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倾顾
所有的感情,像是波澜壮阔,可在夜幕里,在深海里,也只能渐渐凝固。
作者有话说
总有些时刻,最好的年华,遇到最好的人,可偏偏时间不对,所有的爱恨便都错了。如果他们最初的遇见没有别人,也许结局便不会是这样……
1.流年不利
阮周周遇到乐劭容算是流年不利。
她在酒吧打工,说好只调酒,架不住工资低,她又缺钱,老板怂恿了几次,揽着她的肩膀指着雅座里的人说:“瞧见那边没有?那个小丫头,还没有你三分好看,你晓得她一晚赚得比你多多少吗?”
她老老实实摇摇头,老板随手比了个数,一算,恰好是她的三倍。她咂舌,心不在焉地调了杯酒推出去。老板看有戏,笑眯眯地说:“也不要你做什么,陪客人喝个酒,推销出去的三七分,大庭广众,又能出什么事?”
要不怎么说是流年不利呢?
大家都卖酒,偏她这里出了事。要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伺候的那个雅间里,一群小姑娘花团锦簇,莺莺燕燕也显不出她。大家各司其职,她就一门心思倒酒,旁边有人笑了一声说:“开了这么多,喝不完怎么办?”
她常在江边走,知道这种人越搭理越来劲,于是只细声细气说:“您不喜欢,我就不开了。”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那人嗤之以鼻,懒洋洋地说,“这样,开的里面任选,你喝多少,我付多少。”
阮周周挑的都是名酒,号称液体黄金,他们这些纨绔不放在眼里,她却一瓶都买不起。踢上铁板,她心底有点乱,咬咬牙拎起一瓶轩尼诗,闷头往下喝。
说起来她酒量还好,一瓶下来竟然只是眼睛亮了三分。她是所谓的丹凤眼,眼尾斜飞,又艳又端丽,找事儿的纨绔给她鼓了鼓掌,计数说:“一瓶了。”
“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一回吧。”
她恳求,可那人不为所动,坏笑着看她。这一回是真的躲不过去,她的手又往酒瓶那里伸,却有个人低声说:“老四,别闹了。”
这一声算是给她解了围,被叫老四的啧了一声,只摆摆手让她赶紧走。她小声道了谢,离开前忍不住一回头,就看到原来角落里一直坐着个人,戴一块百达翡丽,指间夹着根烟,没有点,像是很有绅士风度。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抬眼看来,眼角散开一点纹路,仿佛鱼尾,又优雅又从容。
“还不走?!”
老四猛地叫道,她吓一跳,眼瞪得圆滚滚的,显出几分天真的茫然,小兔子一样地没入了人群里。
日后乐劭容提起来,形容她是动若脱兔,可她苦思冥想,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当时是什么样子。
那天之后她就不肯再去陪酒,老老实实缩在吧台后调一些不知所云的血腥玛丽、长岛冰茶。这家酒吧建在富人区,每晚宾客如云,她穿白衬衫,扎马尾辫,清水芙蓉一张脸,倒是很格格不入。
她怎么也没料到,会再见到乐劭容。
他照旧戴那块百达翠丽,亚麻衬衫解开一粒扣子,禁欲又性感。阮周周拿这样的男人没法子,一边偷偷看他,一边随手拿了薄荷酒往新加坡司令里掺,眼看着他越走越近,竟然是直直对着她而来。
“要喝点什么?”她故作淡定,装漫不经心。
他只是道:“新加坡司令不加薄荷酒。”
她“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放下酒杯。他倒笑了,问她说:“有空吗?”
在他面前,她似乎总是被动而无措,当他带着她走到后面的包厢,她才记起来问一句:“您叫我来,有什么事?”
“你进去以后什么都不要问,老四他流鼻血,你替他止一止,再劝他少喝点酒。”他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卷钞票,递给她说,“他脾气不大好,你多担待。”
阮周周“哦”了一声,心底竟然有些失望,却还是接过了钱。她很市侩,又非常缺钱,送来的怎么会不要?许多年后她回想这一刻,忽然明白乐劭容对她的印象,大概就是在这最初的时候便已经定下。
2.惊鸿一瞥
阮周周走进包厢时吓了一跳。
里面没开大灯,乱七八糟的镭射光把房间扫得乌烟瘴气。桌子上、地上到处都是酒瓶,老四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还把酒往嘴里灌。
听到声音,他猛地抬起眼,很凶狠地望着她。阮周周心跳得飞起来,强作镇静走过去,小声说:“乐先生让我来替您止血。”
“滚开。”
老四其实有副好相貌,和乐劭容有几分相似,可他总是凶神恶煞。阮周周不理他,坐在他身边拽住他的手拉开。他一扬眉头似乎要发怒,可阮周周捏住他的下颌,很麻利地往上一顶,他就身不由己地抬起了头。
“您鼻血流这么久,不头晕啊?”她温声细语,有股一本正经的可爱。
老四顿了顿,忘了发怒,看着她冷笑:“二哥给了你多少钱?”
“我没数,够买我的时间了。”她这么老实,他反而没话说,啧了一声索性去喝酒,可她又把酒瓶拽走,“乐先生还让我劝您别喝酒。”
老四看她,从头到尾打量,问她说:“你是不是要钱不要命?”
“都想要。”她说,“可我拿了钱,就得做事。”
这样认死理的人,他能拿她怎么办?
老四不打女人,眼不见为净地闭目养神。她在一边不知道干什么。他忽然脸上一凉,下意识拽住她的手,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着片湿巾,正在替他擦刚刚流下来的鼻血。
“离我远点,老老实实待一会儿,不然就给我滚出去。”
他说着甩开她,她揉了揉被握得通红的手腕,小声说:“都快成花脸猫了。”
她有时候畏畏缩缩,有时候却又胆大包天。一个小时后她站起身,和他打个招呼说:“我先走了,你可别再喝酒了。”
他“嗯”一声,问她:“你时间到了?”
“再不走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老四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阮周周拎着包走出去,转过拐角,看到乐劭容竟然坐在墙边抽烟。
他大概等了挺久,烟灰缸里扔着很多烟头。她悄悄整了整衣服,这才走过去。他抬起头,看到是她,笑了笑:“他怎么样了?”
“这一个小时一瓶酒都没喝。”
乐劭容凝视她,无奈道:“他又让你喝酒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她也没想骗他,点点头说:“他说打开的酒不能浪费,要么他喝,要么我喝。”
“胡闹。”
他的语调里还是很纵容,阮周周能看出他很宠老四。他不知想什么走了神,她就在一边耐心等。半晌后他回过神,掐灭了烟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阮周周心下高兴,却又装模作样地推辞一下,这才跟在他身后往停车场走。出门时她回了一下头,看到老四不知什么时候从包厢里走了出来,正站在大厅里望着他们。
水晶吊灯投下纷乱的影,他半眯着眼,忽然低下头点燃一支香烟。他眉骨高,衬得一双眼格外深邃,阮周周没看仔细,乐劭容就开着车来了。她上了车,心里还在胡思乱想,不知道老四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3.爱是不为人知的快乐
阮周周学的是服装设计。
这是个特别烧钱的专业,天才都是踏着一沓沓的钞票历练出来的。她不是天才,更倒霉的是,连钱都没多少。
上班时老板打趣她,说她是眼袋垂到了胸上。她面不改色,耸肩说:“明明都掉到肚子上了。”
大家都哈哈大笑,她也笑,露出修长的脖颈,没心没肺的样子。她低下头忽然一怔,有些讪讪地同和她对视的乐劭容打个招呼说:“乐先生,喝点什么?”
“一杯薄荷水。”
他这样的客人,按理说,是不受欢迎的,一杯薄荷水才几个钱!可阮周周高高兴兴地推过去后,又赖在他面前,把别的调酒师都给挤走了。
他眼里有点笑,呷了一口。阮周周看他一个人来,脸皮很厚地同他搭讪,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竟然说得挺开心。到底他还是走了,她有些怅然地望着他的背影。同事推她一下,揶揄道:“喜欢?喜欢就去追呀。”
她不想说话的时候就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喜欢是多么私人的事,干吗要所有人知道?可她就是喜欢他,喜欢他长得那样好看,竟然还会为她解围。
小姑娘的喜欢呀,反复无常,却又最是深情。
有客人走进来时抱怨说怎么忽然下了雨。她犹豫一下,弓着身子从吧台后面溜走,出了门,看到他果然还站在外面,西装配长风衣,若再配一条围巾,就像是许文强……
她胡乱地想着,他闻声转过头来,姜黄色的灯光下,侧脸竟然比之前还要好看——
真是不得了了,阮周周下意识后退一步,担心自己心跳得太快了。他点了点头,问她:“怎么了?”
“下雨了……”她讷讷道,“我来给你送伞……”
她话没说完就晓得自己犯蠢,他怎么可能没开车来?果然一辆迈巴赫停在他们身边,开得快,水花四溅。乐劭容将她挡在身后,车窗打开,老四那张总不开心的脸露出来,扫他们一眼,却又在她脸上格外停顿了一下。
她看到老四就犯怵,往乐劭容身后缩。乐劭容像是笑了一声,放开她说:“下班了吗?”
“啊?”
“这么晚了,你自己回去不安全,我们送你。”
“二哥——”却是老四拖长调子反驳说,“又不顺路,送她干什么?”
乐劭容对他从来是纵容的,却还是替阮周周打开了车门。她踌躇一下,还是上了车。车上不知用的什么香水,味道又淡又凉,却非常好闻。
她缩手缩脚坐在后座,抬起眼,还不小心和老四在后车镜里四目相对。老四皱了皱眉就垂下眼,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就听到他放了首歌。
是首老歌,列侬的摇滚乐,在这安静的夜晚浓酣至极,一路招摇着要冲向天空的尽头。下车时老四没动,乐劭容叮嘱他说:“在这儿等着。”
他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乐劭容这才下车。外面还在下雨,地上积着水。她那把伞被他举过来罩在头顶,像是小小一片云。两个人并肩往前走,她忍不住说话,像是不说心就要跳出来,他耐心地听着,忽然问她:“你说你四点下班?”
“我有说吗?”
她说漏了嘴,讪讪地停下,他却又说:“现在才十二点。”
“我翘班了……”说到一半,她眨眨眼,嘴角垂了下去,“完蛋了,我忽然想起来,这把伞是老板的,我偷偷拿走,他要淋雨回去了。”
他们已经走到了巷子深处,路灯坏了,灯光像萤火虫一样微弱。她偷偷看他,发现他竟然笑了起来。她实在没见过比乐劭容更适合笑的男人,她有些失神,他却已经把伞塞到了她手里:“把这份工作辞了吧,下班太迟,不适合你。”
4.乱乱心
其实阮周周也不想干这份活儿。
她思前想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老板说,老板抬起眼皮子看她一眼说:“不干可以,你生活费有着落了?”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阮周周败走,继续上夜班。大概真是诸事不顺,平常的一条小路,她也能遇到劫匪。倒是没怎么受伤,她老老实实奉上钱包后,劫匪便匆匆离去。可她担惊受怕,跑走时扭到了脚。
她的脚踝肿得像馒头,蹲在路边动都动不了,还是路过的好心邻居搀着她上了出租车。老板来看她时拎了个果篮,啧啧称奇:“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这要是丧尸围城,你不早就被攻陷了?”
她也觉得自己笨,抿着嘴不说话。老板丢给她张卡,轻飘飘地说:“替你预支了三个月工资,你被解雇了。”
老板嘴硬心软,明明是担心她上夜班出事儿,还要说得这么坏。阮周周一面感动,一面又有些茫然。这样的工作,工资已经是她能找到最高的了。下个月学校有展览,她又要买一大堆的原材料。
想一想头就大,阮周周上好药偷偷溜出去买雪糕吃。刚刚八点,正是一座城市最忙碌的时候,她倚在落地窗边,一边舔奶油,一边拿着手机刷招聘启事。外面有个影子掠过去,却又慢慢地退回来,敲了敲窗户,她抬起头,手一抖,雪糕就掉了下去。
老四就站在外面,手插在口袋里,歪着头看她。她手忙脚乱地拿纸擦身上的雪糕,反而弄得一手奶油。大概是她笨得太离谱,老四顿了顿,竟然大步走了进来。
他总有股天下第一的风范,也不问她,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阮周周虚弱地打声招呼,他看了看她的脚,问她:“怎么了?”
“扭到了。”
“废话。问你怎么扭的。”
她在心里把他打了一百遍,却还是没骨气地老实回答。听完,他眉峰挑得很高,嘲笑说:“挺有水平的。”
“什么?”
“我说你笨到这个份儿上,挺有水平的。”
他嘴巴坏,长得再好,在她眼里也非常欠揍。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小声道:“我要回去了。”
老四不作声,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字。她从他身边蹦过去,却被他一把夹在手肘里,轻轻松松地拎了起来。阮周周吓了一跳,刚要叫,他低下头,冷冷看她一眼说:“闭嘴。”
阮周周过去没见过他这样的人,竟然真被他吓得闭上了嘴。一路上人人侧目,她嫌丢人,把脸埋下去,他却无所谓,把她丢上车扬长而去。
“你要带我去哪……”
“带你去面试。”
“面试什么?”
他又不说话了,随手放歌。这次是邓丽君,所谓的靡靡之音。阮周周快被他憋死,恨自己不敢放肆,只好任由他把车开到市中心。
这个时间市中心堵得水泄不通,他却不紧不慢,压着离合,把车速降到最低往前挪。后面的喇叭声响得震天,阮周周看群情激奋,问他:“被撞了怎么办?”
“不会。”他很简洁地说,“他们赔不起。”
他开的布加迪威龙,蹭掉了漆也要运回欧洲去补。阮周周仇富,想要打破他资产阶级的丑恶嘴脸,可他忽然一踩油门,阮周周头撞在椅背上,舌尖被自己咬破。
到了地方,他自顾自下车,等她蹦下去,只能看到他的身影。他腿长,一步顶人家几步,阮周周眼看着他上了电梯,却又伸出手来,挡住电梯的门,不耐烦地说:“快点。”
两人沉默地上升,下了电梯他又嫌她慢,拎着她的后领拽着走。阮周周简直被他折磨疯了,被他一把推进房间时竟然松了口气。
房间里坐着几个人,似乎在进行最后的面试。面试官看到老四,连忙走过来说:“四少,您怎么来了?”
“你们面试到哪了?”
“这三个人里面选最后的。”
老四“嗯”了一声,忽然把她推到面试官怀里:“不用选了,就她了。”
这样的加塞手法实在简单粗暴,面试官擦汗,却又不敢忤逆,只好说:“麻烦您稍等,我去请示乐先生。”
面试官搬出乐劭容,他总算没话说,就臭着脸站在那里。面试的三个人看过来,阮周周生出一股走后门的尴尬。
过了一会儿,面试官陪着乐劭容走了过来。他大概在忙,没穿外套,衬衣上戴着珍珠袖扣。阮周周看到他就小鹿乱撞,一边老四迎上去,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乐劭容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便又走了。
老四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说:“别看了。”
“啊?”
“你归我了。”
5.好梦如昨
稀里糊涂地签了合同,阮周周才知道自己竟然是给老四当保姆的。
老四年方二十多岁,竟然是国外留学归来,若是不看横眉冷对的神情,倒也是位青年才俊。
这样的年纪还要保姆,阮周周忍不住打量他。他一皱眉,抬手敲了她一下。她吃痛捂住额头,不高兴地说:“干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把烟掐灭,“要不是我看你比那些蠢货顺眼点,你以为会轮到你?”
说起来报酬倒真是丰厚,一个月拿到手里的钱,比酒吧里的几乎翻了一番。
无功不受禄,阮周周总怕老四会凶性大发揍她找乐子,胆战心惊了许久之后,很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很好伺候。
他不挑食,一日三餐都有专业的营养师来搭配,她要做的就是把盘子端上桌。房间有家政打扫,连那条德牧也有专业的遛狗员负责。
她越发心惊胆战,这个保姆当得实在无用。老四看她抓耳挠腮,没好气地说:“这么无聊,你去把我的书房收拾了。”
“你还有书房?!”
他被她的口气气得忍无可忍:“是不是没想到我还认字?”
她赔笑,一瘸一拐地去走廊尽头的房间。房间格外大,两层打通,书架顶到天花板。她生出目眩神迷之感,随手抽了本书坐在地上看。
她学艺术,成绩很优秀,读得懂艰深的英文原本。门又被推开,老四拿脚碰碰她的腿说:“让你打扫,你就在这儿偷懒?”
她这才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来,把书往书架里塞。她个子小,书架又高,老四看她姿势实在艰难,为了省事儿,握住她的手直接将那本书塞了回去。
窗外的夕阳透过绉纱的帘透了进来,映在他的面孔上,描绘出一圈金边。她整个人被他圈在胸前,听到他懒洋洋地问:“还想看什么?”
“不看了……我还没打扫完呢。”
“这里每天都有专人打扫,我就是给你找件事做。”他说着,低下头,下颌正好压在她的肩上,“看你每天惊弓之鸟似的,这么怕我?”
“不怕……”
“真的?”
他意味深长一笑,抽出本画册丢给她。她手忙脚乱接住,没顾上看先红了脸。他倒潇洒离去,她这才低下头,看到那本找了许久的日本不知名画手的画集,心底有些不切实际的猜测。
“你说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对我好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给他移植器官?”
咖啡店里她小心翼翼地猜测,闺密笑得差点翻过去,还要追着八卦:“你说他帅,有多帅?”
她随口说个当红男星的名字,闺密不信,闹着要看照片。可她哪里敢拍老四的照片!两人正打闹,闺密忽然停下,痴痴道:“好帅呀——”
“你怎么这样花痴!”
她说着也看了一眼,却吓得一哆嗦,老四正从门外走进来,戴着墨镜,长腿细腰,倒真是当得起玉树临风。
阮周周刚想往桌子下面藏,他却大步走过来,头也不低说:“走吧。”
“干吗……今天我休假……”
她虚弱地抗议,可他一摘墨镜,两道剑眉皱得特别好看。她胆子小,不情不愿被他拖走,回头看到闺密还在犯花痴。
被丢上车,她才来得及问:“又带我去哪?”
“二哥今天回国,去给他接风。”
“他回来,带我去做什么?”
他倒拨冗看了她一眼,有些讽刺地挑起嘴角:“那是我搞错了,你不喜欢他。”
她差点被口水呛死,咳得眼圈都红了,讷讷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小声问:“你怎么知道?”
“我又没瞎。”
他说完不再理她,任她缩在那里百爪挠心。下了车他忽然拽住她,她不明就里,听到他漫不经心地说:“抬头。”
她条件反射抬起头,看到他伸出手,专心地替她整理颈子上系的围巾。他的手指修长,带一点淡淡的古龙水味。阮周周眼睛不敢乱看,他低垂着眉眼,像是在干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其实也只是不到一分钟的事。他收回手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摸了摸那条丝巾,一时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涌了上来。
6.越走越远
那天乐劭容看到她时有些惊讶,可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晚上吃完饭,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老四一把推进了乐劭容怀里。
“我还有约,你送她回去吧。”
他说完,自顾自开车走了。乐劭容送她回去,一路上两人东拉西扯,乐劭容问她:“老四有难为你吗?”
“没有,四少脾气挺好的。”
他笑起来:“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脾气挺好。”
她被他笑得有些羞怯,把车窗打开,夜风凉丝丝的,吹得她一头如云的发扫在脸上,是种不加修饰的美。乐劭容看她看得走了神,还是她咬住唇说:“绿灯了。”
绿灯早就亮了,车里气氛忽然就变了。她下车时他也跟着下来,她不要他送,走了两步又回过身。他还站在那里,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枝头的杨絮纷纷,像是下雪,她想到小时候看《上海滩》,许文强撑着伞和冯程程在雪里走着。
他多像梦里会有的那个人……
她顿住步子,他已经走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说:“周周。”
再多的话也不需要了,阮周周小声地“嗯”了一声,他又叫她:“周周。”
那一夜她睡得不踏实,翻来覆去,一会儿梦到乐劭容站在雪地里,戴着顶高礼帽,可转过头,却是老四那张不耐烦的脸。
睡醒就迟了,她慌张地出门,到了地方才发现穿错了袜子。老四看她一只黄色一只灰色的船袜,问她:“昨晚没睡好啊?”
她红了脸,没好气说:“你想到哪去了?”
“是你想到哪去了。”他啧道,“现在的小姑娘。”
他说完,似笑非笑地看她。她忽然生了气,一甩手去了厨房,叮叮当当的,不知道捣鼓什么。老四看了会儿报纸,到底走到厨房,她正在煮奶茶,上好的正山小种,往煮沸的牛奶里扔。
真是能糟蹋东西,老四看她,她面颊通红,眼睫又长又翘,天生的俏丽。听到声音,她也不转头,撒了一大把糖进去。
“生的哪门子气?不谢谢我这个媒人吗?”
“你……”她犹豫一下,问道,“为什么要撮合我和乐先生呀?”
“真话还是假话?”她不说话,就瞪着他,他又说,“撮合你们不好吗?”
“你这人,问你你就说嘛!”
“你也晓得,我们俩不是亲兄弟。”他坐在桌边,随手剥了个橘子,“老爷子情史就是一笔乱账,我认祖归宗的时候,他已经十六岁了。那时我还小,以为他是什么妖魔,怕得不行。可他护着我,帮着我,让所有人叫我四少……”
橘子青涩的味道弥漫,他抬眼看她,难得温和道:“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说出来你别不高兴,你长得特别像他前女友。”
“那他前女友呢?”
“分开了。”
说来不是不唏嘘,再多的爱恨情仇,就在这三个字里。她呆呆地点点头,他倒乐了:“你不在意啊?”
“啊?……哦。”她反应过来,“乐先生那样的人,我怎么敢在意?”
她这样的小傻子啊!老四凝视她,在她看来之前移开视线:“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我撮合你们是应该的。”
“谢谢。”
她小声说,奶香里,又甜又软。他把橘子塞到嘴里,真是酸,可什么话都不必说,摆摆手,便算是听到了。
7.秘密与美梦
和乐劭容谈恋爱,实在是件再好没有的事。
他英俊、多金,竟然还聪明且风度翩翩。他就像是每个女孩子最初憧憬过的样子,是美梦成真才会遇到的。
阮周周跟着他,从来没有生气这样的情绪,只要顺从地接受惊喜同浪漫就好。老四那边的保姆她还在做,可老四脾气怪,有时对她挺友善,有时却又乱发火。她同乐劭容抱怨过几句,乐劭容很温柔地问她:“不然我跟老四说一声,给他换个保姆?”
“不用了。”她连忙说,“我就是随口一说……他还是挺好的。”
“辛苦你了。他从前脾气很好,可是出了意外以后,就有些执拗了。”
那天她有些魂不守舍,晚上看到老四,忍不住偷偷看他。他在打游戏,抱着枕头坐在地毯上,头发有些乱,看起来像是还在念书。屏幕上的最后一条命用光,他头也不回说:“看什么?”
她没说话,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过去。他打得正激烈,张开嘴示意她。阮周周只好喂他吃,他嘴角翘起来一点,好脾气地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没什么想问的……”
他忽然停住手,任由操控的小人摔到了地狱里。窗外下着雨,灰暗的天幕下,他看着她,好看的眼睛里就那么映着她:“你知道了?”
她不说话,像是做错了事地垂着头。他想发火,摔了游戏手柄,却还是没舍得对着她大吼。
“你知道了也没什么,我这条腿是假的。”
他的腿自然地伸着,除了一直穿着袜子,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她紧紧地盯着他的手,看着他卷起裤腿,露出一截义肢。
“他大概跟你说了,雪崩,我被埋在下面,挖出来的时候只能截肢。”
“……疼吗?”她小声问。
他愣了片刻,露出个无奈的笑:“早就没感觉了……你这是要干什么?!”
她猛地扑过来,抱住他的手臂,哇一声哭了起来。他被她吓了一跳,措手不及,连推开都忘了,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一团。她紧紧抱着他,一边哭一边含糊地不知说什么。他认真去听,才晓得她在说:“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是你遇到这种事……”
他心里有个地方温柔起来,揽着她笑了:“什么傻问题。”
她哭得很凶,五官皱成一团。他叹口气,低声说:“都过去了。”
许久后,她终于止住哭声,不好意思地坐起来。他看她一眼,把游戏手柄丢过去说:“陪我玩一盘,省得你胡思乱想。”
他们两个并肩坐在地上,他游戏玩得高明,赢她不费吹灰之力。她耍赖,抓机会晃他的手,眼看着他的人物死了,他说:“瞧你这无赖的样子。”
她哈哈大笑,两颗小虎牙露出来。他又走了神,正好和她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空气里好像掺进了什么,又甜又稠。她有些无措地凑过来,两个人快要碰上的一刻,他却站起身,状似无意说:“今天下雨,你早点回去吧。”
8.爱是这样沉默
阮周周被解雇的时候还有点茫然。
乐劭容握住她的手,安慰她说:“我替你找了个画廊的工作,工资倒是次要,主要是能让你多见一些艺术方面的大师。”
这样的好消息,她本来该高兴,却小声问:“他把我解雇了?那……那他没有保姆怎么办?”
“不用替他担心。”乐劭容说,“他出事以来,一直没有要过保姆,这次不知道怎么了,忽然说要招一个,现在大概又后悔了,才会把你开除了。”
她知道不是这样,可她又不能说出来。乐劭容是这样好的人,他完美无缺,谁会不喜欢他?
可她一想到老四……想到他坐在地上,专注地看着屏幕。那光映在眼底,像是万花筒,藏着一个深邃曼丽的世界。她被吸引进去,只看着就再也移不开眼。
她说不出话来,低着头。乐劭容以为她还在为了被解雇伤心,抱住她说:“过几天是他的生日,带你去参加party好不好?”
她眼睛亮了一下,刚要点头,听到他接着说:“到时候,我们父母也在,正好把你介绍给他们。”
乐劭容做事从来干脆,带着她去买了衣服,又做好头发。她坐在镜前,听着他叮嘱设计师,给她剪齐刘海,让她穿樱粉的裙子。他把她装扮成另一个人,心满意足地说:“周周,你真美。”
她美吗?也许吧,可镜子里的,似乎又不是她。乐劭容牵着她的手,领着她和很多人打招呼,人人都知道她是乐先生的女朋友。可她心里快乐不起来,像是锁着铁链的鸽子,只能在这咫尺之地打转。
好容易乐劭容放开她,她匆匆走到露台。花圃里玫瑰开得香甜,有个人站在阴影里,垂着头点一支烟。火光映亮他的侧脸,他的眉眼如有光芒。她踟蹰着慢慢走过去,不敢出声,可他已经转过头来。
老四看到她,顿了一下,挑起嘴角说:“来这边做什么?”
“里面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她勉强地笑着,自己都知道有多僵硬。他却没看出来,要抽烟,又立刻掐灭了:“我先进去了。”
她“嗯”了一声,他往里走去。两个人擦肩时,她忽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衣角。她握得很轻,只要往前就能挣开,可他似乎被系上了锁链,在原地动弹不得。
“为什么把我解雇了?”
她很委屈地问他,又不肯看他,低着头,大概是哭了。他看着她的侧脸,心底翻涌着许多的往事,伸出手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我只能这样做,对我们都好。”
“我不懂……”她哽咽着说,“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不然为什么忽然要雇保姆,又为什么要选择我……”
“周周,”他忽然说,“二哥有没有告诉你,我当初为什么去滑雪?”
“那个时间其实不适合滑雪,气温上升,很容易雪崩。可我偏偏去了,因为我想摆脱一个人。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我,可我知道,二哥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女人……所以我和她约定,一起滑一次雪,满足她的愿望,她就不能再喜欢我了。”
他说得含糊,可她竟然听懂了。她忍不住捂住嘴,听他继续说着:“怎么就那样巧,遇到了雪崩……我没了腿,她没了命……二哥没怪我,可我知道,他一直没走出来。直到看到你,周周,你不知道你有多像她,这么久了,我终于在二哥眼里看到了光。我真的不能……不能再伤害他了……”
玫瑰的香气那样凛冽,浓到了极点,竟是这样的味道。
她在他怀中怔怔地睁大眼睛,许久后,颤抖着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周周……”
“你喜欢我。”
他抬起手,捂住她的耳朵,嘴巴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她想要问,可他已经放开她走进了大厅。他被淹没在灯影里,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那你喜欢我吗?”
可他的回应,只敢那样悄无声息地出现。
所有的感情,像是波澜壮阔,可在夜幕里,在深海里,也只能渐渐凝固。
9.有些错过
阮周周大学毕业那年,去了奥地利基茨比厄尔。
积雪在阳光下折射着迷人的光芒,她不会滑雪,摔得满身都是雪,却还是乐此不疲地一遍遍滑着。教练在一边笑得直不起腰,问她:“阮,你怎么可以这么没天赋?”
她不说话,笑得眼弯弯的,又弯下腰,开始新一次的尝试。当阮周周终于成功地滑下山道,她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失声大哭。
这里是老四曾经来过的地方,他在这里失去一条腿,埋葬了青春与爱情。
她和乐劭容到底还是分了手。乐劭容是个好男人,可他终究只是对她说:“周周,对不起,你不是她。”
阮周周不是她,可乐劭容也不是他。
她想起那一年,她在酒吧打工,贪小便宜偷偷开了很多酒。他坐在那里,皱着眉,又坏又痞地冲她扬了扬眉。
多奇怪,她怕他,可又忍不住去看他。
可原来到了最后,她竟然是爱他的。
更新时间: 2020-07-18 1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