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霜降
“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能比有南牧野的北京更好呢?”
1
林浅蓝是以全市中考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九中的。
你身边有这样一种女孩吗?
她多才多艺,脑子聪明,家境优越,长得漂亮,又有教养,还乐观努力,完美得就像是小仙女一样。
林浅蓝就是这种女孩。
林浅蓝刚入学的第一天,就成为九中名副其实的校花。在开学典礼上,她作为高一新生代表进行演讲,不管是措辞还是形象,堪称完美。
林浅蓝也觉得自己还不赖,讲完从主席台上往下走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看着她。林浅蓝虽然已经习惯了别人的注目,但还是挺享受这样的目光的。她知道自己优秀,也坦然接受别人的赞美。
“学妹不赖哦。”站在前排的高二的不知道哪个班,有个男生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声,在林浅蓝经过的时候说的,林浅蓝听到了。
若是平时听到这样的话,林浅蓝大概都不理会他,但是,那一天她不知道为什么,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望了一眼,仅仅只是一眼,她便发现那里有一个男生正微微抬着头看天边的一朵云。
九月的秋意刚至,天空晴朗,天边只有一朵云,悠远而又孤独,就像所有人都在看她林浅蓝,却有一个男生只看天边的一朵云一样。
那是林浅蓝见南牧野的第一面。他的侧颜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有那么一点点的丑,因为,有一道疤痕从他的耳下沿着他的下颌线一直延伸到了他的下巴上。
可是真奇怪呀,林浅蓝就是觉得,他好特别,特别到好像在人群中只有他一个人轮廓鲜明而又闪闪动人。
2
军训结束,同样晒了那么久的太阳,班上的其他女生都被晒成了非洲版本的自己,只有林浅蓝,皮肤好像还保持着刚入学时的白皙。别的班的男生已经悄悄地拍了她的照片传到了空间里,称她为学校的女神。
高二有个男生总是跑到操场边看他们军训,看完之后就会叫林浅蓝的名字。出于礼貌,林浅蓝会笑着扬扬手算是打招呼,当然,是在教官允许的情况之下。大多数时候,林浅蓝有着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孩应该有的骄傲——她是不太理会那些无故来搭讪的男生的。
关于对她的外貌的赞美,林浅蓝从小到大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她已经学会不太去在意自己的外貌了,但是因为有一个美人妈妈的督导,她的防晒与护肤都做得比其他女生要勤快一些。林浅蓝很明白,有外貌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她也很努力。
努力到什么程度呢?她一边吃饭,一边在默背单词。没有一个第一名真的毫不费力,林浅蓝很明白自己的第一名其实都是这么拼来的。
“过来!和小仙女学妹一起吃午餐哦。”那个在军训时总是叫她的名字的男生,拉着另外一个更高的男生走了过来,坐到了林浅蓝的对面,“嗨,学妹你好。我是高二一班的崔晓磊,他是南牧野。你是今年的第一名,他是去年的第一名哦。”
听到了第一名,内心一直有点好强的林浅蓝才将注意力放到对方的脸上,而那张眉宇淡然,下颌有一道不是特别明显却也绝不可忽视的伤痕的脸,就那么出现了在她的面前。
听说,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在他出现的时候,你的心跳就会变得不同。
林浅蓝想,南牧野,大概就是那个人吧。
3
女生之间流传着一个关于某个美貌学姐的传说:这位学姐呢,美得就像是传说中的红颜祸水一样。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总是有很多喜欢上她的男生出事。比如,一个男生因为她绝食并离家出走了。还有,牧野学长因为她出了车祸,在医院里躺了半年并休学了一年才好,脸上还留下疤痕毁容了。据说,九中之所以现在对女生的外貌、着装要求到了极其苛刻的程度,就是因为这位学姐。
林浅蓝很多次听到女生在她面前说着那个美貌学姐的故事,无非是学姐如何漂亮,总是爱和男生说话,然后男生们因为争风吃醋而出了许多事故之类的故事。
女生们的小心机,林浅蓝再单纯也听懂了。她们大概是在影射她呢。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呀,长得好看又优秀,对谁都和气地说话,在男生中当然人缘好呀。但是,对于男女生之间的距离,林浅蓝是有分寸的。她成绩好,眼光也高,并不是每个男生都能入她的眼。
在知道他的名字叫南牧野之前,林浅蓝真的以为女生们所说的那个传说只是传说,她不曾将那个入了她的眼的男生与女生们嘴里那个因为美貌学姐而毁容的牧野学长联系起来。
南牧野脸上的疤痕是真的,那么那个美貌学姐的故事,也是真的?
所以,南牧野喜欢那个美貌学姐喜欢到了宁愿自己毁容这件事,也是真的?
林浅蓝惊惶了半晌,然后在一阵秋风中醒过神来。阳光有点烈,但天边的一朵云似长在蓝天上一般,一动不动。
4
高一的第一次月考,传说中的摸底考试,考完之后,优生和差生在老师的心里大概就会有一个大致的顺序。
林浅蓝对于自己考了第一名这件事情并没有感到太意外,毕竟,她的全市第一并不是买来的。
高二也同时间考试了,是一次十校联考的模拟考试。
南牧野是第一名,听说,第二名比他少了二十多分。
就成绩来说,南牧野可谓是极优秀的了。
大概是物极必反,上帝不想他太完美,所以才让他好看的脸上留下了那样一道虽然并不难看,但也足够令人瞩目的疤痕?
这个理由,林浅蓝觉得自己找得并不完美。虽然并没有人对她说过,但她心里就是笃定,南牧野的那道疤痕,是与那个叫肖浅笑的学姐有关的。
好巧呀,那个学姐的名字与她的名字,中间都是一个浅字。
是的,林浅蓝已经打听到了那个学姐的名字,照片与名字就在校礼堂的光荣榜上挂着呢,她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北影呀,明星的摇篮呀。照片上的学姐,除了美还是美。
妒忌吗?林浅蓝承认心里也有些妒忌,但是,更多的好像是不知所措:怎么办?他喜欢的人那样美,也并没有不优秀,你也优秀、也好看又如何?只怕是,见过玫瑰的人,已经很难为另一朵花心动。
5
但是,如果想放弃就能放弃,那大概就不能说全世界他最特别了吧。
林浅蓝告诉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呀,大家不是都说,你在高中遇到的那些男生,不过是你在大学遇到的那些男生的三分之一吗?也许到了大学后,会有另一个显得更加特别的男生出现呢?
林浅蓝更努力了。连向来严肃的班主任都夸奖她,在第一次家长会议上,当着所有家长与同学的面,说她美丽淡定而又乐观从容,这样的性情加上努力,将来必定是往清华北大那样的学校去的。
林浅蓝确实与其他漂亮女生不太一样,漂亮女生的虚荣与骄傲,在她身上几乎不会显现,而且她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当然,成绩也比任何人都要好。
高一第一个学期结束,林浅蓝仍然是年级第一名。南牧野亦然。
放寒假那天,林浅蓝匆忙经过走廊的时候,无意中看了一眼平时她并不怎么在意的一组名为“年级骄傲”的海报。
不管是英语竞赛还是理化联考,或者是月考、期中考、期末考,所有名次排列都是这样的——
第一名:
高一,林浅蓝;
高二,南牧野;
高三,李致远。
又或者是这样的——
第一名:
高一,林浅蓝;
高二,南牧野;
高三,朱××。
林浅蓝看着那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名字,愣了一下,心忽然突突地乱跳起来。然后她拔腿狂奔,又跑回原处。妈妈问她东西拿了吗,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因为看到那排列着的名字,忘了要去哪儿做什么了。
6
林浅蓝第一次和南牧野说上话,是在高一快结束的时候。每个年级的第一名都可以去参加西安交大的特别录取考试。听说题目会比较有意思,林浅蓝觉得反正是周末,就报名参加了。
林浅蓝的外婆临时病了,妈妈走不开,爸爸刚巧也去了国外出差,林浅蓝就决定自己去。妈妈很担心,给她配备了手机之类的送她到了车站,那么巧地,在安检的时候,就遇到了南牧野和他的父母。
“小野,还是我们送你去吧?我和你爸爸正好有空……”南妈妈看起来也是一脸的不放心。南牧野淡淡地拒绝了:“高铁直接到达,食宿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
出于礼貌,或者也是因为紧张到忘记了紧张,林浅蓝点头向南牧野打了招呼:“牧野学长你好。叔叔阿姨,你们好。”
“呀!蓝蓝,你们认识吗?是同一个学校的?这位学长也是去考试的?”林浅蓝的妈妈简直有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她主动过去和南牧野的父母交谈起来,“你们好,我是九中高一一班林浅蓝的妈妈,我们家里有点事,实在没有办法送浅蓝去,她自己去我又不放心……”
对于林浅蓝打招呼,南牧野只是微微地点头回应了一句“你好”便不再说话了。而林浅蓝的妈妈也不知道对南牧野的父母说了什么,总之,她用她强大的外交能力,在林浅蓝和南牧野进安检的最后关头,硬生生地分别将两人拉了出来,一左一右塞进了南牧野家的大越野车后座里:“还是有大人带着比较放心。”
林浅蓝无奈地看了一眼南牧野,正巧,他也在看她。林浅蓝马上就把目光移开了。
呃,南牧野的眼睛,冷若深潭,却又亮似繁星。
7
两个城市相隔两百多公里,全程走高速也就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上路没多久,南牧野就戴上了耳机。林浅蓝觉得,南牧野的父母也在车里,而且南牧野的妈妈又在和自己聊天,自己再戴上耳机显得没有礼貌,于是乖乖地坐着,一边看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一边认真地回答南牧野妈妈的问题。南牧野妈妈问的问题很琐碎,但是林浅蓝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讨得了南牧野妈妈的欢心,到地方后,南牧野妈妈就给林浅蓝妈妈打电话,非要将林浅蓝转到他们订的酒店,说这样好照顾,她不放心林浅蓝这么乖、这么好的女孩自己住外面什么的。一直愁着林浅蓝没有大人照顾的林浅蓝妈妈当然满口答应下来了。
林浅蓝就这样住进了南牧野的隔壁房间。南牧野住1211室,她住1212室,南牧野的父母住1210室。林浅蓝的行李是南牧野帮她提到房间门口的,而她的行李也就是一个背包而已。那个背包与南牧野另一只手上提着的竟然是同一个牌子的同款同色。
林浅蓝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心跳没来由地又漏了一拍。
这算得上有缘吗?或者是,也许两人有着一些什么同样的爱好,所以,在从来没有说过话的情况下,背了同一个牌子、同一款式的背包?
更巧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她说了“谢谢”并关上门之后,南牧野又来敲门了:“背包拿错了。”
林浅蓝还没来得及打开背包,而南牧野已经知道拿错了,莫非,他已经打开了吗?林浅蓝想到放在背包最上层的贴身衣物,顿时尴尬得脸都烧了起来。
8
幸好,南牧野脸色淡定,交换了背包就走了。林浅蓝也不敢去追究,他是怎样发现两人的背包拿错了的。
第二天的考试还挺顺利的。题目对才高一的林浅蓝来说有点难度,不过她学过奥数,虽然有些题目不能肯定答案,但也没有题目是留白的。倒是高三的那个学长,与林浅蓝是相邻考场,他从考场出来时就灰了脸,看着怪吓人的。
“林浅蓝。”南牧野叫林浅蓝名字的时候,林浅蓝正低头往门口走,心里在盘算着回酒店是搭公交车方便还是走路方便。
“呃?”林浅蓝回过头,好一会儿都没能回过神来。他刚才,叫她的名字了,对吗?也就是说,他记住她的名字了,是吗?
“走吧。车在那边,去吃饭。”他大步走近林浅蓝,又大步向前走去。林浅蓝又愣了一秒,才快步跟了上去,心想:这么说,这次出门,不但可以住他的隔壁,还能和他一起吃饭吗?
事实上,那两天的考试,林浅蓝都有点像做梦一样。清晨起来在酒店里吃了早餐之后,由南爸爸开车将他们送到考场,考试完之后,南牧野的父母早就在考场外等着带他们去吃饭。
南爸爸高大帅气,南妈妈和善温柔,是非常温暖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这样的父母,南牧野却显得那么寡言冷漠。
不过,林浅蓝又觉得,南牧野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寡言冷漠,毕竟,考试完之后,他还特意等在操场,以便带着她一起去找他的父母。
林浅蓝从没想过,自己会与南牧野有这样的相处机会,于是,一直到她回到了家里,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她都仍疑心那两天好似一个过分真实的梦。
9
西安交大的特招考试,高三那位学长没通过,倒是林浅蓝与南牧野都通过了。学校又是一通宣传,校门口都扯起了横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我校南牧野同学和林浅蓝同学通过特招考试被西安交大录取!”。
林浅蓝上学的时候,看到那巨大的、鲜艳的横幅,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低头忍了忍,才忍住嘴角的笑意。
是的,看到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排在一起,她就会莫名地感觉到开心,心里似乎有一朵一朵欢乐的小浪花炸开来,既温柔又快乐。
妈妈问林浅蓝,考上了,要不要去,林浅蓝说,她考虑考虑。
其实,她根本不用考虑。
有什么可考虑的,南牧野去,她就去呗。
所以,听说南牧野决定不去,继续参加明年的高考后,林浅蓝便说,她决定不去了。
幸好,她父母尊重她的意愿,说,才十七岁,去上大学也太早了。
两个通过了特招考试的第一名都放弃了提前上大学的机会让林浅蓝在学校里彻底地成为另一个传说。当然,南牧野一直是在传说里的被女生们崇拜的学长。他们俩一直并排在那个叫“年级骄傲”的海报上的名字,已经深入每一个人的心里。
林浅蓝以年级第一名继续上高二的时候,南牧野也以年级第一名上了高三。
高三和高一、高二不在同一栋楼了。九中的高三是一栋独立的小楼,从林浅蓝的教室窗户看出去,只看得到那幢楼的一角。
因为受伤而重读高二的南牧野,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每天看着那栋有着肖浅笑的屋子的呢?林浅蓝每天写卷子写到疲倦的时候都会看一眼那个藏在树后面的屋角,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懂了。
10
林浅蓝觉得,自从那一次崔晓磊拉着南牧野坐到她对面介绍名字之后,他们就算是认识了,所以,每一次在校园里遇到他们的时候,她都会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崔晓磊学长早上好。南牧野学长早上好。”
每每这种时候,崔晓磊就会热情洋溢地回答:“学妹好!”如果顺路,他还会非常主动地要求帮她抱作业或者拿什么东西之类的。
而南牧野呢,很多时候都是不作声的。他好像注意力从不曾在任何人身上一般,眼睛总是冷漠地看着而悠远的方向。
大约是因为一起去了西安考试的关系,林浅蓝和南牧野之间总算不再那么陌生了。林浅蓝再与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会微微地点头,或者是,目光总算从不知道在何处的远方回到了面前,甚至还会回一句“早”。
林浅蓝几乎利用了所有能与南牧野扯上一点关系的机会,比如说,什么化学竞赛、物理竞赛、奥数竞赛、英文演讲比赛,比如说,高三学习经验交流会,比如说,优质高中联考,诸如此类。南牧野有可能参加的各种各样有用的、没用的比赛与活动,林浅蓝都很积极地去参加,为的只是在考前考后或者是赛前赛后与南牧野偶遇的时候,她能单独地叫他一声“牧野学长”,然后听他轻淡冷漠地回答一声“嗯”,或者是,演讲时他在台上讲话的时候,她能在现场亲眼看到他光华自现的风采。
他穿正装衬衣的样子,特别特别好看,像是一棵孤立于旷野的树,美而孤独,令人心折。
11
肖浅笑仍然深埋在南牧野内心深处的事情,是林浅蓝亲自发现的。
校礼堂走廊上的高考光荣榜需要更新了,因为要开新生大会,林浅蓝作为学生会的志愿者前去帮忙布置。所有工作做完之后,她落了东西在礼堂里,就跑回去拿。
傍晚的霞光半歪着照进了走廊,南牧野就倚在肖浅笑那张照片对面的墙上,面向着肖浅笑的照片所在的位置,双眸暗沉,就像一尊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林浅蓝吓了一跳,但是她不敢跳,只是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躲到了拐弯处的柱子后面。
南牧野倚着的那面墙外,是一池盛开的粉色睡莲。睡莲这种植物,冷冷的不怎么起眼,叶浮于水面,花长于叶上,少有人能近观几分。谁也不知道,它们的根枝,早已在水下盘结,有可能已经侵占了整个水域。
就像南牧野,他冷冷地孤独地生活着,连别人打招呼的时候都不屑于回复,应该也从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过肖浅笑吧。
可是呢,谁也阻止不了他在这样一个夜色渐浓的傍晚,一个人静静地看着肖浅笑的照片,像一朵睡莲一样,用忧伤与孤独将自己隔绝于所有人之外。
天边的一弯新月一点一点地明亮起来,林浅蓝的心却一点一点地沉到了最深处。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里。走着走着,她觉得脸上有水珠,心想可能是下雨了,可她伸手一抹,竟然发现,更多的水珠从自己的眼睛里,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了。
12
林浅蓝从小便是一个很快乐的孩子。她拥有很多东西:恩爱而又爱她的父母,良好的家境,比一般孩子要高的智商,美好的外貌,乐观开朗的性格。她不曾有过什么了不得的心事。
除了南牧野。
就像南牧野不曾向任何人讲过肖浅笑一样,她也不曾向任何人讲述过与南牧野有关的一切。
只要是女生,偶尔聊天的时候,总会提到某一个男生。林浅蓝也会提,比如班上的某一个男生、曾经的同桌、现在的后桌,或者是高三那个喜欢来找她说话的崔晓磊。但林浅蓝从不曾提起过南牧野,即使像其他女生一样说一句“啊,第一名又是牧野学长呀”这样的话,她也不曾有过。
心事藏得太深,深到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是真的可以放下了。
虽然她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还是要去参加那些她根本就不喜欢参加的竞赛与活动,但只要听说高三有尖子生参加的活动,她一个都不肯错过。即使有时候,南牧野根本就没有参加,她也还是不想放过,与他在赛场相遇时,她叫一声牧野学长,而他微微点头说“嗯,你也来了”的机会。那样的情形,林浅蓝觉得,即使让她再经历千万次,她也不会厌倦。
南牧野也许对所有人都很冷漠,也许不屑于回应所有女生的主动,但他毕竟回应了她不是吗?他还会说:你也来了。
那个“也”字,像一朵在荒草雪原中微微绽放的花,让林浅蓝总是觉得,再绝望的时候,也还有希望在。
13
那个冬天好像很漫长,放寒假的那天下了一场雪,林浅蓝收拾完东西,站在窗边望向高三那幢小楼。
白雪覆盖的树梢中,那幢小楼只在银装素裹里露出一角,米黄色的墙面,黑色的窗棂。
高三还没有放假,林浅蓝知道南牧野就在那窗棂里面,也许在看书,也许在做题,也许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看着窗外发呆,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场雪里,她忽然很想见他一面。林浅蓝等呀等,等到他们都下课了要去食堂的时候,才走了出去,假装在他们经过的亭子边等着谁。
“浅蓝,你们不是放假了吗,怎么还不走?要等谁吗?”问话的是崔晓磊,那个据说很喜欢林浅蓝的、与南牧野形影不离的男生。开学第一天的时候,就是因为他说了一句话,林浅蓝看了过去,她才看到脸上有一道伤心的疤痕的、正在抬头看云朵的南牧野。
“晓磊学长好,牧野学长好。我在等张老师。”林浅蓝找了一个很完美的理由,张老师同时教着高三与高二的化学,就算遇到了张老师,她也不愁形迹败露。
南牧野和其他人一样,在校服外面穿了一件大衣。那是很普通的灰色棉衣,帽子上落了一些雪花,也与别人差不多,可林浅蓝就是觉得,真好呀,放假之前还能再见他一面。
“张老师今天没课。”林浅蓝觉得,南牧野应该还是会像以往那样不会理会自己的。可令她没想到的是,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直到南牧野走远,林浅蓝还站在原地发呆:南牧野的意思是,张老师今天没课不在,所以让她不要等了,快回去吗?还是,他已经看穿了她的谎言?
14
寒假不过二十天,林浅蓝却觉得格外漫长。冬天过后便是春天,春天一走,南牧野也要走了。他会去哪儿呢?
她应该可以知道的吧?南牧野那样优秀的人,一定会考得特别特别好,然后他的照片就会在校礼堂的走廊的墙上挂着,就像现在照片还在那里挂着的肖浅笑一样。到时候,他在哪儿,她便可以一目了然,然后,她还有一年可以努力,努力地跟着他的脚步,去他所在的地方。
想到这里,林浅蓝忽然不再遗憾自己没有与南牧野同届了。如果他们是同一年高考,她可能都无法准确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走。
嗨,林浅蓝,你为什么要跟着他走?
这个念头像是从半空中蹦出来的一样,在林浅蓝的脑海里盘旋了好一会儿。林浅蓝沮丧了一会儿,才敢翻开她自己藏得很深很深的心事看一眼。怎么办呀?她心里最深处,全是与他有关的点点滴滴,即使只是无意的一眼,在她这里,也变成了万年的星光。
开学之后的时间,便过得快了。春天似白驹过隙,林浅蓝觉得校园里的春花都还未开尽,高考的铃声便轰然响了起来。
南牧野考试的时候,林浅蓝在放假。她骑着自行车,绕着南牧野考试的那个学校外的马路骑了一圈又一圈,风在她耳边呼呼地跑了过去,天边有朵云,却好像一动不动地挂在同一个位置,好久好久。
高考之后发生了一件事,让林浅蓝的心事泄露了冰山一角。
15
高考结束的当天,高三生离校,而高二生返校。高三的寝室楼里一团糟,不管是好是坏,卸下了重压的人都忽然放纵起来。
林浅蓝很想在人群中找到南牧野的脸,幸运的话,她还能看到他除了冷漠之外的表情,或者可以是一个淡淡的微笑,毕竟,高考已经结束了。
林浅蓝没有看到南牧野,却看到了崔晓磊。崔晓磊捧着一大捧玫瑰花站在她的面前:“林浅蓝,我三个志愿都是填的哈工大,你明年愿意也去冰雪之城读大学吗?”
林浅蓝只是愣了一下。她原本想用她的礼貌与教养好好地拒绝他就好的,可是,她忽然看到了围观的人群中属于南牧野的那张独一无二的好看也独一无二地拥有一道疤痕的脸。他好像在笑,又好像并没有;他好像在看着她,但好像又并没有。
林浅蓝瞬间就慌了。她伸出双手一通乱摆:“不不,你不要这样。我已经决定要跟谁走了。对不起。”
林浅蓝说完之后,人群中响起了一阵遗憾的嘘声。林浅蓝想去找南牧野的脸,却发现,他已经不在人群里了。
不知道为什么,林浅蓝忽然绝望起来,她本来想逃跑的,却哭着对崔晓磊说了一句:“怎么办?他看到了。”
林浅蓝带着哭腔说的这句话,听到的人并不多,但是,崔晓磊听得很明白。他手里捧的玫瑰渐渐地低下了头,他望向刚才南牧野站的位置,说:“是他吗?你不知道他……”
崔晓磊没有把话说完,林浅蓝已经惊惶地逃跑了。
16
林浅蓝拒绝了崔晓磊的事情,很是热闹地在九中传了一阵。但随着暑假的到来,随着林浅蓝成为高考重压下的准高三生,传言也慢慢地淡了下去。
南牧野果然去了北京。
北京,北京电影学院所在的那个北京。
林浅蓝并不意外,但是,心底不知道哪个地方,像被人一刀扎了进去那般,痛得要命。
校礼堂走廊上的光荣榜重新整理过了,那里长年挂着近三年来的高考标兵们的照片。肖浅笑的照片与南牧野的照片之间,隔着上一届的学长、学姐们。肖浅笑的照片仍然很美。也许她现在已经变得更美。南牧野的照片像他的人一样,即使是照片都透着冷漠与疏离。在照片里,如果不仔细地去研究,或者说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下颌有着那道疤,那几乎是看不出来的。
他真好看。一道疤算什么呢?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做手术修补好。是呀,他都已经去北京了,离北京电影学院那么近了,有什么不可能呢?
林浅蓝有意无意地悄悄地去校礼堂的走廊里许多许多次,每一次她都告诉自己:嗨,林浅蓝,别傻了,你走你要走的路吧。也许去哈尔滨给崔晓磊一个惊喜也不错呢?
但是,每一次她都觉得: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能比有南牧野的北京更好呢?
她心里那些与南牧野有关的心事,就像睡莲的根,在还没有开出花的时候,早已经盘踞整个心房。
17
林浅蓝很努力,比以前努力一百倍。她要确保自己毫无意外地考进那所有南牧野的大学。
事实上,她确实做到了。
林浅蓝的父母很高兴。而南牧野的父母,竟然显得比林浅蓝的父母更高兴——拜林浅蓝妈妈强大的外交能力所赐,林家与南家两家的父母关系变得十分友好,妈妈们经常约在一起喝茶、聊天,爸爸们经常约在一起运动、游玩。如果林浅蓝感觉没错的话,她觉得南妈妈隐约希望她与南牧野在一起。
也许时间久远,也许实在是伤心事,不管是南牧野还是他的父母,都从不曾提起肖浅笑和与他脸上那道疤相关的事情。
南牧野的妈妈只是在南牧野放假回家的时候,非常频繁地邀请林浅蓝全家去做客,来显示她对林浅蓝的喜欢。
南牧野的态度,还是那样冷冷的、淡淡的,他不会将林浅蓝拒绝于千里之外,却也从不曾让她靠近他的真心半分。他礼貌而疏离,而林浅蓝克制而隐忍,在双方父母刻意制造的独处空间里,他们可以长久地各自发呆,看起来很是和谐,却又互不打扰。
发现南牧野对自己并不热情,林浅蓝并不觉得难过。比起以前想见他还要找理由在路边、走廊边或窗边等很久,现在这种可以坐在他身边悄悄看他的时光,已经足够让她慰藉荒芜的心。
18
林浅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明明可以去与南牧野同校的成绩,选择去做肖浅笑的学妹。
她明明更渴望长久地待在南牧野身边,可是,强烈的好奇心让她想去看一看,肖浅笑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值得南牧野那般刻骨铭心。
肖浅笑在表演系,林浅蓝在导演系。肖浅笑大四了,已经在几部电影里小露锋芒。在美女如云的电影学院里,林浅蓝的美貌便有些普通。当然,她的聪慧与努力都还是在的,读书这件事,从不曾难倒她。大一还没结束,新生里顶尖的几个人里,便有林浅蓝的名字。
作为学姐与学妹,肖浅笑与林浅蓝合作过两次,是两部原创的微电影,有一部的剧本是林浅蓝写的,叫《痕》。故事与一个男生脸上的一道疤痕有关,她写的是她听来的、她感受到的与南牧野有关的故事。当然,她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因为南牧野从不曾提起一句。
林浅蓝亲自去找肖浅笑来演,用足了诚意,肖浅笑拒绝了几次,最后竟然同意了。
肖浅笑同意的瞬间,林浅蓝忽然有点儿害怕。她害怕肖浅笑会看穿这个故事是一种试探,害怕她拍出这个故事来会伤害到南牧野。
林浅蓝总觉得,南牧野的心已经被埋在了废墟里,时光的灰尘甚至已经变成了一层坚强的可以保护他的岩石。只有他下颌的那道伤痕,是一个可以被撕裂的口子,可以帮他找到已经埋在废墟里的那个初心少年。
19
其实,林浅蓝也想借那个故事去刺探肖浅笑。
南牧野对肖浅笑有心,这林浅蓝知道。可肖浅笑呢?她知道她自己是南牧野尘封的旧伤吗?
林浅蓝害怕肖浅笑知道,因为,如果她知道,她会想起南牧野吧,也许,还会去找南牧野吧?
可林浅蓝也害怕肖浅笑不知道,因为,如果她竟然不知道,那南牧野的伤心事岂非只是落花枉向流水错付?
在极度的矛盾里,林浅蓝还是把故事给拍出来了。拍摄完成之后,后期的每一个镜头都是林浅蓝在一个又一个寂静的深夜里,一帧一帧地自己编辑的。
从接到剧本到拍摄完成,肖浅笑不曾表现过半分异常,所以,林浅蓝也无从判断,她是否还记得她与南牧野之间的故事。或许,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故事?又或者,那一道疤痕,只是一个巧合?
在北京的三年里,林浅蓝与肖浅笑已经成为比较熟悉的校友,与冷漠、孤独的南牧野更是成为可以叫出来一起对坐半晚不发一言,或者听对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生活与工作琐碎的好友。
但可惜的是,他们也就只能是好友而已,可以一起回家,一起带双方父母去游玩、吃饭,一起分享书和电影,一起分享一切,唯独不能分享内心情感的那种好友。
林浅蓝有时候有一种冲动想去打破这样的关系,但是,每一次看到南牧野的时候,她又丧气了全部的勇气。
20
太阳光到达地球大约需要八分二十秒,星星的光到达地球需要几年、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万年,水滴砸穿岩石,从水滴与岩石相遇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漫长得也许连水滴自己都已经忘记了时间。
所以,林浅蓝也无法知道,她要如何才能等到南牧野内心的那片荒芜之地长出一片与她有关的春天。
一晃四五年过去了,南牧野毕业之后留在了北京,林浅蓝也是。他们又熟悉了许多。但是,他们仍然只是好友。
肖浅笑红了,走在街上的时候,冷不丁一抬头,都能看到广告牌上的她在某个位置完美无缺地向你微笑。她的恋情不算多,但也一段又一段,不曾寂寞。
更寂寞的是南牧野。他更孤独了。林浅蓝有好多次见到南牧野独自长久地站在肖浅笑超大幅的广告照片的旁边,手里拿着一支烟或者一罐啤酒,或者,什么也没有。
林浅蓝在二十九岁那一年请南牧野看了一场电影,一场肖浅笑主演的、她导演的、她剪辑的,从来没有给任何人看过的电影《痕》。
电影院里只有林浅蓝和南牧野两个人,南牧野看着看着便哽咽了。《痕》像一把刀,终于切开了他的伤口,将鲜血淋漓的少年往事重新展现了在他的眼前。
林浅蓝从来没有见过向来冷静自持的南牧野哭成泪人的样子,她终于第一次听他亲口承认了他还没有忘记往事:“林浅蓝,对不起,我做不到,没有办法忘记她。”
南牧野的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剪刀,终于干脆利落地剪断了林浅蓝心头那一根悬了许多年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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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你去找她吧。”
“你在想什么,你要说,她才会知道呀。”
“我拍这部电影,就是为你拍的呀。”
“胶片只有一份,我会快递给你。这个故事只属于你。”
林浅蓝微笑着说完这些话之后,南牧野起身走了。南牧野走了之后好一会儿,林浅蓝忽然听到寂静的电影放映厅里响起了一个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哭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个哭泣的女孩就是自己。
也许,就像她第一次遇到南牧野那天的情形一样,南牧野始终是一朵拒绝追随风的云,而她,是那阵绕了很多很多的山川与湖泊,又将云朵送回到原点的风。
更新时间: 2020-07-23 2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