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那夏
01
打量了朱星星三秒,程驰更加确信,她就是当年享誉十三中的“倒贴狂魔”。
朱星星倒是没能认出眼前的男人是谁,毕竟过去十年了嘛。今天他们俩有幸碰面,其实也不是缘分,而是父命难为。
对,她朱星星芳龄二十六,别说恋爱,就连男人的手都没牵过。朱爸爸祭出撒手锏,接连为朱星星安排了十二场相亲。今天朱星星奉命赴的,就是这第十二场约。
一想到明天就能解脱了,朱星星的心情不错,笑眯眯地问程驰:“喝点什么?”
“朱小姐倒是比服务生还周到啊。”程驰调侃道。
“毕竟我的理想是做童养媳嘛。”她不以为意。
程驰一愣,笑了,答应回国与她相亲,果真是个正确又有趣的决定。说起朱星星倒贴沈经纬的往事,程驰至今记忆犹新。
高一那年,朱星星和沈经纬分到同班,朱星星死乞白赖地要坐在他旁边。老师怎么劝也没用,她哭得肝肠寸断,最后老师只好勉强同意了;
高二文理分科,沈经纬进了理科班,朱星星不是不想去,只是她理科成绩太差了,班主任死活不肯收。这次她哭也没有用,便求爸爸把自己换到沈经纬隔壁的班,抬头不见低头见;
高三时,沈经纬去北京参加物理比赛,朱星星硬是在教学楼前拉了一条红色横幅,阵势犹如求婚——“预祝沈经纬同学凯旋!”
沈经纬那年确实拿了第一名,不过他回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横幅给扯了。
朱星星小姐轰轰烈烈的倒追行动宣告失败,直到毕业,那个关于横幅的段子仍在各班流传,无数个充满八卦心的少年忍不住跑去瞻仰她。程驰当然也去看过朱星星,不过并非出于好奇,而是生气。
高中三年,他程驰可是学生会会长,家世样貌学业样样顶尖,风光无限。这样的自恋狂哪能接受风头被一个木讷的物理男给抢去,他觉得朱星星一定是眼瞎了,他得去求证自己的结论。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朱星星死皮赖脸向沈经纬示好的画面。
“你就吃一口嘛,我昨天做的糖渍柠檬,可好吃啦!”
“不吃。”沈经纬言简意赅。
“那舔一下?要不,你闻闻,就闻闻也行!”
她的行为简直就像个弱智,但她的眼中却闪着那么美的光。那一刻,程驰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他被那么多人仰慕,却从来都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就如同看着宇宙中唯一闪烁的星辰。
02
沈家人都觉得朱星星是百里挑一的好媳妇,唯独沈经纬。别说青眼了,就连白眼也懒得给她一个。
他甚至于吝啬看她。
可他们明明是青梅竹马,她一步一步看着他从幼儿园的科学小怪咖变成如今的天体物理学博士,即便他不喜欢她,也不该这么抵触她。
在沈家喝着沈阿姨泡的茶,朱星星有点走神。
“星星啊,你劝劝经纬,他当年一意孤行去美国读研就算了,现在回来了也不肯继承家业,每天不知在忙些什么。”
“沈阿姨,你的心脏不好,别动气,我上去看看。”在沈阿姨鼓励的眼神中,朱星星往二楼走去。
“经纬。”她敲了敲门,发现门没锁。
“进来吧。”书桌前的男人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是我妈让你来当说客的?”
朱星星没说话,在一个智商凌驾于你之上的男人面前装疯卖傻,只会显得更加不堪。说不定就因为这样,他才看不上她的那些伎俩呢。
“既然你来了,我就一次性把话说清楚。星星,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趁早让我妈打消了把你娶进门、逼我继承家业的念头。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娶你,也不可能……”
“经纬……你很讨厌我吗?”
沈经纬的话被打断,不觉有些发愣。回过神来才发现,朱星星流泪了。
他忽然有些不忍心。
过去她总做些没羞没臊的事,他也就很容易忘了她到底还是个女孩。心底最深的那根弦被狠狠地挑动,沈经纬不由自主地放软声调,“算了,星星,你心里明白就好,早点物色一个好男人,不要等我……”
03
朱星星从沈家出来后,看了一眼仪表盘,汽油只剩四分之一了。这点油开回家绰绰有余,可是她不想回家。
她把车开上高速公路,一路狂奔。天快黑时,才终于停了车。不是她想停下,而是车子没油了,一路上她竟忘了加油。眼下她人在高速公路,放眼望去,四周是荒郊野岭,怕是只能找拖车公司救急了。
刚打完求助电话,一个陌生号码就打了进来。
“喂?”朱星星十分困惑。
“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是一个笑吟吟的声音。
“你是谁啊?”朱星星真不记得了。
“程驰。”他也不绕弯。
“原来是第十二条鱼啊!”朱星星恍然大悟。
第十二条鱼……程驰不笨,立刻就明白过来。只是哪有这种给相亲对象编号还告诉对方的奇葩啊,他皱了皱眉,不紧不慢地说:“那敢问钓鱼翁现在何方呢?”
“城郊等拖车救援呢!”朱星星对沈经纬以外的人向来没什么兴趣,“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说罢,不等程驰答话,朱星星已挂断了电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星星听到车后有人在按喇叭。她心里纳闷,从车窗探出头去,就看见程驰半倚在自己的白色跑车边上,正对着她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朱星星十分愕然。
“你不是说在城郊等拖车救援嘛,我就找人帮忙查了查,是哪位叫朱星星的小姐叫了拖车,怎么样,我有心吧?”
“你这叫跟踪!”朱星星冷着脸,不领情。
“是吗……”原本还吊儿郎当的程驰渐渐敛了笑,“我更愿意称之为追求。朱星星小姐,我决定追求你。”
04
面对程弛的追求攻势,朱星星宁愿自己一辈子没人追。
“又是这么一大捧玫瑰啊,朱老师好福气呢。”
朱星星苦着一张脸,不说话。程驰今天照例在办公楼前等她,刚下楼,程驰就立即迎上来,“想吃什么?”
“你究竟看上我什么了?”她警觉地盯着他。
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程驰,和沈经纬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瘦削相比,程驰显然是经常出入健身房的那款。身材紧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他爱笑,一双眼睛弯弯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无限风流,是她过去不曾接触的类型。客观地讲,倒也不难看。
可她到底还是不喜欢他。
程驰看上去似乎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顿了顿,笑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朱星星无语:“你才见了我两次,就喜欢上我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再多见几次,你就会相信我喜欢你?”
朱星星的脸陡然拉了下来。
“走吧。”程驰无意就这个问题再纠缠,替她拉开车门,“既然你想知道我看上可你什么,那陪我吃顿饭吧,然后我就告诉你。”
朱星星想了想,同意了。毕竟如果吃一顿饭就能甩掉他,她简直求之不得。可朱星星打死都没想到程驰会带她回母校。走在校园里,朱星星悔得肠子都青了,死命地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来。不过好在十年过去,当年她拉横幅的光辉事迹早被新故事所掩埋,直到走进食堂,都没有人认出她。
他们在小食堂里点了四个菜,朱星星低头扒饭,是少有的寡言。程驰伸过手,将她快埋进碗里的脸给捞出来,“不好意思了?”
“你也是十三中的?”她有些后知后觉。
“嗯。”
“所以你知道……”她感觉脸开始发烫。
“嗯。”
“那你……”
“吃饭,星星,先吃饭。”
十年了,这是这个世上除了沈经纬以外唯一一个男人这么叫她,朱星星莫名有些慌张。她清了清嗓子,抬头道:“既然这样,我就更不信你会喜欢我了。”
“爱信不信。”程驰无谓地笑笑,“我说过,陪我吃饭我就告诉你答案。那么,现在我郑重地告诉你,朱星星,我就是看上你这点蠢了。不过今天之后,我应该不会再联系你了……”
“嗯?”朱星星一时没反应过来。
“因为你会主动来找我。”程驰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不信我们俩打个赌。”
05
果然,之后的一周,那大捧的玫瑰花就和程驰一起消失了。
这时系主任堆着满脸笑朝她招手,“小朱啊,听说你最近有个追求者?”
朱星星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系主任接下来的话就印证了她不祥的预感,“小朱啊,你可知你的那位追求者是我们建校八十周年校庆讲座的特邀嘉宾?本来他已经答应出席了,但上周又突然说有事要推掉,要不你想想办法,让他给你个面子?”
朱星星恍然大悟,原来程驰说的是这么回事。不过话说回来,她竟然到今天才知道程驰是个怎样的人。
程驰,本校经贸系最优秀毕业生之一。研究生以全奖考取麻省理工,毕业后在华尔街五大投行之一的高盛工作。就这么一个精英,最近却为了相亲而回国,简直令人跌破眼镜。
“你说他是为了相亲回的国?”
“没错,朱老师好福气啊。”
朱星星心一沉,不说话了。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朱星星才说服自己拨打那个号码。
“你看,星星,是我赢了。”电话里的人笑得志得意满。
真是个自大狂,朱星星有些牙痒痒,“那你是接受呢,还是拒绝呢?”
“那星星是希望我接受还是拒绝呢?”
朱星星气急败坏道:“爱来不来!”
好在讲座当天程驰还是现身了。朱星星缩在角落里打瞌睡,被一阵花痴的女声给吵醒。
一个胆大的女学生刚好凑到程驰面前,“学长有没有女朋友?”
朱星星怔了怔,真比当年的她还不害臊。程驰似乎思忖了片刻,笑道:“快有了。”
朱星星翻了个白眼,真真不要脸。
当晚,朱星星被系主任拖去跟程驰吃饭。她向来讨厌应酬,没坐一会儿便推说不舒服要去厕所。然而她才刚走出卫生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沈经纬。
说起来他们有一个多月没见了,如今在这里撞见,朱星星感到很稀奇,什么人能请得动他?
好奇心促使她跟了他一段路,他似乎并没发现她的存在,而是径自进了包间。她大着胆子探过头,从门缝里偷窥。
清一色的外国人,她觉得其中一个有点眼熟,叫什么来着?关键时刻,她居然给忘了。她扭过头,发现程驰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她身后。
“上厕所上到别人包间去了?”
“嗯。”她讪笑。
“不想吃就走吧,我跟他们说你不舒服,先送你回去。”
真是多事。朱星星有些无奈,“我们走吧。”
06
“是沈经纬吧。”程驰淡淡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朱星星心不在焉,随意地“嗯”了一声。程驰没再说话,朱星星也就刚好有工夫慢慢回想那个眼熟的外国人究竟是谁。突然间,她恍然出声:“詹姆斯!”
想当年,朱星星为了沈经纬饱读知网论文,没事还去买买专业杂志。而那位好眼熟的詹姆斯先生,便是南加大一位极其德高望重的物理学家。
她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让我下车!”她匆匆解开安全带,一偏头,这才发现程驰脸上的笑容已经没有了。
他不笑的时候还挺吓人,她不由得放软语气,“放我下车……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去哪里?”
她沉默了,不知该不该说。
“沈经纬家是吧,你指路,我送你去。”程驰将车停到路边,准备重新替她系上安全带。哪知按锁扣时,程驰无意中碰到朱星星的手臂,见她下意识地一缩,不禁略带嘲弄地笑道,“放心,我不吃人。”
朱星星抱歉地垂下头,“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正如朱星星所料,沈家一片腥风血雨。
“星星啊,经纬说他要回美国去搞研究,再也不回来了!你说,他怎么能这样!”见来人是朱星星,沈阿姨扑进她怀里,满面泪痕。
哄了沈阿姨许久,朱星星才上楼去沈经纬的房间。
门是开着的,他的那些资料和书摔了遍地,朱星星一样一样拾起来。走到窗前,低头一望,就看见一楼地上四散的白色纸页。她想也没想,飞奔下楼。
真是沈经纬的论文。她叹了口气,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捡。
“我没说错,你是真的蠢。”朱星星回过头去,这才发现程驰没走。
“让你看笑话了。”她苦笑。
“你真的……追了他十年?”
“不止。应该说,从很早开始,我的世界里就只有他。”
“为什么那么喜欢他?”程驰的眼中似闪着明灭的光。
朱星星想了想,认真地道:“因为我觉得他很伟大啊。你看,我的眼里只装着他,而他的眼中,却装着整个宇宙。我觉得他很厉害。”
“星星。”这是程驰第二次这样叫她。
朱星星再次感受到那种莫名的惊慌,失神间,程驰已抓起她的手。这是她第一次跟男人“牵手”,那种奇妙而温暖的感觉,令她浑身战栗。
还没来得及挣脱,程驰已凑到她耳边,低声说:“知道为什么你追不到沈经纬吗?因为你用错了方法。”
07
朱星星低头瞥了自己的低胸连衣裙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
程驰说她用错了方法,还没等她回话,她就稀里糊涂被他拖上了车,带进了一家服装店。然后,她便被店员打扮成了这副模样,最后被送来了这里。
这是沈经纬的研究室,他常年不回家,多半时间都留宿在此。
程驰熄了火,半倚着车窗,点燃一支烟。那是他第一次在朱星星面前抽烟,黑暗中的点点星火刺痛了朱星星的眼睛,她心里渐渐泛起无尽的慌张与茫然。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上去吧。”程驰挑眉冲她笑笑,“也许你不知道,但我清楚,沈经纬是爱你的。”
“你……是谁?”朱星星颤抖着开口。
“我是谁?”程驰重复着她的话。半晌,他摸了摸她的头,“这不重要,星星。”
朱星星就这样被程驰赶下了车。电梯升得很快,她感觉自己快要哭了。
按理说,从前更丢脸的事她都做过,如今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但她总忍不住回想程驰刚才的表情,他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笑容,对她说:“沈经纬是爱你的。”
那一瞬间,除了诧异,她竟然感到有些心疼。和从前为沈经纬伤心不同,那种心疼,似裹着一种过电的奇妙感受。她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朱星星踟蹰时,沈经纬已在房间里枯坐了整整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前,沈经纬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程驰。”对方直接自报家门。
沈经纬愣了愣,原来是他在美国读书时的室友。还没等他开口,程驰已经把话说完并挂断电话。
“一个小时内,回你的研究室,我有份礼物要送给你。”
刚才,他站在窗前,看见走进大堂的朱星星,顿时明白了程驰口中的礼物是什么。
的确是礼物,但他却不敢受,也不能受。
沈经纬已经记不清朱星星围着自己转了多久了,如果他是一颗恒星,那朱星星就是一颗顽固的卫星。她为了他做尽了傻事痴情事,如果说他没有动心,那一定是谎话。但就是如此,他才知道,自己绝不能选择朱星星。
因为朱星星不仅仅是朱星星,于沈经纬而言,朱星星代表了一种生活。留在这座城市,子承父业,生儿育女,放弃自己所热爱的天体物理,这种生活,对沈经纬而言是不可接受的。
朱星星是美丽的卫星,但他心中装着的,却是神秘广褒没有尽头的宇宙。他不能为了这颗卫星失去整个星空。
门外响起一阵细微的敲门声,沈经纬感觉自己或许是流泪了,但他却不敢求证。
那敲门声虽小,却顽强地持续着。她知道他在里面,他也知道她在外面,可那又如何呢?如果他开门,眼下他选择失去的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沈经纬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木然地拿起来,是程驰。
“你应该知道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真的不要?”
“不。”沈经纬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会后悔的。”电话里的人沉吟后道。
“我不会。”沈经纬冷静地说,“当我第一次拒绝星星,我就已经做好失去她一生的准备了。那你呢,程驰,你为了她而回来,你做好爱她一生的准备了吗?”
程驰沉默了好一阵子,良久才道:“与你无关。”
电话是瞬间断掉的,从那之后,再没有响过。沈经纬失神地放下手机。窗外,是这座城市最温柔的夜空,幽暗的天幕一直绵延至远方,遥远得看不见……那个地方,是沈经纬一生的心之所向。
所以,对不起啊,星星……
对不起。
08
程驰上楼的时候,朱星星正蹲坐在房门外发呆。
刚才自己敲了多久的门?她不记得,也不重要了。她之所以现在还赖在这里,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力气站起来。程驰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星星。”他叫她。
朱星星慌乱地抬起头,似哭非笑,“你骗我,他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但总有人吃的。”他慢慢走近她,蹲下身,小心地抬起她的下巴,郑重地吻下去,“嫁给我,星星。”
那真是一个非常轻柔的吻,朱星星人生中的第一个吻。那一瞬间,众神仿佛都闭上了眼睛,唯余叹息。朱星星感到眩晕,眼中渐渐只剩下濛濛的泪雾,“可我并不爱你。”
“没关系,你只要一直看着我就可以了。”
程驰的眼中有她二十六年来没有见过的柔情,她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而后,她忽然像个孩子似的,大声呜咽起来。
婚期定在了三个月后,时间很赶。接下来的日子,朱星星忙着去看酒店、订婚纱、选婚鞋。沈经纬那份被扔掉的论文,她还是快递去了他的研究室。就不用再见了吧,也只会徒增伤感而已。
程驰看上去倒是比她要淡然得多,每天笑嘻嘻地替她张罗各式各样的东西,比她这个准新娘还积极。
那一日在珠宝店,程驰陪着她选首饰,看上了一对珍珠耳环,是非常特别的墨绿色。
“会不会太老气?”她不太确定地问他。
“别人会老气,而你不会。”程驰一本正经地回答。
朱星星讪然,她这种情场白痴,稀里糊涂遇到程驰这种爱情高手,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
突然,朱星星的手机响了,她才刚听了几句,便慌张地起身,“抱歉,程驰,首饰能不能改天再选?现在我得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程驰握着那对耳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医院!沈阿姨出事了!”朱星星的眼眶已然红了。没等程驰开口,她已经飞快地冲出了珠宝店,留下一众店员面面相觑。店长尴尬地瞥了程驰一眼,只见他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手中那对快被捏碎的珍珠却将他彻底出卖了。
程驰默然地闭上眼,朱星星,你是真的蠢。
09
手术室外,沈经纬无精打采地坐在长椅上,面如死灰。朱星星也不敢说话,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不多会儿,沈叔叔赶来了,二话不说先给了沈经纬一巴掌。沈经纬被扇得眼冒金星,原本就瘦弱的他,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朱星星哭着过去扶他,却被沈经纬甩开。只见沈叔叔再次向他走来,拎起他的衣领,恨声道:“好,你做得真好!你妈今天若是醒过来,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让你去给她陪葬!”
朱星星又怕又急,想去拽沈叔叔,求他冷静下来,却没想到沈经纬竟坚定地开口道:“一言为定。”
朱星星的手一下子悬在半空中,伸也不是,收也不是。她不知该敬佩沈经纬的执着,还是痛恨他的冷血。如果沈阿姨真有什么事,她想,即便自己再爱他,这一生也还是无法原谅他。
在朱星星的世界里,父母是尤为重要的存在。她不懂为什么沈经纬可以这样残忍,但也许正是因为那份不解,她才会在过去的人生里对他充满向往。
好在沈阿姨到底是从鬼门关闯了出来。
醒过来的沈阿姨似乎想开了许多,“既然他想走,那就让他走吧。这些年我逼他逼得太紧,差点忘了孩子在脱离母体的时候,就有了自己要走的路。现在让他选自己喜欢的路去走吧。”
沈经纬跪在沈阿姨床前,愣神了片刻,终究失声痛哭起来。
朱星星见到这种场面,扭头想要避开,却一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程驰。她想到下午自己丢下他便一走了之,怎么着都该跟他道个歉。然而没等她想好措辞,程驰却先开了口,“星星,我有话跟你说。”
朱星星更加愧疚,“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程驰摇了摇头,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星星。你不是问过我是谁吗?我想,也是时候告诉你我是谁了。”
10
四年前,程驰在麻省理工读研时,曾有一位就读于哈佛天体物理专业的合租室友,那个人便是沈经纬。
见面的第一天,程驰虽认出了沈经纬,却出于某种难言的心理没有点破。两人和和气气地同住了半年后,程池无意中撞破了沈经纬的秘密。
在沈经纬的房间里,有三面墙贴满了研究用的数据、资料和图片,只有一面墙不同,那上面贴着朱星星不同时期的照片。在那面照片墙上,程驰仿佛经历了一场特别的时空穿越。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拼命围着沈经纬转悠、做尽蠢事讨好他的朱星星。
除了震撼,程驰更多的是羡慕。他羡慕沈经纬拥有了世界上唯一一个永远只看向他,把他当成宇宙唯一星辰的女孩。
但沈经纬对于他的闯入,只冷淡地说了一句话:“我其实知道我们曾是校友,但这不关你的事。”
两年后,沈经纬回国,程驰去了高盛工作。一心渴望程驰回国的程母三不五时给他电邮一堆女生的照片,他婉拒了数次后,竟然在最近的相亲照片里见到了朱星星。
原来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为什么?
怀揣着这份好奇,程驰答应了这次相亲,选择回到祖国,想见一见这位十年前享誉十三中的“倒贴狂魔”。
“星星,这就是答案。或许我只是嫉妒沈经纬,他明明可以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爱情,却宁肯舍弃。又或者,我只是不甘心。十年前,你从不知道我的存在;十年后,你也从不在意我的存在。十三中,高三(七)班,程驰。星星,我们是不是该说声‘好久不见’吗……”
说到这儿,程驰有些哽咽,过了许久又继续说下去:“还有,星星,我今天想了一个下午,还是觉得我们的婚约应该取消。因为我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无论过去多久,你都不会看我。因为星星,你的眼睛永远只会看着那一个人。”
程驰的眼眶红了。
朱星星整个人愣在那里,像一樽木偶,很久很久没有动。
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真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傻傻地眺望着那片广袤的星空。
即便那颗星星,永远不为所动。
她真傻。
他也是。
11
沈阿姨出院后,沈经纬终究还是走了。
这一次,朱星星没有去送他。她原本想去求证程驰跟她说的那个秘密的,但想了想,还是决定作罢。他也许爱过自己,比自己能想象的要多得多,但那份深情,如果放在了她看不见的地方,也就没有任何意义。她如今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做出了自己觉得正确的决定。那个决定也许很残忍,还是她所不能理解的,但她仍会祝福他。
从那以后,朱星星的婚约也如程驰所言,正式取消了。婚约取消后的第二个月,程驰来见朱星星,他告诉她:“我决定回美国了。”
朱星星没想过他会走,沉默了很久,才讷讷地问:“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
“这么快?”
“嗯。”程驰竟然笑了。
不知为何,他的笑容明明没有变过,朱星星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仿佛就连呼吸都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
第二天下午,朱星星请假去了机场。
她的方向感差得要死,找了好久才找到他登机的安检口。程驰替跑得气喘吁吁的她拍了拍背,这才把那对墨绿色的珍珠耳环递给她:“临别礼物。星星,记住,下一次,你一定要爱上一个爱你胜过宇宙万物的人。”
朱星星只觉得眼睛涩涩的,心里闷闷的,说不出到底是种什么滋味,只好拼命点头。
飞机划破云层的那一瞬,朱星星将脸紧紧贴在落地窗玻璃上。
窗外的阳光正好,在无尽的风声中,她闭上眼睛,仿佛仍能感受到那天程驰轻轻落下的那个吻的温度。
“没关系,你只要一直看着我就可以了。”他曾用世上最温柔的语调这么对她说。
一滴泪无声地滑过她的脸庞。
一刹那,她开始颤抖。
她不是爱着沈经纬吗?
那么,此刻她感受到的这种心疼又算什么呢?
12
机舱内,程驰静默地闭上眼睛。
记忆倒带回2006年的夏天,少年程驰转身没入十三中教学楼走廊上汹涌的人潮中。
逆光中,他仰起那么年轻又骄傲的脸,闭上眼睛暗暗发誓:朱星星,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着我。
只看着我。
更新时间: 2020-09-11 2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