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涓生
记忆里，A城的冬天并不冷。
那时候是傍晚，天空呈青灰色，暮色沉沉。
逼仄的小巷子里。
他穿着一件薄外套，靠在微微锈蚀的铁门上边抽烟边等人，下巴上青色的胡茬若有若无。那是老式的房屋，屋椽青瓦之下，藏着他生命中第一次爱过的女孩。
他和心爱的女孩走过A城一条又一条狭长逼仄的街，只是为了一碗特别好吃的馄饨。女孩捧着碗的双手被烫得通红，眼睛里的笑意却一直未曾停歇。
在小店昏黄的灯光下，他轻轻将自己的手覆上去，低低说一声，傻丫头。
那种清澈而甜蜜的心情，是漫长的生命长河里，萌发的最初的悸动。
他送她回家，她的手被他握在掌心，微微出汗。柔和的月光下，坑坑洼洼的小巷子明明暗暗，她跟着他的脚步走。四周那么静，不说话时，甚至听得到彼此的心跳。
在她家的铁门前，她仰头微笑着和他说再见，柔和的月光下，她的眼睛明亮得几乎让他不能直视。他伸出手，将女孩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发，紧紧拥抱着她。她的头发柔软而清香。
一瞬间，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如此爱她。
他们相恋很长时间，高中毕业后他去了南方，她依旧留在北方的A城。
经常QQ联系，电话联系，甚至写信。她的字迹清隽好看，信纸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上面有花纹若隐若现。在他看来，这些都是难以言喻的好。
每次寒暑假，他总是提前买好回家的票。有时候买不到坐票，就挤在潮湿拥挤的车厢里站上20多个小时。
累到无力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月光下她微笑的脸，她灿若星辰的眼睛，她柔软漆黑的发，他的心就会异常的柔软，藉此抵消疲乏。
她曾经救过他。那时是高二暑假，两人带着简陋的行李去旅行。路上发生车祸，全车不多的几个人全部负伤，除了他。车祸发生的刹那，她紧紧地护住了他，自己以血肉之躯抵挡冲击。
他愕然，遂拼命甩自己耳光，看着病房中她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眼，凌乱的发，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没有通知她的父母，因为她昏迷前最后一刻说过，不能让他们担心。
还好只是些微的骨折。他看着病床上输液的她，几近哽咽，他说，我会用一生来爱你。
而她只是微笑地看着他，将手指插进他浓密的发，脸色还苍白着，眼睛却一瞬间亮起来。
我会用一生来爱你。
誓言犹在耳，只是转眼间，已经沧海桑田。
大学毕业后，他在南方找了工作。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展抱负，渐渐忙于事业，也慢慢忽略了她。冷战，争吵，淡漠。分手，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尽管知道彼此间有太多太多的误会。可是，年少轻狂，谁都不肯给对方机会。劳燕分飞。彼此，都倔强着不肯回头。
他的事业如日中天，逐渐将事业中心转移到另一个阳光充沛的城市。在那里，他邂逅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女孩，几次相恋后，终于与最后一个女孩立下誓言，不离不弃。他亲吻她时，恍惚间却想到月光下那个女孩明亮的眼睛，淡淡的笑容。心里一颤。
两年后，这个女孩成为她的妻子。然后，他有了自己的女儿。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夜深人静从梦中醒来，微风轻轻吹拂着白色刺绣的窗帘，他透过窗户，看到那样柔和的月光，瀑布般倾洒进来。忽然间就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月光柔和的夜晚，他牵过一个女孩的手，慢慢地走过狭长逼仄的小巷。他拥抱她，那么用力。
晚上下班开车回家，途经过幽深逼仄的小巷子，他总是会忍不住下车。轻轻靠在小巷子的墙上，点燃一支烟，不会顾及身上西服的昂贵。
他总是有种幻觉。也许她会从小巷子深处走出来，像从前一样投入他的怀抱，眼睛在柔和的月光下灿若星辰。他想，她的发是这样的柔软，带着淡淡的清香。
那一刻，思念像绵延的山脊，横亘在胸腔中，让他无法呼吸。
他知道她一直留在北方，开了一家女孩子喜欢的小饰品店，她的生活波澜不惊。她早就换了号码，她的QQ经常隐身，粉色的小猪头像始终灰暗。虽然不再联系，他还是会不经意间从朋友口中获取关于她的消息。她恋爱了，她失恋了，她的店面扩张了，她在生日宴会上哭得淅沥哗啦。
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是个银色小巧的MP3。那时候还是高一，她上课的时候，会把耳机藏在衣服里，偷偷地听歌。她说，她最喜欢的是蔡健雅的《纪念》，设置了单曲循环，反复地听。
她听歌时专注的样子，她的一颦一笑，他都记得。
只是，熟稔于心的一切，已经无关爱情。
他的妻子不算漂亮，却贤惠温柔，做一手好菜。有时候，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闻着来自厨房的饭菜香气，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想，这个女子是他的妻子，是与他一生相守的枕边人，是带给他最平凡的幸福的人啊。
想着想着，就会心存感激。
女儿一天天长大，咿呀学语，学会的第一个称呼，爸爸。
爸爸，爸爸。稚嫩的童音带着水果般清新的气息，巨大的幸福席卷他而来。他满面笑容，抱起小小的女儿，重重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妻子在一边笑着提醒，他的胡渣会扎疼女儿的。
幸福来势汹汹，温柔地将他包围。
脑海中曾经以为会永远清晰的人，慢慢模糊，变成一帧黑白陈旧的影像。
经年后，他已过而立之年。
因工作再次重回A城时，没有想到会于千千万万人中再见到她，他生命中最初爱过的人。彼时的她，也早已不再年轻，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
那是在一家超市，她正在货架区挑挑拣拣，购物车内的东西已经堆积如小山。她的旁边，站着一个英俊的中年男人，微笑地看着她说着什么。
她的无名指上，一枚银色的戒指闪闪发亮。
他一瞬间怔愣在原地。她并没有看到他，在他走神时，已经走失不见。
就此擦肩而过。
每个人的生命的最初，都会出现这样一个男孩或女孩，你曾经说过会爱他们如生命。
然而情缘错落，世间之事，大抵如此。
经年之后，彼此释然，即使转身陌路，亦已无感伤。（完）
更新时间: 2020-04-07 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