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你素手做羹汤,永远不漂亮

发布时间: 2020-01-23 21:01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宁愿你素手做羹汤,永远不漂亮

文/陈若鱼(来自鹿小姐

在失去你的这些年里,我也终于明白,你多么完美,又多么独特,而我永远都成不了另一个你。

01我大概是你这一生最大的败笔

你一直都是个有艺术追求的女人。

你爱抽烟,爱喝酒,爱旅行,喜欢读《佩德罗·巴拉莫》,最喜欢的电影是《穆赫兰道》。你喜欢一切看似高深莫测的东西,好彰显你品位独特。

你把自己划进艺术圈,结交一些留着长发、衣着怪异的人,朋友圈里的动态,不是在意大利看歌剧,就是去荷兰看画展。你很有钱,但你从来不买名牌包。你身材很好,却常常穿着宽松的裙子和廉价的平底鞋。你说艺术是贫穷衍生的产物,艺术是曲高和寡的孤独。

对此,我不敢苟同。但我从来不与你争辩,就像有一回,你给我打电话说你发现了一部好电影,我只冷冷地告诉你,我不感兴趣。

你在电话那头说:“你真是一点也不像我。”口吻里的失望,我已经习以为常。我没有任何艺术细胞,既不抽烟也不喝酒,喜欢看周星驰,追十几档无聊的综艺节目和肥皂剧。

我也没有遗传你的美貌。你总说外表不过是一张皮囊,人重要的是内在,如果是个相貌平平的人说这话我还能信,如果是你,我觉得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手段。

因为你已经习惯了你的美貌,也习惯了你的美貌带给你的好处,而我,注定此生都要淹没在芸芸众生里,普通得像沙漠里的一粒沙。

所以,我明白,我大概是你这一生最大的败笔。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

可是,当我真正意识到失去你的那一刻,我还是哭了。

02我虽然那么不喜欢你,但不想有人取代你

你是我的母亲。从我出生起,我就跟你相依为命,一起住在郊区两层小楼里,那里还有独立的院子。那是外婆送给你的成年礼物,而你则在四个月后给她回了礼——一个刚出生的外孙女。

外婆曾问你,到底谁是我的父亲,但你从来不肯透露哪怕一个字。

外婆为了你的名声,打算对外宣称我是你的妹妹,但你不同意,还没心没肺地抱着我招摇过市。很快,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女儿。

十八岁的时候,你才刚进大学,但生了我之后,你就退学了。

你一直很爱看书。从我有记忆开始,你总是盘着腿坐在窗边看书,咖啡色的窗帘被风吹起边角,你的长发微微飞舞,美得像一幅画,而我坐在一旁的儿童车里,只有我哭了,你才会过来抱我一下。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少哭,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儿童车里睡觉,醒来后也只是玩你买给我的布偶。

在我五岁的时候,你离开了一段时间。在一个清晨,你将我抱去外婆家,我忘了你说了什么,但从那天开始,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你。但是,你会打电话回来,外婆把听筒放在我耳边,我听见你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外婆让我叫你妈妈,我就是不肯叫。你尴尬地笑了笑,说你在长白山,那里的冬天会下雪,屋顶上堆满了厚厚的雪,屋檐上还有闪闪发光的冰锥,在山顶上可以看见朝鲜。我不知道长白山在哪里,更不知道朝鲜,对你的描述一点也不向往。

对于一言不发的我,你无趣地挂了电话,很久都没有再打回来。

没有你,我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是从幼稚园升到小学,铅笔换成钢笔,脚越长越大,小小的鞋子一双双被锁进杂物间。晚上我做了噩梦,外婆会轻拍我的背,哄我入睡,外公会给我唱歌。当别人问起我爸爸的时候,我不会装傻,而是转移话题,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为什么离开,直到有天晚上,我睡不着,去敲外婆房间的门,听见她跟外公的对话,才知道你恋爱了。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大概是你喜欢上一个男人,所以你才撇下我,千里迢迢从南方去了北方。

我以为你就像隔壁家夏小茉的爸妈一样,她说她爸妈离婚了,她妈妈去了外地,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虽然很少想起你,但是想到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还是很难过,站在门口哭起来。外婆听见动静后过来抱我哄我睡觉,可是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只有你,早晨终于睡着了,也还是梦见你。

可是,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毕竟年幼,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夏小茉也忘了。但是不久后,夏小茉的爸爸给她找了一个新妈妈。新妈妈对她特别好,给她买很多零食和好看的裙子。

夏小茉说,让我外婆也给我找个新妈妈,我摇头,那一刻我又想起你,小小的心里蓦然一阵酸楚。

我虽然那么不喜欢你,但不想有人取代你。

03我们实在是太不像了

你从北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

那天,我从学校回来,一进家门就听见了你的声音。你站在客厅跟外公说话,穿着咖啡色的毛衣裙,长长的鬈发垂在肩头。你转身看见我,屈身蹲下来,对我招招手。

“苏藻,过来。”

我愣了一下,一步步走过去,还没走过去,你就跨出两步抱起我,然后我听见你说:“哎呀,苏藻长大啦,快要变成大姑娘了。”

我僵在你怀里,闻到你身上重重的烟草味。我捏住鼻子踢着腿要下来,你薄削的身体禁不住我折腾,笑着把我放下来。然后,你拉着我去看你给我带的礼物,有很多好看的衣服、我没见过的零食,还有一只比我还高的熊玩偶。

虽然我没笑,但是我心里很开心,不是因为你给我带了礼物,而是你终于回来了。

那天晚上,你抱着我一起睡,月光淡淡地洒进来,窗外秋风萧瑟,但我在你怀里觉得很温暖,恍惚地睡去。不知睡了多久,我忽然被哭声惊醒,冰凉的液体流进我的脖颈里。我不敢睁开眼睛,只装作迷迷糊糊地翻身,然后将我小小的手臂覆在你肩上。你忽然停止哭泣,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哭,直到后来很久以后,我才听外婆说,你跟那个男人分手了。他想跟你结婚,但是你不愿意。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再回到北方去了,你会留在我身边。

因为,你回来不久后,我们就搬回了郊区的独立小院。每天早晨,你会给我扎马尾辫,然后去早餐店里吃早餐;晚上放学前,我总能一眼看见你的身影。那些妈妈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聊天,聊孩子的学习成绩、报什么兴趣班,只有你与众不同地站在角落里。你刚染的粉色头发像一只高傲的火烈鸟,在人群里很是醒目。我知道那些妈妈总是侧目看你,那眼神惊艳里带着轻佻。

当然,你从不回应她们的目光,也不与她们为伍,甚至从来没有考虑过给我报兴趣班。你说,当小孩子就好好做个小孩子,小孩子可以选择要不要报兴趣班,也可以选择是玩还是学习。

这真是离经叛道的想法,但这是我对你唯一一次赞同,因为我实在讨厌上兴趣班。我更喜欢看书,或者看动画片。

那天,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你身边。你牵起我的手,昂头挺胸地走到街上。经过橱窗时,我看着小小的自己和你,在那个小女孩都喜欢听“你跟你妈妈长得真像”的年纪里,我们实在是太不像了。

当有人问我“苏藻,你怎么一点也不像你妈妈”时,我知道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种羞辱。我小小的心脏装不下这样大的挫败感,我开始越发不喜欢你,也不让你去学校接我,因为对那个年纪的我来说,我没有我的母亲好看是一件挺丢人的事。

04那一瞬间,我忽然就原谅了你

我十岁的那一年,你才二十八岁,依然风华正茂,但外婆说你变得成熟了。我不知道她说的成熟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再穿喇叭裤,染五颜六色的头发了。你开始喜欢穿长裙子,戴驼色的围巾,穿布鞋,曾经钟爱的高跟鞋也束之高阁。

很快我就知道原因了,你又恋爱了,这一次对象是个作家。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深夜,你悄悄地带他回家,却刚好被睡醒之后出来找水喝的我碰个正着。你看着我,眼里满是慌乱,而他就站在你身后。他穿着跟你同色系的衣服,布鞋也是同款,朝我笑了笑。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求助似的看向你,你却忽然拉着他出去。五分钟之后,你一个人回来,什么也没说,就给我倒了水,然后陪我一起睡。我闻着你身上的烟草味,安稳地睡去。

在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个作家。我想,一定是人家知道你有个女儿,所以不要你了。这样想的时候,我竟然有种难以名状的成就感。

不久后,外公突然决定让你去公司上班,再渐渐地把公司交给你管。你那么爱自由,我以为你肯定会拒绝,没想到你只犹豫了几分钟就答应了。

那天晚上,你忽然来问我:“你有没有觉得外公老了?”

我点点头。这几年他身体不太好,头发也白了许多,他开始完全像一个老人了。而你作为他唯一的孩子,将来他离开以后,你必须将他创办的公司继承下去,你别无选择。我忽然就明白,这大概就是你的成熟吧。

只是那时候我还不懂,既然外公会老会死,那有朝一日你也会老会死。孩子和父母的生命轨迹永远是相反的,就像站台上两辆方向相反的火车,一辆驶向终点,一辆才正要启程。

你开始去公司上班之后,我们虽然住在一起,但见面的时间少了许多。我每天早晨起床时,你已经去上班了;晚上我睡觉之后,你才会回来。一开始,我还会等你回来,但每次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渐渐就习惯了自己睡。

你请了一个保姆照顾我一日三餐。保姆会梳很多种发型,不像你只会单调的马尾辫。她做的饭也很好吃,于是我每天早晨起床之后都有热气腾腾的早餐,你买了几年的炖汤锅终于派上用场。保姆说她每天都做这些给她的女儿,女孩子就要好好保护。我想起连面都煮不好的你,在山药排骨汤的氤氲热气里悄悄红了眼眶。

你很聪明,不喜欢的事情也会做得很好。外公称赞你是块经商的料,你也只是笑笑。我以为你以后都会在办公室里做女强人的时候,你又刷新了我对你的看法。

周末,你明明可以陪我,却选择去跟那些奇怪的人一起去搞什么行为艺术。也许是我觉得太委屈,那天深夜,我忍着困意一直等到你回来,质问你为什么不待在家里,为什么不陪我,为什么一点也不在意我。

你蹲下来看着我,擦掉我的眼泪,说:“苏藻,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每个人都该有自由的灵魂和追求。”

“可是,你这是不负责任。”我一本正经地说。

因为开家长会的时候,你从来都不出现,老师说你不负责任。

你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反驳你。你欣慰地笑起来:“苏藻,你长大了。”

你很少笑,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那里仿佛住着一条不会干涸的溪流,我仿佛是在这一刻才注意到你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纹路。我想起外婆脸上的褶皱,想起夏小茉说,大人们都会死掉的。死掉是什么意思?就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再也不回来了。

那一瞬间,我忽然就原谅了你。

05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你只是为了带我见识你曾见识的美好

十三岁,我从小学升到初中。

你带我去买衣服,一条青山色的连衣裙,还有尖尖的小跟鞋,配上可爱的棕色小包,我从试衣间里出来,你的眼神亮了亮,说真好看。

店员也跑过来,看看你又看看我,然后说:“你女儿长得挺像你。”

那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像你。我看着镜子里的你和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确实有点像了,尤其是眉眼,细长的眸子清澈澄净,笑起来眼角弯弯的。

因为店员的话,我点头买了那一套衣服,然后期待着开学的日子。可是,我没想到当我穿着那条裙子和那双小跟鞋走进教室的时候,会有那么多的目光朝我射来。我在那些瞪大眼睛的表情里,有一些慌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喜欢独特,喜欢别具一格了。你热爱这种被人仰望的感觉。

但是,很快我又被打败了,因为所有的女生都不喜欢我。她们从不跟我说话,连老师也说我太爱打扮了,还说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

我一回家就把裙子换下来,想换一套合适的衣服,可是衣柜里清一色的裙子让我不知所措。最后,是我拜托保姆帮我买的衣服,短袖、短裤和凉鞋,我终于成了一个正常的女生。可是,你懊恼地戳戳脑袋,看着那些被我扔出衣柜的裙子,实在看不出它们有什么问题。

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问题,大概就是老师说的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吧。

在我进入青春期之后,我们之间就不太平了。

你要开车送我去学校,我偏要骑自行车;你从不过问我的功课,我却总能名列前茅;你会突发奇想去学校看我,而我则跟人说,你是我小姨。

初二那年暑假,我本来跟同学约好一起参加夏令营,结果你硬要带我出国旅行。你说我长大了,该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哭着跟你一起去了泰国,从曼谷到芭提雅,又去了清迈。

你穿着比基尼,吸引无数男人的目光,而我穿着连体泳衣被你按在水里学游泳。之后我们一起去浮潜,看海里色彩斑斓的鱼群和珊瑚。那一刻,我承认你的决定是对的,不出去走一走,永远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从泰国回来之后,我们在开学之前又去了香港。我们一起看了两场书画展,听了根本听不懂的歌剧,然后买了一堆东西回来。

初中三年的暑假,我们去了很多国家,看过各种不知所云的艺术展。在我看来,一直是我在陪你去看,却从来没想过,工作那么忙的你,为什么会腾出时间来去看你已经看过的东西。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你只是为了带我见识你曾见识的美好。

06你终于笑起来,美丽而耀眼

在我十五岁的尾巴上,你忽然开始沉迷于画画,工作以外的所有时间都在画画,书房里有成堆的画纸,你身上的烟草味变成了墨水味。

对此我一点也不意外。你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等你画齐白石的虾像虾的时候,你就会立刻投身其他的爱好。

但是,我没想到你会坚持这么久。到我高二那年,你依然在坚持画画,不仅会画虾,还会画凡·高的向日葵。你拿着画好的作品,像个小女孩一样跑过来给我看,我自然没有给你想要的回答。

但你无所谓,你在书房里看着那幅画,笑得很痴。

我们之间最严重的一次争执,是高二下学期。那时,四月梅雨季才刚开始,一整座城市都是湿漉漉的。那天我感冒了,提前跟老师请假回家。我以为你会在公司,想趁此机会去看你昨天熬夜画的画。其实你画得很好,我只是莫名其妙地口是心非。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书房,却听见里面有动静。在我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整个人都蒙了。你一丝不挂地侧躺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束向日葵,而你对面坐着几个男人,他们面前都摆着画架,在我推开门的那一刻,齐刷刷地向我看来。

你也怔住了,惊慌地看向我,迅速抓起身边的裙子。我砰的一声关上门,十秒钟之后,我又轰然一声推开了门,那时你已经穿好了衣服。

“都给我滚!”十七岁的我,像一个疯子一样嘶吼着,手里举着剪刀,把他们没完成的画划得稀巴烂。那些人都被我吓到了,慌忙逃窜,而你始终站在沙发前。我看也不看你,转身跑出书房。

我打车去了外婆家,扑进她怀里失声痛哭。不管她怎么问,我也不说,只是不停哭。晚些时候,你来接我回家,我却看也不想看你,一看见你,我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外婆只以为我们闹了小矛盾,就劝你回去了。

我在外婆家住了好久,可是,你躺在沙发上的样子和那些男人猥琐的脸,都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天,我放学后,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你。你看我的眼神像不知所措的小鹿,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我忽然就心里一软,慢慢走向你。你终于笑起来,美丽而耀眼。

现在我已经和你一样高了,我们肩并肩走在街上。你去给我买冰激凌,老板还以为我们是姐妹,对此你光明磊落地说:“她是我女儿。”

我倏地心里一动。在我的印象里,我从未听你说过这句话。你总是连名带姓地叫我苏藻,不像别人家的孩子有可爱的小名,女儿这个柔软的称呼更是很少有过。

因为这一丝明显的讨好,我还是跟你回家住了。

07你需要多大的勇气才给了我生命

临近高考的时候,我意外收到一封表白信。

是我们的班长,他在放学的时候忽然塞给我一封信。我已经十八岁了,知道这封信代表的意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恋爱完全没有任何向往。

我在回去的路上看完信。班长在信上称赞我聪明乖巧,言辞之间对我满是欣赏。但我并没有什么感觉,也不喜欢老实巴交的班长,就随手将信塞在了口袋里。

被你发现那封信,是个意外。那天,保姆请假回家了,你又正好有空,就帮我把衣服塞进洗衣机里,结果那封信不合时宜地掉了出来。

你拿着信敲开我房门,脸上带着些许莫测的笑意,我的心扑通狂跳。夏小茉前段时间喜欢上隔壁班的一个男生,男生给她写的信被她爸爸看见了,她爸爸将她一顿痛骂,还警告她不能早恋,她哭了好几个晚上。

我不知道你会拿着这封信如何教训我,于是我做好了被你教育的准备。

但是,你不仅没有说我任何一句不是,反而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笑着说:“苏藻,你有喜欢的人啦!”

我一怔,木讷地摇头,我才不喜欢他。

你把信还给我,你还说,当你意识到这封信是情书的时候,你就合上了信,你不能偷看我的隐私。我收下信,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时候,你忽然坐在了我身边,跟我讲起了你十八岁时的故事。我们第一次彻夜长谈。

那时候,你刚上大学,很快就遇见了你喜欢的男生。他读的是建筑学,正打算出国留学,但是你们还是很快坠入爱河。不久之后他就去了意大利,你们和平分手,不久后你就发现你怀孕了。

“他是我爸爸?”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关于父亲的消息,哪怕只是被你一笔带过。

你点点头,我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联系他?”

你沉默了片刻才说:“他一心想成为建筑大师,如果他知道有了你,肯定会选择留下来。我不能那么自私。”

我很想质问你,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自私地对待我,可是我问不出口。虽然你别具一格,虽然你也曾离开我,但是你给了我最好的生活,外公外婆也很爱我。你年少生子,人生和前途尽毁,你需要多大的勇气才给了我生命,所以我没资格这样质问你。

关于父亲,你没有多说,只说你们已经失去联络,而你也不会再去找他。

“那你为什么没有再结婚?”我问。

“为什么要结婚?我有你就够了。”你说得轻描淡写。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你不管跟谁恋爱,都会事先告诉对方,你有一个女儿,那些男人却表示无所谓。他们每一个都跟你求过婚,但是你说,你这辈子只想守着我,于是那些爱慕你的男人一一撤退了。可是,不知情的男人们仍旧对你趋之若鹜。

那天晚上,我们聊到天透亮。你把我搂在怀里,我嗅到你身上熟悉的味道,恍惚地睡去。

08我的自作聪明会让我抱憾终身

高考分数出来之后,我问你高考志愿填什么专业,你说随便我,什么都可以。你没有像其他父母一样要求我必须离家近一些,也没有红着眼眶送我去学校。

最终,我去了北京上学。也许我还是暗藏着一种能够遇见父亲的希望,学的是建筑学。既然我长得不像你,那我一定像他吧,如果遇见了,我一定能够认出来吧。

我去念大学之后,我们还是很少联系彼此。我从保姆那得知你依旧在练习画画,也开始学着下厨了。你说,等我回去的时候,要亲自做一顿饭给我吃。

我在遥远而又陌生的北京,忽然哭了出来。

也许从未真的远离,到如今真的隔了数千公里的距离,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也会想你。我把你跟我的合照设置成了手机屏保,室友看见之后也以为你是我的姐姐。我骄傲地说,你是我妈妈。

说完我才愣住了。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跟人这样介绍你。室友夸你年轻又漂亮,我压制住心里快要满出来的骄傲。

我以为要熬到寒假才会见到你的时候,你忽然来北京看我了。你打电话给我,说你已经在校门口了,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简单的短靴,化了淡淡的妆。在许多同学惊艳的目光里,你悄悄附在我耳边说:“我特意化了妆,应该不会给你丢脸吧?”

我看了看一如既往耀眼夺目的你,重重地摇头。

我带你去了后海,从烟袋斜街走到南锣鼓巷。夜风迎面而来,在人潮灯海里,你挽着我的手,脸上笑容缱绻,月光淡淡地洒在你肩上,我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你在北京只待了两天,第三天我送你去机场。你说等我寒假回去,我就可以试试你学的菜。你说你最近画画有进步,等有空了拍给我看。你还说等明年春天,带我跟外公外婆一起去斯里兰卡度假。我看着你神采奕奕的样子,笑着说好。

到机场之后,我送你到安检口。你一直催我快点回去,不然天就要黑了。我朝你挥手,然后走出机场。看着傍晚的晚霞和人来人往的街头,我忽然有些想哭。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才刚刚分别,我就已经开始想念你了。

但是你回去之后,我们仍然很少联系,一个星期都不会打一通电话,以至于你要办画展还是夏小茉告诉我的。她说在街上看见你要办画展的广告,还拍照给我看——你穿着墨绿色的长裙子,手持画笔端坐在画架前,一旁简单地写着:苏黎曼个人画展。后面还有时间和地点。

我决定给你一个惊喜。

我跟学校请了假,买了那天的机票。到了画展前一晚,你终于打电话给我,说你要办画展了。我装作不知情。你说这次我不在,等我在的时候再办一场。我在电话这头笑着说好。

第二天一早,我就赶去机场,可是没想到飞机晚点。你的画展是上午十点钟开幕,我就快要来不及了。我急不可耐地催了好几遍,到八点半才终于登机,终于飞回去还能赶上,我已经开始想象你见到我时惊讶的表情了。

我在飞机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年轻时候的你,长发垂肩,美得不可方物,你牵着我的手,往一树盛开的梨花前走去。

我醒来时,飞机已经开始下降,我看了看手表,还来得及。一出机场我就去找你了。我故意没开机,不让你知道我已经回来了。

但是我没想到,我的自作聪明会让我抱憾终身。

09他既辜负了你最好的年华,也辜负了你的余生

那天,展馆出了意外。我赶去的时候,现场一片狼藉,救护车刚刚抵达,被警戒线拦在外面的人仍惊魂未定,也有人哭天喊地,其中包括外公和外婆。

他们白发苍苍的两个老人被人拉着不让靠近展馆,一向体面的外公跪在地上,脸上布满泪痕,外婆一直哭喊着:“快救救我女儿黎曼!她还在里面!”

我以为这还是梦,是我在飞机上做的一场噩梦。外公看见了我,他一遍遍唤我“小藻”……声声入耳,而我的心疼得快不能呼吸,我终于认清这不是梦。

展馆突然倒塌,很多人都被埋在了里面,当然也包括今天的主角——你。

消防兵从一片废墟里捞出一个又一个人,有伤的,也有死的。最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你。你穿着白色的大衣,长发凌乱,满脸是血和尘埃。我看不清你的面容,不知道你最后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不是笑着的。我想走到你身边,他们却拦住我,还问我是谁。

“我是她女儿。”我说。

他们遗憾地朝我摇摇头,说你已经没有呼吸了。我不相信。我僵硬地走到你身边蹲下来,握着你的手。你的手还有余温,可那些血染红了我的手。

“我回来了,我来看你的画展了。”

“是不是很意外?”

“你怎么不说话?”

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是外婆忽然跑过来抱住了我。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你身上,外婆的眼泪砸在我身上,很疼,我想你也很疼吧。

可是你为什么不说话?哪怕只是叫我一声“苏藻”,也好啊!

他们一遍遍跟我说,你已经走了,可是我还是不相信。我跟外婆帮你擦干净,给你换了一身漂亮的裙子。我们坐在你身边,跟你说了一夜的话,你也不理。

第二天,外公找人来带你走,说要送你去殡仪馆。我当然不答应,死死地抱着你,最后还是被他们无情地拉开。我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你的葬礼上了。

请原谅,我还是没有办法能留住你,留住那个美丽的你。

你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都会想起你。如果我没有自作聪明地关机,也许我会打电话给你,听一听你的声音。如果我早一天回去,还能再跟你彻夜长谈一次。可是,这一生,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去世的两天后,我在报纸上看到展馆倒塌的新闻。那个叫李明意的建筑师,这一次,他赔光了所有的家底,还要面临牢狱之灾。新闻上说他曾留学意大利,这是他回国以后负责的第一个项目。报纸上还登了他的照片,薄薄的单眼皮,眉梢有颗痣……

我摸了摸我眉梢的痣,忽然笑起来。这世界真可笑,真可笑啊。

去北京之前,我去找过他一次,我们谈了赔偿事宜。他看我的眼神有些迟疑,但我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那一瞬间,他是否想起你。

但是,苏黎曼,你知道他其实只有留学的光环,实际上连个三流建筑师都不算吗?

他既辜负了你最好的年华,也辜负了你的余生。

10我永远都成不了另一个你

今年,我大学毕业,你正好四十岁。如果你还活着,你的眼角应该已经有了明显的细纹,身材稍微走样,但还是那么美,穿着长裙子招摇过市,偶尔少女心泛滥起来,可爱得要命。可是,这样美好的你,还没开始老就死了。

我从北京回到这座城市,住在我们曾住过的两层小院。我每日都去看望外公外婆,偶尔想起你,也偶尔梦见你,在梦里吃了很多次你为我做的饭,也很多次醒来后泪流满面、惊慌失措。

苏黎曼,你有没有也梦见我,有没有也想起我?

苏黎曼,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

苏黎曼,你带我走过宽广大道,看过繁花似锦的世界,却从来不懂,我只想过平凡的生活。我宁愿你素手做羹汤,永远不漂亮,平凡得像所有母亲,哪怕衰老固执,哪怕啰唆嫌人,但至少……至少你在我身边啊。

苏黎曼,你不知道,其实我有多羡慕你。你用自己的方式活着,不落俗套,却一不小心就活成了人人羡慕的样子,自由洒脱,永远都满怀激情地去尝试所有热爱的事情。但我知道,你不结婚不是真的有多洒脱,终归是顾及我的感受。

在失去你的这些年里,我也终于明白,从前我不喜欢你,不过是出于强烈的挫败感。

你多么完美,又多么独特,而我永远都成不了另一个你。

编辑/眸眸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9-05 11:09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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