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归途仍是星辰大海

发布时间: 2020-01-31 16:01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我们的归途仍是星辰大海

文/林一尔(来自鹿小姐

我后知后觉,东南亚的太阳能温暖我的身体,可那个姑娘能温暖我的心,她似乎比太阳还重要。

1

我顺着泰国廊曼机场的中文指示标寻到出口,长长的阶梯前,我微微松了一口气,总算到了。长到脚踝的百褶裙让我看不清脚下的台阶,脚不小心钩到行李箱底部的万向轮,我华丽丽地从长梯上滚了下去。

行李箱干净利落地滚到了长梯的最下面,我滚到一半停了下来。滚下去的瞬间,我用余光瞄到了周围的路人,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痴呆症患者。

我想,可能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水逆了,交往四年的男友被人挖墙脚,自己在众目睽睽下摔得四脚朝天。

我脸朝下趴在地上,想用晕厥化解这场尴尬,可热心的路人偏偏不遂我愿。身后泰国小哥将我扶起,对着我讲了一通叽里呱啦的泰语。

我装作听懂了,用英语道完谢后就去捡自己的箱子。

我一瘸一拐地出现在机场大门口,深夜机票很便宜,所以我到曼谷时是凌晨四点。但这边天已经微亮了,我没想到,对于我这个初来乍到的游人,慷慨的曼谷会用一场盛世日出来欢迎我。

泛着鱼肚白的天空慢慢染上金光,一丝一缕的光从云缝里钻出来,太阳完全露脸后,云层渐渐变薄,呈现澄澈无尘的蓝天。

顷刻间,我的眼眶忽然泛热,在这变幻莫测的天地里,我对自己的悲伤释怀了。于世界而言,我们如此渺小,而世界,却要容纳所有人的悲伤。

一道黑影挡住我的光线,我以为是伤春悲秋的自己站在机场门口挡道了,所以我向左移了移,不料眼前那人也向左;我向右,那人也向右。

我取下墨镜,露出一双肿得像核桃的双眼:“Hello?”

眼前那人浓眉,眼睛铮亮,一身被热带的阳光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像极了低配版的古天乐。见我取下墨镜,他对我咧嘴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我是中国人,或许你需要导游?”说完,他抖了抖手中写着“WelcometoThailand”的纸牌。

“不好意思,不需要。”我重新戴上墨镜,作势要离开。

他伸手拦住我:“酒店订了吗?有接送机吗?如果没有,我这里有一条龙服务,价格好说。”

我厌恶地取下墨镜,准备发一通脾气。他却忽然将手伸到我面前:“你好,我叫程南川。”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没回握他的手,顺了顺气道:“抱歉,真的不需要。”

我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看着车窗外闪退的风景,心想,这场没有时间限制、没有目的的旅行,走到哪里天黑,就在哪里歇息吧。

2

路过一处看上去很有风情的民宿时,我伸手叫司机停车。计价器上显示一千泰铢,换算成人民币差不多两百。车刚靠边停住,我正要付钱,车外一只古铜色的手将车门拉开,和驾驶座上的泰国司机争吵起来。

通宵未眠,一人一句泰语听得我脑仁疼,我刚要开口斥责程南川,只见他掏了一百泰铢给司机,然后就绕到后备厢拿行李。

司机很不悦,摆摆手示意我快些下车。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被坑了。

我接过程南川手中的行李,还没开口答谢,他先抢了话茬:“泰国的物价很便宜,司机刚刚带你绕了很大一个圈,其实这里到机场就十来块的车费。”

我身心俱疲,无法辩驳,只是垂着眼帘点头。

送走程南川后,我独自办完入住手续,一觉睡醒已是第二天早上。没想到刚下楼,我就看见坐在民宿沙发上的程南川,他正和房主叽里呱啦地聊得起劲。

我选择性地忽略他,指了指院子里的小电驴,在我张牙舞爪的手语和蹩脚英语并用下。二十分钟后,房主终于领会到我想租电驴的意思,程南川在一旁乐不可支。

见我骑上电驴,他走出来将我的手机递给我:“别用看贼的眼神看我,是你自己刚刚顺手放在客厅的,我在里面存了我的号码,有事打给我。”

我半信半疑地接过,嘴上依旧不饶人:“鬼知道是不是你拿的。”

曼谷的阳光张扬而热烈,颈项上的丝巾被风卷起飘在耳边,街边有零零散散推着冰柜车的商贩,颜色鲜亮的芒果汁和石榴汁挂着冰丝儿摆放在冰柜里。我从闹市区一直骑到环海路,其间吃了三个芒果、一份炒酸奶、一份凉拌螃蟹,不得不说,曼谷的小吃真是一绝。我哼着小曲,勾起嘴角,腥咸的海风迎面扑来,阳光太过充沛,海面呈波光粼粼的深蓝色,时光大好莫不过于此。

“Stop!”几个身穿制服的男子将我喝住。

因为语言不通,我一脸茫然地盯着他们。

他们转而说英语,口语夹杂着浓烈的泰国口音。我听出大致意思,就是我无证驾驶,违反了交通规则,他们要没收我的护照。

我只听说过违反交通规则交罚金,没听说过没收护照。我护住包拼命说“No”,可能是刚才冰的东西吃多了,肚子里不合时宜地翻江倒海起来。我就势捂着肚子蹲下,从兜里掏出手机偷偷摸摸地拨通程南川的电话。我对着包说中文,那几人狐疑地盯着我,只催促我快快交出护照。

他们拒绝了我上厕所的请求,作势逮住我的包带,使劲拉扯。他们这样霸道,我便更不愿意交出我的护照。

僵持了大概五分钟,那几人直接将我推倒在地。我猜测自己兴许是遇上了冒充曼谷交警的地痞流氓,见我不上钩,就只能来硬的。

我情绪激昂,大声呼救。

有几个去往沙滩的外国游客过来询问,那几人解释说我违反了交通规则,但不愿交罚金。游客见我紧紧抱住包,似乎听信了他们的言语。不论我如何求救,路人只是奇怪地看我几眼便走开了。

我从未这般无计可施过。

怀里的包被抢走,我抱住自己缩在路旁,眼见他们快要离开,一辆破旧的双条车在路边停住,程南川带着一帮曼谷本地人从车里下来,看我的眼神变得凌厉。

我脑海里忽然闪现《古惑仔》里,陈浩南扛着砍刀去救小哑巴的片段,他从黑夜里走来,像个脚踏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虽然最后小哑巴还是死了,我却坚信程南川可以救我。

他们将抢我包那几人团团围住,夺回属于我的东西后,还让他们把冒充交警的制服也脱了。那些人穿着短裤,灰溜溜地跑了。

程南川拿着我的护照走到我面前,用趿着人字拖的脚踢了踢我:“快起来,回去了。”

我不动弹。

他蹲下来,戳了戳我埋得深深的脑袋:“快点。”

我泪眼汪汪地抬头:“我憋不住了,哪里有厕所?”

他没绷住,“扑哧”笑出声来,指了指椰林里的公共厕所:“快去快回。”

3

我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程南川带来的那帮子人已经离开了,留他一人蹲在小电驴旁抽烟。我走过去:“今天谢谢你啊。”

他灭掉烟,摇摇头:“你没事就好。”

我点点头:“那些人为什么要抢我的护照?”

“那些人看准的就是你这种独行的游客姑娘,”他站起身,骑上小电驴,“他们会通过你的护照找到你的航班信息,然后打电话勒索你,并恐吓你不准报警。”

他拍了拍后座,示意我坐上去。而我听完他的话后,惊恐未定地愣在原地。

“你在机场说的话还算话吗?”我紧接着问。

他回过头来,冲我挑眉道:“什么话?”

我像是生怕他会讹我,搬出他的原话:“一条龙服务,价格好说。”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程南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他甩了甩额前的碎发,一副社会哥的模样:“算话。”

我毫无心思去揣摩那抹狡黠里更深层次的含义,狗腿地坐上小电驴,心想:程南川再怎么坏,也不会让我葬身异国他乡。

我来时没有订回程机票,程南川像是知道近期我不会离开,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带我出门溜达,去的地方也不远,都是附近的菜市场、夜市,偶尔会领着我去沙滩和老外一起暴晒。

我喜欢考山路的夜市,那里的喧哗与嘈杂掩盖住我的心跳声。旖旎的霓虹灯,声色犬马的酒吧,肤色迥异的男男女女,仿佛都在宣告这是个快活的地域。考山路上,几乎每个女生都是低胸吊带衫配热裤,脚上踩一双人字拖,露出的脚指甲上涂着鲜红指甲油。

某天,我吸着手里的石榴汁,眼神被路旁排着长队的刺青摊吸引了去,并且加入了队伍中。我正在想象自己文哪一种图案比较美的时候,走远的程南川终于发现身后的小尾巴不见了,又折返了回来。

“走!”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往外拖。

“干吗?!”我甩开他。

“苏瑞雪,”他直呼我全名,“你有必要为了过去的伤痛在身上烙下印记吗?幼稚之极!”

一针见血,“啪嗒——”手里的石榴汁落地,殷红的果汁洒了一地。

“你懂个屁!”我头一次直面顶撞他,“程南川,你滚蛋!”

他恼怒地抓了抓头发,双手叉腰,背着光,脸上的表情隐在阴影里。我们就这样僵持了两分钟后,他妥协道:“对不起。”

我别开脸,吸了吸鼻子,深呼吸道:“走吧,回家吧,我不文了。”

那晚,程南川将民宿里的酒搬了个空,我俩你一瓶我一瓶地坐在露台上干杯,瓶子相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在上完三次厕所后,我渐渐话多了起来。

“程南川啊,我二十二岁本科毕业,二十四岁研究生毕业,相亲时遇见大学校友唐饶,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我盯着远处的大海,说得异常缓慢,“我们在一起四年,临近婚期,我发现他出轨了,”我回头,双目含泪地盯着他的眼睛,“可那时请帖已经发出去了,我的家人为了颜面让我忍气吞声,原谅他一次。”

我咕嘟咕嘟地喝下一整瓶酒:“我毅然决然地分了手,所有指责统统指向我,有的说我不顾全大局,有的说我在外早已有新欢。我爸妈的颜面荡然无存,他们却还逼着我出去相亲,扬言要找个比唐饶更好的女婿。”

我的意识非常清醒,只是酒刚好喝到了兴奋点上,在酒精的作祟下,我一股脑地向他吐露了我所有的心声。

曼谷的夜晚伴有徐徐的海风和沁人心脾的椰树林味儿,我和程南川躺在水泥地上,望着夜空里明灭的星辰。他伸手过来,为我将散发别至耳后:“我们总得活下去。”

4

第二天一大早,程南川就吩咐我收拾行李并告诉我要离开曼谷。

“我们去哪儿?”我边收拾行李边问。

“去海岛。”

这地方听上去很新奇,我收拾行李的动作又快了几分。

在曼谷素万那普国际机场转机,经过大巴几小时的颠簸,又乘船跨越过一片深蓝色的海域后,我们终于抵达程南川口中的海岛——兰塔岛。兰塔岛西侧面对着安达曼海,岛上大部分是吉卜赛人,偶尔能看见零星的外国游客,黄种人甚少。因为鲜为人知,所以这里的海出奇的清,站在浅滩处就能看见海里的珊瑚和鱼,浅海和深海被一条界线隔开。

我站在至膝的海水里,晃着程南川的胳膊:“快看,那是尼莫(小丑鱼)吗?!”

程南川没有理会我,戴好简易的潜水装备后,一头栽进海里。我能隐约看见他在海中的黑影,像条魔鬼鱼,又像暗夜里独舞的精灵。

约莫半小时后,程南川的头露出海面,手里举着什么东西,而我,和岸边一坨黑乎乎的异物大眼瞪小眼。见他上岸,我像邀功般叫唤:“程南川,你看!我发现了海带!”

他取下潜水镜,兴许是被我的无知感染到,眉眼都是弯弯的:“恭喜你。”

此时我的双眼瞪成铜铃,嘴巴呈“O”形,颤抖地指着程南川丢在沙滩上正在挣扎的猎物,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这一带盛产澳洲大龙虾,肉质非常鲜美,你有口福了。”他说完,灵敏地爬上旁边的椰树。

我吞了吞口水,能傍上程南川这样无所不能的导游,貌似是我赚翻了。

他打下几颗椰子,劈开后递给我。我就在绿荫处喝椰汁,过了一会儿,程南川将烤干的海带塞进我嘴里,我“咔嚓咔嚓”地嚼着,那口感就像在吃海苔!

一瞬间,我对程南川的敬佩又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当他用香蕉叶裹住大龙虾埋进炭火里烤制时,我对他的敬佩达到顶峰:“多久能熟啊?”

他瞟了我一眼,往里加柴火:“那里还有烤海带。”

现在不是区区海带就能满足得了我的!我咂巴咂巴嘴:“我要把胃空着,留着吃大龙虾。”

十分钟后,程南川小心翼翼地刨开炭灰。最外层的香蕉叶已被烤至焦黄色,越往里,颜色就越新鲜,剥到最后一层时,露出咝咝冒油的鲜红大龙虾。

他将海带撕成碎渣撒在龙虾肉上,又将龙虾的头部掰开:“这里的水质没受一丁点污染,所以虾肉配内脏绝对会让你的味蕾跳舞。”

我将信将疑地沾了一点内脏酱,放进嘴里,好吃得我的舌尖都在战栗!

在蘸蘸酱、塞肉进嘴这两个动作反复数次之后,我才终于想起旁边还有位大功臣。我挨个将手指吮干净,舔了舔嘴皮,讨好道:“你也吃,你也吃。”

那只澳洲大虾程南川到底是一点没动,留我一人独享了那道美味绝伦的海味。

夜里,程南川找了处硬实平坦的陆地扎营,借用当地人的卫生间简单洗漱后,我和他各自钻进自己的小窝里。

程南川在帐篷外挂了一盏橘黄色的暖灯,海风吹得它一下又一下地晃悠,草丛里有不知名的昆虫在唱歌,安逸得让我忍不住犯迷糊。

“瑞雪。”他在那边叫我。

我的眼皮都快撑不开了,只是懒懒地答应:“嗯?”

我听见他还说了什么,却没听清,经不住瞌睡的袭击,我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5

程南川说,兰塔岛是个可以发呆的地方。

在这里待上数日后,我大概了解了这里的地形。它是个狭长的岛屿,东面是兰塔古镇,西面则是一路的沙滩,而岛上有一处悬崖,我经常避开程南川的视线,站在悬崖最高处。

程南川不允许我来这里,他说崖顶风大,我站在上面像要随时被刮走。

可只有站在崖顶,面朝不着边际的大海,看鲸鱼喷水,看海豚跳跃时,我才能感觉到这世界的静谧。我想要把悲伤掩埋在兰塔岛,却又不想让那污秽的悲伤弄脏这座岛屿。

这天,程南川在崖顶找到我:“我带你去个地方。”

程南川一直沿着沙滩走,他走在前面,我踩着他的脚印尾随在后。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停住,我直接撞上他的后背。

“那里。”

我揉着痛处望过去,浅滩上躺着一头庞然大物,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腐烂的恶臭,有几个吉卜赛人站在一旁默哀——那是一头搁浅的鲸。

“它已经搁浅了两个月,官方没有办法送它回海,它只能一点一点失去呼吸,最后死去。”

这么庞大的生物,在面对这样的困境时,显得这样渺小无力,我被眼前的景象触动到,有想落泪的冲动。我一步步靠近,鲸鱼周身发黑,皮肤已经开始一块块剥落。

由于鲸鱼搁浅得太久,在烈日暴晒下,尸体内积聚的气体膨胀得厉害,我还没来得及走近,“嘭”一声巨响,程南川将我扑倒在身下,它爆炸了。内脏和血液朝四面八方炸开,就算程南川将我紧紧护住,那股从动物腹腔飘来的腥臭味还是被我吸入鼻腔。

“Comehere!”站在鲸鱼周围的人冲我们招手。

我们走近,那是一个已经成形的鲸鱼胚胎,还未见天日,就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周围的吉卜赛人在祷告,一句句“愿上帝保佑”钻进我耳里。

这沉重压抑的晦暗场面是我从未见过的。我突觉胸闷,转身抓紧程南川胸口的衣襟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大口喘息,有些呼吸过度,胸口止不住地疼。

“瑞雪,”程南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的选择没有错,不用难堪,不用自责。”

我好像明白了程南川带我来兰塔岛的用意,他想让我走出无限恶循环的困境。“这世上永远有比你更悲伤的人,就像鲸被冲上沙滩,就像小鲸胎死腹中,它们的死亡或许仅仅是因为一个浪,而你此时此刻能站在这里,就是幸运的。”

我在他怀里拼命点头,这些时日沉淀在心里的伤痛忽然就消散了。他说得没错,再强烈的悲伤比起死亡都是那样不足挂齿,而我能坚韧地活着,就是幸运。

官方派来的直升机从海面飞来,机翼卷起的风像要把我刮走。一行人将有研究价值的胚胎带走,留下几人收拾鲸鱼的残骸。我们没有回住处,反倒去了兰塔古镇。木屋是镇上最常见的建筑,程南川随意钻进一间,屋里有酒香,有食客坐在高凳上吃海鲜面。

“想吃什么?”

“老干妈炒牛肉饭。”脱口而出后,我才发现自己是在难为他。

程南川微微一愣,回头和店主说了一阵泰语,然后指了指靠窗的座位,示意我落座,他却独自往里面走。

我从木窗望出去,屋檐下不知是谁挂了一个晴天娃娃,我盯着它出神。不一会儿,程南川端着两个盘子出现,我微眯着眼看他从远处走来,他的模样有些邋遢,顶着半月未修理的头发,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眼睛里却闪着神采奕奕的光。

店里有奔放的外国女孩朝他吹口哨,他视而不见,一路含笑朝我走来。那一秒,我心里升出一股暖暖的雾气,似乎生活亦不过如此。

“看得那么入神,是不是被我吸引得移不开眼?”程南川把盘子放在我面前,调笑道。

我耸耸肩:“还将就。”视线被盘子里的食物固定住,我挑眉问道,“这是什么?”

“兰塔食材有限,我用独家秘方给你炒了一份炒饭,你尝尝看。”

饿了一下午,炒饭被我一扫而光,端起手边的冰柠檬汁猛吸一大口,我这才有力气理会正笑盈盈看着我的某人:“程南川,你可以开餐厅了。”

他潇洒地摆摆手:“不瞒你说,我还真想开个餐厅,目前还缺一位老板娘替我管账。”

我低头抿嘴笑,错开目光看向屋檐下摇晃得厉害的晴天娃娃,扯开话题:“是不是要下雨了?”

“糟糕!”程南川站起身,“海边的帐篷可能被海风卷跑了!”

他招来服务生结完账就拉着我跑,外面狂风不止,吹得道路两旁的椰树呼啦作响,道上车辆行人甚少,不知是从凳上站起身还是从店里奔出来的那刻,我们居然紧紧地十指相扣。我这一生中规中矩,大晚上在大马路上奔跑这件事,我连做梦都没敢梦见过。

程南川是个疯狂另类的存在,带给我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雨珠子很快就砸了下来,他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忽然仰头呼喊:“苏瑞雪!”

我轻轻答:“我在。”

“苏瑞雪!大声回答我!”他在滂沱大雨里呼唤我。

我吸了一大口气,像吊嗓子般大声回应:“我在!”

“我希望你可以完完全全放下过去,真真正正开始新的生活,不用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不用因为任何人怀疑人生,这一生,都肆意潇洒地做自己。相信我,命运会优待你,可爱迷人的姑娘。”

我低声说:“谢谢你带给我新生活。”程南川回过头情深意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想他应该听出了话里的弦外音,不然也不会对我笑得那样温柔。

6

我们顶着大风大雨跑回安扎帐篷的地方,幸好帐篷没被厉风卷走,我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把帐篷收拾妥当。当晚,我们就近找了家小店,店里不提供住宿服务,沙发被我霸占,程南川只能睡地板。洗漱完毕已经凌晨,屋里黑漆漆的,我捧着姜茶借着窗外闪电的白光偷看程南川,他额前的发丝在滴水,眉眼在姜茶的热气里变得朦胧。“晚安。”我轻声说。

“好梦。”他放下水杯,裹紧薄毯睡去。

我想,如果唐饶没有出现的话,我会带他回国见我的父母,然后再定居曼谷,开一家中餐店,成为店里唯一的老板娘。

第二天清晨,我被店主开门做生意的声音吵醒,叠成豆腐块的薄毯放在桌上,地板上的程南川已无踪影,我猜他应该去了海边。

沙滩上热闹非凡,退了潮,很多小生物被遗留在浅滩上,兰塔岛的老老少少此刻几乎倾巢而出,腰上绑着沉甸甸的鱼笼。我满心欢喜地跑过去捡贝壳,偶尔还有寄居蟹从我脚背上爬过,我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一个吉卜赛小孩替我抓住寄居蟹递过来,我惊呼出声,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拿,刚拿到寄居蟹的壳,那小东西就抛下房子从我手里逃跑了,尖锐的爪子擦过皮肤,那触感吓得我惊叫连连。

“连个小孩子都比不上。”程南川的笑声从后面传来。

我转身,他提着满满一桶的海鲜,我吃惊地捂住嘴:“怎么捉的?”

“就像这样。”随即程南川像拎小鸡似的拎起我的衣领。我踮脚迈着小碎步跟上他的步伐:“你把我带哪儿去?!”

“喝蟹肉粥吗?”他的声音沙沙的,热气喷在我耳边。

于是我毫无志气道:“喝!”

十二月份,东南亚一如既往的温暖,迎来旅游旺季。尽管兰塔是个不为人知的岛屿,但在这个季节上岛的人还是比平时略多。

这天,晚饭过后,我和程南川像往常一样去海边踩浪,火红色的晚霞映衬着蓝色大海,海鸥飞得极低,一声声低鸣带来远方的故事。

“来,摆好姿势,1,2,3!”放在平时,这种游客和大海留影的声音很平常,可今天我偏偏去寻声音的主人,因为这像极了唐饶的声音。

程南川立马将我的头摁在他的胸膛上,强势地遮挡住我的视线:“瑞雪,我们回去吧。”

我木讷地点点头,牵住程南川的手准备往回走。

“嘿,老同学!”不料唐饶已经三五步追了上来,并拍了拍程南川的肩。

这下,我不得不回头,手从程南川的掌心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我没有听错,那就是唐饶的声音,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皮肤被晒得黝黑的女孩,想必她就是他悔婚的理由。

唐饶和程南川的关系看上去很好,他伸出手来揽住程南川的肩:“兄弟,瑞雪多亏了你……”唐饶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话,我整理出来的有用信息是:对于我的不辞而别他很内疚,查到我的航班信息知晓我要来泰国时,害怕我想不开,他就联系到在曼谷做地导的程南川,并嘱托程南川开导我。我猜测上学时期,程南川应该和唐饶交情不错,不然他也不会揽下我这个拖油瓶。

程南川的脸色相当难看,眼看快要忍到极致时,唐饶突然把话题扯到我身上:“瑞雪,婚礼的事错在我,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你的心不在我身上,你只想找个人一起生活。”

唐饶这句话实则在理,我不知程南川为何要朝他挥拳头,我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拉架。因为我正努力地弄清来龙去脉,机场初遇时程南川死缠烂打,然后我就恰巧遇见地痞流氓,还有那次在夜市,他怎么知道我文身是为了烙下过去的伤痛?这一切的一切联系起来,好像就是一个圈,在这里碰巧遇见唐饶就是圈的终点,也是起点。

程南川占了上风,骑在唐饶身上对他一顿猛捶。

“程南川,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在一边喊道,他啐了一口血,从唐饶身上爬了起来,“地痞流氓那场戏,是不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

他点了点头:“但不全是你此时联想的那样,我很早的时候——”程南川的话被我的哭声打断,我知道我已经过了拿眼泪解决事情的年纪,可我总得找个口子宣泄自己的情绪,要不然下一秒,我极有可能会疯掉。

我哭了很久,直到唐饶被他女朋友扶回了酒店,海水慢慢涨潮,淹没至我和程南川的膝盖,我才收起我的眼泪,对他说:“程南川,既然你只是唐饶请来的导游,那我们就在这个景点散了吧,我得收拾东西回家了。”

程南川啊程南川,我本是个鲜血淋淋的重伤患者,大病初愈之际,你却给了我致命的一刀。

7

回国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找我爸妈摊牌,不相亲也不结婚的态度很坚决。兴许是这场离家出走让我爸妈体会到失去独女的痛苦,他们也不好再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就由着我去了。

不久后的一个大清早,我忽然从梦里清醒,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半秒内,手机振动数次,各个APP发来时事消息——兰塔发生海啸,死亡人数待统计。

我关了手机,闭上眼睛,假装又睡了过去。或许在梦里,我可以和程南川再次相遇。

原来死亡面前,所有的错都可以被原谅。我开始回忆抛下程南川离开那天的暴怒点,究竟是再次发现被欺骗的自尊心在作祟,还是被唐饶的一番话弄得心浮气躁?但不得不承认,我开始后悔了,如果多冷静两天,能和程南川一起回国,那他现在是不是就不会生死未卜?答案是肯定的。

我四处打听程南川的消息,询问过很多家泰国的旅行社,甚至给唐饶打过电话,可谁都联系不到程南川。大使馆给的死亡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但他们叫我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因为如果他是以游客身份登岛,泰方要拿出精准的统计数据相当困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抱着这样的想法,相信程南川还活在这世上。

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我把大部分的重心放在考精算师上,每天做很多数学题,写很多方程式,背很多经济法法条。压力大加之失眠,那段时间里,我大把大把地掉发,额头上一片一片地冒痘。

唐饶送来结婚请柬那天,我正好查到精算师的考试成绩,报考的两门都过了。我收下请柬,唐饶没有立即走,而是反问我:“真不记得程南川了?”

他这问法令我皱起眉头。

“你误会了,”唐饶连忙摆手,“我和他是大学同学,读大学的时候,你们有过交集。”

记忆慢慢浮出水面。大学时期的程南川念的酒店管理,那个时候的他白白净净,还没有被东南亚的太阳晒成古铜色,我理应认不出他。

“你们第一次见面是在KTV,那天你挂科了,邀你的室友出来发泄。正好我们班聚餐后在你们隔壁房间开展活动,结果你推门出来,程南川刚好路过,你吐了他一身,还……还发酒疯夺了人家初吻。”唐饶小心翼翼地打量我的表情,继续说,“你们第二次正面交锋是在辩论赛上,你当场顶撞他人高马大、头脑不灵活。所以他并不是对你居心叵测,而是早已对你心有所属。”

送走唐饶后,我站在门口半天回不过神,一瞬间,我突然很怀念兰塔岛。

参加完唐饶的婚礼,我只身一人再次踏上旅程。这次,我准备十分充足,带足了防晒霜,下载了不同款语音翻译软件,还做好了从曼谷去兰塔的攻略。因为我知道,不会再有第二个程南川出现了。

我在曼谷落机,坐上去码头的大巴,赶到码头时已经过了发船的时间,所幸船长人很好,没有扔下我开船。船上几乎全是白皮肤人,我一个劲地鞠躬说“sorry”,然后在船尾处坐下。

天气突变,船顶上方的乌云低得快要压下来,海上的浪一波大过一波,像要把船掀翻。受不了这剧烈颠簸,我趴在扶手上吐了起来。全船的人都很紧张,两个船员不停叫大家千万不要站起来。

我为什么会站起来呢?因为我听见了程南川的声音,不高不低,跟其中一个船员用泰语说着什么,随后那船员就递来了纸巾和水。我极力想证实船长是不是他,结果还没站直身体朝前走,一个大浪打来,船剧烈颠簸,我几乎双脚腾空,从船尾掉进了海里。

我这个人不会游泳,有轻微的深海恐惧症,却偏偏喜欢大海。身体逐渐下沉,眼耳口鼻被海水灌注,放弃挣扎后,我看见一道黑影扎破水面,朝我游来。

他攀上我的背,我环上他的颈项。他吻上我的唇,给我渡气,我贪婪地吮吸。

是他!是程南川!是我心心念念的程南川!

他托举着我出现在海面上,船上的人欢呼着吹响口哨,向他竖起大拇指。

8

“唉——”他叹了一口气,拿我无可奈何,将我安置在驾驶舱旁边的位置。

浑身湿透的我一点也不安分,戳了戳他掌握方向盘的手臂:“肌肉又扎实了。”

程南川睨了我一眼:“大老远跑过来,不会就只想戳戳肌肉吧?想问什么就问。”

“几年前那场海啸,”我吞了吞口水,“你怎么扛过来的?”

“你以为我放心得下你一个人回国?”他白了我一眼,“我一直尾随你回曼谷,目送你上的飞机。”

“噢,”我开心地蹬着腿,“那这么说来是我把你救了,命也是我的。”

程南川嘴角微微上翘,补充道:“人也是你的。”

下船后,再一次登上兰塔岛,我的内心比海底的暗波还汹涌澎湃。远处的悬崖若隐若现,脚下的沙似乎更白更细了。

“程南川,”我偏头看向身边的人,“你是不是对我早有预谋?”

他被我的话逗笑:“我读大三时被家里人送去美国最寒冷的阿拉斯加州读书,从此便爱上了东南亚的太阳,时不时会想起那个有些迷迷糊糊、呆头呆脑的姑娘。唐饶打电话拜托我的时候,其实暗地里我在偷着乐。我后知后觉,东南亚的太阳能温暖我的身体,可那个姑娘能温暖我的心,她似乎比太阳还重要。”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我面露羞涩,当年聚集在心头的阴影烟消云散:“原来我是你的小太阳呀。”

程南川忽然蹲下,搂住我大腿处将我高高抱起。我双手撑在他的肩上,倾身吻上他的唇。

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安达曼海,一波又一波的白浪冲刷着沙滩,不远处有几个欧洲人向我们竖起大拇指。我把脸埋进程南川的肩窝里,凑近他耳边道:“我们开个餐厅,你掌勺,我当老板娘怎么样?”

程南川深深的笑意埋在眼底:“你说好就好。”

编辑/眸眸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9-10 13:09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鹿小姐林一尔

相关文章

睡前故事:栏目大全

睡前故事:标签大全

睡前故事大全热门

睡前小故事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