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米炎凉
楔子
人人都说叶阑珊这个人虚荣好胜、唯利是图、不择手段。
斐导却说,她是一只飞鸟,一种叫风鸟的飞鸟,她比任何人都爱惜自己的羽毛。
那时叶阑珊还不知道什么是风鸟,故意没心没肺地说:“爱惜自己羽毛的飞鸟都是为了飞上更高的枝头。”
这话让向来脾气怪异的斐导忽然黑了脸,罚她抄了一万字的剧本。
抄完之后,她颤抖着手上网查到:在巴布亚新几内亚和澳大利亚森林有一种极乐鸟,它们怕风把它们的羽毛吹乱,总是逆风而行,于是也叫风鸟。
后来有一年过元旦,大家都很开心,不知是谁斗胆出了主意,由斐导亲自给每个演员写一张卡片,交由一位年过六旬大家都很敬重的演员保管。谁想看里面的内容,都要等足十年才可取回卡片。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斐导居然默许了。
十年时间,足够嫩枝茁壮,倦鸟归巢,也足够让她爱上一个人,想为他收起羽翼,愿为他折断翅膀。
作为那群演员里第一个去取卡片的人,十年后的跨年夜,叶阑珊在漫天烟火声中读到那张卡片。他只写了一句话:阑珊,你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枝头,你需要的是,天空。
01
失去亲人是怎样一种体验?
后来叶阑珊在某电视节目里接受采访时回答这个问题,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全是氤氲的雾气。
父亲离世那一年,叶阑珊只有八岁,背着一个带兔耳朵的书包。放学回家时她发现家里多了很多警察,他们指着两眼通红的母亲和伏在沙发上哭泣的奶奶,对她说,你的父亲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了。
“你胡说。”叶阑珊怎么相信,第一反应便是往父亲房里跑。两个警察把她按在原地,张牙舞爪的她还抓破了其中一个人的手。
父亲死后,家里债台高筑,母亲无力应付,不得已打算将他们住的那幢别墅卖掉。
父亲是个演员,几年前主演过一部片子,万人空巷,他用毕生积蓄买下了这幢别墅。然而自此之后,他的事业忽然走向了低谷,人也跟着一蹶不振。母亲一直说这幢房子不吉利,奶奶却死活不同意卖房子,因此家里每天都上演着没有硝烟的战争。
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忽然来了两个人,是来看房的。叶阑珊在奶奶的怂恿下趁着母亲和他们交谈的空当,潜进母亲的房间,打开保险箱偷了房契和母亲的身份证件,蹑手蹑脚地往外跑——她要赶快找个地方藏起来。
院子里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叶阑珊心想,这车一定是家里那两个人的。经过车子的时候,她停下来朝着玻璃窗扮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就在那一刹那,车窗突然降了下来,里面端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有着乌黑的头发,墨色的眼睛,穿一件雪白的衬衫。
“你是谁?”叶阑珊怎么也没有想到车里会有人。
那少年摘下一只耳机,饶有兴趣地掀起眼皮看她。叶阑珊被他看得脸上发热,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母亲喊自己的声音。她心想,完了,母亲不会是已经发现房契和她一起不见了吧,怎么办?
一抬头撞进那少年探索的眼底,她抱紧书包,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忽然对他说:“救我。”
多年以后,叶阑珊在斐然亲自担任编剧和执导的电影里看到一幕场景。滂沱大雨里,拖着明黄色皮箱被淋得浑身湿透的女人疯狂地拍打着车窗。车窗降下,女主对男主说的第一句话是——救我。
那部电影让饰演女主的喜鹊摘得各项大奖,然而比大奖更受关注的是,喜鹊与斐导长达十几年却依然扑朔迷离的感情。
事实上叶阑珊也有幸出演了那部电影,一个性格温吞,但结局却激烈的女三号。只是叶阑珊无从知道,斐然设计那个求救的场景时,灵感是否来自多年前别墅前面那个天真的女孩。
02
房子最终还是被买走了,买主身份不明。
前两年,阑珊还会偷偷溜回这里,奇怪的是不管她什么时候来,那扇厚重的大门都永远紧闭着,仿佛根本就没有人入住过。一把大锁冷酷而静默地宣示这里再也不是她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叶阑珊一家搬到了她所念的小学附近的旧居民楼里,母亲美其名曰可以就近照顾她,顺便做点小生意。搬家那天,阑珊没有哭闹,她出奇安静也出奇认真地将关于父亲的东西一一收拾好装进一个古色古香的箱子里——他演过的片子、他的照片、他登在报纸上的新闻、他曾经买给自己的礼物,还有一本除了几个英文母外没有写什么字的笔记本,那是父亲在世上存活过的所有证据。
客厅的电视不知是谁开的,正在播放娱乐新闻,讲到某著名女星的身价时,主持人一脸欣羡。叶阑珊走过去,拿起遥控按关机键的手指却迟迟没有落下。她愣在那里盯了屏幕足有一分钟。
那是很有质量的一分钟,就在那一分钟里她在心里默默做出一个决定——她叶阑珊也要成为大明星,不仅是为了完成父亲生前未完成的事业,她还要光鲜亮丽地回到这里把他们的房子给买回来。
后来很多年,叶阑珊积极地,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拼命地学唱歌、学跳舞、学播音主持、学弹钢琴和各种乐器,学校里不管是什么文娱类的活动都会有她。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女生群里有传言说,不要和叶阑珊交往,她是个功利心很强的人,只结交对自己有帮助的朋友,她从来不会丢失任何可以显露自己的机会。
十六岁和很多人一起合演的舞蹈节目第一次上电视。
十七岁拍摄第一条广告,登在某知名时尚杂志的铜版彩页上,同年成为该杂志的签约模特。
十八岁参演第一部电影,虽没有大红,但这些都成为叶阑珊的人生履历。也是十八岁那一年,她被颇费了一番心力认识的制片人推荐给了电影导演斐然。
第一次见到斐然,叶阑珊心里一紧,像被什么东西给拧了一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十年前,那个背着兔耳朵书包因为偷了房契紧张得东藏西躲被人一览无余后的自己,和那个端座在车中穿雪白的衬衫黑发黑眼的少年。
原来这十年她仍旧清楚地记得那个画面,她记得的还有在她开口向她求救的时候,缓缓合上的黑色车窗。车里的少年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却用最冷酷的行动将她隔绝在了车门外。
斐然坐在椅子上,由于正在进行室外拍摄,他的膝盖上还盖着一条半厚的的羊绒毯。这个奢侈品牌哪怕是一条羊绒毯也印得满是LOGO,然而这浮夸的LOGO却仍能将他衬得一身冷峻和沉郁。
外界都传斐导脾气怪,果然制片人上前去介绍的时候,他连一句礼貌客气的寒喧也没有,反而是微微皱着眉,不情愿般地掀起眼皮睇了叶阑珊一眼。那是一个不带任何兴趣和探索意味的眼神。
毫无疑问,叶阑珊是个美女,是那种走在路上男生女生都会回头看看的美女。她有一张鹅蛋脸,五官构造本就上乘,今天来见导演还精心化了妆,穿了一条裁剪适中的V领而又不过分暴露的裙子,恰到好处地将她的身材线条勾勒出来。
所以,斐然的这个眼神让她颇为受伤。
制片人大约也看出来了,连忙补充道:“阑珊小姐的父亲生前也是著名演员,阑珊虽然还是新人,但从小耳濡目染,相信她一定不会让斐导失望的。”
“她父亲是谁?”他像是终于被勾起了一点兴致,又像只是随口那么一问。
“家父叫叶幕临。”阑珊抢在制片人之前说。说实话,她很不想在这种时候提起自己的父亲,然而她也知道如果自己不说,她可能将与这次机会失之交臂。于是她定了一下,又说,“不过家父已经去世十年了,斐导可能没有听说过他。”
“我知道他,我看过他的电影。”没想到斐然却意外地说,“他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只可惜……”
“谢谢。”阑珊由衷地说,她不能够确定斐然会不会因此对她改观。此刻,她的心里很矛盾,一方面希望能被斐然看中,可她又不希望是因为父亲的关系。
“带她去试一下角色。”斐然叫来副导演,交待了几句。
叶阑珊最终还是通过了试镜,就这样被留在了最有才华的年轻导演斐然的剧组。虽然没有捞到主角,但是她将饰演的那个女三号的戏分也不轻。
03
斐然的御用女主角叫喜鹊。这是专门为她演艺事业准备的名字,就像刘德华成名前不叫刘德华,王菲成名前也不叫王菲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喜鹊之于斐然就像巩丽之于张艺谋。喜鹊是斐然的大学同学,他们从大学时开始相恋,从斐然的第一部电影开始合作,他们拥有共同的成名作,多次站在同一个颁奖台上深情相拥,喜极而泣。前段时间有媒体传出他们分手的谣言,然而他的新电影开拍,女主角还是她,也只有她。谣言不攻自破。
有传言说,斐然会成为一名导演就是为了捧红喜鹊。
叶阑珊第一次见到喜鹊就被她的气场震摄了,她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戴一串长长的耳环,穿大红风衣和大喇叭裤,走在片场也像在走红毯。所有年轻的演员和工作人员看到她都恭敬地叫一声喜鹊姐,叶阑珊也不例外。她特意带了礼物和小本子来,堆满笑容地走上去前说:“喜鹊姐,可以请你帮我签个名吗?我超喜欢你的电影的,哦对了,这是送给喜鹊姐的见面礼。”
喜鹊帮她签了名,接过礼物随手就丢给了一旁的助理,连看也没有看阑珊一眼。她的目光的落点始终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斐然所在的方向。
斐然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助理让开了空间,他们很自然地并肩而行,没有什么客套,便开始讲喜鹊要拍的第一场戏。
叶阑珊一直跟在身后,一手拿纸一手拿笔沙沙地记着。
喜鹊的助理发现了她,说:“你在写什么?哦,你是刚刚那位粉丝,喜鹊姐已经帮你签了名,请不要跟过来了。”
“我……”叶阑珊刚想解释,斐然听到动静后回过头,看到叶阑珊,皱眉道:“今天没你的戏,你来这里做什么?”
“导演,是这样的,听说喜鹊姐今天要来剧组,所以我来学点东西。如果打扰到你们了,我这就走。”
“等等,既然是来学东西的,你就跟着吧!”斐然说。
喜鹊终于留意到了叶阑珊的存在,她略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对斐然说:“剧组来的新人吗?”
剧组每天都会来很多新人,群演、特约演员,来来去去的,记不住面孔,叶阑珊又没有参加开机仪式,所以喜鹊会这样问也无可厚非。
而斐然轻轻应了一声,说:“上周和你说为了剧本的完整性,新加了个角色,这是刘制片介绍来的演员。”
喜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看了叶阑珊两眼,没再说什么。
之后的一个月,不管有没有自己的戏,叶阑珊都会早早地出现在剧组。作为一个新人,她每天起早贪黑,给主演们跑腿之余,还经常带食物和饮料出现,试图和所有人搞好关系。然而她这样反而招来了更多的风言风语,有人说她会谄媚、会算计,有人说她后台硬,是某制片人介绍来的,和那个制片人的关系一定没那么简单。还有人说她根本不会演戏,就是长了一张狐狸精脸,天天跟在导演身后,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叶阑珊,既然选择了自己想选择的,就要承受自己该承受的。
“叶阑珊,你一定可以为了爸爸把别墅买回来的。
“叶阑珊,加油。”
夜里,人声散去,叶阑珊就会躲到假山后面,卸下自己的伪装,一遍一遍对自己说。然而即便如此,叶阑珊也还是差点被接下来应接不暇的挫折所打败。
04
喜鹊生日那天,剧组为她在酒店举行了盛大的生日聚会,来了不少明星和圈外的名人。
喜鹊穿着一件白色的欧根纱曳地晚礼服,一脸笑容地站在西装革履的斐然身边,俨然一对璧人。有人认出这件晚礼服是八年前她和斐然第一次站在颁奖台上穿的那一件。八年了,她的身材和样貌都没有太多改变,却比以往更增添了几分美丽迷人。
叶阑珊向来喜欢热闹、喜欢灯光,即使那热闹和灯光并不属于她,她也会像扑火飞蛾一般,向着那瞩目的方向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不过她不是飞蛾,她只是一只翅膀美丽的蝴蝶。
可是那天不知道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还是什么原因,她总觉得胸口有点闷,好不容易挨到舞会时间,她站起来决定出去透透气。
酒店外面有一个大大的花园,叶阑珊端着一杯红酒沿着小路走出去。外面有风徐徐吹来,天上有星子三三两两。她站在一根欧式雕花柱前,觉得这样的夜晚有点孤独。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斐然,你知道我刚刚许的是什么愿吗?”这声音是喜鹊的。
“还记得我们的电影第一次获奖,你送我的礼物,就是现在我身上这件晚礼服。当时我拿到衣服的时候惊叹这个颜色和款式好像婚纱,此时此刻,我忽然希望这真的就是我们的婚纱!”
“喜鹊,我们已经结束了。”沉稳冷静的男声回答道。
叶阑珊无意中听到这样的惊天八卦,惊得捂住了嘴。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柱子后面探了探头,果然看到了今天这场聚会那两位光彩夺人的主人。
“你怎么能这样残忍?你明明知道我忘不了你,当时你要分手,如果不是为了能够继续留在你身边,我也不会委曲求全提出要和你合作最后一部电影。”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得更厉害了,“斐然,今天是我生日,还能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吗?就一件。”
柱子后面的叶阑珊愣在那里,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女王的喜鹊还会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
“你说。”斐然沉吟了一下,说。
“如果我们这部电影得了奖,你还能回到我身边吗?像以前一样……”
叶阑珊屏声静息地等待着斐然的回答,却突然从大厅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叶阑珊来不及闪躲,就听到来人说:“你怎么在这里?叶阑珊?”
说话的人叫刘珺,是叶阑珊她们那部电影里的男主演。斐然和喜鹊闻声也回过了头,看到了他们。叶阑珊连忙解释:“我刚来。”
即便如此,她也还是能够感觉到喜鹊的目光像羽箭一样射过来。她不敢抬头去与喜鹊对视,更不敢直视斐然。
在这个圈子里,明星们的感情一直都是忌讳提起的事情。今日之事,是祸不是福,叶阑珊想着自己今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
05
几天后,喜鹊抱着一只巴哥犬进了剧组。因为她经常带狗进剧组,所以大家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意外发生在一个小时以后,喜鹊走戏的时候,那只小巴哥一直跟着她,叶阑珊见机想要主动上去帮她照顾狗。自从她撞见了喜鹊的秘密后就一直有点心虚,她蹲在地上追着小巴哥缓步移动。就在她快要将它抱住的时候,一只脚轻轻一绊,只听到“扑通”一声,小巴哥被绊到了一旁的河里。
叶阑珊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脚的主人,头顶的声音就如同雷惊一般劈头盖脸压了下来:“你在做什么?我的狗和你有什么仇,你要淹死它!”
“喜鹊姐,我……”叶阑珊的脑子“嗡”的一声,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说什么也没用。就在那一瞬间,她飞快地甩掉外套,纵身一跃,甩下一句:“我去救它。”
虽然反应很迅捷,但叶阑珊的游泳技术并不好,更何况那还是冬天,河水冰凉刺骨。当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巴哥千万不能有事,不然她的演艺生涯可能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叶阑珊在那条冰冷的河里奋力地游着,就像父亲死后房子要被买走时,那个偷走房契极力想要做最后反抗的少女。
当她用尽全身力气托着小巴哥游回岸边的时候,很多人都围了上来。可叶阑珊已经没有力气和她们说话了,喜鹊的助理将狗抱走的那一瞬间,叶阑珊整个人虚脱得像要就此沉入冰冷的河水之中。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捞住了她。她的大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头发贴在脸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仰望上去,正对上斐然的眼。
有一刻,叶阑珊恍惚自己看到了天上的星,她想自己莫不是被淹傻了。
“对不起,斐导,对不起喜鹊姐,给大家添麻烦了。”被拉上岸后,叶阑珊深吸了一口气,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解释,而是道歉。喜鹊冷嘲热讽地白了她一眼,说:“别在这里装可怜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此刻的叶阑珊脸上、身上都滴着水,在这个寒冬里,抱着双手微微颤抖着,确实显得有些楚楚可怜。斐然对着工作人员说:“都愣着干吗?去把我的毯子拿来。”
那是叶阑珊第一次来剧组时他盖在腿上的那条满是LOGO的毯子,一条让叶阑珊觉得居高临下的毯子。听同事说,斐导从来不准别人动他的东西,如今他从工作人员的手中把毯子接过来,亲手裹在了她的身上。
“斐然,你怎么能把这条毯子给她!”就连喜鹊都诧异而责备地说道。
叶阑珊也表示自己没事,想要挣脱,可他的手用了不由分说的力道,并且裹好后,那力道依然在肩膀处,在所有人惊奇的目光中带着她往前走:“去吧,回酒店换身衣服。”
叶阑珊知道,当时在场的所有女人一定都恨不得那个跳进水里的人是自己。
第二天,叶阑珊就感冒了,不巧的是那天刚好有她的戏,她不想因为自己而拖延剧组的进度,就硬着头皮上了场。可是由于发烧和咳嗽得厉害,有一场怎么也拍不过,斐然连续喊了几次“CUT”后,当着众人的面言辞刻薄地将叶阑珊给骂了一顿,大有她再这么不专业就换人的意思。
导演的脸就是剧组的天,这下变了天,所有工作人员连大气都不敢出。叶阑珊站在镜头里,只觉得眼泪和鼻涕直往上涌。心中有委屈,却连一句争辩的话也说不出来。
人人都说斐导喜怒无常,性格最难琢磨,但叶阑珊还是无法将今天这个严厉得近乎凶巴巴的人和昨天那个拉她上岸、给她毯子,眼睛亮如星辰的人联系起来。
06
那天下午,叶阑珊路过假山,习惯性地绕到后面,意外地在自己常待的地方看到一个盒子。她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居然装着几个圆圆的罗汉果,还有一张便笺纸,上面写了三个字:泡水喝。
叶阑珊把盒子拿起来抱在怀里,感到一阵温暖,这场感冒持续了一周,她的情绪虽然还是有些低落,但罗汉果泡水确实挺有效,把她的咳嗽真的治好了,烧也慢慢退了。
自此以后,她开始留意剧组的每一个人,想要查出是谁留下了这个盒子,不过一直都没有什么线索。为此她特意买了一束花,并写了感谢卡,放到假山后面原来那个盒子的位置,等着那人来取。
这招果然有用,当天她就在化妆间的一面大镜子旁看到了那束花,那面镜子前坐着的是男主演刘珺。
叶阑珊呆呆地站在那里,男主演从镜子里看到她,回过头,然后对着她笑了一下。
一切昭然若揭。
阑珊原本想上前去亲自感谢他的,可又碍于有化妆师在场,只好回了他一个笑容。
那之后,叶阑珊和刘珺走近了不少,两人经常没事就一起讨论剧本。刘珺入行早,也乐于教她演戏,很快就有绯闻传出来。因为刘珺有女朋友,来剧组探过班,所以绯闻说的都是叶阑珊的不是,说她不要脸,想插足。
这件事成了叶阑珊被反复问起的两段绯闻之一,一直到电影杀青,导演带着演员们做宣传,也还是有记者问起。叶阑珊的回复千篇一律:“我们只是朋友。”只有一回,不知是气氛还是什么原因,叶阑珊忍不住说起这段关系的始末:“在剧组,刘珺关照新人,有一回我感冒得厉害,他给了我一盒罗汉果泡水,所以我很感谢他。”
有记者问斐然:“斐导,你对这段绯闻怎么看,你对阑珊小姐这个新人演员又有什么评价?”
斐然一般不会回答这种问题,但这次他却意外地开了口,他说:“叶阑珊小姐是一只飞鸟,一种叫风鸟的飞鸟,她比任何人都爱惜自己的羽毛。”
记者转向叶阑珊:“对于导演的评价,阑珊小姐有什么感想?”
叶阑珊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风鸟,故意没心没肺地说:“爱惜自己羽毛的飞鸟都是为了飞上更高的枝头。你一定希望我这样说吧!”
记者听到这句脸上讪讪的,一旁的某人更是一脸黑线。
叶阑珊的风评很差,不仅因为她和刘珺的绯闻,更因为在电影上映前夕,她被记者拍到与国内著名画家邢勋在英国牵手旅行。由于对方已婚的身份和在国内超然的名气和地位,所以网友以“刑勋出轨N线女明星”的话题连续在微博上被刷了好几天热门。
叶阑珊这个名字也因此以一种负面传播的方式真正被众所周知。
很多人黑她,而她自己也没有要洗白的意思。
从英国回来之后,叶阑珊戴着宽边帽子和墨镜,包里装着父亲留下的笔记本,打车回了一趟她们曾居住的别墅。这一次回去距离她们搬家已经过去十几年,那扇曾经向她敞开,后来又对她关闭的大门这一次居然没有上琐。
叶阑珊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十几年过去,她已经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变成了娱乐圈里摸爬滚打的女明星,唯独这里好像一切都没有变。院子里停着一辆车,记忆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
“什么时候回来的?”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叶阑珊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她不敢相信地转过头,没错,他看到了斐然,他穿着居家的毛衣背心,一只衬衫袖子挽了起来。
“斐导,你怎么会在这里?”
“进屋说吧!”
原来,十几年前他们还是买下了这座她心心念念的房子——她的家。让她颇感意外的是,家里的格局并没有发生太多变化。斐然突然开口说:“你对这里应该很熟悉吧!
叶阑珊点了点头,她从斐然的口气里感受到了什么,关于那段被埋藏的过往。
“十几年前,你父亲去世,你们一家被债务所累,家父介绍朋友来过这里,想要买下这幢楼,也是你父亲叶幕临先生的故居,解你母亲的燃眉之急……”
“等等斐导,”叶阑珊忽然害怕他继续说下去,转移了话题,“现在外界都在传我和邢勋的绯闻,您就不过问一下吗?”
“你想说什么?”斐然盘着手,看她。
“邢勋他有喜欢的人,我也是,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的。我们……”
“我知道。”是啊,他知道,什么事情能瞒得了他呢。
“你不好奇我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吗?”叶阑珊侧头看着他,就像那天她从冰冷的河里游上来,他对她伸出手,她也那样看他,像看天上的星,她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如果你猜对了,可以吻我。”
斐然迟疑了一下,转过头去,说:“是刘珺。”
叶阑珊没有很快回答,时间安静了一秒,两秒,三秒……她忽然走过去,飞快地亲了他一下。来不及闪开,斐然就一把将她搂进怀中,他的吻落下来的时候,窗外斜阳若影,白色的栅栏爬满了青色的蔓藤,故园里的梨花开得如火如荼。
07
电影获得了票房和口碑的双重肯定。
庆功宴上,斐然和喜鹊公开向媒体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他们已经在两年前和平分手,以后就此事将不作任何回应。
谈起下部电影的女主,斐导表示娱乐圈需要注入新鲜的血液,下部电影的女主会考虑选用新人演员。
半年后,叶阑珊被宣布成为斐然新电影的女主角,新的绯闻也甚嚣尘上,直指是因为叶阑珊的插足才导致了斐导与喜鹊半年的恋情结束。更有很多不堪的评论说,叶阑珊是专业小三,并以这个主题刻薄并图文并茂地扒出她的三段感情。
然而叶阑珊并没有成为第二个喜鹊,她和斐然只合作了两部电影,只当了一次女主角。斐然确实如之前所言开始大胆地引用新人,比叶阑珊更年轻、更有活力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电影里。传言又说,叶阑珊翅膀硬了之后不念旧恩和斐导公司闹掰。
然而无论外界怎么传言,斐然与叶阑珊之间仍有三件不为外人所知的事——
第一件是,多年前在别墅里,斐然提起过去,说:“十几年前,你母亲被债务所累,家父介绍朋友来过这里,想要买下这幢楼,也是你父亲叶幕临先生的故居,解你母亲的燃眉之急。”
叶阑珊曾问他:“你父亲认识我父亲吗?”
斐然告诉她说:“他们曾经是朋友,但不只是普通朋友,他们……有传过一些不好的绯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在那个年代,我的父亲是个有名望的商人,也结了婚,而你父亲是个演员,后来你父亲自断前程,娶了你母亲。”
听到这段话,叶阑珊忽然生气地打落了他给她倒的咖啡:“你在胡说些什么?”一直到斐然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叶阑珊才像想起什么一般,飞快地拿出背包里父亲的笔记本。笔记本里只有几个英文字母,叶阑珊研究了很久,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这竟是斐然说的那个名字的英文缩写。那是斐然的父亲送给他的笔记本。
第二件不为人知的事就是那一天,叶阑珊让斐然猜测她喜欢的人是谁,他说是刘珺。那天,他的吻吞没了她那句原本想说的话,让他一直都没有机会知道,她想说的那句话其实是:你猜错了。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
第三件不为人知的事发生在他们第一次合作时,有一天他路过假山,听到后面有个傻瓜一遍一遍地给自己打气。后来她为了救一条小巴哥从冰冷的河里游上来,得了重感冒。为了不让喜鹊再去找她的麻烦,他当着所人有的面痛骂了她,随后又让助手买了一盒罗汉果回来,放在了假山后面。
第四件事,没人知道斐然以后所有的电影都没有叶阑珊参与,就像他的人生,是为了向媒体证明并不是因为叶阑珊的插足才导致他与喜鹊分手的。
很多人都说叶阑珊这个人虚荣好胜、唯利是图、不择手段,只有斐然说,她是一只风鸟,她比任何人都爱惜自己的羽毛。
后来她去网上查到,风鸟也叫天堂鸟和极乐鸟,是世界上最美的鸟。它们有五彩斑斓的羽毛,艳丽的尾翼,腾空飞起,犹如满天彩霞,流光溢彩。在它的品种里有三种最出名,分别是蓝足极乐鸟、无足极乐鸟和王极乐鸟。叶阑珊对王极乐鸟的印象特别深刻,因王极乐鸟对爱情忠贞不渝,一只鸟一旦失去伴侣,另一只就会绝食而亡。它们生性孤独,不愿和别的同伴共栖一处。但每当环境有变,它便会首当其冲地飞上天空,充当空中迁徙队伍的引路者。
叶阑珊觉得斐然也是一只极乐鸟,他和她原本就是同类,只不过自己像无足极乐鸟,为了飞翔,让自己拥有了长长的尾翼,学会了把脚藏在羽毛里,而他是王极乐鸟——作为最有才华的导演,他在三十五岁那年患胃癌去世,令无数人扼腕叹息,他无妻无女,死前让助手播放了一部自己导的电影,正是叶阑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成为他的女主角的那一部。
尾声
斐然去世后,叶阑珊从他的生活助手那里得知他曾说要把那座房子还给她。
“还”代表不亏欠,“还”代表撇清。他没有欠过她什么,他们之间除了一个吻也不需要撇清什么,叶阑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还这个字,可她还是悲恸欲绝地重新搬回了这里。有整整两年,她推掉了一切电影、电视、广告代言和所有的工作机会,孤身一人住在这栋别墅里,反反复复看他拍的那些电影。就像她得了抑郁症的父亲,消极、阴沉,不见阳光。
如此又过了两年,元旦的时候,叶阑珊从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演员那里找到斐然写给她的卡片,暌违十年,看到上面的笔迹她只觉得恍惚,她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假山后面,她收到的那盒罗汉果,盒子里那张写了三个字的字条。而如今,在他写给她的话里,她终于知道他当年不再让她出现在电影和人生里的那个原因。
他说,阑珊,你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枝头,你需要的,是天空。
他是枝头,可他放走她,让她飞向了天空。
更新时间: 2020-09-09 2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