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白头

发布时间: 2019-12-22 22:12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梦里白头

文/许仙仙(来自鹿小姐

风将她的长发高高吹起,天就要亮了。天亮之后,她是世上最高贵的女皇,百官臣服,众生朝拜。

作者有话说

我把这个故事送给一个总对自己长相不够自信的朋友,姑娘明明很好看,却不敢向自己暗恋的汉子表白。在这个颜值当道的社会里,总有这样那样的外在因素影响着我们的价值观与判断。然而请坚信,只要勇敢正直,即便是丑丑的巴豆,也有被疼爱的权利。

一、昔年

这是叶怀瑾今日第三次找到舒桐。

舒桐那时正端坐在乱糟糟的糖果、糕饼、玩具里,地上两只西施狗崽正争抢着咬她的裙角。而她正端庄地翻着本《世说新语》,满脸六根大定的淡然,似乎这鸡犬不宁的景象丝毫不能乱她心神。

坐在对面的叶怀瑾跷着二郎腿邪魅一笑道:“小爷很中意你……妹!只要你帮小爷抱得美人归,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叶怀瑾手舞足蹈地说着,舒桐懒得瞧他一眼,默默翻了一页书。

叶怀瑾见舒桐不搭理他,横下心咬咬牙,加上最后一注筹码。他自怀里掏出一只浑圆雪白的小兽,抛着媚眼道:“这可是波斯进贡的幼猫!皇宫里娘娘们争着抢着要养!你看它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你要是肯帮我把你妹妹追到手,小爷我就忍痛割爱把它给你!”

舒桐抬起脸,笑了。

就在叶怀瑾内心激动地庆祝大功告成时,娘娘们抢着要养的波斯猫崽尿了他一身。

他一激动,把猫崽扔了出去,结果那灵巧的猫攀住了他的胳膊,翻了个身,猫尿喷了他一脸……

之后人仰马翻,叶怀瑾边骂着畜生边与猫崽撕打起来,舒桐终于绷不住哈哈笑了出来。

叶怀瑾清俊的脸即便是气得抽搐都是那样好看。舒桐突然想起自己的妹妹舒柳,杏仁眼、柳叶眉,微微一笑的模样美得像是花蕊上的露水,甜得如同蜜罐里泡出来的一般。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垂下了眼睛。

那是张再普通不过的脸,普通得甚至带着些丑陋,嘴巴太阔了,脸也太圆,眼睛也不大。舒柳曾开玩笑说她姐姐的眼睛就像凉席割出来的一条缝……

舒桐自幼不爱说话,也就并不得宠。父母更加偏爱舒柳,从小到大对活泼可爱的舒柳娇纵宽容,要星星不给月亮。

“娇宠”二字素来与舒桐无缘,所以她唯一的爱好就是静静地找个地方看书。然而如今她仅剩的“静静”也被叶怀瑾残忍地剥夺了。书房里是一派鸡飞狗跳,叶怀瑾英俊的脸上全是猫爪子印。桌子上的汝窑瓷盏被扫倒一片,茶水溅在舒桐手中的《世说新语》上,她低头看了看,正巧是《贤媛》之章,许允之妇相貌奇丑,新婚之夜许允不但不愿与其洞房,还刁难道:“妇有四德,卿有其几?”

茶水将书页染成一片昏黑,舒桐将书页匆匆翻了过去。叶怀瑾突然回过头去看了看她,她似乎是叹息了一声,像是秋风里落叶无奈的呻吟。

二、怀瑾

叶怀瑾是颖国门阀叶氏幺子,上头有一个哥哥、三个姐姐。他自幼便被宠得如同混世魔王一般,整日斗鸡遛狗、不学无术,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小少爷。然而自从小少爷中元节那日瞥见了在庙中请香的舒家二娘子,一颗高傲的心瞬间跌落万丈红尘,叶怀瑾发誓此生不娶舒二娘子便枉为男子。然而要娶舒二娘子,竞争相当激烈,她的追求仰慕者多如过江之鲫,他要脱颖而出,就得近水楼台先得月。

于是他怀着十二分的诚意,瞄上了舒柳的姐姐舒桐。

舒桐那时最终是怎样妥协的,她后来都忘记了。那大约是她实在受不了叶怀瑾的软磨硬泡,才勉强答应叶怀瑾帮他牵线。叶怀瑾见舒桐点头,顿时热泪盈眶,赶紧作揖,连声叫舒桐大姨姐……

舒桐看了看欣喜若狂的叶怀瑾,淡声道:“你想追求舒柳,我可以帮你。但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喜欢她?”

叶怀瑾愣了愣,瞳仁清澈如水,映出舒桐平庸的脸。然后他一脸理所应当地道:“柳儿花容月貌、聪颖可爱、温柔善良,我当然喜欢她!”

舒桐笑了笑道:“除了第一条是真的,你甚至未曾和舒柳说上一句话,其他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叶怀瑾睁大眼睛,一时语塞。

舒桐看着满脸可怜相的叶怀瑾,啐了一口道:“我说过我会帮你,你摆这张臭脸给谁看?”

叶怀瑾一听这话,脸上的可怜瞬间一扫而光,他一把抱住舒桐道:“大姨姐,从今往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谁欺负你你就跟小弟说,小弟揍他去!”

叶怀瑾的怀抱温暖而结实,他大约开心到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僭越。舒桐愣了一下,只觉得心跳一滞,然而她迅速反应过来,扬手给他一巴掌。叶怀瑾干净纯粹的笑声落在舒桐心里,荡开一层层波纹,只可惜,它们那样苦涩。

三、纸鹤

舒桐知道舒柳心高气傲,用一般的招数追求不来,于是想了个极风花雪月的主意。

舒桐与叶怀瑾均属行动派,然而当真正行动起来时,舒桐才发现叶怀瑾是个多么没有脑子且手又笨的主……

“你怎么连折个纸都折不好?你那手指头是粪叉子吗?!”舒桐看着手里一团团被揉成厕纸般的彩纸,终于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咬牙切齿地对叶怀瑾怒道。

叶怀瑾满脸委屈道:“大姨姐,我天生就不是灵巧的主,手指头粗得像胡萝卜似的,哪有姐姐你手那么巧?”

这话倒是真的,舒桐虽无半点姿色,但手生得却是极漂亮的,十指纤细,肌骨亭匀。

舒桐叹了口气,看了眼除了脸漂亮便一无是处的叶怀瑾道:“我手把手教你,你既然铁了心追求舒柳,这么点困难你总得克服。”

半月之后,便是清明。叶怀瑾与舒桐苦苦谋划半月有余的计策即将实行,胜败与否便在此夜揭晓!当晚,舒桐指使小丫鬟将舒柳诓入了春园之中,舒柳刚刚踏入春园时便定住了脚步!她看着春园中的美景睁大了杏眼,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呼。春园中长着花骨朵的梨花枝条上,全是纸鹤,纸鹤上立着小小的蜡烛,像一盏盏灯。不知从哪里飘来无数闪着光的纸片,像是银色月光中降下的一阵白雪。叶怀瑾着一身雪青色长衫,剑眉星目,峨冠博带,打着纸伞站在苍茫的月色下,看起来十分从容而俊美。然而他此时的内心却十分紧张,舒桐给他写的台词他就抄在胳膊上,但他这会儿一激动,忘了个一干二净。叶怀瑾总不能现场挽起衣袖看几眼,于是他只有临时组织语言,拿腔作势、强装淡定道:“你瞧今夜这美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嗯……这个燕……嗯……会飞……嗯……”

躲在门柱子后头的舒桐内心几近崩溃,恨不能冲上去踹他两脚!是燕双飞啊燕双飞!女娲娘娘在造叶怀瑾时果然只顾着造脸,忘了造脑子……

舒柳却似全然没听见叶怀瑾卡壳的这个“燕”,只是睁大眼睛感叹道:“好美啊!”叶怀瑾一看有戏,连忙狗腿地邀功道:“美吧美吧!为了让你开心我才做的……做了半个月呢!”

他顺势将舒柳揽进怀中,舒柳没有拒绝。叶怀瑾绷不住情绪,满脸都是雀跃的神情,他给了门柱子后头的舒桐一个万分感激的眼神。这一切那样清晰地落进舒桐的眼中,她很想冲叶怀瑾笑笑,于是她很努力地扬起嘴角,可终究没有笑出来,一个尴尬的表情就那样挂在她脸上。

也就是那一刻,舒桐悲哀地发现,她喜欢叶怀瑾。

她满心酸楚,无始无终。

四、巴豆

叶怀瑾于舒桐而言,永远是弟弟般的存在。

心无城府的叶怀瑾乐于和舒桐分享他和舒柳在一起的所有鸡毛蒜皮的事情:“舒柳今日和我逛街啦!”“舒柳和我牵手啦!”“我买的桂花酥舒柳说好吃……”

舒桐最开始忍着酸楚哼哼哈哈地附和,但终于有一日她再没忍住,满腔委屈喷薄出来。舒桐怒极似的喊道:“以后你和舒柳的事情不要和我说!磨磨叽叽的,烦不烦人?”

发完火之后她便后悔了,她看见叶怀瑾僵在原地,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舒桐心里狠狠一疼,然而她却只能噙着泪珠转头跑开。

接下来几日,舒桐便窝在房里不出来,她觉得她实在愧对叶怀瑾,怀着那样龌龊的心思不说,还对人家乱发脾气,她再静不下心。满桌子摊开的书,她一页都看不下去。

叶怀瑾也不好过,他不晓得究竟做错了什么惹大姨姐动了怒,整日魂不守舍。舒柳心细如发,她看着叶怀瑾失魂落魄的样子,转了转漂亮的眼珠,凑上去关切道:“怀瑾,你怎么啦?”

叶怀瑾将事情原委断断续续说了一遍,却没想到舒柳听后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道:“你居然认识我姐?”

叶怀瑾没弄懂舒柳的意思,呆呆点头道:“是啊,你姐姐人很好啊。”

舒柳冷笑一声,满脸鄙夷道:“我大姐那么丑,我都不乐意搭理她,你竟还和她说话?”

叶怀瑾皱起眉头,转头看向一脸娇纵的舒柳道:“你怎能这样说你长姐?”

舒柳诧异地看着叶怀瑾,这大约是自她认识叶怀瑾以来,叶怀瑾第一次忤逆她的意思。舒柳气得翻了个白眼拂袖而去,叶怀瑾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追,怎料美人怒火冲天,背影都不留给他一个。

惹恼了大姨姐之后又得罪了准媳妇,叶怀瑾顿觉生无可恋……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叶怀瑾日日枯守在舒府朱门前,盼舒柳回心转意。他不知道屋内的舒柳听说了此事,只是鄙夷地“哼”了一声。正当叶怀瑾满腹委屈地等舒柳消气时,舒柳的小婢女青青一脸坏笑地拿了盏茶从门后走了出来。青青跟叶怀瑾说,二小姐体恤叶怀瑾的诚心,特意沏了龙井给他喝。不明缘由的叶怀瑾当即眼含热泪地喝了个干净,甚至连茶叶末都嚼了,然而不过半个时辰,他便被人抬了回去……

茶里被舒柳下了一把巴豆。

叶怀瑾大泻三日,人几乎脱了形。舒桐赶去看他时都被吓了一跳,她甚至没认出来榻上那个憔悴虚弱的人是谁。

叶怀瑾每说一个字都累得要喘口气,可他依旧颤声絮叨道:“大姨姐,你终于不生我气了……我好开心……可我也好难过……你说舒柳,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叶怀瑾把脸埋在枕头里,耸动着肩膀,声音哽咽。舒桐只觉得心头一阵针刺的疼痛,她想过去抱抱叶怀瑾,可她没那个资格,她此时只是很希望看叶怀瑾笑笑。于是舒桐开始想方设法地安慰叶怀瑾,却没想到平时的智慧在此时尽数弃她而去。她慌张地安慰道:“其实这个巴豆,它还有别的意思……舒柳这样做,可能代表她喜欢你。”

“嗯?”病榻上的叶怀瑾突然抬起头,泛红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光芒。

舒桐咬咬牙,搜肠刮肚地继续胡编乱造道:“古人有用巴豆寄相思这个说法嘛!你看王维就曾经写过:巴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所以巴豆它又代表相思嘛……”

舒桐只觉鬼扯之时脊梁骨一阵寒冷,这话要让王摩诘的在天之灵听到,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怒掀棺材盖,自地底下爬出来找她谈谈……舒桐吸着寒气看了看叶怀瑾呆滞的表情,心说完了,这瞎话编得忒拙劣了,却没想到下一秒,叶怀瑾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把抱住舒桐,兴高采烈道:“你说舒柳喜欢我是不是?她想告诉我她想我是不是?”

“是……是啊。”舒桐笑着拍着叶怀瑾的肩,咽下所有无法言说的酸楚。叶怀瑾开心地吩咐家丁道:“你!去备十斤巴豆来,等我有空要给小柳儿送去!”

其实叶怀瑾开心就足够了,舒桐那时看着满脸笑意的他想。

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五、真相

有时舒桐会想,这一切单纯美好的终结该是那道圣旨。那是仲夏时节,天气热得让人心烦意乱。皇宫内监带着几十号人去了舒府,朱批黄绢一道,要召舒家次女入宫,赐位妃号。

那一年,颖国皇帝已经年近七旬。舒柳接到消息后当即瘫在地上,泪流满面道:“母亲,我不要入宫,我不要当妃子……”

然而哭求是没有用的,即便舒柳再不情愿,也是圣命难违。舒柳虽自幼被父母宠大,可这次谁都无能为力。舒柳竟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舒府见这节骨眼上二女儿失了踪影,登时慌了神。然而此事不能声张,因为要瞒过圣上,故而舒府秘密出动家丁,满皇城寻找舒柳下落。

但整整三日,他们一无所获。

与家丁们一起寻找舒柳的,还有舒桐与叶怀瑾。舒桐心思缜密而清晰,她当即想到,既然家中已派人搜查,那么全城可落脚的客栈、寺院势必都探查过。然而舒柳却还未被找到,那便证明舒柳此时很可能不是一个人,她有窝藏她的同伙替她掩护。舒柳心高气傲,更不可能随随便便找个破草堆藏身,那么既能做到不受委屈,又能掩人耳目,还能住宿,且寻常人绝不可能想到的地方是什么?

舒桐登时想到了答案。

青楼。

颖国素来有连坐制度,如果秀女在选妃之前弄出这样大的丑事,父亲被削官甚至流放都是可能的。所以此事无论是否属实都不能声张,于是舒桐乔装打扮成男子模样,她买通街边乞丐,在都城风月场所连摸三日,终于摸清了舒柳所在。情形竟与舒桐推测的分毫不差,舒柳果然不是一个人。

她和叶家大公子叶怀琬在一起,而这个人,是叶怀瑾的亲大哥。

舒桐压下心中的愤怒和失望,独自一人去找舒柳。舒桐长这么大以来,从未去过青楼这等地方,胭脂味呛得她几欲呕吐。当她推开舒柳的房门,看见床上的舒柳和叶怀琬时,她所有的血几乎凝滞了!她满面通红地看着那不堪入目的一幕,衣不蔽体的舒柳和叶怀琬几乎从床上跌落下来!舒柳红着脸拼命以锦被遮住身体,羞恼道:“怎么是你……”

就在舒桐气得浑身战栗时,她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叶怀瑾的嗓子哑了,他在舒桐身后颤声道:“舒桐!舒柳是不是在里面?”

事实上这几日,叶怀瑾一直秘密跟着舒桐。他虽不聪明,却也知道舒桐脑子够用,一定可以找到线索。

舒桐仅仅是停顿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将门死死地关严,她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叶怀瑾道:“没有,舒柳不在里面。”

那时舒桐就想,今日她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能叫叶怀瑾看见那一幕。

叶怀瑾试图推开舒桐,然而她死死地拦住门。叶怀瑾突然像疯了一样绝望地喊道:“你给我滚!让我进去!”

舒桐咬着牙死死拦住失心疯般的叶怀瑾,眼泪那么不争气地淌了一脸。叶怀瑾红着眼睛大吼道:“你算老几?你凭什么拦我?你放开本少爷!”

有些话便如同刀子一般,是可以剜心的。叶怀瑾那样喜欢舒柳,舒柳对他稍稍好一些,他就那样开心。这就像是舒桐,只要看见叶怀瑾开心,无论是为谁,她都甘之如饴。

叶怀瑾用了蛮力,狠狠一推,舒桐的额角生生磕在了门框上。她顾不得眼前天旋地转,执拗倔强地继续拦叶怀瑾,眼泪和血混在一起,流进口中是那样咸腥。

就在舒桐快要拦不住他时,青楼的龟公们赶来了。看热闹的越来越多,事情闹得越来越大,最后是叶怀琬穿上衣服跳窗逃跑,房里只剩下舒柳一人。

流言瞬间在城中瘟疫般蔓延开来,叶怀瑾呆呆地站在那扇门前,舒桐紧紧咬住嘴唇,松开之时,嘴唇上是一排深深的牙印。

六、冤屈

舒府的丑事迅速传遍大街小巷,人们都说,舒家的女儿不要脸,闺阁之中便与男子私通,实在为人不齿。

然而最可怕的并不在此,而在于颖国的连坐制度。如今舒家面临的不是家丑,而是一家之主官位被削,全家受罚。毕竟秀女是即将要当皇帝妻子的人,她若出事,那便全家遭殃。

舒桐的父亲从未对舒桐和颜悦色过,可那天他将舒桐召进祠堂中的时候,竟有了低三下四的意味。他满面和蔼道:“桐儿,爹知道这样做委屈了你,但是为了我们舒家的兴旺,也为了我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舒柳这件事,你得替她抗,因为你是姐姐。”

“爹……你说什么?”舒桐看着一脸理所应当、义正词严的父亲愣了愣,问道。

“这也是顾全大局!”舒老爷突然抬高了声音,“你自幼聪慧,这点事情听不明白?书都白读了吗?百善孝为先,现在是要你敬孝的时候了!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舒桐只觉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她看着一旁满脸理所应当的舒柳,突然觉得那样可笑。她在祠堂哈哈大笑起来,舒老爷咬牙切齿道:“祠堂之上,你怎可如此无礼……”

“父亲!”舒桐自笑声中大声道,“百善孝为先?我总不能一人尽了善却将恶事都留给父亲您吧!父亲欺君罔上是为不忠!当着堂中先祖说出如此厚颜无耻之语是为不孝!明知真相却要我去认舒柳的丑事是为不仁!万事只想自己却将亲生女儿推向死路是为不义!舒柳淫乱放荡,与男子光天化日之下私通更是不贞不洁!简直畜生孚如!她的丑事,只要我舒桐还有一口气在,我死也不顶这个锅!”

舒柳气得满脸通红,浑身抖如筛糠,整张脸几乎扭曲起来,表情恐怖丑陋得像是只野兽。

舒老爷自气得炸肺中回过神。他刚想破口大骂,却看着舒桐忽然一愣。舒桐那张平庸不堪的脸上流露出的威仪与尊荣让他心头一颤,舒桐的凤眼便如两道利剑般死死盯着他。他不知怎的突然想到史书中为帝王观相的一句话来:“观其气,势成龙虎。”

龙虎之势,凤鸟之仪。

舒老爷的心不知怎的突然跳起来,他本想大骂回去,却哑口无言。舒老爷好半天才喘息着吩咐家丁道:“把这个逆子拖下去带走!给我关起来!”

不过两日,全城便都在传言,那个光天化日与男子私通的,正是那舒家大女儿,名叫舒桐。舒家管教不严,举家自省。舒桐被送往官府,最终结果将由官家定夺。

事实上不过是舒家买通了官府,暗中示意屈打成招。

然而舒桐的骨头硬得让所有人吃惊。

她日日被酷刑折磨,却始终不肯软下姿态,无论遭受怎样的毒打,她都不肯招供。最终是官吏们上了夹棍,舒桐十指几乎被绞断,她痛得昏死过去。于是那些官吏们自拟了认罪状,在舒桐毫无知觉时,拉着她伤痕累累的手印下了血指印。

对于舒老爷而言,这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儿,既不乖巧又不会讨好,留着更是祸患。舒老爷面见圣上,自责家风不严,请求重罚。舒桐最终被判当众游街,之后流放忠州。

忠州是颖国边界,战乱不断,各方势力繁杂,更有马贼、野兽出没,那是所有官老爷们高枕中的噩梦。舒桐一个小姑娘被判流放,其实就是委婉地判她死罪。

然而这些对舒老爷不算什么,他下朝后便轻松地回府与小妾生孩子去了。没了一个又丑又倔的,就多生几个漂亮的,只要官位保住便好,他是这样想的。

所谓人事荒唐,世态炎凉,就是如此。

七、相思

舒桐醒来时,便已发现自己身在囚车上。她听着那高台之上的宦官朗声宣读:“舒家长女,秽乱好淫,今罪证如山,游街示众,流放忠州……”看着宦官手中印着她血手印的罪状,她只是笑笑。

看透了一切,便好过得多。

菜叶和口水飞到她身上,石头砸得她本就有伤的额头鲜血淋漓。可舒桐不觉得疼,她对得起所有人,她没有理由觉得疼。

直到她在长街的尽头,看见了叶怀瑾。

他依旧是舒桐初遇的模样,玉树临风,相貌英俊,可是仿佛一夕之间瘦了许多许多。此时的风有些转冷了,舒桐依稀记得她帮叶怀瑾追求舒柳时,风是暖的。

在她的冤屈中,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包括叶怀瑾。可舒桐不恨他。一个人袒护他喜欢的人,这天经地义。

即便舒桐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可她还是看着叶怀瑾笑道:“我要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叶怀瑾想说什么,可舒桐打断了他,自顾自地说道:“可我就你这一个朋友,我怕走了之后会想你,所以送你个物什,做个纪念……”她笑着将伤痕累累的手哆嗦着伸进袖筒。叶怀瑾看着那双手,那双手原本明明那样纤细好看,可如今十个指甲盖尽数脱落,手指甚至无法屈伸,紫黑色的手上是一道道口子。叶怀瑾咬着牙,逼着自己不掉下眼泪。

舒桐颤抖着掏出一把巴豆来,她笑笑道:“此去天涯路远,这把巴豆,便送君以寄相思……”

人群霎时间笑开了,有人笑得前仰后合道:“这还才女?你们谁听过拿巴豆寄相思的?”“那是泻肚的药啊!就这脑子还能有男人要,也委实新奇!”“巴豆,哈哈哈!巴豆和红豆都能搞混,真是女才子!”

……

舒桐也在笑,仿佛这世上只有叶怀瑾没有笑,他直直地看着舒桐,脸色苍白。

“是啊,巴豆怎么能寄相思呢?”囚车里那个浑身满是肮脏与伤口的姑娘突然泪流满面,大滴大滴的泪水掉在干瘪丑陋的巴豆上。她哽咽着颤声道:“巴豆这么丑的东西,哪配得上相思这么好听的词儿呢?”

哪配得上呢?

囚车在哄笑和骂声中渐行渐远,突然叶怀瑾便如疯了一样呼喊她的名字:“舒桐!舒桐!舒桐你回来!你回来啊!你回头啊!”

叶家家丁一拥而上,将他压在地上,可他不停挣扎,不停怒吼,边哭边喊着那个淫妇的名字。那个任性倔强的小少爷再也不见了,叶怀瑾被压在地上号啕大哭,形如一个疯子。可囚车上的姑娘没有回头,车轱辘吱嘎吱嘎碾过长街的石板路,最终消失不见。

八、流放

舒桐是在饥寒交迫中遇上长孙熙的。北地人多生得高大,长孙熙高高壮壮,几乎能将舒桐装下。

是他在舒桐快死时给了舒桐一条熟马腿,他坐在雪地里,烤着马肉,一脸话家常的表情道:“忠州不都流放你们颖国的囚犯吗?你个姑娘家怎么也被赶到这里了?”

舒桐用最后的力气瞪他一眼,她看了看这个人,面无表情地嘲讽道:“我看阁下衣着打扮不俗,周身气息不凡,你该不是平民。所以你是哪国贵胄,下场落得和我一个民女一样惨?”

长孙熙愣了愣,旋即拍手哈哈大笑道:“大巫说得果然不错!他叫我今日此时带着粮食相候,我便能遇上个助我成就帝业的姑娘!看来就是你了,错不了!”

舒桐心说这是哪来的神经病,结果长孙熙突然抱住舒桐大腿,似乎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状,意思是:今日你不与我回帐,我就不让你走了!

舒桐最终被他泼妇撒泼般的气势震慑,然而她没想到,这个男子,正是大夏国的三皇子,输于政治斗争,同被流放。

舒桐觉得她本不该答应的,可她为什么答应了呢?大约是长孙熙那厚脸皮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

舒桐极聪明,她惊世的才华终于被挖掘出来。她博览群书,于政治更是有着独到见地。她这样的姑娘,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执掌大权。她替长孙熙出谋划策,抵挡了夏国大皇子无数明刀暗箭。她在忠州一待便是三年,三年里,她帮助长孙熙扳倒了大皇子。此时命格陡转,她的人生,竟与大夏未来的九五之尊有了交集。

就在长孙熙流放期满,要回到大夏都城时,他一本正经跟舒桐道:“你看你个姑娘,只身一人怪可怜的,不如给我当个媳妇,咱俩凑合凑合过吧……”

舒桐笑笑,她说:“殿下,我并不美丽,更登不上台面,殿下还是另寻他人吧。”

长孙熙当即便火了,他气道:“我还不好看呢!难不成不好看的人就不配找媳妇了?”舒桐愣了愣,于是第二日,她惊讶地发现全府上下的人都画了大花脸,数长孙熙把脸画得最恐怖,左右脸各画一只王八。他理直气壮地带着一群乌七八糟的手下痞痞一笑道:“现在王府里数你最好看,你可以屈尊嫁给爷了吧?”

“去把脸洗了。”舒桐低着头,淡淡道。却在长孙熙转头的刹那,舒桐的泪水夺眶而出。

便是舒桐嫁给长孙熙的那日,颖国传来消息,舒柳嫁给了叶怀瑾。

一切都有了归宿,舒桐想:这真好。

然而世事无常,有些缥缈的幸福生来就注定虚幻。时年三月,长孙熙正式继承大统,登上帝位。而他登上帝位的第一件事,便是攻打舒桐那早已腐朽破败的故国——颖国。

九、毒杀

天道有常,腐朽的注定消亡,这是没办法的事。颖国就是长孙熙要成就帝业的第一块垫脚石,即将成为皇后的舒桐早就知道。

陈破腐朽的颖国军队根本抵不过厉兵秣马的大夏铁骑,战事不过维持了三个月,大夏的军队就打到了颖国的都城。昔日公子王孙举家逃难,却被夏国铁骑堵在城内,他们像苍蝇一样流窜,甚至和街边野狗争食。当初风光无限的舒老爷抛弃全家独自逃跑,结果被生擒。他此时浑身肮脏不堪,如同个老乞丐一般。他匍匐在早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舒桐脚下,面上的表情十分精彩。舒老爷跪在地上号啕大哭道:“皇后娘娘饶命啊!念在我是你爹的分上,你发发慈悲……”

“拖出去斩了。”舒桐饮了一口茶,淡淡道。

颖国俘虏来的女眷全部充了掖幽庭,世代为奴为婢。长孙熙看着舒桐淡淡道:“我听说过你在颖国的事。”

“那么你怎么看?”舒桐甚至有些紧张。

“呸!”长孙熙突然笑起来道,“你那么丑,除了我眼瞎,谁能看上你?”

此时有婢女端来莲子汤,长孙熙端起来吹了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试了试温度。舒桐的眼中泛出泪光,紧接着她便看到了这个昔日为了她在脸上画乌龟的男人猛地吐出一大口血!被下了剧毒的莲子汤摔在地上,碗变成一堆碎片,他就那样倒在血泊里,再没了生息。

“长孙熙!长孙熙!”舒桐发疯一样扑到他身上!她整颗心疼得几乎变成碎片,她在大殿上泪流满面地喊道:“把经手这碗汤的婢女、厨子都带上来!抓住凶手,我要将他千刀万剐!”

时隔经年,舒桐再一次见到了舒柳。

毒就是她下的。

舒桐几乎没认出来,那个看起来像五十岁左右的女人竟是她当年漂亮的妹妹!舒柳早已不是当年的闺阁小姐,她肮脏而衰老,几只虱子在她头上奋力攀爬,宫人们将她踢跪在地上,她早已贱如蝼蚁,微如尘埃。

舒柳看着仪态万方、高贵美丽的舒桐,嫉妒几乎能将她焚毁。她在大殿上疯妇一样大喊道:“舒桐!怎么死的不是你?!你长得这么丑!你怎么配当上王后?!只有我才配啊!我才配得上万千宠爱啊!”

百官们看着这个女人都捂着鼻子,眼里流露出厌恶。

“明日午时,凌迟处死,刑官若是在三千刀内让她死了,一并受罚。”舒桐甚至再不愿与她废话一句,闭上眼睛淡淡道。

“之后再将这贱人挫骨扬灰,我要她永世不得超生!”舒桐冷笑道,“死之前让她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十、我有巴豆寄相思

那一晚,舒桐就守在长孙熙的尸身旁,这个为了她干尽各种傻事的男人此时安静地躺在棺木中。突然,她的身后响起沙沙的响声,她回头的瞬间,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经年前。立在那里的人,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人——叶怀瑾。

“一别经年。”他说。

他再不是曾经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少爷,此时他拄着拐,满脸沧桑,胡茬稀疏,却依旧那么好看。风吹进大殿,吹进叶怀瑾空荡荡的长袍,他没了一条腿。

“舒桐,不,皇后娘娘……也不对,你该登基成为女帝了。”他丢下拐杖,跪在地上,大礼叩拜之后轻声道,“我今日求你,是为了舒柳。她犯了死罪我知道,我不求你放过她,但求你让她死得好一点,至少她是你的亲妹妹。”

舒桐坐在漆黑的大殿上,她看着一片漆黑的皇宫,多年前那个受尽冤屈的夜晚似乎卷土重来,她本该愤怒的内心此时竟那样难过,难过与委屈惊涛骇浪般卷来。她努力稳住声线,在空旷的大殿上笑道:“你说得可真好,亲妹妹。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可你们有没有把我当成过亲人?!”舒桐突然爆发出来,压抑许久的痛苦喷薄而出,她流着泪怒道,“他们一个个死有余辜,最后当坏人的却是我!你可以替舒柳求情!可你明知我当年所受冤屈却保持沉默!你有没有替我求过一次情?替我辩解过一句?!如今你厚颜无耻来求我,好!我就让舒柳的凌迟之刑现在开始!让她受千刀万剐死在你面前!来人,将舒柳那个贱妇押上来!即刻行刑!”

叶怀瑾始终跪在地上,良久之后他颤声道:“阿桐,你是我叶怀瑾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最后他无力地笑笑,“我欠你的,我愿下辈子偿还,我只求你,让舒柳走得体面些。”

他扔了拐杖,用尽全部力气,狠狠撞在大殿的台阶上。

一把巴豆从他的单衣中撒出来,滚了一地。

金銮殿的台阶之上鲜血长流。大殿上瞬间便又多了一具尸体。舒桐倒在龙椅上,眼前一片黑暗。

被押上大殿的舒柳在宫门外看见了这一切,疯了一样推开宫人跑了过来。她颤抖着抱起那具尸身,哆嗦着抚摸叶怀瑾的眉眼。忽然她哈哈大笑起来,最后又哭着道:“舒桐,你晓得他的腿是怎样没的吗?”

舒桐像是个华丽至极的木偶,呆呆地坐在龙椅上,眼神空洞。

舒柳大笑道:“你三年前被流放的那日,他和叶家断绝了关系,只身一人去追你,却遇上了马贼。他与那些马贼搏斗,跌下了山崖,断了一条腿。可是为了你,他又生生向东爬了三十里……”

她又道:“你以为,你去忠州这一路怎么这么平安?怎么没有遇上强盗?怎么没被野兽分食?是他暗中派人护着你!他护了你这狼心狗肺的一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猜他是怎么娶我的?我被退了秀女,根本没有男人敢要,爹要赶走我……是他施舍给我一个妻子的位子啊,哈哈哈哈……”

舒桐没有说话,她慢慢支起身。她身着十二层素色礼袍,袍子上绣着九天之上的凤凰。她再不是那个普通而自卑的少女,她将要是大夏的女王。她长裙曳地,慢慢走出皇宫,蜀锦裙角拂过叶怀瑾冰冷的尸身,拂过满地的鲜血,拂过一颗颗干瘪的巴豆。

她纤纤素手推开宫门,今夜皓月隐曜,星辉暗淡,象征帝位的紫微却光芒大盛。她看着夜空淡淡道:“你说的这个人,我早不记得了。”

舒柳笑得更加癫狂,她疯了,她是真的疯了。

风将舒桐的长发高高吹起,天就要亮了。天亮之后,她是世上最高贵的女皇,百官臣服,众生朝拜。

她将手伸进怀中,将那个她珍藏了很久的东西丢进了茫茫夜色中——

那是一颗小小的巴豆。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19-12-22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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