一脸贼笑着说：“想跑？那就是怕了。怕了，就是动摇了。”
第二天临出发去威尼斯前，我和沈艺又去了一趟梵蒂冈。我到处搜寻着尼古拉斯的身影，最后在一座教堂前面看到了他。有游客要和他合影，他很温柔地答应了，在镜头前站得笔直。
看到他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我没有走过去，拍了拍沈艺，说：“我们走吧。”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既然如此，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送。既然爱了最后一定会受伤，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爱。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逻辑。
我和沈艺去了威尼斯、佛罗伦萨，然后绕了一圈回了米兰，一切顺利，风景也不错。在这期间，尼古拉斯一直在和我发消息，我也一直有回，但我始终告诉他，我不会回去了。
我们订的是晚上的机票，下午我们就到了机场，于是找了一家咖啡厅喝咖啡。沈艺的眼睛乱看，她搜寻了一圈后回头跟我抱怨：“还是你家那位最好看。”
“谁让你自己不留着的！”
“我没提名也没提姓，你怎么就知道我说的是谁啊？”
我翻了个白眼，心想自己又掉进她的套里了，于是埋头喝咖啡，假装看手机。
“哎哎哎！阿玲！”
结果，没过一会儿，沈艺又推我，跟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我头也不抬地问：“你又看见什么了？”
“不是我！是你！”
感觉到她是真的激动，我疑惑地抬起头，却看到尼古拉斯站在落地窗外东张西望。紧接着，我的手机就响了。
我彻底慌了，握着手机站起来，求助地看向沈艺。在那一刻，我甚至有掉头躲去洗手间的冲动。
但只要沈艺在，她就不许我这样做。还不等我走到门口，尼古拉斯已经扭头看到了我。他在窗外蹦蹦跳跳地朝我挥手，笑得好像买彩票中了大奖。
我前脚刚迈出咖啡厅的门，后脚他就已经风风火火地扑过来，像只大熊一样抱住了我。
连沈艺都吓了一跳，别说我了。
“太好了，你还没走！”
“不是说了不用来送我吗？”我提醒自己要记得呼吸，不能显得太紧张。我是一个比人家大七岁的女人，那样显得太矫情了。可我的腰还是挺得笔直，我感觉它快要断了：“你这么急急忙忙地跑来，万一我已经上飞机了，怎么办？”
“我提前和你说，你也只会说不要我来，但我还是想来。所以，我现在在这里。”他双手握着我的肩膀，直视着我的眼睛：“你要回答我，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沈艺在背后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然而我已经无暇去理她了，我的耳畔一阵阵地嗡鸣，好像所有人都被推远了，可我就是推不开眼前的人。
我想说，不可能的，我走了之后，我们相距太远，根本无法继续。
“你喜欢我吗？”
我想说，我比他大七岁，或许他觉得七岁不算什么，可我很清楚，我们的心理已经处于不同的阶段。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想说，我们有生活、文化等方方面面的差距，我们的相识不过是个偶然。
“你愿意吗？”
可我在心里咆哮了一堆，一句话也没说出口。面对着火焰一样的光明与赤诚，我根本无力闪躲。
“好。”
我听见自己说。
6.我是幸福的，这一刻
在我登上飞机回国前，我和尼古拉斯确定了关系。
在那之后的大半个月，我还像在梦里。我像往常一样工作、生活，区别只是有个人会给我发意大利的天空、骑警的马，还有街上搞行为艺术的人。每张图片后面都会附上甜掉牙的话，我从没在宋男那里听过这种甜言蜜语，平时在网上瞧见，总觉得那都是编的。
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就觉得他们相得益彰。
几乎每天都要到晚上九十点钟，他那边的下午，我们才能视频。我大多是窝在沙发里或是床上，而他总是在外面活力满满。我一年不过几天假期，就算一年可以过去一次，三百六十五天才见几面的频率，又能坚持多久？但这点顾虑，总是在每天视频结束前他夸张地噘着嘴索吻时被冲得干干净净。
人生第一次，我发自内心想糊涂一点，想过一天是一天。
但是，想图个清静也很难，身旁的人总是出于好心或者八卦要帮忙介绍对象，还有不少的联谊活动，往常我迫于人情，总也要去一两次。
“我有男朋友了。”最终我还是决定说出来，也好断了他们的念头。
结果，一群人过来找我要照片，我从手机里翻了翻，找了一张我们在瑞士的合影，发到了朋友圈。
我料想到他们会炸，却没想到他们会炸得那么彻底。我在一个生物制药类的单位算中层，工作涉及的部门很多，但朋友圈里没有那么多人，谁知道顷刻间好像全公司的人都有我那张照片了。公司里有很多闪烁的目光，有人怀疑照片是合成的，有人说大概我就是和路人拍了一张，而真正相信的那些人的重点都在于，我去了意大利几天就能有艳遇，原来我平时的样子都是装的。
我其实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在意的是，他们的反应明明白白地在说，我们根本就不配。
“你啊，就是没自信。”
沈艺自从见过我跟尼古拉斯机场那场戏，很受打击，立誓要找个小鲜肉，我一看到她来电话就知道她成功了：“阿玲，你是名牌大学双学位学士，一毕业工资就那么高，有几个人比得上你啊？你本身并不丑，只是你不愿意花心思打扮。这样，你听我的，我帮你大改造。”
“你别闹了……”
“就这么说定了，晚上七点万达见。”
这一晚上，我被沈艺折腾得够呛，穿脱衣服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她明知道我第二天还要上班，又拖着我去做头发。我刚在美发沙龙坐下，尼古拉斯的视频电话就打来了。沈艺一把抢过我的手机，举到脸斜上方四十五度角的地方说：“晚几个小时再打来，给你惊喜。”
镜头一闪而过，我也听到了他笑着说“好”。
半夜三点我们才从美发沙龙离开，我只好跟着沈艺回了她家。她还不让我消停，非逼着我换上新买的衣服，再化了妆。镜子里的我确实很陌生，我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和街上那些年轻姑娘没两样。
我就这样出现在了尼古拉斯面前，他的双眼在水晶灯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他“哇”了一声，然后居然鼓起掌来。
我惊觉自己居然有些脸红了。
“我过几天有假期，我要去看你，签证已经办好了。”
“真的？”我立刻开始盘算起自己该怎么请假、要带他去哪里等等，“你从前从来没来过吗？那你把航班号发给我，千万别乱跑。”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担心。我哪里都不认识，只要认识你就够了；哪里都不去，只要在你身边就够了。”
我忍不住笑道：“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天赋。”
第一次我主动隔着屏幕亲了他一下，虽然口红蹭在屏上很难擦，虽然沈艺在后面鬼喊鬼叫了好长时间。
我是幸福的，这一刻。
7.我喜欢的是喜欢着我的他
那天视频完后，我就开始折腾我的班，争取把休息日都攒在一起。虽然有人冷嘲热讽地说我果然是恋爱了，但我对此置若罔闻。
我一心一意盼着他来。我想我能改变，我只是需要一个机会。
然而，他没有来。
他没有打招呼，就从我的世界消失了。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盼望我们能长久。
但这事太突然了，我还是惴惴不安起来。
我决定再去罗马一趟，虽然沈艺拐弯抹角地想让我明白，很可能是他心血来潮的劲儿过了。
我和她说：“我明白。”
我本就是明白的，我只是没想到自己会不甘心。
我一个人重回了罗马，第一时间去梵蒂冈找他。我绕了一圈没找到他，只好去问一个卫兵，结果他告诉我：“尼古拉斯出了点事故，现在在医院养伤。”
我心中惊惶：“严重吗？”
他神色很古怪，犹豫了半天，说了句“不好说”，然后写了医院地址给我。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对地方，看到不是什么危重的病室后，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但护士听完我的情况后，说先去病房帮我看一下，回来之后对我说：“不好意思，病人不愿意见你。”
我愣在那里，手里握着花，像他对我表白时一样发晕。
“那你能告诉我，他身体怎样吗？”我强行镇静道。
“没有生命危险。”她回答得模棱两可。
“那我……”我看向墙边的椅子，“我坐在这里可以吗？”
我一直坐在那里，告诉自己反正是为他来的，也无处可去，饿了就在楼下的贩售机买点东西，再上来继续坐着。
我坐了多久，我记不清了，总有一个白昼和一个夜晚吧。终于，护士查房出来之后拍了拍我，说：“进去吧。”
她对我投来的目光很温柔，温柔里面还掺杂了一些心酸。
我揉着眼睛，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然后才面带笑容推开了门。
尼古拉斯把自己埋在被子下面，完全没有露出头来。
“你这样会憋得难受。”我坐到床边，想掀开被子，却发现他在下面死死拽着，“你到底怎么了？你放了我的鸽子，我都没生气，我千里迢迢来看你，你都不愿意见我吗？你这样我会伤心的。”
“我不想让你伤心。”他隔着被子瓮声瓮气地说。
“所以，快点打开。”
“可你见了我，会更伤心的。”
他的声音闷闷的，不是因为被子，而是他哭了。
我的心很慌很慌，从来都没这么慌过。我爸妈对我的教育一直是遇事着急没有用，生气没有用，要冷静下来想办法。这些年我一直遵循着这个准则，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让那些是人都会有的惊慌、无措、忌妒和愤恨打垮我。可如今，我像是被打碎了外壳，露出了里面瑟瑟发抖的核。
“如果你现在不想见我，我就过两天再来。”
“我们分手吧。”
“什么？”我装作没听见。
他缓缓将被子放了下来，我看到他眼睛下面全包着纱布，纱布上隐隐透着红色。这并不可怕，只是更衬得他湿漉漉的眼睛像湖里的漩涡一般美得触目惊心。
“裴玲，我们分手吧。”
这一次，他是看着我的眼睛说的。
我猛地站了起来，背对着他，双手死死握着拳头。我几次想开口，可死活也提不起气来，反倒快要憋死了。
最憋屈的莫过于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这样说，可如今我说什么似乎都是错。
“等你好些我们再谈……”
最终，我逃也似的跑出了病房。
那之后的几天，我查阅了前一段时间的新闻，又去问了不少人，大概拼凑出了事件经过。闹市区有游客的包被抢了，正好路过的巡警看到，拼命追赶。警察鸣枪震慑抢匪，却惊到了一旁巡防的马匹，当时现场一团乱。尼古拉斯作为一个有兵役在身的人，那种时候是下意识去帮忙的，但混乱中，他被马的前蹄伤了脸。
那恐怕不是什么小的伤口，不然他不会不愿见我。
可有伤口又如何？从一开始，被他容貌吸引的是沈艺，不是我，我喜欢的是喜欢着我的他。
然而，当我再度回到医院时，医生告诉我，尼古拉斯偷偷出院了，是否去了其他医院，没人知道。
8.或许他只是稍纵即逝的惊叹，但我可以变成永恒
“如果你想分手的话，那你一定要再见我一面。我不想要你这样不清不楚地消失。你知道，我受过伤害的。”
在那之后，尼古拉斯的所有社交账号都没再更新，我却一直不停地给他留言。
我要再见他一面。
假如宋男那个时候愿意跟我大大方方地说分手，而不是偷偷摸摸地消失，或许我不会自我惩罚那么多年。
只是，他始终没有回我消息。但不知是不是上天垂怜，公司居然有了一个出国交流的机会，国家正好是瑞士。公司里没几个人愿意去，因为不过是去一年，很折腾，也不确定是不是和升职机会挂钩，但我愿意。
即使那时候尼古拉斯已经从我的世界消失了一年多。
“你别想了，你去了也未必见得到他，何苦？”沈艺想劝说我不要去，她一直很过意不去，觉得她一时冲动害了我，“都怪我……”
“我认识你这么久，只有这次，你做得没错。”
我想，尼古拉斯受伤后应该会从护卫队离开，他总会回家。国外的联络登记清晰，我总可以打听到他家在哪里。
将工作和生活都安排好后，闲暇时，我开始在日内瓦逐个街区查找联络簿，终于找到了疑似他家的地址。我紧张地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承认了这就是尼古拉斯的家，但说尼古拉斯并没有回来。
我本来是相信了的，但当我走开了一点，依依不舍地回头时，我看到二楼窗口有个身影一晃而过。我愣了愣，然后忍不住笑了。
于是，我重新回去敲开了门，对他的父亲说：“如果有天他回来了，请您转告他，我每周日都会去日内瓦湖边的老地方等他。”
我真的每个周日都去那里等上一整天，反正那儿风景很美，回忆很美，等待也并不是那么难熬。
就这样过了约莫两个月，我到那里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平台的尽头放着一样东西。这个平台来的人非常少，经常一天也看不到两个，我有预感，那样东西是在等我。我迅速跑过去，发现那是一个手掌大小的方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条美丽的项链，款式很简洁，坠子上是枚像眼泪一样小小的钻石。
盒子里没有只言片语，但小票还被压在最下面，那上面的日期，正是尼古拉斯出事的那天。
像是有一双手死死压着我的肩膀，我膝盖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或许，他那天不去给我买礼物，就不会出事了。意识到这点之后，我终于放声大哭。
那个清晨本来浓雾缭绕，但在那一刻，天边的浓云裂开，一束光如同神谕般透了出来，在半空中张开了透明的翅膀，我看得呆了。
我忽然意识到一点，他一定是在我来之前不久才过来的，他或许会留在这里，确保是我拿到了项链。他应该还没有走远，我应该还有机会。
他给了我人生中从未有过，很可能今后也再不会有的美好，我只是后悔自己一再地逃避，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
于是，我擦干眼泪，在周围拼命地奔跑、呼喊。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也能那么疯，那么不讲理。我对他喊：“如果你不出来，我今天就不走，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四周充斥着我喊叫的余音，然后变得更加寂静。终于，在我无意识扭头的刹那，我看到他扒开树丛，走了出来。
这一次，或许他只是稍纵即逝的惊叹，但我可以变成永恒。
编辑/眸眸
荆棘之城
文/默默安然图/小石头
这一次，或许他只是稍纵即逝的惊叹，但我可以变成永恒。
作者有话说
我本来是想写一个阿姨和小鲜肉的欢快故事（满足自己的贪欲），但结果……我果然是个后妈吧，欢乐个头啊。关于男主的长相嘛，个人比较倾向于《比利林恩的中场故事》的男主那样，唇红齿白，又透着耿直单纯。日内瓦湖真的很美，虽然大家也都见过很多的名山大川，它看起来并不十分特别，可总有一个瞬间会让人觉得它真的好美。那样的地方不发生点故事，真是可惜了。
1.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都怪沈艺那个疯子，把我卷入了麻烦之中。
放年假的时候，我和大半年没见的沈艺总算凑上了时间，两个人一起去了意大利。我们到达罗马的第二天刚好是周三，按惯例是梵蒂冈教皇演讲的日子。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教徒们都拿着小板凳坐在了那里，到处是熙熙攘攘的游客，我们根本挤不进去。
我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想赶紧绕开。
但沈艺一个劲儿地拽着我，不停地回头四顾。我知道她这样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看见帅哥了。
“又看上哪个？”我翻着白眼问她。
“那个！那个！”
她朝一个方向不停地甩着胳膊，我发现她指的居然是梵蒂冈的皇家护卫队中的一个卫兵。梵蒂冈的护卫兵都是瑞士人，年纪不能超过三十岁，且必须单身，他们一个个头发剃得极短，更显出深邃的五官轮廓，穿着红黄蓝三色的骑装，可以说是一道风景线。沈艺指的那个更是不寻常，他看起来年轻得要命，真真是唇红齿白，一双绿眸子美得令人心惊。
“大姐，你疯了吧，他也就二十岁！”我拍了拍沈艺，“别总想着老牛吃嫩草了，尤其还是进口草。”
结果她只是朝我挑了挑眉：“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紧接着，她就真的冲过去要电话号码了。
虽然惊诧，但想到她是沈艺，我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我们从小相识，我很清楚，她就是个疯子，完完全全是那种活在当下的人。我俩的性格是两个极端，如果不是早早相识，估计我们是无法成为朋友的。
但说实话，我非常喜欢沈艺，我喜欢看着她疯，仿佛这样就能弥补我生命中缺少的那点热情。
“阿玲！”
我走了一下神，她就已经跑回了我面前，像小女孩似的蹦蹦跳跳：“他给我电话号码啦！”
我是真没想到，还以为他们不会吃这套。我抬头看向那个男孩，正巧他也看过来。我想他应该是在看沈艺，但沈艺是面对着我的，所以只有我和他四目相对。
他突然咧开嘴笑了，在那一瞬间，好像有一阵风从我身上卷过，我竟不自觉地屏起了气。
“怎样？就算是你，也得承认是绝色吧？”在回酒店的路上，沈艺一个劲儿地揶揄我。
“绝不绝色和我也没关系，你自己享用吧。”
“阿玲啊，你说，你和宋男……”
我立刻打断她：“哎，别提他！”
“好好好，都三年了，你还缓不过劲儿来，要为他出家啊？”
“我跟你不一样，我……”
我还想说，我没那个工夫，我工作忙，而且我性格保守，不爱和陌生人接触，找男生主动要电话号码这种事，再过一百年我也做不出来。
我们刚到酒店大堂，手机上就出现了一条陌生人打招呼的信息，是国外的号码，发来的信息也是英语。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瞪着沈艺，她故作冷静地看了我三秒，然后开始狂笑。
我掐着眉心，长叹了一口气。
她把我的号码留给那个卫兵了。
2.你那么美好，上帝一定会保佑你的
傍晚，我们约在一家半是咖啡厅、半是酒吧的店里见面。在罗马，这种bar到处都是，装潢大多像温馨的客厅，不是那种蜘蛛洞似的夜店。
但我仍旧非常想落跑。沈艺使劲儿按着我，说：“你想想，他是天主教徒哎，规矩多，克制，禁欲，真的想和谁在一起，那就必须一生一世，跟你多合适啊！”
“合不合适，哪里是说说就算的！”
我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他走了进来。
换了普通休闲服的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大学生。他坐在了我旁边，要了一杯黑咖啡，然后压低声音跟我打招呼。
他的声音就像大提琴的弦被压住，缓缓拉开的第一声。
“啊啊，你们聊，我还有约，晚点酒店见啦！”
沈艺立刻就要逃，我伸手拽住她，冲她挤眉弄眼，结果她稳准狠地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我不得已放了手。
“你……”我咬牙切齿，“老实点，别玩太疯了。”
她迈着猫步出了门，然后在门口朝我抛了个媚眼，还竖起了大拇指。
我无奈地摇摇头转过身，正对上一双诚挚的绿眼睛。我立刻低下头，摆弄着手中快见底的鸡尾酒：“其实……是我那个朋友跟我开了个玩笑，真是麻烦你了。”
“我知道，”他的英文很好，口音令人听起来非常舒服，“但我看到了你，我愿意给你号码。”
“为什么？”
“感觉。”
我笑了，我居然忘记了他应该还在相信感觉的年纪。
他叫尼古拉斯，和我目测的一样，确实刚满二十岁，加入皇家护卫队只有三个月。我们聊了一晚上，他给我讲他的生活、他的弟弟妹妹，讲去教堂做礼拜，讲日内瓦湖一片蔚蓝。他的心思纯净得令我惊诧，我感觉听他说话的自己就像是教导处主任。
我的生活，除了一场失败的恋情，没有任何值得说的。我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一生严于律己，看重事业，所以，我从小就知道，想讨爸妈喜欢，就只有努力学习一条路。所以，我就是个死书呆子，恋爱原本也想工作之后再说，完全没指望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结果，大学开学第一天，我遇见了宋男。我很吃惊，他居然是我的初中同学。
他乡遇故知，又是同系，这样的缘分，我想不理会他都不行。况且宋男一表人才，对我还很殷勤，很快我们两个就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五年，从十九岁到二十四岁，我本就少年老成，那么一点点的青春热情，全部给了他一个人。
按我原本的预想，我的人生应该是这样的，毕业后一年，工作稳定了就准备结婚，三十岁之前有孩子。我丝毫不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但结果是，在我向宋男提出见父母的第二天，他消失了。
那时，我还单纯地为他不想和我长长久久而伤心，但没过几天，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我欠了钱。对方语气很糟糕，简直就是威胁。后来我查了才知道，宋男以我的名义在网上借贷了不少钱，而且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他在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脚踏几条船。
我的五年青春，说喂了狗，都是委屈了狗。
说实话，我是受了打击，一方面是感情原因，另一方面是我需要直面我的失败。我不敢和爸妈说，还是沈艺借了我钱，在高利贷还没利滚利的时候，把窟窿补上了。
所以，沈艺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不过她对此很不以为然，总是说遇到一两个渣男骗子是正常的，只要开始下一段恋情，很快就会忘了。
可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我不敢了。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三年，我始终处于空窗期。我甚至想，我这辈子或许就这样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该死！”我只是简要地说了说，并没有提及自己的心情，但尼古拉斯居然一摔杯子骂了句脏话，“那个人真是个浑蛋！”
我忍俊不禁。
“不过幸好，”他眨了眨眼，忽然就开心了，“他和你分手了。”
我有些不解。
“正因为这样，我才有了机会。”
似乎有一半的我在拼命抵御着，不愿意去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可他明明像水一样，却又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我的心湖终究被他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我……我比你大……”
我比他大七岁，我们之间相隔太远，不管是文化上还是地理上，但不等我说出口，他就兴高采烈地问我：“你在这边待几天？”
“七天，还剩五天。”
“五天……”他沉吟了一会儿，并没多说什么。
在那之后，他送我回酒店，时间并不是很晚。在酒店门前，和他告别以后我就想进大厅，他却像鸟儿一样朝我张开双臂。
我浑身僵硬，强迫自己不要躲，因为这不过是人家的礼节，并没有特殊意义。
他也确实只是非常礼貌地拥抱了我，用下巴微微蹭了蹭我的太阳穴。
“你那么美好，上帝一定会保佑你的。”
就在我感觉他已经逐渐直起身，微微松了一口气时，他突然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吻在我的额头上。
3.真正的爱情
我不是个小姑娘了，可我居然因为一个晚安吻而辗转反侧，折腾了大半夜。
最后我逼迫自己睡觉的理由是，反正再过几天我就离开了，就算再来也不知是猴年马月，到那时，他早已忘了我。
或许明天他就已经忘记我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沈艺已经回来了。她昨晚不知去哪儿玩到了半夜，害我担心地给她发了好多信息。我习惯了早起，而她始终是一觉到中午。我收拾好就下楼去吃酒店的自助早餐，还没走到餐厅，有电话打了进来。
是尼古拉斯。
“我在你酒店大厅。”他的声音朝气满满。
“啊？为什么？”我虽然满是疑惑，但也不想让他多等，赶紧跑去找他。
他站在大厅雕塑前，有两个路过的外国女孩一个劲儿地打量他，这让我不太愿意走到他身边。
“你怎么来了？”
“我带你去日内瓦。”
“什么？”
根本不等我跟上他的思路，他已经不想再说一遍，拉起我就往外跑。
“等等等等……”我费力地扯停了他，“你是说，我们现在去瑞士？”
他点头：“对啊，我机票都已经查好了，还有空位，我们现在去机场，应该赶得及最近的那班。”
“你今天不需要站岗吗？”
“我休息。”
“那明天呢？”
“明早回来就好了。”
我看着他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发自内心地不理解。我不懂一天之间要往返两个国家是什么概念，即使离得近，这也不过是因为心血来潮，这样的冲动，我从未有过。我忽然想起沈艺还在楼上，总算找到了推托的理由。
我对他说：“我朋友还在，我不能和你去。”
“你可以和你朋友说啊，她应该会答应的。”
只一天，他就看穿了沈艺的个性。
“可我什么都没拿，我……”
我本来就是出来吃早餐的，手里就只有手机，钱夹和护照在口袋里。平时出去，我的包里什么都有，现在这样我非常不安。
“这就够了，走吧。”
尼古拉斯一直拉着我往前走，他的手握着我的手腕，很温厚，不会让人感觉强迫。正因如此，我明明想甩开他，却总是做不出来。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我和他到了机场，虽然赶上了最近的一班去日内瓦的飞机，但时间非常紧，安检还很慢，我们两个一路狂奔才上了飞机。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到了日内瓦机场，直到出了关，看着外面的天空，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就这样到了瑞士。
本身瑞士并不在我这次的行程内，除了宋男离开那次之外，我再没有这么措手不及过。
在路上，我给沈艺打电话，显然她还没醒，嘟嘟囔囔的。不过，我刚说了一句我和尼古拉斯在日内瓦，她就嗷的一嗓子，震得我赶紧把手机拿远，结果差点碰到旁边尼古拉斯的脸。我刚想说声抱歉，他就伸头过来，冲着电话打了声招呼。
我不自觉挑起了嘴角。
“阿玲，进度很快嘛。你不用管我，我自有逍遥之处。”
“还不是你给我惹的麻烦……”
“阿玲啊，”她语重心长道，“你不要总觉得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了，你还很年轻哎！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是真的想找一个像你一样刻板无趣的人过相敬如宾的日子，还是想要真正的爱情？”
真正的爱情——我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尼古拉斯，他安静地看着车窗外，侧脸像雕塑一样完美——即使有，也不会是他的。
我们到了日内瓦湖的一个轮渡站，正好在日内瓦大喷泉的附近，那喷泉笔直地冲上天空，再像瀑布一样落下来。日内瓦湖清得像镜子，天空上布满了卷积云，一层一层的，像薄薄的鱼鳞，于是，湖里也像是有千重波，美得诡谲。
“怎么样？”肯定是看出了我的神往，他双手叉腰，一副邀赏的骄傲模样。
“所以呢？”我不想让他得意，却又很喜欢他这个样子，“你拉我过来就是为了看湖光山色？”
“你知道巴尔扎克称日内瓦湖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爱情的同义词。”
我有几秒钟的失神，我在思索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永远不由得我想太多，从后面推着我的肩膀上了船。船行得很慢很慢，在整个日内瓦湖绕一圈要十二个小时，我想，我们应该会在某个地方下船。
所以，刚刚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那算是他在回答我为何带我来这里吗？
我还是绕不过这个弯。
4.我对此刻动了心的自己说，反正爱也是海市蜃楼
然而，船渐行渐远，我完完全全沉浸在眼前庞大的静谧中。远处的阿尔卑斯山，皑皑白雪清晰可见，我们像停驻在一枚蓝宝石之上，快要凝为永恒。
“我爸爸之前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们趴在栏杆上，尼古拉斯单手托着腮，“如果你觉得上天慢待了你，那你要先想想是不是自己亏待了自己。”
我转头呆呆地看着他，他离我不过半臂的距离，可我竟突然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或许，他只是上天送到我梦里来的警示，试图将我从自我封闭中拉出去。
否则，我们只认识了两天，他怎么能看穿我从小就习惯了自我亏待？我用严苛的自我要求来换取父母的爱，我读他们希望我读的专业，走他们安排的路。他们跟其他父母不一样，不在乎我是否成家，只希望我能做个女强人，于是我只能坚强。所以，我遇到宋男，他对我有一点点不计回报的好，我就赶紧把自己的智商降为零，抛出了我所有的感性。在他离开之后，我立刻又缩回了壳子里，并且加强了防御。
“你很爱自己吗？”我问他。
但随后我就嘲笑自己，他当然会爱自己，他有什么理由不爱？
“我爱自己。”他的手臂绕过我的肩膀，然后他像孩子一样轻轻撞了一下我，“我也爱你。”
一群天鹅从我们的船边悠闲地滑过，其中两只互相啄着羽毛，脖颈绕成了心形。我专心致志地看着它们，装作忘记了我们当下的样子。
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尼古拉斯拉着我下了船。我们穿过一片花田，眼前出现了一个延伸至湖中的木质平台。那是由一根根腐朽的横木拼接而成的，只能容下两人并排而立，两旁的栏杆也很简单，所以，它一点也没破坏自然的美感，好像天生就是长在那里的，顺着它就可以走上天空之城。我走到了平台的最前端，脚下就是蔚蓝、平静的湖面，我忍不住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
就在这时，背后出现了很奇怪的声音，木板也有些晃。我下意识以为有人推轮椅上来了，但扭过头才发现是尼古拉斯正弯腰费劲地往前推着一块半臂大的石头。
“你要干什么啊？”我是真不懂他脑袋里在想什么，不过还是走过去想帮他。
没想到他在我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很坚持地说：“这种事不需要你来做。”
他像个小孩子滚雪球一样，背影很是欢快，一直把石头推到了快到尽头的地方。然后，他就在石头边上盘腿坐了下来，一边甩着手，一边叫我：“快来！”
“你看看你，手都脏了。”我拉着他指尖，想找湿巾，这才想起来我什么都没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深觉自己太疯狂了，“你有纸巾吗？”
他噘起嘴示意我吹吹就好了。
“多大了还撒娇……”
我嘴上这样埋怨着，心却似被揉皱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于是我在他手心吹了吹，然后狠狠拍了一下。
他笑呵呵地收回手去，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背包里掏出两罐啤酒，递了一罐给我。
我接过啤酒，感觉还有些冰，想来也只能是他刚刚在船上买的。我俩如今坐在空无一人的湖心，中间有一张石桌，两个人都被挤到了边缘，仔细想来其实是件很风雅的事，独钓寒江雪也不过如此。只是，我实在无法对一个外国人去解释中国博大精深的诗词。所谓的代沟，也就是这样吧。
“你是可以喝酒的吗？”我对宗教一无所知。
“酗酒自然不行，但认识你是开心的事，开心当然可以喝酒。”
我笑着拉开拉环：“你是不是认识谁都这样说？”
“才不是！那天你的朋友过来跟我说，你想要我的号码，我朝你看过去，你完全没有看我。我当时就想，应该不是你找我要的，因为你看上去那么骄傲。”他把易拉罐举到中间，“我想，你要是能看看我就好了。”
“你很好看，谁都会愿意多看你一眼的。”
“我不需要其他的谁，我只想知道，你愿意吗。”
我正对着的远方，两栋建筑物间有一个缺口，正露出一块雪峰，雪峰四周云雾缭绕，简直像海市蜃楼。
我没有回答，而是晃动罐子，和他碰了一下。
一秒的爱情也叫爱情吗？
我对此刻动了心的自己说，反正爱也是海市蜃楼。
5.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们很晚才回到罗马，沈艺居然在酒店里，我一进门，她就扑了上来，叫嚷着：“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我将自己甩在沙发上，“好累。”
“累也挺开心的吧。”
日内瓦湖的水光又出现在眼前，我闭上眼用鼻子“嗯”了一声。
“所以，怎样？”她挤到我身边来，一个劲儿地用手肘碰我，“表白了吗？”
我睨了她一眼：“表白个鬼啊！才认识两天好不好！”
“嘁，人家上山认识，下山领证的都有。”她看起来似乎真的挺沮丧的，“还以为这边的人会浪漫一些呢。”
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却也心有余悸地想着，如果今天他真的把话说透，我该怎么办。
“沈艺，明天我们去威尼斯吧，然后我们改机票，从米兰回去。”
她半天没吭声，直到我扭头看她，她才一脸贼笑着说：“想跑？那就是怕了。怕了，就是动摇了。”
第二天临出发去威尼斯前，我和沈艺又去了一趟梵蒂冈。我到处搜寻着尼古拉斯的身影，最后在一座教堂前面看到了他。有游客要和他合影，他很温柔地答应了，在镜头前站得笔直。
看到他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我没有走过去，拍了拍沈艺，说：“我们走吧。”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既然如此，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送。既然爱了最后一定会受伤，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爱。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逻辑。
我和沈艺去了威尼斯、佛罗伦萨，然后绕了一圈回了米兰，一切顺利，风景也不错。在这期间，尼古拉斯一直在和我发消息，我也一直有回，但我始终告诉他，我不会回去了。
我们订的是晚上的机票，下午我们就到了机场，于是找了一家咖啡厅喝咖啡。沈艺的眼睛乱看，她搜寻了一圈后回头跟我抱怨：“还是你家那位最好看。”
“谁让你自己不留着的！”
“我没提名也没提姓，你怎么就知道我说的是谁啊？”
我翻了个白眼，心想自己又掉进她的套里了，于是埋头喝咖啡，假装看手机。
“哎哎哎！阿玲！”
结果，没过一会儿，沈艺又推我，跟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我头也不抬地问：“你又看见什么了？”
“不是我！是你！”
感觉到她是真的激动，我疑惑地抬起头，却看到尼古拉斯站在落地窗外东张西望。紧接着，我的手机就响了。
我彻底慌了，握着手机站起来，求助地看向沈艺。在那一刻，我甚至有掉头躲去洗手间的冲动。
但只要沈艺在，她就不许我这样做。还不等我走到门口，尼古拉斯已经扭头看到了我。他在窗外蹦蹦跳跳地朝我挥手，笑得好像买彩票中了大奖。
我前脚刚迈出咖啡厅的门，后脚他就已经风风火火地扑过来，像只大熊一样抱住了我。
连沈艺都吓了一跳，别说我了。
“太好了，你还没走！”
“不是说了不用来送我吗？”我提醒自己要记得呼吸，不能显得太紧张。我是一个比人家大七岁的女人，那样显得太矫情了。可我的腰还是挺得笔直，我感觉它快要断了：“你这么急急忙忙地跑来，万一我已经上飞机了，怎么办？”
“我提前和你说，你也只会说不要我来，但我还是想来。所以，我现在在这里。”他双手握着我的肩膀，直视着我的眼睛：“你要回答我，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沈艺在背后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然而我已经无暇去理她了，我的耳畔一阵阵地嗡鸣，好像所有人都被推远了，可我就是推不开眼前的人。
我想说，不可能的，我走了之后，我们相距太远，根本无法继续。
“你喜欢我吗？”
我想说，我比他大七岁，或许他觉得七岁不算什么，可我很清楚，我们的心理已经处于不同的阶段。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想说，我们有生活、文化等方方面面的差距，我们的相识不过是个偶然。
“你愿意吗？”
可我在心里咆哮了一堆，一句话也没说出口。面对着火焰一样的光明与赤诚，我根本无力闪躲。
“好。”
我听见自己说。
6.我是幸福的，这一刻
在我登上飞机回国前，我和尼古拉斯确定了关系。
在那之后的大半个月，我还像在梦里。我像往常一样工作、生活，区别只是有个人会给我发意大利的天空、骑警的马，还有街上搞行为艺术的人。每张图片后面都会附上甜掉牙的话，我从没在宋男那里听过这种甜言蜜语，平时在网上瞧见，总觉得那都是编的。
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就觉得他们相得益彰。
几乎每天都要到晚上九十点钟，他那边的下午，我们才能视频。我大多是窝在沙发里或是床上，而他总是在外面活力满满。我一年不过几天假期，就算一年可以过去一次，三百六十五天才见几面的频率，又能坚持多久？但这点顾虑，总是在每天视频结束前他夸张地噘着嘴索吻时被冲得干干净净。
人生第一次，我发自内心想糊涂一点，想过一天是一天。
但是，想图个清静也很难，身旁的人总是出于好心或者八卦要帮忙介绍对象，还有不少的联谊活动，往常我迫于人情，总也要去一两次。
“我有男朋友了。”最终我还是决定说出来，也好断了他们的念头。
结果，一群人过来找我要照片，我从手机里翻了翻，找了一张我们在瑞士的合影，发到了朋友圈。
我料想到他们会炸，却没想到他们会炸得那么彻底。我在一个生物制药类的单位算中层，工作涉及的部门很多，但朋友圈里没有那么多人，谁知道顷刻间好像全公司的人都有我那张照片了。公司里有很多闪烁的目光，有人怀疑照片是合成的，有人说大概我就是和路人拍了一张，而真正相信的那些人的重点都在于，我去了意大利几天就能有艳遇，原来我平时的样子都是装的。
我其实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在意的是，他们的反应明明白白地在说，我们根本就不配。
“你啊，就是没自信。”
沈艺自从见过我跟尼古拉斯机场那场戏，很受打击，立誓要找个小鲜肉，我一看到她来电话就知道她成功了：“阿玲，你是名牌大学双学位学士，一毕业工资就那么高，有几个人比得上你啊？你本身并不丑，只是你不愿意花心思打扮。这样，你听我的，我帮你大改造。”
“你别闹了……”
“就这么说定了，晚上七点万达见。”
这一晚上，我被沈艺折腾得够呛，穿脱衣服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她明知道我第二天还要上班，又拖着我去做头发。我刚在美发沙龙坐下，尼古拉斯的视频电话就打来了。沈艺一把抢过我的手机，举到脸斜上方四十五度角的地方说：“晚几个小时再打来，给你惊喜。”
镜头一闪而过，我也听到了他笑着说“好”。
半夜三点我们才从美发沙龙离开，我只好跟着沈艺回了她家。她还不让我消停，非逼着我换上新买的衣服，再化了妆。镜子里的我确实很陌生，我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和街上那些年轻姑娘没两样。
我就这样出现在了尼古拉斯面前，他的双眼在水晶灯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他“哇”了一声，然后居然鼓起掌来。
我惊觉自己居然有些脸红了。
“我过几天有假期，我要去看你，签证已经办好了。”
“真的？”我立刻开始盘算起自己该怎么请假、要带他去哪里等等，“你从前从来没来过吗？那你把航班号发给我，千万别乱跑。”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担心。我哪里都不认识，只要认识你就够了；哪里都不去，只要在你身边就够了。”
我忍不住笑道：“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天赋。”
第一次我主动隔着屏幕亲了他一下，虽然口红蹭在屏上很难擦，虽然沈艺在后面鬼喊鬼叫了好长时间。
我是幸福的，这一刻。
7.我喜欢的是喜欢着我的他
那天视频完后，我就开始折腾我的班，争取把休息日都攒在一起。虽然有人冷嘲热讽地说我果然是恋爱了，但我对此置若罔闻。
我一心一意盼着他来。我想我能改变，我只是需要一个机会。
然而，他没有来。
他没有打招呼，就从我的世界消失了。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盼望我们能长久。
但这事太突然了，我还是惴惴不安起来。
我决定再去罗马一趟，虽然沈艺拐弯抹角地想让我明白，很可能是他心血来潮的劲儿过了。
我和她说：“我明白。”
我本就是明白的，我只是没想到自己会不甘心。
我一个人重回了罗马，第一时间去梵蒂冈找他。我绕了一圈没找到他，只好去问一个卫兵，结果他告诉我：“尼古拉斯出了点事故，现在在医院养伤。”
我心中惊惶：“严重吗？”
他神色很古怪，犹豫了半天，说了句“不好说”，然后写了医院地址给我。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对地方，看到不是什么危重的病室后，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但护士听完我的情况后，说先去病房帮我看一下，回来之后对我说：“不好意思，病人不愿意见你。”
我愣在那里，手里握着花，像他对我表白时一样发晕。
“那你能告诉我，他身体怎样吗？”我强行镇静道。
“没有生命危险。”她回答得模棱两可。
“那我……”我看向墙边的椅子，“我坐在这里可以吗？”
我一直坐在那里，告诉自己反正是为他来的，也无处可去，饿了就在楼下的贩售机买点东西，再上来继续坐着。
我坐了多久，我记不清了，总有一个白昼和一个夜晚吧。终于，护士查房出来之后拍了拍我，说：“进去吧。”
她对我投来的目光很温柔，温柔里面还掺杂了一些心酸。
我揉着眼睛，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然后才面带笑容推开了门。
尼古拉斯把自己埋在被子下面，完全没有露出头来。
“你这样会憋得难受。”我坐到床边，想掀开被子，却发现他在下面死死拽着，“你到底怎么了？你放了我的鸽子，我都没生气，我千里迢迢来看你，你都不愿意见我吗？你这样我会伤心的。”
“我不想让你伤心。”他隔着被子瓮声瓮气地说。
“所以，快点打开。”
“可你见了我，会更伤心的。”
他的声音闷闷的，不是因为被子，而是他哭了。
我的心很慌很慌，从来都没这么慌过。我爸妈对我的教育一直是遇事着急没有用，生气没有用，要冷静下来想办法。这些年我一直遵循着这个准则，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让那些是人都会有的惊慌、无措、忌妒和愤恨打垮我。可如今，我像是被打碎了外壳，露出了里面瑟瑟发抖的核。
“如果你现在不想见我，我就过两天再来。”
“我们分手吧。”
“什么？”我装作没听见。
他缓缓将被子放了下来，我看到他眼睛下面全包着纱布，纱布上隐隐透着红色。这并不可怕，只是更衬得他湿漉漉的眼睛像湖里的漩涡一般美得触目惊心。
“裴玲，我们分手吧。”
这一次，他是看着我的眼睛说的。
我猛地站了起来，背对着他，双手死死握着拳头。我几次想开口，可死活也提不起气来，反倒快要憋死了。
最憋屈的莫过于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这样说，可如今我说什么似乎都是错。
“等你好些我们再谈……”
最终，我逃也似的跑出了病房。
那之后的几天，我查阅了前一段时间的新闻，又去问了不少人，大概拼凑出了事件经过。闹市区有游客的包被抢了，正好路过的巡警看到，拼命追赶。警察鸣枪震慑抢匪，却惊到了一旁巡防的马匹，当时现场一团乱。尼古拉斯作为一个有兵役在身的人，那种时候是下意识去帮忙的，但混乱中，他被马的前蹄伤了脸。
那恐怕不是什么小的伤口，不然他不会不愿见我。
可有伤口又如何？从一开始，被他容貌吸引的是沈艺，不是我，我喜欢的是喜欢着我的他。
然而，当我再度回到医院时，医生告诉我，尼古拉斯偷偷出院了，是否去了其他医院，没人知道。
8.或许他只是稍纵即逝的惊叹，但我可以变成永恒
“如果你想分手的话，那你一定要再见我一面。我不想要你这样不清不楚地消失。你知道，我受过伤害的。”
在那之后，尼古拉斯的所有社交账号都没再更新，我却一直不停地给他留言。
我要再见他一面。
假如宋男那个时候愿意跟我大大方方地说分手，而不是偷偷摸摸地消失，或许我不会自我惩罚那么多年。
只是，他始终没有回我消息。但不知是不是上天垂怜，公司居然有了一个出国交流的机会，国家正好是瑞士。公司里没几个人愿意去，因为不过是去一年，很折腾，也不确定是不是和升职机会挂钩，但我愿意。
即使那时候尼古拉斯已经从我的世界消失了一年多。
“你别想了，你去了也未必见得到他，何苦？”沈艺想劝说我不要去，她一直很过意不去，觉得她一时冲动害了我，“都怪我……”
“我认识你这么久，只有这次，你做得没错。”
我想，尼古拉斯受伤后应该会从护卫队离开，他总会回家。国外的联络登记清晰，我总可以打听到他家在哪里。
将工作和生活都安排好后，闲暇时，我开始在日内瓦逐个街区查找联络簿，终于找到了疑似他家的地址。我紧张地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承认了这就是尼古拉斯的家，但说尼古拉斯并没有回来。
我本来是相信了的，但当我走开了一点，依依不舍地回头时，我看到二楼窗口有个身影一晃而过。我愣了愣，然后忍不住笑了。
于是，我重新回去敲开了门，对他的父亲说：“如果有天他回来了，请您转告他，我每周日都会去日内瓦湖边的老地方等他。”
我真的每个周日都去那里等上一整天，反正那儿风景很美，回忆很美，等待也并不是那么难熬。
就这样过了约莫两个月，我到那里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平台的尽头放着一样东西。这个平台来的人非常少，经常一天也看不到两个，我有预感，那样东西是在等我。我迅速跑过去，发现那是一个手掌大小的方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条美丽的项链，款式很简洁，坠子上是枚像眼泪一样小小的钻石。
盒子里没有只言片语，但小票还被压在最下面，那上面的日期，正是尼古拉斯出事的那天。
像是有一双手死死压着我的肩膀，我膝盖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或许，他那天不去给我买礼物，就不会出事了。意识到这点之后，我终于放声大哭。
那个清晨本来浓雾缭绕，但在那一刻，天边的浓云裂开，一束光如同神谕般透了出来，在半空中张开了透明的翅膀，我看得呆了。
我忽然意识到一点，他一定是在我来之前不久才过来的，他或许会留在这里，确保是我拿到了项链。他应该还没有走远，我应该还有机会。
他给了我人生中从未有过，很可能今后也再不会有的美好，我只是后悔自己一再地逃避，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
于是，我擦干眼泪，在周围拼命地奔跑、呼喊。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也能那么疯，那么不讲理。我对他喊：“如果你不出来，我今天就不走，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四周充斥着我喊叫的余音，然后变得更加寂静。终于，在我无意识扭头的刹那，我看到他扒开树丛，走了出来。
这一次，或许他只是稍纵即逝的惊叹，但我可以变成永恒。
更新时间: 2020-09-10 1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