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长欢喜
她总会想起那晚坐在深巷里仰望星空的他。
那样温柔,又那样炽烈。
00)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秋也在乌塘镇遇见周迩。
那时她正带着一群学生去写生,从楼上下来时,恰好看见他正坐在对面的特产店里,后背弓起,双肘撑在桌面上。
秋也惊讶于自己竟然单凭背影就能认出他来,可等他转过头来,她却又不敢认了。
他的头发剪短了些,变成了板寸,好在他五官精致,面容轮廓分明,哪怕这样极考验颜值的发型,在他头上,也依然是好看的。
所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01)你的仰慕者
秋也后来时常会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周迩时的场景,是在冬天,她记得那天下了雪,路边的树枝都被压弯了腰。
她从考场里出来,背上还背着很重很重的画包。艺院的公交车站台边挤满了人,公交车刚停下来,人群就一拥而上,她被挤下来了,没站稳,身子往后趔趄了一下,然后被一双手稳稳扶住。
那晚她同很多人描述过周迩的样貌——头发有点长,到下巴处,很瘦很白很高,眼睛很清澈,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疏朗。
她不爱阅读,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什么优美的句子来形容他。“像金在中。”最后她只能这样干巴巴地总结。
那是2012年的冬天,她从南市跑到上京艺考,住很旧很旧的旅馆,旅馆里住满了同样在这里艺考的学生。
卫生间是共用的,平日里大家不在里面洗澡。有一晚,秋也和几个同学一起去附近的洗浴中心洗澡,出来时,在门口突然又见到周迩。他大概也刚从里面出来,正靠在门口同别人聊天,深巷里灯光昏暗,但仅有的一点光亮好像也都贪婪地留在了他的脸上。
同学撞了撞秋也的肩膀:“是他吧?”
她的头发没有彻底吹干,被冷风一吹,泛着丝丝凉意。秋也低着头,莫名不敢看他,明明心里很清楚,他大抵压根就不记得她。她欲盖弥彰地“嗯”了一声,问同学:“什么?”
“你的金在中啊!”
同学嗓门大,她们恰好走到周迩旁边,站在他对面的男生大概觉得有趣,朝她们吹了个口哨,又转头对周迩说:“嘿,你的仰慕者。”
然后他们稀里糊涂地一起去吃了顿夜宵。
是巷子里的烧烤摊,这里边除了旅馆就是各种餐馆,大家都是同龄人,又都同样是来参加艺考的,不过几分钟,就笑闹成一片。
秋也悄悄把递到她面前的啤酒放到桌子底下,然后往自己面前的纸杯里倒了一些热水。她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但又不愿意扫大家的兴,所以只吃了一串烤面筋,就以明天一早还有一场考试为由,先行离开了。
没想到才走到巷子的拐角处,身后突然有人追上来。周迩穿着一件黑色的棉服,拉链一直拉到顶上,遮住了半个下巴。
“太晚了,你同学托我送你回去。”他这样解释,语调依然是闲散的,秋也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看到同学新发来的短信:好好把握机会!
那年微信还未普及,是手机短信最后的光辉时刻,她设置的铃声是风笛版的《天空之城》。手机屏幕亮起来,音乐响个不停,她心虚得很,匆匆摁灭屏幕。
那一段路其实不长,他们两个都没有讲话,一直到分别时,她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说:“不客气。”
她与他的关系好像就是这样了,仅仅是见到时会觉得对方眼熟的程度,但是为什么呢?秋也躺在旅馆逼仄且泛着潮湿气息的房间里,小巷里仍有晚归的学生在楼下断断续续地唱歌,许是因为那一年是传闻中的世界末日吧,那个冬天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唱五月天。
“多遥远,多纠结,多想念,多无法描写,疼痛和疯癫,你都看不见。”
这句歌词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秋也在社交软件里的个性签名。
——但是为什么呢?她想,明明他们之间的联系那样薄弱,但每次见到他时,她心里的蝴蝶,好像忽然之间全都苏醒了。
02) I love you无望
那个冬天,他们其实见过好几次面。
有一次是秋也在排队报考陶瓷学院时,在隔壁的队伍里碰见了他。她抬头看了看,发现那是一所艺术学院的报名处。
直到那时秋也才知晓,原来他是学表演的,难怪他长得那么好看。
发出这句赞叹时,秋也才发现自己这句话的逻辑搞反了,但她懒得去纠正,总归结论都是一样的——他很好看。
报名处在艺院的室外操场上,操场很大,考生很多,每个人都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秋也知道自己今天要来排队,故而出门时在羽绒服外面又套了件特别宽松的棉服。
笨重的,好傻。
她将头扭到另一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谁料排在前面的几个人突然因为有人插队而发生纠葛。
大家年纪都不大,血气方刚,一言不合就开始推推搡搡。她光顾着躲周迩,没提防前面的人突然朝后倒来,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突然从斜刺里伸过来,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怀里。
她的后背贴上了他的胸膛,他呼吸时吐出来的热气将她的耳朵都烫红了,秋也后知后觉地想:这好像是他第二次这样帮她了。
他似乎也有些意外,眉毛挑得好高,说:“好巧呀,同学。”
秋也心脏跳得好快,嗫嚅着应了一声,前面的同学大抵知道自己闯祸了,总算又安静下来。秋也重新回到自己的队伍中,这下装不下去了,排队的时光漫长而无聊,周迩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两个人不熟悉,并没有很多话题可以讲,说的无非是一些譬如“今天好冷”“你为什么想考这个学校”之类的话。
偏偏后来秋也去考这个学校时,竟然再一次碰到了周迩。
一般学校考试,都是上午画素描,下午考水粉,偏偏这个学校反着来,上午就考了水粉。秋也没仔细看准考证,早上出门时忘记带颜料和调色盘,到地方以后,才发现自己搞错了。
她匆匆忙忙往旅馆赶,那年上京的雪下得特别大,积雪在她脚下被踩得咯吱作响。她行至巷口时,周迩正好从里面出来。
她风尘仆仆,急得眼睛都红了,也没空同他好好打招呼,只点了点头就算过去了,没想到走出大约五米远时,他突然叫住了她。
秋也回头,看到他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里侧头轻笑。“今天考试加油呀,于秋也。”他说。秋也的心忽然就安静下来。
她发现周迩有一股特别能够令人心安的能力,她终于笑起来,说:“你也是。”
那个冬天她在上京住了将近一个月才回南市,等回去时,差不多就要过年了。
新旧年交接之际的那个晚上,她坐在房间里一条一条认真回大家发来的祝福短信。有一条是周迩发的,一看就是群发,秋也在输入框里反反复复、删删减减写了好久,最后发过去的只有八个字:新年快乐,一切顺利。
未料短信刚刚发送成功,他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秋也紧张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铃声响了好久,她才鼓起勇气接通,他似乎在外面,那边一派喧闹声。
她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打这个电话过来,“喂”了一声之后,就没再说话了。周迩停了半分钟才开口,说:“除夕夜快乐,于秋也同学。”
像是用嗓过度,他的声音有些哑,低低的,荡在夜色里,格外撩人。
秋也不知怎么就被烫到了,她的脸腾地一下热起来。那边断断续续传来男孩们说话的声音,秋也没话找话地问:“怎么突然……打电话?”
周迩似乎是笑了声:“在玩游戏。”
原来如此。秋也“哦”了一声。
周迩又补充:“在外面唱歌,跟朋友一起。”
秋也把手机攥得很紧,又“哦”了一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说“那祝你玩得开心”?但她并不想这么快就挂电话,但倘若不挂电话,她也没有什么能够说的。
说到底,他们并没有熟到可以随意讲电话的地步。
她兀自纠结,冷不防那边传来一阵话筒与桌面碰撞而发出的刺耳声音。她皱了皱眉,下一秒便听周迩说:“不然,我唱首歌给你听吧,毕竟太打扰了。”
他的嗓音里含着三分笑意,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很快,听筒里的音乐就变了。
是五月天的一首老歌。
“I love you无望,你甘是这款人,没法度来作阵,也没法度将我放。”
他的嗓音喑哑低沉,唱歌时没太用力,有点像在吟唱,却莫名透出一股慵懒而深情的意味。当晚秋也躺在被子里,将那几句歌词一个字一个字地输进百度里,才知晓它的歌名。
是《I love you无望》。
03在看星星
“I love you无望,我就是这款人,我身边没半项,只有对你的思念。”
很多年后,秋也再一次唱起这首歌。
乌塘镇尚未完全被开发,商业化还不算太严重,没有KTV,只有一个小小的唱歌房。
秋也被学生们拉到这里,艺术系的学生,大多没什么拘束,虽然秋也是他们的辅导员,但面对她时,他们其实不太有压力。
唱歌唱到中途时,学生们推出一个蛋糕来,秋也这才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其实不爱过生日,将愿望寄托在这上面,太渺茫了,所以每一年的生日于她而言,就只是提醒自己又长大了一岁。
但到底是大家的一片好心,她弯起眼睛说了好几声“谢谢”,耳边一阵生日歌响起的时候,她闭眼许愿,便是在那样星星点点的烛光里,无端地,她忽然又想起了周迩。
2013年四月份,各个学校的艺考合格线就陆陆续续出来了。秋也从朋友口中得知,周迩考了那年电影学院表演系全国第十七名。
对于一个纯素人来讲,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成绩了,之前一起艺考的同学也得到了消息,语气揶揄地给她发来微信:没想到你家“金在中”这么厉害!
怎么会没有想到呢?他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人——样貌优越,声音好听,专业技能秋也虽然没有见识过,但秋也见过他在零下二十摄氏度的天气里,一个人坐在巷子最深处那张旧沙发上看星星。
那是他们艺考期间的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秋也出门买日用品时,偶遇到他。
那时夜已经很深了,巷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全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秋也不小心踩到了路边的枯枝,他回过头来,四目相对,秋也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她抿了抿唇,问他:“怎么还没睡?”
周迩难得地没有露出一贯的懒散姿态,他说:“在看星星。”
“欸?”
秋也仰了仰头,天空漆黑一片,从他们的角度,至多能看到两三颗星星。
周迩说:“今天考试,演梵高,我演得不好,所以想看看他眼里的星空。”
他有些漫不经心地给她解释,半晌,忽然一笑。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说:“我送你回去。”
冬夜温度好低,他说话时,喷出的白气将他的面容都氤氲得有些模糊了。
秋也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继续往旅馆的方向走。
那一幕秋也后来记了好久,每次找不到自己坚持下去的意义时,她总会想起那晚坐在深巷里仰望星空的他。
那样温柔,又那样炽烈。
04)他是她的月亮
切完蛋糕以后,秋也就从包厢里出来了,这个唱歌房空间很小,更像是一处民房,做了几间可以唱歌的屋子出来。
房间之间有一条很窄的走廊,她出门时,看见周迩正靠在对面的门边发呆。
他嘴里衔了根棒棒糖,颊边鼓出一个小包来,听见她开门的声音,他微微抬起眼来,秋也的心跳忽然快得厉害。
下午看到他时,可能因着一些近乡情怯的理由,她并没有去同他相认,但这会儿面对面碰见,总不能再逃避下去。
她闭了闭眼,又想,但其实,或许周迩压根就不记得她了。
秋也其实有很久都没有见过周迩了,确切来讲,自从那次艺考结束后,他们就几乎没有再见过面了。
唯一一次,是秋也大三那年,似乎是2016年上京的春天,寒意刚有散去的趋势,人们就匆匆换上了色彩斑斓的春装。
那天也是秋也的生日,晚上她独自一人去看了场电影,是部爱情片,男女主角分开多年后破镜重圆,放映厅里不断响起女孩们的抽泣声。
那部电影周迩也有参演,一个只有几句台词的小配角。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参与了路演,而好巧不巧,他路演的地点就是在上京,在秋也所在的那个放映厅里。
电影结束后,主创上台讲话,周迩站在最靠边的位置,穿得很薄,一件灰绿色廓形西装和一件黑色的薄打底衫。
他的词也少,几乎没有记者向他提问,许是太无聊了吧,他突然看见了秋也。
其实观众席很暗,台上有一盏灯匀了些光芒过去,落在她的脸上。满场几十名观众,唯有她一个人从头到尾目光都在他身上。
女孩很白,整个人特别瘦削,但一双眼睛生得格外大,里面盛着满满的星光。
放映厅里的主题曲还在循环不断地播放,鼓点密集地落下来,周迩心里忽而生出一股奇异的感受来。
那天结束后,他和秋也一起去吃了顿饭,不是什么高档的餐厅,就是电影院旁边的一间馄饨铺。
馄饨汤是用姜熬的,一口下肚,整个人都暖起来。
周迩把西装换了下来,换成了一件毛衣开衫。有些长的头发被一根橡皮筋扎在了脑后,头顶上盖了一顶鸭舌帽。
但露出的下巴和过于优越的身材还是将他是个帅哥这件事暴露无遗,不断有女生的目光投过来。秋也小口喝着汤,周迩还没觉得不自在,她先别扭起来,因为她听见身后的女生幽怨地感叹:“怎么帅哥都有女朋友?”
她摸了摸自己隐隐又热起来的耳尖,悄悄看了周迩一眼,他大抵也听到了,唇畔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吃完临走时,他站起来,双手揣在裤兜里,甚至还开玩笑地冲她点了点下巴:“走吧,女朋友。”
他不知晓秋也对他的心思,这话说得格外坦荡,一副恶作剧的模样。秋也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电影院离秋也的学校不远,周迩坚持要送她回去,他总是这样绅士,给人温柔的错觉。
那晚他们聊了很多,少年人刚刚踏入自己喜欢的行业,对未来充满了无限向往。他同秋也讲自己的野心,讲自己的梦想,讲自己想成为谁谁谁那样的演员。
春寒料峭的时节,空气里不时送来一阵花香。秋也头一次听到他说那么多话,以至于夜里她在床上辗转了很久都没有睡着,耳边反反复复地响起他的声音,于是她只好从床上坐起来,将床帘拉得严严实实,摸出一本《西方美术史》,开始认真阅读。
她也说不上来这股突然冒出来的冲劲儿究竟是怎么回事,总之,看到他那样好,于是她也想要变得好一点。
他是她的月亮,她没有想过去摘月亮,但月亮的光,照着她走了好远好远的路。
可是现在——
秋也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他们已经从唱歌房里出来了,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烟来,在指间闲闲地把玩着。
乌塘的夜晚不像其他古镇那样热闹,人们早早就开始休息,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路灯也坏了好几盏。
秋也就着那一点微弱的光转头看他——她终于知道自己从与他重逢那一刻起,心里就生出的不对劲感是怎么回事了——他的眼睛里没有光了。
也许这样说有点玄妙,但秋也的的确确靠着他的“光”,度过了好多难挨的时刻。
尤其是考研的那段时间,有那么几天,她其实很想放弃,有一天早上,她在连续一周没有去图书馆后,刷微博的时候,突然刷出周迩的一则vlog。
他其实很少发微博,更何况是这样的短视频,秋也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点开。视频里大概是他近期的日常,零零散散什么内容都有,在视频的最后,他写了一行字,简简单单没什么修饰,是李白的一句诗——
长风破浪会有时。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秋也低声喃喃。
怎么回事呢?他们明明相隔千里,可周迩似乎总能在她最颓丧的时刻,突然给她当头一棒。但她知道,周迩的路走得并不顺,那几年他大部分时候,其实都是没有工作可做的,偶尔接到一个角色,也都是没有几句台词、几乎没有发挥空间的小炮灰。
秋也开始频繁地给他留言,其实讲的都是一些生活琐事,而每条留言的最后,她都会认认真真地写:加油呀周迩,我特别喜欢看你演戏。
周迩从来都没有给她回过,她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到过那些留言。
05)可以点歌吗
在乌塘的那段时间,秋也几乎每天都会去找周迩,听镇里的人说,他在这里已经待了有一阵子。
他闭口不谈演戏的事情,他甚至在这边找了一份兼职,每天就像这里的每一个普通人一样,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
他工作的地方是一个小酒馆,每天黄昏时才开始营业,每次秋也带学生写完生回来,总会独自进去坐上一会儿。
是旅游的淡季,小酒馆里客人不多,这里的酒也都是一些镇里的人自己酿的果酒——枇杷酒、桃花酒、米酿……应有尽有。
秋也最喜欢喝他们的米酿,米的香味浓浓地卷在舌尖,有点像小时候在街头买的酒酿丸子的味道。
并不能称之为酒,更像是加了点酒精来调味的饮料,类似于酒心巧克力一样的东西。
她喝得欢快,一杯一杯接连不断地下肚,但饶是里面的酒精含量再低,照秋也这种喝法,脑袋也有些眩晕了。
她撑着吧台坐起来,店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些客人,周迩坐在高脚凳上唱歌。
他怀里抱了把吉他,轻拢慢捻,唱的竟然是乌塘的民谣。
他是真的聪明,学什么都快,乌塘的方言也讲得毫无违和感。秋也眯着眼睛看了他片刻,忽然问旁边的服务员:“可以点歌吗?”
不等服务员答话,她又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舞台边,背靠着吧台,仰头看周迩。恰好那时他刚唱完一首歌,酒馆里难得陷入片刻的寂静里,她提高了一点声音问:“可以点歌吗?”
“我想听……”她歪了歪头,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任何一个歌名。
周迩的目光从她身上淡淡扫过,没有理她,自从秋也生日那天两人偶遇,她在乌塘那座据说有着千年历史的石桥边问他为什么没有去演戏后,他就没再理过她了。
秋也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压根就没有发生什么,成年人的崩溃从来就不是某一件事造成的。
秋也轻轻地叹气。
那晚她在酒馆里坐了好久,甚至还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她身上盖着一件不知道谁的外套。
店里的人都走光了,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灯也关掉了,只留下墙边一盏壁灯。
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周迩懒散地靠在门口,旁边垃圾箱的盖子上,扔了好多烟头。
似乎是听见了屋里的响动,他微微侧过头来,脸上没什么笑容,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冷峻。他仅顿了一瞬,就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秋也攥紧手里的衣服,瞧见他突然停在她面前并伸出了一只手。
她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周迩似乎有些不耐烦:“外套。”
秋也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衣服原来是他的。她的酒全醒了,意识回笼,又开始觉得自己睡前的行为有些傻。
她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想了想,还是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周迩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利索地锁门,把外套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才转头觑了秋也一眼:“以后别来烦我了就行。”
06)没有人的方向
后来,每当有人问秋也,这一生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是什么时,秋也总会想起那晚凌晨三点的乌塘。
春夜那样凉,晚风顺着河面拂过来。
周迩说完那句话后,就径自走了,秋也忙从后面跟过去。
夜好静啊,很长很长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人相互呼应般的脚步声。
秋也望着他的背影。
近来相处愈多,秋也愈发能够感觉到周迩与以前的不同,以前他总是柔和的,走路时,脊背挺得很直。
但现在他脚步拖沓着,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散漫与不羁。
他好像变了很多,但尽管如此,尽管他嘴上说着嫌弃,但是他走的方向,又分明是送她回酒店的方向。
她抿了抿唇,福至心灵地,她突然开始哼歌——孙燕姿的《没有人的方向》。
“受了伤,再沮丧,我有自己的方向。而当我察觉到我眼底的光芒,才发现我还是怀抱希望理想。”
她的嗓音又轻又软,混杂在风里,她低着头,唱得仔细。
不知道什么时候,前面的脚步声突然停了,她没注意,冷不防一头撞进了那人的怀里。
他们行至一处巷弄的转角处,头顶亮了一盏颇具古意的路灯,她的歌声戛然而止。
热意与烟草味扑面而来,她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要往后退,未料双手倏忽被他钳制住,紧接着她整个人都被他压到了后面的墙上。
他的脸上似乎带了点笑,但眼神依旧是冷的,他下手没轻重,秋也的手腕有些痛。
她皱起了眉,周迩低头看了她片刻,忽然问:“你喜欢我,是吗?”
有那么一个瞬间,秋也的大脑是没有办法思考的,她知道自己大抵表现得很明显,但也未料到会被他这样直接拆穿。
她觉得羞愤,又有点委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她好半晌没说出话来。好在周迩似乎并未打算等她回答,他松了手,往后退了一些,似乎笃定秋也不会走。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衔在嘴里,随即又说:“还是说,你们女孩儿就这么喜欢当救世主?”
他说这样的话,语气却并不严厉,反而有些淡,喉腔里压着若有似无的嘲意。
“我演戏又怎么样,不演戏又怎么样?做个普通人有什么不好?”
他抬眼看向她:“你如果喜欢爱演戏的周迩,放眼娱乐圈,多的是,你爱怎么喜欢就怎么喜欢。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周迩。”
他的声音清冽,停了片刻又说:“你抬头看看天空,那么多星星都在发光。”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在这里跟秋也讲这些东西,实在有些无聊,他摇头失笑,转身便走。
秋也将后脑勺抵在墙上,她的头仍保持着微仰的姿势。巷弄很狭窄,其实从这个角度看到的天空,也很狭窄。
“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玫瑰花,但只有一朵,对小王子来讲,是最独一无二的。”她说,“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优秀的人很多,但我只喜欢你。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很优秀,而只是因为这个人是你。”
她闭上了眼睛,眼眶忽而湿润起来。
好奇怪,她喜欢他这么多年,从前那样毫无指望时,她都从未哭泣过,反而此刻将这些话说出来后,她的眼泪竟然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
她咬紧了唇,头又抬得高了些:“想让你继续演戏,不是因为喜欢那样的你,事实上每一个样子的你,我都喜欢。我只是觉得谈论演戏时的周迩,是快乐的,我只是想让你快乐。”她抽噎得厉害,像是有些自暴自弃了,声音越说越大,泪意全哽在喉咙里。说完以后,她似乎有些不堪重负,但又不甘心,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嘴巴突然被人用手捂住。
眼泪顺着鼻翼落在男人的手背上。
她的睫毛颤了颤。
周迩低头看着她,另一只手慢慢抹掉她落在颊边的眼泪,许久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再哭下去,旁边的人都被你吵醒了。”他说。
07)做我的星星
周迩试镜成功牧导的电影男主角时,是2020年的夏天。
这部电影他们拍得十分艰苦,一路辗转去了很多个地方,初秋开始拍摄,一直到冬天才彻底杀青。
结束的那天,周迩乘坐飞机回上京,恰好遇见了上京的初雪。
有媒体堵在机场,问他与牧导合作的感受。他算是电影界的新面孔,人们对他十分好奇,问题一个一个丢上来,最后有人问:“可能有点儿冒犯,因为您其实也毕业了很多年,这中间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吗?”
机场人来人往,周迩透过玻璃望向窗外簌簌落下的皑皑白雪,脑海里无端地浮现出很多年前的一天。
那时上京也下了这么大的雪,他刚结束完一场面试出来,无意间却瞥见一个女孩正蹲在一个公交车站台边,在雪地上画画。
她画得认真,公交车来了都没有发现,后来还被挤得差点摔倒。
他连忙走过去扶住了她,她像是有些害羞,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停了半分钟,又没头没脑地问:“你是韩国人吗?”
有点傻,但很可爱。
那时他还以为,他和她的缘分仅限于此了,虽然他觉得她很可爱,完全就是他喜欢的样子,但是一时的好感很快就散了——他以后会遇见很多人。
直到有一天——
他眯起了眼睛,脸上的轮廓渐渐柔和下来,他说:“并不是没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有一次,我逃了很久,甚至决定去做一个普通人了。那时候一个女孩对我说……”
她说:“你帮助了我那么多次,这次就换我来帮助你好不好?倘若你不知道你坚持下去的意义是什么,那么,做我的星星吧。我很需要你。”
明明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呢,但她讲这句话时的声音好温柔。
记者问:“她是您的女朋友吗?”
“还不是。”
“为什么?她不喜欢您吗?”
周迩想了想,说:“那时我告诉她,我分不清自己对她究竟是感动还是喜欢,需要好好整理一下。她那样真心,我不想敷衍她。”
“所以您现在……”
她话未说完,被周迩打断。“抱歉,”他说,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今天就过去了。”
“我想在初雪这天,和她一起看雪。”
更新时间: 2022-05-26 0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