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倾顾(来自鹿小姐)
这辈子唯一一次的任性,原来已经是穷途末路。
作者有话说
有时候爱自有天意,说不上哪里错了,可这一生便也就辜负了。
1.那时起
汪故刚毕业的时候就进了首都第一医院当护士。
当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医院可以替医院里的医生家属安排工作。汪故念的是护理专业,席冉升找到她,吞吞吐吐地说:“我问过了,在首医当护士,工资是普通医院的两倍。”
汪故不喜欢他这不干不脆的样子,他这才说:“我这里有个家属名额,小故,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那年岁的男女关系比较单纯,一对男女朋友打了恋爱报告,基本上时机成熟就能结婚了。席冉升家世代杏林,他祖父是老首长的贴身医生,再加上他长得好,在医院里很是抢手。
汪故听到过小护士们嚼舌头,说她除了一张脸,也不知道哪里迷住了席医生。她手脚勤快,又吃苦耐劳,干得久了,说闲话的也就少了。
席冉升带她回去见父母,他家门口站岗的都是部队里的军人。席家人对她很满意,席妈妈拉着她的手说:“我年轻时就想生个女儿,小故你放心,来我们家,我们都把你当亲女儿看待。”
她笑一笑,心底是感激的,却没有什么激动与喜悦。
汪故下班回家看到小妹蹲在胡同口等她,她问:“他们又吵架了?”
小妹点点头,她推开门,果然看到大哥在家翻箱倒柜地找钱。看到她进来,大哥立刻问:“钱呢?”
“你又要钱做什么?上次给的钱,还不够你挥霍?”汪故气得手发抖,可看着一个家没个安稳,还是把钱掏出来丢给他,“这是最后一次。”
“妹子,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千万抓紧席少爷这个金龟婿。”
汪林海拿着钱兴高采烈地走了,汪故把一边哭泣的母亲扶起来,听到母亲说:“小故……你别生你大哥的气。”
母亲偏疼大哥不是一天的事了。汪故垂下眸,只是低声说:“知道的。”
所以,能找到席冉升这样的人,她实在没什么可不满意的了。
元旦前护士长家出了点事,汪故替她的班。医院里放了假,只留了值班医生和她在。她打了饭刚要吃,就有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穿了件呢绒大衣,配细格纹衬衫,英俊又时髦。汪故看到他托着手肘,起身问:“胳膊出了什么问题吗?”
“大概是折了。”他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一边端详她戴着的胸牌,随后风度翩翩一笑,“你是汪护士?过节还加班啊?”
汪故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的病当回事儿的人,她帮他脱外套时,他还有工夫说:“辛苦了。”
医生替他包扎好,又给他开了吊针。汪故扎完针准备走出去,看到他鼓着腮帮,像是百无聊赖,她犹豫一下,拿了一摞报纸给他。
“《人民日报》。”他挑挑眉,“就没点别的了吗?”
“不看还给我。”
他连忙护住报纸:“我说笑的。”
汪故要走,他却说:“你一个人值班不无聊吗?聊两句吧。”
大概值班真的很无聊,汪故到底坐了下来。他很健谈,和她聊完巴黎街头哪家咖啡最地道,又提起去埃及滑沙。汪故听得啧啧惊奇,问他:“你去过这么多地方,是工作还是自己想去?”
他一笑,耸耸肩说:“我无聊就爱东走西看。”
“别动!”汪故忽然摁住他的手,他一顿,汪故替他摁好针头,这才说,“你差点把针头扯出来。”
她有些局促地坐回去,找了个借口回了护士站。墙上的钟表一格一格前进,她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2.一眼情生
第二天汪故交班时,看到外面匆匆进来一群人。
和她交接的护士咋舌:“这安保级别够高。”
汪故没在意,门口停了一溜的红旗轿车。回到家,她困得倒头就睡,却睡得不安稳,被小妹摇醒时还有点茫然。原来是医院的电话打到了家里,要她赶紧回去。
医院里气氛有点紧张,护士长看到她,一把拉过去:“你昨天跟傅城远说什么了?”
“傅城远是谁?”汪故下意识问。护士长这才缓和了神色:“就是昨天胳膊骨折的病人,今天一醒就说要你专职照顾。”
“可我感冒了。”
“就是断了胳膊也得上。”护士长推她一把,“赶紧的,他现在在招待外宾的白楼呢。”
为着他,白楼一整层都腾空了。她进去时傅城远正举着只纸飞机,看到她,他一笑:“你那儿还有报纸没?昨天给的不够叠啊。”
“为什么非要我来照看你?”
“我只认识你一个啊。”他理直气壮,“她们都心术不正,也没你漂亮。”
汪故被他噎到:“你有什么可图的?”
他总算抬起头看她一眼,有些讶异地说:“你们护士长没跟你说我是谁?”
后来汪故才知道,傅城远来头不小。那年代外国还在搞封锁中国的路子,有他在中间牵桥搭线,才拉回了不少国内没有的高精仪器订单。他时常世界各地飞,听说同美国那边关系很好,还曾被总统接见过。甚至还有传言,他和老毛子那边有牵扯,偷偷带回来不少军工资料。
所以他一出事,上面才会这么重视。汪故替他拿了厚厚一摞报纸,他叼着温度计,跟她商量:“你能帮我个忙吗?”
汪故不搭理他,他凑过来,把脸贴得离她很近。汪故吓了一跳,他这才笑起来:“真的,你帮我个忙,不然我找护士长说了,你还不是得乖乖听话吗?”
两个人到底出了医院。他开一辆线条很好看的车,汪故不认识,只知道和满大街跑的红旗一点不像。他像是心情很好,哼着小曲交代她:“一会儿到了地方,多吃菜少说话。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女朋友。”
傅城远带着她绕来了郊区。见到他来,很多人站起来跟他打招呼,他牵着她的手说:“我有伤在身,今天可别灌我酒了。”
“还带家属来了?”有人调笑他。他应下来:“可不,专门督促我的。”
正在此时,人群里忽然站起来个人,阴沉着脸走到一边。有人说:“冉升那小子又犯什么浑了?”
“大概是尿急吧。”
大家笑起来,汪故脸色也难看起来。傅城远察言观色,问她:“不会是……”
“是,他是我男朋友。”
“这可真是……”傅城远道,“不凑巧了,等他回来,我跟他解释。”
可他们吃到最后,席冉升也没再回来。汪故食不下咽,身边傅城远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刚刚说话的人凑过来,嬉皮笑脸地说:“妹妹,以前没见过你啊。”
汪故只微笑,那人咂咂嘴:“别怪哥哥没提醒你,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条胳膊看到没?和人争风吃醋被打断的。”
恰在此时,傅城远走回来,笑骂说:“滚,薛老二,净会诋毁我。”
薛老二不服气,问他:“你刚刚不是去跟盛笙说话了吗?我输你一辆进口轿车。”
傅城远不说话了,狭长凤眸里闪过一丝不悦,到底还是道:“你自个留着吧,谁稀罕。”
这伙人很能闹腾,吃完烤肉,又开着车去市里蹦迪。汪故倚在副驾驶座上,脑子昏昏沉沉,不提防傅城远伸出手,搭在她脑门上:“这么烫,你发烧了。”
汪故随口“嗯”了一声,他无奈道:“早知道不找你帮忙了,你赶紧睡吧,到地儿我叫你。”
他说话没轻没重,可听在耳中却格外的熨帖。汪故沉沉睡去,醒来发现自己正睡在傅城远的病床上。她吓了一跳,看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连忙跳下床。
傅城远去别的病房睡了一夜,看她醒了,指着搭在架子上的衣服说:“睡觉还流口水,背你回来淌了我一肩头。”
汪故涨红了脸,歉疚道:“能洗干净的话我帮你洗……不能的话我赔你。”
他眉峰一挑:“赔……就算了。你拎走洗洗就成。”
3.真心意
汪故拎着衣服回去时,席冉升正站在门口等她。
胡同里的墙壁上长着青苔,汪故走过去,拍了拍他肩头。他面色和缓下来:“小故……”
“他是我负责的病人,昨天说让我帮他个忙。”汪故叹口气,“我没想到他拿我当挡箭牌,我也没想到你在那里。”
“我回去跟许姨说一声,让她分别的护士去照顾他。”
许姨是护士长,和席家老交情了。汪故“嗯”了一声,推开门说:“我有点感冒,先去睡了。”
席冉升连忙让开路,目送着她走进去,忽然叫她:“小故……”她停住步子,他却只道,“你快去休息吧。”
汪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来洗衣服。天井里射下一道光,她细细地洗干净衣服,然后坐在窗前抱着膝看晾在外面的衣服。
她十四岁就认识了席冉升。席院长的小儿子走在校园里都有人指指点点,却偏偏喜欢上她。她家里太乱,影响学习,他就托人把她送进了那所学校。到如今,她也不过十九岁,却已经能想象出未来的人生。
那是条坦途,平顺到了极点,却让人疲惫起来。
等她再去医院,果然从白楼调了回来。汪故去儿童病房扎针,刚把针头拿出来就把小姑娘吓哭了。她无奈地和小姑娘的妈妈对视一眼,听到身后有人说:“怎么哭了?”
小姑娘泪眼汪汪抬起头,傅城远掏出颗奶糖递过去:“乖,别哭了,你再哭,这位漂亮姐姐也要哭了。”
趁着小姑娘转移注意力,汪故眼明手快地给她扎上针。小姑娘愣了一下,哇一声大哭起来。傅城远拽着她跑出去,数落她:“你傻啊,针都扎完了,还留着想要哄孩子吗?”
病房里小姑娘的哭声挺凄惨,汪故忍不住笑起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像是干了什么坏事。良久后,汪故抱着托盘问:“你来做什么?”
“我就是来问你,衣服洗好了吗?”
“洗好了,我打算熨一下再给你拿过去……”
傅城远忽然止住她,把一盒西药塞到她手里:“骗你的,我来就是想给你送感冒药。”
后来知道他俩事的人都说,其实仔细算起来,实在怪不得汪故。
傅城远真心对谁好,那确实抵挡不住。
他给汪故送花,从大马士革空运来的红玫瑰,每天不间断地送。那时他胳膊早就好了,却死活不拆石膏,就为了找个理由去看汪故一眼。汪故垂着眸给他换药,厚厚的石膏拉扯下来,露出他线条优美的手肘,上面星星点点,净是闷出来的痱子。
汪故拿酒精给他擦了一遍,问他:“你有毛病是不是?”
“可不,相思病。”他无赖道,“想你想出来的。”
席冉升同她提过一次,照旧是那吞吞吐吐的脾气,只说:“小故,我相信你。”
其实他说出来就已经是心底存了怀疑,过了两天,护士长同她说,要派她去上海交流学习。汪故有数,大概是席冉升说了什么,特意把她支去上海,和傅城远隔开。
院里给她订了火车票,席冉升说要给她补贴换成飞机票,她无奈说:“我没生气,你也不用讨好我,医院规定的是什么排场,我就用什么。”
她说话一向直截了当,席冉升晓得她真的没生气,这才放下心来。他特意开车送她,停车时同她说:“小故,我是真的喜欢你。”
早市还没散,路旁小青菜翠生生的,路上挤满骑着二八杠的人群,汪故看得出神,就没听到席冉升那句话。她再问,席冉升也就不说了,只替她拎着箱子亲自把她送上了车。
火车上人很多,无座的、拎着鸡笼的到处都是。汪故艰难地挤过去,看到傅城远正坐在自己位置旁边。
他穿了件夹克,里面的衬衣解开三粒扣子。这打扮算是时髦到极点,和整车穿着蓝色工装的人群格格不入。汪故犹豫,他已经不耐烦道:“过来啊,要不是我替你看着位置,早就被人抢了。”
汪故走过去刚要坐下,他却起身,把她推到了里面:“你坐里面。”
临着走道那边时刻有人经过,不注意就要被碰到,汪故道了声谢,他一笑,问她:“不躲着我了?”
“我是去学习……”
“都要嫁给席冉升当席夫人了,还用得着学习?”
汪故被堵得说不出话,索性不搭理他。火车开得很慢,掠过绵延的群山与成片的羊群,汪故靠在车窗上睡着了。她睡的时候眉眼舒展开,仍带着一点稚气。傅城远望着她,良久后伸出手,将她轻轻拉过来,靠在自己的肩头上。
下火车时,傅城远拉着她往外走去。他把汪故塞上车,自己才绕回驾驶席。
“你在这儿也有车?”
汪故刚问就知道自己说了傻话。傅城远一笑,凑过来替她系上安全带。男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道,他抬起眸,从下而上望着她:“你不知道我的多了去了。”
“我知道你做什么?”
“也对,你又不待见我。”傅城远说着,踩下油门,却又低声说,“待见我的人多了去,怎么就没有一个你呢?”
4.痴痴盼
那段时间汪故有些忐忑,怕傅城远还来纠缠她。
可他没有,亮了相便姿态漂亮地退了场。
烦恼不是没有,汪故和同寝的闹了矛盾。那个小姑娘高知家庭出身,心气高,看不上汪故这样托关系进来的人,明里暗里挤对她。
汪故不想和对方争,下了课不回去,沿着林荫道散步。路上落满叶子,她难得孩子气,单脚跳着踩过去,听到身后有人笑道:“找你半天,原来你在这儿玩呢。”
手里抱着的书掉了下去,傅城远走过来,替她捡起来:“还是这么不小心。”
“你又来做什么?”
“求你帮我个忙呗。”他摸摸鼻子,倒有些不好意思,“再麻烦你演一次我的女朋友。”
汪故转身欲走,他却拉住她的手腕说:“别这么没良心,你哥哥打了不该惹的人,要不是我出手,现在就进监狱了。”
“我大哥?!”汪故愕然,这才想起同家里通电话时,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咬紧牙关,艰难道:“谢谢。”
“不客气。”
傅城远耐心地等着她,她到底走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肘。他带着她先去了趟霞飞路,替她挑了身上得了台面的衣服。刚实行商品经济,服务员都是懒洋洋的,看到他却立刻凑过来,殷勤地端茶,又拿了花册给她看。
花册上衣服一律不标价格,一看就是顶级做派,汪故低声说:“我带了一套衣服,可以在正式场合穿的。”
“你是我的女朋友,我让你穿什么,你就穿什么。”他说着随手一指,服务员立刻就去取来。那是件姜黄的及膝裙,汪故皮肤白,穿上十分合衬。傅城远刚要签单,打斜里却伸出只手来。
那手宛如凝脂一样,手的主人有张风情万种的面孔,看去竟觉目眩神迷。她冲汪故一笑:“同你们商量个事。这裙子我也看上了,全上海就一件,让给我成吗?”
她语调婉转,汪故刚要点头,傅城远却道:“这裙子我们不让。”
“这么多年老交情,连条裙子都不肯割爱?”女子一拂长发,冷声道,“傅城远,你真是没良心。”
后来汪故才知道,这就是盛笙,同傅城远青梅竹马,两个人家世人品都最是合拍。傅城远胳膊就是为了她断的。
偏偏傅城远现在一门心思追汪故。
汪故没觉得自己哪点能跟盛笙比,换上裙子时她犹豫一下,还是道:“你拉不下面子的话,我去把裙子给盛小姐。”
“你知道什么!”他却忽然发了火,抽出钱夹里的钱砸到她身上,“自己打车回去。”
汪故被他丢在路边,气得说不出话,想扔了衣服,却又舍不得。天色渐渐暗下去,她走到街口,远远看到一辆车停在那里,分明是傅城远那辆。
那车看到她,便悄无声息地开走了。汪故愣了一下,自己也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
这天傅城远到底又回来接她,两个人沉默着去参加那宴席。觥筹交错间,有人调侃说:“傅少,您这家属脸够臭的。”
那人一直盯着他们,汪故被看得不自在,傅城远瞥了一眼,笑道:“跟我闹脾气呢。”
他慢条斯理摁灭了烟,宠溺道:“非要去巴黎拍婚纱照,我说那有什么好的,那些土大款万元户才去呢。”
“这就是您的不是了,家属的话就是圣旨啊。”那人接上话茬,“不然带着尊夫人来美国,我做东,请你们去跟自由女神拍照。”
众人哄笑起来,傅城远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似是情深爱笃。
回去时汪故跟他说:“我大哥的事谢谢你,往后就不劳烦你了。”
他“嗯”了一声,汪故就自己开门下车,身后,他亦从车里下来。不远处有辆车停在暗处,傅城远状似无意回头看了一眼,提高声音远远看着她,问:“这么些日子,你真一点不喜欢我?”
“我以后要嫁给席冉升的。”
她慢慢向前走,忽然觉得难过。这一辈子,她没自己选过什么。她曾经想当个广播员,可大哥说护士挣得多,她就去学了护理专业。席冉升对她好,她不想接受,可家里实在容不得她任性。
身后有人抓住她的手,猛地将她拽回怀中,傅城远吻着她,那样热,像是一团火焰,理智与现实遗失在火海里,荡然无存。
良久后,他将唇从她的唇上移开,轻轻地将她面上那颗泪珠吮掉。街头的路灯忽明忽暗,他的视线亦是如此。
“别哭。”他低声说着,将她揽入怀中,“别怕。”
5.浮生梦
那是最轻快的一段日子。
每天下课,傅城远都来接汪故,带着她满上海玩。他带她去看展览,两个人牵着手,门口的检票员看他们一眼:“注意点。”
汪故臊得脸红,傅城远偏偏笑着说:“我和我爱人牵个手怎么了?”
检票员把票丢回来,傅城远还要再说,汪故扯着他一边往里跑,一边抱怨说:“和他说什么?”
“我恨不得跟全世界都说,咱们在一起了。”他说着,和她十指交扣,“你后悔也晚了。”
怎么会后悔呢?他是贫瘠尘世最耀眼的一抹光,映在她身上,她已足够幸运。他带她去外滩吃西餐,中间忽然离开了一会儿,她坐在那里,服务生却走过来,递给她一枝玫瑰说:“傅先生请您出来一下。”
那时的上海到了夜里也不甚明亮,影影绰绰,甚至能看到一点星。汪故在侍者的指引下坐上一部老式电梯,门打开时看到傅城远正倚在围栏上抽烟。
他手长得好看,修长俊秀,夹着烟有股说不出的味道。汪故过去时他把烟掐灭,冲她伸出手来:“这么久了,没送过你什么东西。”
汪故手里被塞了一根点燃的香,她有些错愕道:“要我拜佛啊?”
“佛都要被你气死了。”傅城远失笑,扬扬头说,“瞧见那个大礼花筒没?去年国庆电视上放的就是这个。”
礼花筒像个大木桩似的立在那里,汪故小心翼翼地点了,捂着耳朵就跑。傅城远大笑着把她拉到怀里:“就这么一点胆子,也敢跟我在一起?”
“这么一点也够用了。”汪故不服气道,他顿了顿,点头说:“也是。”
说话的工夫,那礼花已经射上了天幕。万籁俱静,夜如深海,礼花是柔软的丝绸,缓缓铺排倾泻,优雅雍容到了顶点,竟是这样曼丽的模样。汪故倚在他怀中,风轻轻地吹,像一场梦。
良久后,最后一点光暗下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傅城远牵着她的手往电梯走,她忽然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还能为什么。”他像是思索了一下,才笑道,“喜欢你呗。”
这一场烟花第二天上了花边新闻,和她不对付的小姑娘买了报纸说:“啧啧,有人本事挺大,一手搭一个。”
汪故当没听到,坐在那里沉默地看书。外面有人敲了敲门,通知她有人找。她跑下去,却看到席冉升站在楼下。
高大的法国梧桐隐天蔽日,席冉升拎着个箱子站在那里。他个子高,人又瘦,脸在阴影下模糊不清。汪故忽然有些胆怯,他抬起眼,冲她一笑:“有空吗?”
“有……你怎么来了?”
“刚下飞机,来看看你。”他平静地回答,“车停在外面,一起吃顿饭吧。”
席冉升载着她去了一家老菜馆,两人坐在隔间里,良久后,还是席冉升先开口:“在上海过得好吗?”
“还不错。”汪故犹豫着说,抬起眼望着席冉升,“我有事要跟你说。”
“先吃饭吧。”
“可……”
“我说,先吃饭吧。”
饭后席冉升送她回去,下车时忽然拉住她,把脸凑了过来。他一向是个君子,第一次吻她时经过了她的允许,才小心翼翼地将唇贴上去。
汪故吃了一惊,下意识推开他,可他忽然蛮横起来,将她紧紧囚禁在怀抱里。
“你是我的未婚妻,汪故,你是不是已经忘了?”
“可我并不爱你。”
车里长久地静下去,席冉升舒出一口气:“你还是这么天真。你不爱我,那你爱谁?傅城远?可你问过他爱不爱你吗?”
“汪故,你不要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他说完这句话便开车绝尘而去,汪故站在路边,心是凉的,一转头,看到傅城远正望着她。
傅城远站在那里没有动,汪故跑过去扑入他怀中,低声问他:“你喜欢我吗?”
“喜欢。”
“那爱呢?”
他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只是说:“你说呢?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她还是不够聪明,不然也不会这样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来。
学习结束时她回到医院,向护士长递了辞职报告。护士长大概听到一点风声,问她说:“你真想清楚了?”
汪故“嗯”了一声,护士长在报告上签了同意,递给她说:“好自为之吧。”
她回到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汪林海也在家,听她说完以后就给了她一个耳光。北方汉子下手重,汪故耳朵里嗡嗡作响,却只是紧紧抿着唇。母亲在一边哭着说:“你这是中了什么邪?说出去哪还有脸面啊!”
“脸面比我的幸福重要吗?”
汪故低声问,可这声音淹没在大哥的咆哮和母亲的哭声里。
摊牌后,汪故从家里搬出去,和傅城远住在一起。这在那个年代是件很离经叛道的事,连傅城远都问她:“你真的没关系吗?”
她摇摇头,只是笑:“我能离你近一点就开心。”
其实傅城远不知道,她一直失眠,午夜梦回,望着他沉睡的面容,心里总是不安的。
他总行色匆匆,同无数人打交道,悄悄地不知道同谁联络。汪故翻出过他的签证,同盛笙的放在一起,两个本子,比结婚证看起来还要规整。
她装作没看到,又放回了原处。
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除了他,几乎已经一无所有,这辈子唯一一次的任性,原来已经是穷途末路。
6.惊起
汪故同傅城远的婚礼定在了九月底。
正是秋高气爽,大雁从皇城根飞起,掠过苍蓝色的天幕,消失在远方。傅城远求婚时把戒指放在桌子上,跟她商量说:“九月底成吗?那时候大家都有空。”
他说的大家除了和他平常玩得好的那群公子哥,还有他的长辈们,统统位高权重,时间排得很满。这个日子大概也是挑了很久,汪故点点头,他便将那枚戒指推入她指间。
戒指有些大,他端详一下说:“时间赶得有点急,没顾得上改,要不然我现在送去……”
“不用,拿毛线缠一缠就好。”
她说得很认真,傅城远便也略过不谈,握住她的手说:“委屈你了。”
阳光透过格子窗洒了进来,一格一格。汪故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问:“怎么这样看我?”
她看人时,眼里像是藏着星光,又像是这大千世界,她只看得到一个他。闻言她一笑,梦呓般说:“我只是怕你忽然不见了。”
他心中微动,将她揽在怀里,却说不出话。反而是她安慰他说:“我说笑的,你别放在心上。”
婚礼那天,只有汪故的大哥带着小妹来参加,她母亲嫌丢人,说就当没这个女儿。大哥打量一下会场,啧啧道:“我就说你是个有本事的,踹了席大少还有个更好的在后面。那天大哥打了你,实在对不住。”
这实在是个见风使舵的真小人,汪故没同他计较。傅城远去外面招待客人前,忽然顿住步子问她:“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过了今天,我们就是夫妻了。”她握住傅城远的手,恋恋不舍道,“真像梦一样,我多怕梦马上要醒了。”
傅城远望着她,她是那样美,乌发如墨,眉目秀丽。说不清哪一刻,他爱上了她,可到底太迟了。
“我骗了你。”他忽然说,“你记不记得,我让你给我洗衣服,说是沾了你的口水?其实那是你的眼泪。我背你的时候你一直在哭,那时我就在想:这小丫头心里有多苦啊,我一定要让她以后都笑得开开心心的。”
他说到最后,止住了话头。隔着一扇门,听得到呼朋引伴的声音,那些热闹,同他们似是不相干。
终究,他拂开她的手,匆匆地走向门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汪故把捧花放在一边,摸了摸放在一边的结婚对戒。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她站起身,看着几个便衣模样的人走进来,对她说:“汪小姐,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汪故直起身子,心下是麻木的空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渺小而苍白,像是一枝开败了的花,再没盛放的时候。
“傅城远呢?”
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对她说:“半小时之前,发现他赶往机场方向,现在失去了联络。”
汪故被带走严密地监控起来。
傅城远背叛国家的罪名几乎已板上钉钉。他带着机密文件前往了美国,婚礼也是他为了转移视线而特意举办的。
汪故作为同傅城远最密切的人,被重点怀疑。
那段日子过得实在艰难。她被拘禁起来,不能同人随意交谈,从早到晚都要将和傅城远的一点一滴详细地叙述记录下来,像是把伤口挖开,再用刀伸进去搅一搅。汪故回忆起同傅城远的一切,几乎有些想不起初见时傅城远的样子。
那光阴不远,却已模糊得触摸不到。
她被放出来时,瘦了近十斤,整个人苍白如纸。外面下着雨,有人替她将伞遮在头顶,柔声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你怎么来了?”
“我托人走动了很久,上面才松口把你放出来。小故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大雨浇湿天地,覆过去路归途。汪故颤抖着抬起手,终于投入席冉升怀中。她大声地哭泣,像是个失去一切的孩子,绝望到了极点。
“我后悔了,”她说,“我后悔了。”
她终于彻底醒悟,傅城远根本没有什么苦衷。从头到尾,他对她都只是利用罢了。那些肆无忌惮的浪漫,只是为了将所有人的视线从盛笙身上转移开。而后,盛笙和他联手盗取机密文件,远赴重洋,只留下她一个人,面对接下来残酷的一切。
席冉升一直温柔地陪伴着她,当他再度提出结婚时,她没有拒绝。
就当是一场梦吧,梦醒了,一切都要回到正轨。
她这一辈子,将同席冉升白头偕老。席冉升是出了名的好丈夫,哪怕升成了院长,也总会抽空亲自替她做一顿烛光晚餐。
再没什么可不满的了,那些稍纵即逝,流星一样的明亮与热望,到底,都忘了吧。
7.爱恨天涯
终其一生,汪故都不知道,席冉升同傅城远有过一番对话。
那是在婚礼之前,傅城远约席冉升出来。两人对视片刻,傅城远忽然向着席冉升鞠了个躬。
“对不起,”他说,“我给不了汪故幸福,只求你下半生好好对待她。”
闻言,席冉升二话不说,给了傅城远一拳。这个从来儒雅温文的男人,这一刻终于被彻底激怒:“不能给她幸福,又为什么来招惹她?!”
“这是个任务。”他苦笑,擦去唇边的血迹,“我要以叛国的名义,打入敌人内部,为了取信于人,必须把戏做全套。”
“那你为什么要把她定为牺牲的那个人?!”
“你记不记得,因为盛笙说喜欢的是你,我和你打了一架?你下手可真黑,把我胳膊给打折了。那天替我包扎的是汪故,我知道你喜欢她,我就想着,你抢了我的心上人,我也得让你尝尝这滋味。”
“你根本不喜欢盛笙,你只是什么都习惯得到,忽然被拒绝了受不了。”
席冉升望着他,他苦涩一笑,点了点头:“也许吧。我后悔了,真的,可是没回头路可以走了。”
使命高于一切,余下的一切,都只是他一时任性招致的报应。
他想到初见时,医院的灯光是冷的,她坐在灯光下,眉目都带着稚气,偏偏一笑竟是那样好看。
如果再来一次,他不会再这样随意地介入她的人生。
他这一辈子起起落落,身居高位过,亦跌入过谷底。他终身未娶,却也一辈子再未曾回过祖国。
时光弥漫起大雾,仿如一场爱恨归于终点。
他一辈子只错了这一次,想要忘记,却用了一辈子。
更新时间: 2020-07-18 1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