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绿亦歌
1.
辛白雪放学骑车回家的时候，经过小区里的DQ店，看到陆渐辛坐在太阳伞下玩游戏。
“哟！”
辛白雪在他背后停下来，冷不防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孩警惕地回过头，看到是她，又松懈下来，懒洋洋地说：“是你啊。”
“让你失望了，”辛白雪冷笑一声，在他对面坐下来，看了一眼他面前的冰淇淋，“怎么不吃，都快化掉了。”
“给你吃咯。”男孩不在乎地说。
辛白雪冲他翻了翻白眼，一边骂他“死小孩”，一边就着他吃过的冰淇淋大口吃了起来。陆渐辛聚精会神地望着PSP的屏幕，手指灵动地按键，红色的大耳机扣在耳朵上，阳光落在他脸上，他脸颊上有一圈绒毛。
辛白雪吃完冰淇淋，趴在桌子上专心致志地看他。
“干嘛？”
“哎，”辛白雪叹了一口气，“上帝果然是公平的，如此好看的一张脸，却给了你一个比下水道还臭的性格。”
陆渐辛懒得理他，头也不抬地继续打游戏。
“没吃晚饭吧？”辛白雪动了动手腕，“去我家吃吧，便宜你小鬼了。”
陆渐辛想了想，关了PSP丢进书包里，跟着辛白雪走了。
回到家，辛白雪才想起来父母今天出去烛光晚餐，因为母亲不喜生人，所以家中也一直没有请佣人。得知不用吃到辛母做的饭菜，陆渐辛毫不掩饰地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你真是……”辛白雪哭笑不得，“我妈做的菜怎么就那么不和你胃口，你想吃什么？”
“火爆龙虾、麻辣鱼、水煮肉片、辣炒田螺……”男生毫不客气地一口气点了一桌子菜。
辛白雪青筋暴起，忍住想一个锅铲毁了他的容的冲动，转过身进了厨房。
十几分钟后，辛白雪端着一盘青椒肉丝，一盘番茄炒蛋放上了饭桌。
陆渐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刚才干嘛问我想吃什么？”
辛白雪咧着嘴冲他得意地笑了笑，也不叫他，就自己拿上筷子开始夹肉来吃。没过多久，陆渐辛垂头丧气地爬上凳子，也端起碗吃了起来。
辛白雪偷偷在桌子下面比划了一个胜利的“V”。
吃过饭后，辛白雪美滋滋地坐在沙发上挖西瓜，陆渐辛乖乖去刷碗。厨房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辛白雪转过头去，暖黄色的灯光落在男生脚边，辛白雪忽然喊道：“渐辛。”
陆渐辛回过头瞪她：“别喊得那么肉麻！老女人！”
“什么老女人！我才十八！”
“可是你的脸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十八岁。”男生一本正经地回答。
辛白雪抓起茶几上的葡萄，想向他砸过去，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塞进了嘴里。
洗完碗，陆渐辛背上书包，“走了，拜。”
“等等，”辛白雪迟疑地说，“你家……还好吗？”
作为多年的邻居，她在冰淇淋店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父母肯定又吵架了，所以才难得好心地叫他来家里吃饭。
“没事，下午打了一架，估计现在都走了。”男孩轻描淡写地说。
这偏偏是他所有的表情中，辛白雪最痛恨的一种。无所谓，对一切都表示接受。
看辛白雪不说话，陆渐辛没所谓地耸耸肩，推开门走了。
第二天，辛白雪在学校的小卖部里又碰到他一回。
因为在食堂每次都只能抢到剩菜剩饭，辛白雪干脆放弃，下课后直接去小卖部买零食。撞见陆渐辛的时候，她手里正抱着方便面和面包，看到他艰难地伸手准备去拿货架最上方的薯片。
辛白雪垫了垫脚，轻松地将那包薯片拿下来，伸长了手臂，故意在陆渐辛的眼前晃来晃去，嘲讽技能满满的：“小——矮——子——”
陆渐辛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辛白雪装作没有看到，笑得春光灿烂：“想吃？想吃你就来拿呀，来呀。”
活生生一副街边小混混调戏良家妇女的表情。
陆渐辛炸毛，一步上前，将她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扯，辛白雪被他突袭，举着薯片的手一下子收回来，被陆渐辛轻而易举地夺过来。可是没想到，辛白雪脚下不稳，身体往前一栽，胸部抵上陆渐辛的胸膛。
陆渐辛：“……”
辛白雪：“……”
在辛白雪满脸通红处在石化状的时候，陆渐辛已经面无表情地转身向收营台走去了。
“对了，”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用一种“随便说说”的语气，“还真是平啊。”
辛白雪终于忍不住，将手里的方便面冲他的背影砸过去，陆渐辛头也不回，伸出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它，然后学着辛白雪的样子在空中挥了挥：“谢啦，我正好在找这个口味。”
辛白雪悲哀地冲货架上望去，麻辣牛肉味那一栏已经空空如也。
“陆、渐、辛！”
下午放学的时候，辛白雪又开始揉着空瘪的肚子唉声叹气，思考着是要吃草莓味还是巧克力味的饼干。
“辛白雪，有人找，”从走廊外进来的同学拍了拍她的肩膀，还不忘挤眉弄眼，“高一的？果然帅哥就要从娃娃抓起，还是你厉害。”
辛白雪立马猜到是谁：“你想什么呢，我邻居，脾气大得冲上天。”
走出教室门，果然看到陆渐辛。他靠在墙上，一下一下地抛着手中的硬币，辛白雪问：“你找我？”
他一把接住硬币，看了她一眼：“吃饭去。”
“啊？”
“你不是没饭吃么，”陆渐辛白了她一眼，“去不去？”
辛白雪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肚子已经“咕噜”一声先替她做了回答。陆渐辛万年冰川脸也忍不住笑起来。
到了饭店，菜上来，陆渐辛故意把西红柿炒鸡蛋放在辛白雪面前，辛白雪一头黑线：“臭小鬼报复心怎么这么强。”
辛白雪好久没在上学期间好好吃过饭，一个没注意，吃了两碗。对面的陆渐辛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你真是……抢不到饭就自己带盒饭好了，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感觉一个人吃盒饭好奇怪。”辛白雪口齿不清地回答。
“出息，”陆渐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明天自己带钱，才不请你了。”
辛白雪隔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其实是“明天开始大少爷我勉为其难与你搭伙陪你吃饭”。
“噗，好好说话会死啊？”
等了一会儿，辛白雪又开始没话找话：“你们高一下学期就该分文理了吧？要选什么？”
陆渐辛吃饭不太爱聊天，皱起眉头：“理科吧。”
“为什么？”辛白雪很开心，“因为作为你的榜样的我也是学的理科吗？”
陆渐辛忍无可忍，夹起一大块肥肉塞进辛白雪的嘴巴里。
2.
到了冬天，高三年级连续发生了几起学生晕倒的现象。学校被教育局狠狠批评了一顿，校长立刻下令，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于是整个高中部受灾，进行体能测试，800米不及格的，以后每天训练。
首当其冲的，就是辛白雪所在的高三，听到这个绝望的消息，辛白雪手中的钢笔都被折弯了。
“啊，我突然肚子好痛，不行不行，快送我去医院。”
“别挣扎了，”同桌伸了个懒腰，看了辛白雪一眼，“走吧。”
等辛白雪慢吞吞地走到操场，看到许多脱了羽绒服正在做热身运动的学生，吞了吞口水，不经意地往后退了两步。
然后听到一个冷冰冰的男声：“喂，你踩到我了。”
辛白雪回过头，看到陆渐辛那张嘲讽点满满的脸。
看着他发梢上的汗水，辛白雪讨好地笑，“刚刚跑完呢？及格了吧？要不你代我……”
回答她的，是陆渐辛的白眼。
被逼无奈，辛白雪只好挪到起跑线上，好友在身后给她打气，发令枪还没响，她就开始两腿发软。等枪声响过好几秒，辛白雪才回过神来，张大嘴巴看着大家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心下一急，卯足了劲儿追上去，可是用力过猛，才跑了几十米，就开始气喘连连。
刚刚被她超过的人，又一个一个从她身旁过去。
辛白雪调整不来呼吸，脚步越来越沉重，嗓子眼火辣辣地疼。再跑了半圈，辛白雪就感觉没办法撑下去了。
这时候，她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辛白雪！”
她猝然回过头，看到跑到自己身旁的男孩，他看着前方，淡淡地说：“跟着我的节奏跑，慢点。”
辛白雪有些不可思议，停下来，顿了顿，跟着陆渐辛的步伐，重新跑。她侧过头去看他，他还未干的汗水已经把衣服打湿，有汗珠顺着侧脸的轮廓慢慢落在他的锁骨上，十六岁的少年，明明无论再眉清目秀，也称不上是男人。
可就是这样一眼，辛白雪忽然觉得浑身有了力量。
能够继续下去的力量。
最后辛白雪压着时间线跑完了八百米，躺在终点赖着不肯走。陆渐辛十分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用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走了。
辛白雪的好友迎上来，蹲在辛白雪身边：“你邻居刚刚真是太帅了，可恨我妈没晚生我两年。”
辛白雪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没有说话。
晚上吃饭的时候，辛白雪和陆渐辛找了一家卖麻辣烫的馆子，他起身去烫筷子，她就用纸巾来回将桌面擦干净。陆渐辛从门口回来的时候告诉辛白雪：“下雪了。”
“等会儿还能骑车回去么？”她有些担忧地问。
“不知道，走回去吧。”
出了门，才知道雪下大了，为了方便跑步，辛白雪穿了一双运动鞋，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响。辛白雪小时候在雪地上摔过许多跟头，现在还有心理阴影，雪一大就害怕，她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又栽下去出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陆渐辛自然知道，他将手放到两人之间的间隙处，有些不耐烦地说：“笨死了，你拉着我。”
“喂！我比你大，是你姐姐，你有点礼貌好不好！”
话虽这样说，犹豫了一下，辛白雪还是伸出过，拉住身边男生的手。
陆渐辛：“……”
“我让你抓我手臂，谁让你抓我手了！”
“你又没说清楚！”辛白雪大声反驳回去。
然后她才不甘不愿地将手挪到他的手臂上，甩了两下。
“别晃。”
“我又不是故意的，”辛白雪得意洋洋，“是你太矮了。”
“辛白雪，”陆渐辛没好气地说，“什么比我大，姐姐姐姐的，你看你自己，哪有姐姐的样子。”
“要你管！”
辛白雪说话间，又故意甩了甩陆渐辛的手臂，结果这一次力度没有控制好，陆渐辛脚下一滑，两个人都朝后方倒下去。陆渐辛立刻伸手去拉她，结果大概真就如辛白雪所说，他没她高，人没拉着，他的手臂反而被当了辛白雪的背垫。
“哈哈哈哈。”辛白雪压在他手臂上，忍不住大声笑起来。
3.
之后有天，辛白雪放了学回到家，辛母正好迎上来：“你看到渐辛那孩子了吗？”
辛白雪心一沉：“怎么了？”
“也没什么，”辛母叹了口气，“下午他爸妈回家，又吵架，他妈直接把他爸的车给撞了，车坏了，还在路上停着呢。”
“陆渐辛呢？”
“他就在旁边看他们吵，也不劝一句，后来他们吵完，他就自己走了。这外面还下着雨呢。”
辛白雪赶忙放下书包：“我去找他。”
可是出了小区的门，辛白雪才发现自己太匆忙，忘记了带雨伞，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辛白雪没太多想，先打车去了学校，已经放学了，学校里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住校生还在教室里。
从学校门口的荷塘开始，辛白雪想到陆渐辛初中入学的时候，那时候自己已经念初三了，洋洋得意地说：“小矮子，从今天起，见到我要叫学姐听到没有？”
再前面的一排梧桐树，她做值日的时候，他就站在树下等她，毛茸茸的种子落在他头发上，她伸手一一为他摘去。
花坛边的那只蝴蝶，楼道间的那句拜拜，小卖部的垫脚，操场上的奔跑。
“陆渐辛——”
“陆渐辛——”
等辛白雪失望的离开学校的时候，雨已经下大了，辛白雪又跑了几个地方，就连陆渐辛最喜欢去的那家川菜馆她都不嫌麻烦地专门去了一趟。
最后雨势实在太大，辛白雪包里的钱也差不多用光了，她才垂头丧气地回家。进了小区的门，辛白雪才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个地方，真是越急越坏事，她连忙朝冰淇淋店里跑去。
水花溅在她的身上，走近了，她才看到，因为暴雨，冰淇淋店提前关门，只剩下门外没有收起来的遮阳伞，和几盏还孤零零亮着的路灯。
他坐在伞下，拿着一盒火柴，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就算划燃了火柴，也燃不了多久，就灭了。
辛白雪忽然有些哽咽：“陆渐辛。”
他松开手中的火柴，回过头看着他。
他隔着如门帘般的落下的雨水，看着她，他怔怔地看着她，问：“怎么是你？”
辛白雪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起来，她说：“一直都是我。”
陆渐辛，辛白雪，他们就连名字都是连在一起的。
全世界，只有她，会冒着倾盆大雨去找他。
也只有她，找得到他。
回去以后，陆渐辛和辛白雪都被辛家父母狠狠教育了一番。
“你们说他就算了，”辛白雪不满地举手，“干嘛连我一起？”
“就在不远处的冰淇淋店，你要是早点把他带回来，两个人都不用淋雨了！”
“谁知道这家伙连离家出走都这么没创意啊！”
因为是在别家的家长面前，平日里毒舌的陆渐辛难得的没有回敬她几句。
“好了好了，两个人都快去把衣服换了，等会感冒了。”
为了嘲笑陆渐辛，辛白雪特意翻出自己高中时候的校服给他换上：“反正我们学校的校服是男女同款嘛。”
看在辛父辛母的份上，身高确实比同龄男生矮一些的男生忍下了这口恶气。
洗了澡，辛白雪坐在沙发上吹头发，她的头发又长又多，每次都要吹很久才干得了。陆渐辛在一旁用毛巾擦着头发，看着她一边梳头发一边举吹风的艰难样，他走上前，拿过她手中的吹风机，轻轻拨动她的头发，帮她吹头发。
辛白雪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发红，嘴里却不饶人：“幸好我是坐着的，不然你哪里够得着。”
“辛白雪，”陆渐辛不屑地扯了扯她的头发，“有意思么你？”
“渐辛弟弟，”辛白雪笑嘻嘻地说，“你快点长大好不好？”
而陆渐辛不知道的是，那个夜晚以后，辛白雪去找过一次他的父亲。说起来也并不是难事，他爸爸的车被他妈妈给撞了，4S店来拖车，她得知了他爸去店里提车的时间，就在外面等。
“陆叔叔好。”她礼貌地冲对方点头。
“啊，是白雪啊。”
陆辛两家从小就是邻居，辛白雪也算是陆父看着长大的。不过后来他和陆母各自的生意都做得太大，感情破裂后日益争吵，他们都在别处有了别墅，只剩下陆渐辛一个人住。
“陆叔叔，有一些话想要对你说。”辛白雪顿了顿，然后认真地说，“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和阿姨离婚吧……就算是为了陆渐辛好。”
陆父没有想到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有些恼怒：“你懂什么！我们就是为了辛辛才没有离婚的！”
“你们真的是为了他好？”辛白雪上前一步，“打着为了他好的名气，在他面前不断、不断地伤害他，你们可曾真的为了他好？要是真的为了他好，你们就应该放开他。”
“反正，你从来都不配做一个父亲。”
听到这句话，陆父愣了愣，他看着辛白雪和她眼里不停落下的泪水，有些迟疑地问：“你……都知道了？”
“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我爸妈不小心说漏了嘴。”辛白雪嘲讽地笑。
陆父嘴角阖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两人长久的沉默。
夏天的风吹过心头，却只剩下冰凉的一片。
4.
六月过后，辛白雪的高考成绩出来了。正常水平，没什么太大的惊喜，填志愿的时候，她却清一色地都填了本地的大学。
“不想出去吗？”辛母问她。
“嗯，”辛白雪笑着，把头发扎起来，夏天已经正式来临了，“哪里都不想去。”
领录取通知书那天，辛母准备给她做顿大餐，“想吃什么？”
“还是我来吧。”辛白雪说。
辛白雪忙活了一天，把菜端上桌子，火爆龙虾、麻辣鱼、水煮肉片、辣炒田螺，看得辛家父母目瞪口呆：“你口味什么时候变这么重了？”
辛白雪没理他们，洗了手去叫对门的陆渐辛。
吃饭的时候，辛父碰了碰辛白雪的饮料杯：“以后就是大学生了。”
辛白雪笑嘻嘻地反问：“是不是就可以谈恋爱？”
一句话问得辛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倒是坐在她对面正在吃龙虾的陆渐辛，突然被呛住，不停地咳嗽，一边喝水一边恶狠狠地瞪住辛白雪。
上了大学后，辛白雪要是学校里没事，每周都会回家。有一次她回家早了，辛父辛母都不在家，辛白雪又忘记了带钥匙，就坐在台阶上听歌，过了一会儿，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陆渐辛。
“忘记带钥匙了。”辛白雪讪讪地说。
陆渐辛瞟了她一眼，拿出钥匙打开自己屋门，过了一会儿，看见她还坐在外面，他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还不进来？想被热死吗？”
走进陆渐辛的家中，辛白雪才发现，两家同样一百五十多平米的房子，他住的地方却显得空旷许多。除了必备的空调冰箱一类的家电家具，根本找不到别的东西，十七岁的男生一个人住在这里，简直就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忽然辛白雪的手机短信铃响起，她打开短信，一下子傻眼了，忍不住“啊”的一声。
“怎么了？”
陆渐辛拿着矿泉水走过来，水都是冰冻过的，他知道辛白雪不能吃太冷的东西，专门用温水泡了泡。
辛白雪赶忙把手机收回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陆渐辛已经把头凑过来，看到了屏幕上的字。他和她的脸离得很近，辛白雪眼睛稍微一偏，就可以看到男生漂亮的睫毛。
“噗——”陆渐辛却已经自顾自笑起来了，“辛白雪，可以啊，人生第一条告白短信呢。”
“混蛋！要你管！”辛白雪恶狠狠瞪他。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辛白雪，眼睛眨了眨：“我喜欢你，可以和我我交往吗？”
辛白雪一下子愣住，心跳加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干、干嘛啊？”
“我在读你的短信内容啊。”
“这是我的隐私！要你管！”
忽然之间，两个人又一起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陆渐辛别扭地开口：“喂，你不回短信吗？”
“感觉怎么说都会伤害到他……”
陆渐辛嘴角不经意地扬了扬，还没等辛白雪察觉，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干嘛拒绝，第一次有人给你表白，也怪不容易的。”
“不用你操心了！”辛白雪一脸黑线地瞪他。
吃了晚饭，辛白雪忽然想到一件事：“我知道为什么他会今天给我发短信了。”
陆渐辛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手撑着耳朵，懒懒地问：“为什么？”
“今天是七夕啊七夕！”
“哦。”
“哦什么哦啊！”辛白雪拍了拍他的头，“好不容易等到七夕正好是周末，走啦走啦，放河灯去。”
陆渐辛根本来不及拒绝，就被辛白雪拖着去了河边。他们到得太晚，放河灯的人都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位还在卖河灯的太婆。
点燃了蜡烛，辛白雪蹲下身，将河灯放在河面上，没有风，她就自己用手舀水推动河灯往前走。不远处还有没有离开的情侣，旁若无人的相拥亲吻，站在辛白雪身边的陆渐辛看着她的侧脸，忽然开口：“辛白雪，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辛白雪抵着凝视着粼粼的河水和晃晃悠悠的河灯，轻声说：“嗯。”
陆渐辛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河灯慢慢飘远。
“是我认识的人吗？”
辛白雪隔了一会儿，才笑着说：“小孩子家家的，别管大人的事。”
“我才不是小孩子！”陆渐辛有些愤怒，“我十七岁！我只比你小两岁！”
“那也是两岁。你十九岁的时候我二十一岁、你二十一岁的时候我二十三岁……你永远也追不上来。”
一阵风吹过，她的那盏河灯正好遇到水波，被吹到了前头，而他的那盏，跟在后面，距离越来越远。
5.
第二年，陆渐辛也高考结束。他分数考得好，可是填志愿的时候也跟当初的辛白雪一样，清一色地报了本地的大学。
辛白雪知道后，气急败坏，从学校赶回来：“你想什么呢？”
他没理她。
“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里吗？”辛白雪也冷静下来，好说歹说地劝服他，“以前中考的时候就是，拼死拼活要去外地，说要和你爸妈断绝关系，不是后来商量好了，等高考结束，你就可以走吗？”
他还是没有说话。两个人面前一人一杯冰淇淋，在阳光下渐渐融化。
过了好久，陆渐辛才开口：“辛白雪，如果……如果决定不喜欢那个人了，你就和我在一起吧。”
然后他又装作无所谓地加上一句：“反正，全世界也就我不嫌弃你。”
辛白雪怔了怔，才笑着说：“你哪里不嫌弃我了？你从小就嫌弃我唠叨、嫌弃我笨、嫌弃我唱歌难听、嫌弃我走路都能摔……”
“那些都不是真的，”他猛然抬起头，黑色的棒球帽下一双眼睛明亮明亮，他认真地问，“可以吗？”
她别过头，外面阳光刺眼：“抱歉。”
陆渐辛上大学那天，辛白雪去机场送他。他最后卖掉了他最痛恨的那间房子，辛白雪在对面透过猫眼看到中介公司和看房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
他说：“为什么我不行？”
辛白雪想了想，笑得两眼弯弯：“因为你是我弟弟嘛。你离开我会难过，你开心我会开心，可是你知道，这都不是爱。”
他低下头：“我不是了，我已经长大了。”
“可是在我眼中，你一直是那个小小的陆渐辛呀。”
到了机场，辛白雪又忍不住唠叨：“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乱吃东西，少喝点饮料，不准跟不良少年鬼混，要好好听课，不准挂科……”
“知道了。”他不耐烦地打断她。
等陆渐辛托运了行李，辛白雪还笑着在说：“交了女朋友要记得带回来给我看。”
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就送到这里吧。”
“好。”
又走了几步，陆渐辛停下来，回过头叫她：“辛白雪？”
辛白雪这才停下脚步，她依然低着头：“好的，我知道了。就到这里吧。”
陆渐辛走后，辛白雪放假在家没有事情做，去DQ找了一份兼职，工资没多少，但是好处是每天打烊后剩下的冰淇淋店员可以随便吃。
“干嘛去冰淇淋店打工？会长胖的啦。”好友这样问。
辛白雪想了想，慢慢地说：“以前，我认识一个人，他父母有很多很多的房子，但是他却无家可归，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就会坐在这里吃冰淇淋。时间久了，我就有一种感觉，他是在这里等我。”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
辛白雪一点一点地吃着手中的冰淇淋，可是她吃得太慢，冰淇淋开始融化，落在她手上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奶油还是眼泪。
等辛白雪吃完手中的冰淇淋，却发现正在用平板电脑看电视剧的好友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了。
“什么电视剧这么感人呢？”辛白雪好笑地问。
“啊，你不知道，这个女主角好倒霉，她爱的人其实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呜呜，两个人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真是哭死了。”
辛白雪愣住，过了好久才轻声说：“是啊，爱的人其实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遇到这种事情，好像真的很倒霉呀。”
辛白雪毕业之后，留在了那家DQ店里当店长。对面屋子的新主人是一对很恩爱的年轻夫妇，辛白雪偶尔下班，会装一点冰淇淋送给他们的小孩吃。
后来有年夏天，一个年轻女孩子一边推开冰淇淋店的门一边冲自己身后的人说：“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家冰淇淋店？”
“欢迎光临。”辛白雪笑着抬起头，然后看到了跟在女孩身后的陆渐辛。
“臭小子。”她说。
“老女人。”他也看着她。
“咦？”年轻女孩子愣住，“你们认识？”
“嗯，”陆渐辛想了想，说，“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
“是啊，这家伙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辛白雪笑着拿出两个冰淇淋，“请你们。”
陆渐辛的女友看着他手中的巧克力味的冰淇淋，疑惑地问：“咦，你不是喜欢吃原味吗？”
“以前比较喜欢吃这个口味。”他给对方解释。
辛白雪在一旁听见了，愣了愣，低下头，没有说什么。
得知了辛白雪的名字，陆渐辛的女友有些惊讶：“你们两个人的名字好有趣。”
陆渐辛，辛白雪，她这一生，原本有两次冠以他姓氏的机会。
第一次，她出生便被陆父转手现在的父母，她至今不曾见过生母。
第二次，他站在星空下，他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反正，全世界也只有我不嫌弃你。
辛白雪笑了笑：“当时两家父母关系好而已。”
那天晚上，吃饭看广告的时候，辛白雪才想起来又是一年七夕。吃过饭，她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走路去了河边。没想到，正好遇上了陆渐辛和他的女朋友。
“哟，”辛白雪打趣他，“以前死拖你都不来，现在有女朋友了，就是不一样。”
陆渐辛沉默着，没有回答。倒是他身旁的女孩，兴致很大，河灯放了一盏又一盏，还问辛白雪：“姐姐你要放吗？”
辛白雪摇摇头。陆渐辛转过头，凝视她黑夜中的侧脸。
“你当年放的那个河灯，”他忽然开口问，“许的愿望，现在实现了吗？”
辛白雪望着河里晃晃悠悠的河灯，一盏一盏，沉入夜色中，像是天上的银河，却不知道它们最终会流向何处。
“嗯，”她轻声说，“都实现了。”
她许他平安，她佑他幸福。
“那你还有什么愿望要许吗？”
“还有一个，”辛白雪笑着说，“不过已经没有关系了。”
陆渐辛转过头凝视她：“你真的那么喜欢那个人？”
“嗯，”她说，“喜欢到了，没有办法再爱上除他以外的人。”
是她。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其实是她。
停在回忆里不肯离开的那个人，也是她。
他已经长大了，长出英俊的眉眼，长手长脚，肩胛骨微微凸起，说话的时候会礼貌地低一点头，白色衬衫随意地挽起来，听歌的时候手指一下一下地拍着节奏。
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小卖部里怎么也够不着薯片的少年了。
一眨眼，就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陆渐辛和女友离开那天，女孩子又来吃了一回冰淇淋，也是专程来给辛白雪道别，她很喜欢辛白雪，说她又温柔又漂亮。
“才不是呢，”陆渐辛给她纠正，“你是没看到她以前蛮横的样子。”
“少乱说，我一直都是温柔美丽的。”辛白雪笑着将冰淇淋递给他们。
“对了，”辛白雪同陆渐辛的女友说，“这家伙，吃东西很挑，蒸饭的时候，在米煮好之前打开电饭锅，滴几滴油，再闷一会儿，这样子米会比较香。”
“怪不得，”陆渐辛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别人做的米饭都没有你做的好吃。”
“哈哈，”辛白雪笑着，踮起脚想要摸摸他的头，手悬在半空又垂下了，“你看吧，你以为神奇的事情，其实只是因为我偷偷做了一点手脚。”
其实，我是可以被替代的。
女孩子笑着对辛白雪道谢，赶忙拿着小本子记下来。
6.
再后来，有次好友又来冰淇淋店里蹭吃，辛白雪忽然想到一件事：“你上次看的电视剧，结局是什么？”
“哪一部？”
“就是姐姐和弟弟那一部。”
“噢，那一部啊，后来两个人又发现其实没有血缘关系。”
辛白雪笑着说：“真好啊。”
“是啊，两个人最后在一起了，过着幸福的生活。”
真好。
“对了，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雪噢。”
“是吗？”辛白雪笑了笑，“好久没有看到雪了呢。”
“说什么呢，每年冬天都在下雪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好久好久没有看过雪了。”
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喂，”十六岁的男孩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回头看她，“快点啦。”
“好。”
辛白雪笑着拉了拉书包肩带，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
她伸手得意洋洋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被他恼羞成怒地打掉。
再走了几步，她又伸手去惹他，被对方再次打掉。
“喏，”这一次，个头高一点的女孩子终于正经了，“你看，下雪了。”
少年时的他和她一起抬起头，望着天空忽然飘起的鹅毛大雪。
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
再回头，却已不见了来时的那条路。
更新时间: 2022-08-11 1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