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大海亲吻沙滩如从前

发布时间: 2022-06-11 14:06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让大海亲吻沙滩如从前

文/绿亦歌

1.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只要一打开电视机,映入观众眼帘的,铺天盖地都是明星许安琪。

12岁时因为被当红摄影师一组随意的街拍而一夜之间火遍全国的女童星,首先是时尚杂志邀片、服装海报、然后是牛奶冰淇淋等儿童广告,再然后是综艺节目,等许安琪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到了举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我自然也认识许安琪,岂止是认识,从幼儿园开始,我就和她一直念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更巧的是,我也叫许安琪。

她唱歌跳舞很厉害,我考试总是能拿双百分,大概是这样的原因,从遇见许安琪的第一天开始,我们就不停地被周围的大人用来做比较。

可是因为成绩出众,所以好像每一次,我都是胜利的那一方。

“聪明、漂亮、机灵”这些词,就像是独属于我的个人标签,让我每次经过许安琪面前时,都会无比骄傲地昂首挺胸。

可是,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她成为了万众瞩目,天仙下凡,全世界只剩下这么一个许安琪。

“许安琪?她就是那个大明星许安琪吗?”

“不是她啦,重名而已。”

“啊,我就说嘛。”

就连我的父母,同别人介绍都说:“我女儿叫许安琪,是的是的,就是那个明星许安琪,她们两个人关系可好了,从小就是一个班的。”

我仿佛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挂了一个扎满银针的小人偶,上面写着“许安琪”,我一针插上去,自己却觉得疼得说不出话来。

“又在发呆,”邵嘉树拿着课本走过来,拍了拍我的头,“等会英语周考。”

“许安琪这周都没来上学。”我说。

邵嘉树一副被噎着的样子,“宝贝你没事吧?你再这样下去,我会以为你不是嫉妒她,而是暗恋她了。”

“你才暗恋她!”我从书里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他。

等一会儿,我又反应过来,伸出脚去踩邵嘉树:“我一点都不嫉妒她!”

邵嘉树早就习惯,轻轻松松躲过我的攻击,同时从包里摸出一颗巧克力隔空抛给我。我去踢他的脚没刹住,又想去接巧克力,整个人扭作一团,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邵嘉树乐不可支,也不知道拉我一把,用食指转着篮球,吹了一声口哨表示本公子心情巨好,大摇大摆的走了。

我生命中两大克星,小公主许安琪,大少爷邵嘉树。

我和邵嘉树,也算得上从小就有的孽缘。那时候我还不把许安琪放在眼里,邵少爷貌美如花脑瓜灵光博闻强识,倍受小孩子们崇拜,可是他从来不屑于我们为伍。我看他不爽,三天两头就拿砖头拍他,后来有一次终于把他惹火了,闷声把我揍了一顿。我回家鼻青脸肿,老师只得请来双方家长。邵嘉树父母都是空中飞人,没有那个美国时间出席,我妈看他模样好看,带他回家给他做了一桌拿手好菜。

从那以后,邵嘉树没事就爱往我家跑,蹭我家的饭,没想到不打不相识,我和邵嘉树,成了一对最佳损友。

2.

周考结束后,许安琪结束她的明星工作,又回到学校。许安琪回学校,那是举天同庆的大事,男生们从学校大门一路排到教学楼,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昂首挺胸。

连平时人声鼎沸的篮球场,也只剩下邵嘉树一个人在投篮。我把头发绑起来,手上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篮球,一个转身,手腕一扣,球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哐当落地。

我冲他做了一个挑衅的手势,他似笑非笑。

“你高中打算读哪里?”邵嘉树问我。

“一中。”

“一中是挺好,”邵嘉树说,“百年名校,离你家也近。”

可我偏偏听出了他嘴里的欲说还休,我说:“不过什么?”

“你理科好,其实更适合去四中。”

我没回答,邵嘉树明明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去一中,全校,不,全市都知道,许安琪已经被一中提前录取。

“宝贝啊,”邵嘉树叹了口气,“要不咱就算了吧,你非要和她整天扯一起吗?”

“人活一口气。”我冷冷的说,“我还不信了。”

我如愿以偿,考入一中,当然,后来种种证明了,这是我一生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九月一号,新生开学典礼,学生代表当然是大名鼎鼎的许安琪。同样是又肥又大的校服,我们穿起来灰头土脸,可是穿在她身上,不知道为何竟有了仙气。

坐在我旁边,我新认识的同学拉了拉我的衣袖,指了指台上的许安琪,“你和她名字一样呢!你初中哪个学校的?她是二中的,和我学校只隔了一条街,我们还偷偷翻墙去二中看过她呢!真人比电视上还要美啊。”

我没吭声。

一中卧虎藏龙,我每天挑灯夜战,许安琪还是一到了周末就全国到处飞,时尚杂志给她出特别刊,叫《早春》。这期杂志几乎全校一本,穿着明黄色连衣裙的女生,涂了樱花粉色的指甲油,头发挽成丸子头,刘海弯弯,是真的年轻而明媚。我回家对着镜子盘头发,失败了好多次,我终于丧气的放下了手。

再然后是第一次期中考试,一中卧虎藏龙,我勉强进入年级前五十,许安琪却不知道跌到了哪里。

我喜上眉梢,大手一挥,请邵嘉树去我家吃饭。

没想到在路上遇到许安琪,她戴了口罩和帽子,没有坐家里的专车,一个人在路上走。夕阳拖的她影子格外的长,也衬得她格外清瘦。

我和她向来气场不合,邵嘉树同她打招呼:“许安琪。”

她回过头,看看我,又看看我身边的邵嘉树,没有说话。

“拽什么拽。”我小声的说。

邵嘉树瞪了我一眼,我们三个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着,夕阳慢慢下沉,转角处有个大叔推着雪糕车,也不吆喝,自己拿了一支在吃。邵嘉树两步上前,买了三支雪糕,分给我们一人一支。

许安琪说:“谢谢。”

她声音很好听,也许是因为专门培训过发声和吐字。

邵嘉树笑了笑:“别放在心上,一次考试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我忽然想到在我们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其实三个人常常一起回家。背着学校统一发的红色书包,我走中间,一边是邵嘉树,一边是许安琪。邵嘉树喜欢伸手来扯我的头发,我飞起就是一脚,打得他嗷嗷怪叫,许安琪就在旁边,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路边的野花杂草。

变成如今这样,多少有点让人唏嘘。

还好我有邵嘉树,我想,还好邵嘉树站在我这边。

那天以后,许安琪推掉了所有的商业活动,开始认真学习。听说她家里还给她请了家庭教师,她连周末时间都填充得满满当当。正好班主任根据成绩调了座位,许安琪坐到了邵嘉树旁边。邵嘉树学习不算努力,但是脑子灵光得要命,讲题思路也很清晰,很多人都喜欢找他问问题。

我气得牙痒痒,中午和邵嘉树一起在食堂吃饭,一边自然而然的夹走他盘子里的红烧肉:“邵嘉树我警告你——”

“什么?”

“你要是敢叛变,我一巴掌拍死你。”

“宝贝。”他挑挑眉。

“干嘛?”我莫名其妙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刚刚夹的不是肉,是大蒜。”邵嘉树气定神闲的说。

可是已经晚了,大蒜在我的嘴里化开,我吞不得又不好意思吐出来,恶狠狠瞪着邵嘉树。

元旦晚会我们班表演话剧,《特洛伊之战》。许安琪自然是被人争夺的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海伦,我扮演一名士兵,拿着长矛攻城,又滑稽又可笑。邵嘉树演为了海伦攻城的英雄阿喀琉斯,他说的一口流利的英文,可是语气太冰冷。文艺委员急得上串下跳:“邵嘉树,面对绝色美人,你就不能笑一个吗?”

邵嘉树面无表情:“我不卖笑。”

我亲眼看到,许安琪脸“唰”的一下白个透底。

这天放学回家,我心情大好,请吃一支冰淇淋,偶尔心情好,还会骑车载我。

“邵嘉树,”我掐着邵嘉树的腰问,“我美吗?”

他点头如剁蒜:“美美美。”

“和许安琪比呢?”

邵嘉树嘴巴一下子跟被缝上一样,不说话了。我恶狠狠的从后面踢他,试图把他从自行车上踹下去。

“邵嘉树!”

“宝贝诶,”他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你还是对我好点吧,全校男生,也就我一个人还没被攻下了。”

我一想想今天练习话剧时候邵嘉树的表情,又感动得两眼泪汪汪:“大爷!我错了!”

到了出演那日,一个同学因为太紧张,自己踩到披风长摆,惊慌失措的倒了下去。他一个人倒不要紧,他拉了前面的人一起倒,就跟多米诺反应一样,台上一片混乱。站在台中央的许安琪被人踩到脚,也失去了重心,我亲眼看到她一把抱住她面前的邵嘉树,邵嘉树回过身,许安琪失去重心往前一到,嘴对上他的嘴。

全场一片静默。

“完蛋了。”

我在心底绝望的想,这下子,连邵嘉树都被攻陷了。

我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哭了。但是怕被别人发现,我赶紧“扑通”一声也摔了下去。可是没有人管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舞台中央的那两个人身上,像是看了一出3d真人版少女漫画。

晚会结束后,邵嘉树在操场找到我,我站在起跑线,踩着跑道上的白线走。

我不理他。

他跟着我走,在我身后,我看得到他的影子。我们走了整整一圈,我突然反应过来,我较什么劲儿呢?

于是我问他:“干嘛?”

邵嘉树没说话,等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明天我有篮球赛,和高三的打,你来不来?”

“不去了。”我意兴阑珊。

“那算了,本来还想请你吃铁板烧。”邵嘉树淡淡的说。

“去去去去去去去!”

市中心那家铁板烧,我的最爱,可惜人均一百五,每次都只有邵嘉树请我我才能去。

邵嘉树一场下来得了十四分,最后一个进球,队员们狂欢着把他整个人高高举起来,他忽然隔着人潮,看向我。天揽白云,他穿着黑色的运动背心,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优雅的猎豹,不疾不徐,但是充满了力量。

那一刹那,我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这就是青春。

结束以后,邵嘉树按照约定,请我吃铁板烧,我说:“今天打得很猛啊。”

“放心吧,”他淡淡的说,“没打算叛变,不是和喜欢的人接吻,就不算吻。”

我感动得眼泪鼻涕一起流:“树树,还是你最好。”

邵嘉树艰难的把我从他身上扒下去,一脸嫌弃。

3.

高中三年,打打闹闹的过完,我依然每天和许安琪针锋相对,她出落得越发美丽,寒暑假会再重出江湖。她还参加了一档真人秀,叫好好学习,攀上事业第二高峰。

高考结束后,班里组织毕业旅行,去海边露营。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许安琪也报名参加。她和班里人其实格格不入,所有人都以为她这样的大明星,一毕业就应该飞去马尔代夫度假。

我牙痒痒,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毕业旅行时所有人围着许安琪团团转的样子,坚定的在心底发誓,“我一定不会让她得逞的。”

邵嘉树冲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到了海边,我们搭好帐篷,晚上就在海边吃烧烤。我老是烤焦我的鱼,我于是跑到邵嘉树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要他烤给我吃。他烤一串,我不客气的吃一串。我们默契至极,谁都没说话,吹着海风,听旁边的同学聊天。

倒是许安琪,主动拿了酒去找邵嘉树敬酒,我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和邵嘉树的背影,她似乎说:“谢谢你的照顾。”

邵嘉树笑了笑:“同学之间,应该的。”

邵嘉树这个混蛋!我在心底骂骂咧咧,他居然对许安琪笑了!不要脸!

许安琪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挑眉问:“我们需要喝一杯吗?”

“不用了,”我淡淡的说,“情谊不够。”

“真遗憾。”她说。

“是啊。”

等夜幕降临,大家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休息,邵嘉树招手让我出来。

“干嘛?”

“带你去个地方。”

邵嘉树带我沿着海岸线走了许久,他才在一片无人的沙滩停了下来。这里有许多错落的岩石,必须慢慢爬上去,站在顶点的时候,发现月亮离我好近好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拥有。月光粼粼应在海面,很远的地方有一座灯塔,忽明忽灭,又孤独又明亮。

海浪一道一道,邵嘉树侧过头来凝视我的脸,我好奇的回望:“怎么了?”

他说:“你听,海浪的声音。”

哗啦哗啦,时响时弱,忽远忽近。

我闭上眼睛,张开手臂,风将我的头发吹得凌乱,我安静的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耳边是邵嘉树的声音,他说:“这是大海亲吻沙滩的声音。”

又温柔又强烈,又放肆又克制,这样才配称作爱。

“邵嘉树,”我突然有些伤感的说,“我觉得我舍不得你。”

“宝贝,”他挑挑眉毛,“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我那时候已经决定出国读书,去墨尔本读经济。

“你会来看我吗?”我问他。

“我要去军校。”他说。

我点点头,似懂非懂:“那你们还有寒暑假吗?”

“算有,在军营里过。”

“真可惜了。”我有些惆怅的说。

邵嘉树盯着我的眼睛:“可惜什么?”

“可惜白长了这么好看一张脸,连女朋友都没交过,就要弯了。”我回答说。

邵嘉树的反应非常直接,一巴掌拍我的头上,我看他的样子,恨不得一把掐死我才是。

邵嘉树总说我不解风情,他是对的。

第二天,我们包了一艘游艇,出海钓鱼。

我和许安琪在甲板上狭路相逢,她似乎钓了不少鱼,我不服气,觉得她占了风水宝地,走在她身边,把鱼竿一抛。可是没有想到我力气太小,鱼竿打在了她的腿上。

她转过头,冷冷的看着我。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说。

“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她淡淡的说。

我一下子火了:“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她说,“你别在这里挡我。”

我冷笑:“我还就在这里了。”

我一边说一边一脚踢向她装鱼的桶,谁知这个时候船身一个猛烈的颠簸,许安琪没站稳,伸手来抓我,我还在踢桶呢,身子一倾斜,船身再次倾斜,我连带着许安琪,一起掉进了海里。

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落水,我呛了一口水,好不容易浮起脑袋,卯足了一口气大喊:“救命啊!”

“救命啊!”许安琪也大声喊起来,她不谙水性,鼻子都灌了水,根本浮不起来。

我扑腾了几下,忽然想起来自己会游泳,吃力的划水:“救命啊!”

也是我们福大命大,正好遇到邵嘉树来甲板找我,他听到我的声音,跑来栏杆边,看到海里挣扎的我和许安琪,毫不犹豫的跳了下来。

我欣喜若狂。可是下一秒,我的笑容僵住,邵嘉树径直向许安琪游去,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一手抓住她,一手划水,向船身游去。

我呆呆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海水冷得刺骨,几乎冻得要了我的命。

他终于回过头:“愣着干嘛!游啊!”

我一咬牙,忍住满腔酸楚,努力跟了上去,呛了太多水,视线都模糊不堪了。

等我们上了岸,所有的人都围到了许安琪身边,她半昏半醒,脸早就被吓得惨白一片。我冷冷的看着这一切,邵嘉树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连连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

等了一会儿,许安琪终于回过神来,开始嚎啕大哭。邵嘉树这才把她交给别人,挤开人群,向我走来。

我不说话。我绝不原谅他。

他走到我面前,看到我冰冷的眼神,愣了愣,然后轻声说:“宝贝,你会游泳,她不会。”

我冷笑:“那又如何?会有人救她的!岸上那么多人,她不会被淹死的!”

“我不能随便拿人命开玩笑。”

“那你有想过,如果我突然抽筋呢?如果我溺水了呢?”我大声吼回去。

“没有如果,”他说,“你现在好端端站在这里。”

“就因为她是大明星?她落水是头条新闻,而我就活该淹死也没人理!”

我气得浑身打颤:“让开!”

“许安琪!”邵嘉树愤怒的喊道。

他几乎不这样叫我,因为他知道我讨厌自己的名字,他总是嬉皮笑脸,一口一个“宝贝”。

我颤抖的抬起头看他。

他疲惫不堪:“别再像个小孩子了。”

我冷笑:“你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去找你的女神吧!我说,让开!”

邵嘉树倒吸一口凉气,怔怔的看着我,看了许久,他点点头:“好。”

然后他转过身,决然的离开。

这是邵嘉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他的背影留给我。

我和邵嘉树开始了漫长的冷战期,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六年有余。

4.

我刚刚到澳大利亚,生活诸多不习惯,自以为没有问题的英文也处处是问题。墨尔本天气阴晴不定,一天内可以经历四季。我在漫天大雪中迷路,拿着电话,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却是远在万里外的邵嘉树,我找到他的电话号码,可是一想到最后一次见面时的争吵,又迟疑着,删掉了他。

说会一直站在我这边的人是他,可是转身的人也是他,放弃我的,也是他。

我第一年圣诞节没有回家,回程机票太贵,和新认识的朋友们开车绕着澳大利亚玩。第二年暑假回去,正好赶上高中同学会。我又紧张又忐忑,把一个衣柜的衣服都翻出来试了又试,照了镜子,发现自己脸上爆了不少痘,而且我一年长胖七斤,愁得我脸拧成了苦瓜。

我妈斜睨我:“要见初恋情人?”

“初恋都没有哪里来初恋情人。”我没好气的说。

到了同学会当天,并没有看到邵嘉树。听别人提到他,被拉去了大西北军训。许安琪也没有来,人家正在横店拍一部古装电影。从那以后,我每逢放假都在当地找实习工作,用工资给爸妈买了机票,让他们来玩。

期间我一次都没有再回国,因为想见的人,已经没有机会见到。

大三那年过年,我和室友们在家自己包饺子吃。吃过饭,有朋友去中国城买了一箱子烟花,我们开车出去找了一块空地放。烟花腾空,一簇一簇,盛大得好似人的一生。一时间,许多过往画面在我脑海里浮光掠影,我却什么都捉不住。

身边有人开始轻轻哼歌,陈奕迅的《最佳损友》:“从前共你,促膝把酒,倾通宵都不够,我有痛快过你有没有,很多东今生只可给你……”

我猝不及防的想起邵嘉树,想起我们那些年,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我拿出电话,鼓起勇气,给他打过去。电话都了两声,他接起来:“许安琪。”

我十分诧异:“你怎么知道是我?”

“海外来电,除了你还有谁。”他说。

我们一下子沉默起来,三年空白的时间隔在彼此之间,何况最后一次见面还是那样激烈的争吵,问一句“你好吗”又显得太过矫情。

“你……”

“你……”

我们同时开口。

这时候,我的同伴们放完烟花,开车的男生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回家啦。”

我冲他点点头:“好。”

然后继续拿着电话问邵嘉树:“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他语气一下子冷淡下来,“你想说什么?”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能诚实回答:“也没什么。”

“嗯,”他的声音更淡漠了,“那就这样吧。”

“再见。”

“再见。”

本科毕业后,我继续留在本校读研,我们这样的专业,学士学历就跟街边烂白菜一样,没有人看得上。我早已经习惯在墨尔本的生活,不好不坏,时光如梭。

我在墨尔本的第五年夏天,忽然接到一通电话,当时正是夜里,我惺忪着睡眼接起来:“喂?”

对话一句话都没有,我蹙眉:“喂?喂?”

还是没有声音,几秒以后,我彻底失去耐心,挂掉了电话。

下半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邵嘉树。他站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沙滩边,对我说再见,然后一步步走入了大海深处。

我从梦中惊醒,汗水涔涔。我在床上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打开电脑,买了第二天回国的机票。

我突然想见他,发了疯的想。

第二天清晨,墨尔本开始下雪,全城交通堵得瘫痪。我好不容易开车赶到机场,却收到航班延误的消息。我在候机大厅里等了七个小时,最后航班取消。

我终于冷静下来,想到下个星期的五门期末考试,和一大堆没有写完的论文,我苦笑着摇头,去柜台办理了退票。

那天以后,我开始频繁的开车去海边,澳大利亚的海和中国的有许多不同,海的对岸没有连绵起伏的山。可是每次走到海边,我都会觉得,邵嘉树就在我的身边,对我说:“听,这是大海亲吻沙滩的声音。”

在一个晴朗的天气里,我在海边遇到一个女人,她说她四处行走,无所定居。她长得有点像邵嘉树,眼角有一颗红痣。我对她一见如故,同她讲了自己的故事,想给她看邵嘉树的照片,结果怎么也找不到。

她说:“我年轻的时候也爱过一个人。”

我想了想,问她:“怎样才算是爱一个人?”

“对我而言,心动是喜欢的开始,而心痛,才是爱。你曾为他心痛过吗?”

我没有回答。

那一刻,浮现在我脑海的,却是邵嘉树冷冷的声音“别再像个小孩子了”。我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了他的消息,我竟然一点都想不出,这些日子我都是如何度过的。

我忽然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的疼,我弯下腰,捂住心口,大口呼吸。

5.

毕业以后,我只带了一个登机箱,就买了机票回到中国。飞机越过一片波光粼粼的海,我想我一定要去找邵嘉树,我要再和他去一次海边,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等浪花再次拍打沙滩的时候,我要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对不起。

我能够想象,他被我气得牙痒痒的样子,他一定会把我痛揍一顿,就像小时候一样。

他会无可奈何的看着我:“许安琪,你为什么这么蠢?”

可是邵嘉树就像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他旧时的好友,一个个都与他失去了联络。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哪里都找不到他的下落。我心急如焚,这个时候,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我漫不经心的接起来电话;“喂?”

“许安琪,”电话对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悦耳的女声,她说,“你终于肯回来了?”

我莫名其妙:“你是谁?”

她沉默了三秒,这三秒时间,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你!”

我很快恢复了镇定,淡淡的问:“有什么事吗?”

“见一面吧,”许安琪说,“既然听说你在找邵嘉树。”

这几年,我人虽在国外,可是许安琪有多红我是知道的,打开电视,几乎每一个台里都能找到有许安琪的节目,中国福布斯排行榜,她名列前茅。我在私人会所里见到她的时候,觉得一瞬间又回到学生时代,她众星捧月,我自惭形秽。

“许安琪,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面前的女人,一头齐耳短发,染成漂亮的板栗色,微微内扣,眼角上挑,漂亮得像是跌落人间得天使,可是她只是看着远方,说,“世界上有许多人,穷尽一生,都遇不到一个邵嘉树。”

我抬头看她:“你……”

“我爱他。许安琪,你唾手可得,却弃之敝履。”

“说完了?”我面无表情,掀了掀眼皮,“他现在在哪里?”

我这才知道,分开的六年里的邵嘉树。他毕业后申请去了西藏驻守,渐渐的和大家没有了联系,在最近的一次小规模的恐怖袭击中,脊椎中弹,伤到了神经,失去行动的能力。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去年夏天。”

去年夏天,墨尔本下了一场雪。我在海边接到一通未显示号码的电话,对方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买了最近的机票准备回国,机场因为大雪停止航班,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学校。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我浑身颤抖,脑子里一片空白。拿起我的挎包站起身,愣了好久,才找到来时的方向。

“这就要走吗?”许安琪淡淡的问,“好歹说句谢谢。”

我回过头看她,她沐浴在阳光下,表情寡漠,看不出悲喜。那是我最后一次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个人,他一直在我的身边,在我难过的时候、开心的时候、痛苦的时候,他总是笑着看着我叫我宝贝。

我一直以为,我和邵嘉树,是不会弄丢彼此的。

或许,这才是“毕生”的含义。

我要去找他,我要回到他的身边。

我按照许安琪给我的地址,找到了医院,这里的护士大多都说藏语,我听不太懂,只能一遍遍的大声吼。邵嘉树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这里日照强烈得吓人,同墨尔本有天壤之别,地板被射得惨败。我心跳如擂,在外面站了许久,才深呼吸一口气推开那道门。

病床上的人抬起头看我。他依旧剑眉星目,算起来,我们有近两年的时间没见,他好像一点都不没变,又好像和从前大相径庭。

我双唇颤抖,几乎说不出话,只能呆呆的看着他的腿。

“别看了,”他满不在乎的笑,“断了。”

我盯着他,他才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待多久?”

“刚回来,毕业了,不回去了。”

邵嘉树有些诧异:“都说你铁了心要留在澳大利亚,这些年一次都没回来过。”

“没有的事,”我说,“不是那样的。”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点点头:“哦。”

“邵嘉树,”我终于想起来要和他寒暄,“好久不见。”

“是好久了。”邵嘉树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一心提到嗓子眼:“我想要要问,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一颗心像是被人捏着,我不知道这六年,邵嘉树都遇见了怎样的人事,他的感情,是否还一如从前。

半晌沉默,尴尬得让人度秒如年。许久以后,他才淡淡的开口:“是许安琪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我不明所以,点点头。

邵嘉树沉默了一下:“所以你也知道,她的事?”

“什么事?”

“她喜欢我的事。”

我点点头。

邵嘉树说:“许安琪,何必呢?”

我盯着他的眼睛:“什么何必?”

“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为什么会回来找我,给我留一些尊严吧,我是真心真意的爱过你。”

我哑然失语,怔怔的看着他,竟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来找我,不过是因为许安琪喜欢我。我很难过,这么多年了,你依然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可是抱歉,我并不是你们相互争夺的一颗糖。”

“安琪,你走吧。”邵嘉树说,“我不要你的同情,别让我输得那么荒唐。”

在对上邵嘉树疲惫不堪的双眼的刹那,我的心痛得缩成了一团。

他说,我是真心真意的爱过你。

他一定是对我失望过很多次。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在那一去不复返的光阴里,在他无穷无尽的等待里,我一点点的,残忍而无情的,消磨光了他对我全部的爱。

到了最后,连一句我爱你,他也不再相信。

我眼里噙着泪水,一步步后退。

我连夜坐车离开西藏,火车经过可可西里无人区,大地荒芜,月光冷冷照射这人间。我全身冰冷,好似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余生,随着这飞驰的列车,轰隆轰隆,被甩在了身后。

戴着耳机,播放的是邵嘉树给我唱的那首《最佳损友》,“来年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的某某,生死之交当天不知罕有,至觉未够……”

总好于,那日我,没有没有,遇过某某。

6.

2015年的夏天,事业如日中天的当红花旦许安琪宣布结婚,并退出娱乐圈。这个消息如一道惊雷,炸得互联网开了花,无数网民火速开贴讨论这究竟是不是炒作,大部分的人都猜测她未婚先孕,对方家世显赫,不方便再抛头露面。这样的事,娱乐圈见怪不怪,可惜任粉丝们把二代们的圈子扒了个干干净净,也没找到一个和许安琪有绯闻暧昧的。

在最后一次出席访谈节目里,主持人咄咄逼人,问许安琪:“你内心深处会有不甘心吗?你几乎从懂事就入行,红了整整十年了,离开这个圈子,不会觉得自己失去了人生的方向吗?爱情究竟有多重要,让你为了一个人放弃自我?”

许安琪微笑着听她说完,在我记忆中,许安琪的笑容是能勾魂的妩媚,确实是第一次见到她笑得这样温柔。二十六岁的女孩,身上本该有的浮躁、迷茫、不安,在她身上看不见一点影子,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说不舍得是假的,可是我知道什么东西比较重要。我认识我的先生,比你们认识我要久得多,我这一生,只爱过他一个人。先生在边疆守卫祖国时,在一次突袭中双腿失去行动的能力,”她缓缓开口说,“我并不曾失去人生方向,我已经同先生开始着手创建希望小学的事情。先生睿智而刚毅,我希望能得他指点,同心爱的人一起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停下的行人越来越多,所有人都仰头看着屏幕里的女人,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央,一瞬间泪水滂沱。我一边哭一边拍掌,一下又一下,渐渐的,周围的人都开始为她鼓掌,稀稀哗啦,最后响成一片,久久不散。

她才是真正的天使。从此以后,他的世界有了另外一个许安琪。

他再也不会吹着长长的口哨,似笑非笑的叫我宝贝。

世界上有许多人,穷尽一生,都遇不到一个邵嘉树。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2-08-11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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