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念
在你的生命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你们从小就吃在一起，玩在一起，闹在一起，抱在一起。你是男孩子，她是女孩子。可当年那么小的你们，有水枪一起打，有树杈一起爬，有狗洞一起钻，彼此不分男女。
01
D仔上学的时候总会在每个生日当天，祈求老天爷保佑自己快快长大，最好能马上上班挣钱，这样他就可以彻底逃脱老妈的魔掌，不必再听她千篇一律的絮絮叨叨。D仔认为那才是最自由、最快活的人生。不过如果不能很快长大，那送他回到6岁以前也是可以的。
6岁的D仔性格内向，见了长辈不爱说话，却唯独跟院子里的囡囡最玩得来。囡囡比他大了一岁，那时候已经在上小学。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D仔一直把囡囡当作姐姐来看，每次看到她，都是一副很崇拜的样子。
说起来，囡囡也真是鬼灵精怪，她知道自己是比D仔大呢，就在D仔爸爸妈妈面前自称是他的姐姐，并且暗地里对D仔行使着他爸妈的权利。每当D仔调皮或者惹她生气，她就会气呼呼地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他，说：“阿D，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这样，你以后就找不到媳妇。”
什么媳妇不媳妇的，那时睡觉都还尿床的D仔才不会把囡囡的话放在心里，不过仰头看着比他高的她，D仔果真安分了很多，也不在其他小
朋友面前胡闹了。不过，D仔是个记仇的人，他在心里暗发毒誓，等长到8岁，一定要制服囡囡，可是他忘记了，他长囡囡也长，等他8岁囡囡就9岁了。哈哈，可真是个木头呆子。
别看D仔和囡囡有时候互相怄气谁也不让谁，可真要说到亲密，大院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让D仔这么心甘情愿去保护的女孩了。
那个年代的小孩，没有电脑玩甚至没有电视机看，他们玩的是跳房子、跳绳、和泥。D仔最喜欢玩过家家了。有一次，两组小孩在大院里同时玩这个游戏，另一边少一个女孩做媳妇，囡囡自告奋勇要过去。D仔开始觉得没什么，可后来一看囡囡“真的当了别人的媳妇”，他一下就着急了，跑到那个小男孩面前，扯着嗓子教训人，不许你抢我的媳妇！声音太大，两堆儿人都听见了他的话，被教训的那男孩也趁机起哄，“哦！哦！哦！D仔要娶囡囡，囡囡不害臊！”
D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大了，他不放心地朝囡囡看去一眼，只见此时的囡囡，已经被他们给气哭了。
D仔一下慌了神，跑去囡囡跟前，“你别哭了别哭了，我说错了还不行，你不是我媳妇还不行？”听到这句话，囡囡乌拉一声，哭得更大声了。
02
小孩子没有隔夜仇。第二天，囡囡又笑着找D仔玩去了。平时囡囡要上学，陪D仔玩的时间很有限，只有到
了寒暑假，两个人才会形影不离，不管去哪都腻在一起。
看不到囡囡的时候，D仔总是感到莫名的发慌。有那么一两刻，就连糖果和动画片都不能安慰他的失落。D仔那时候不知道，原来这就是依赖一个人。
有一天，D仔去囡囡家找她玩。刚进门就听到里面有激烈的争吵声，原来囡囡的爸爸妈妈在吵架。而囡囡呢，正蜷缩在一角抱着头大哭。D仔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立即冲过去用手抓住了囡囡的胳膊，然后拉着她就要向外走。
他一路拉住囡囡走进了自己的小屋，拿出珍藏许久的连环画递给她，“囡囡，你看，这个《西游记》可好看了，我最喜欢里面的齐天大圣，它有七十二般变化，陪着唐僧一路降妖除魔可神气了！”
囡囡就接过书，认真地看起来，看着看着她破涕为笑。D仔看着笑起来的囡囡，突然很想要快快长大，不是为了找囡囡“报仇”，而是想用厚实的臂膀去保护他，像厉害的孙猴子那样去保护她。
03
那时的天总是蓝的，那时的水总是绿的。那时的日子也仿佛漫长得永远没有尽头。那时的D仔最喜欢到村头的小池塘去戏水玩耍。
特别是在盛夏。池塘里放养了很多小鱼和小虾。D仔就提着红色的小水桶，爬到最下面一层的台阶上去捞东西，不过他的运气不太好，每次至多能捡回一些小蝌蚪。
池塘的岸上周围栽种
满了桃树。那个季节，每棵桃树都结满了桃子，硕果累累。D仔没抓到鱼就去祸害那些树，被看果园的老伯教训了也不知道几次。但因为是小孩子嘛，更多时候老伯还是会给D仔摘几个又大又鲜的桃子。
得了桃子的D仔，别提多得意了。他举着两个大桃子兴冲冲地跑去囡囡家里，见到她就递上一个，“囡囡，囡囡，你猜，齐天大圣最喜欢吃什么？”囡囡看看手里，笑哈哈地回他，“桃子呀！”D仔便心满意足地对准手里的桃子，张开嘴巴咬下一大口。
04
这年暑假，D仔已经上了一年级。囡囡上了二年级。D仔仍然喜欢去池塘边玩耍，还非要带上囡囡。囡囡已经学了社会课，知道小朋友不该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当然她也不想D仔去，于是就死拽住他不让去。
可D仔实在玩心很重，头一次拒绝囡囡的好心。挣脱开囡囡的手，就径自跑远了。
囡囡很生气，好几天都没理他。
直到暑假过去，D仔在学校偶然碰见了囡囡，发现她正和另外一个小男生说说笑笑，当即窝了一肚子火。
“囡囡，我们去玩单杠吧？”D仔明明憋了一肚子火，可为了夺回囡囡，他还是忍着上前搭话。
“不去。”囡囡的回答利落干脆，却也着实让D仔难过。
“你真的不去吗？”像是在做最后一搏。
囡囡不再说话，抬头看看身边的小男生又看看D仔，还是对
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D仔脸上立马多云转晴，拉住囡囡的小手，两个人尖叫着跑开了，只留下那个小男生在原地发着愣。
05
原本以为他们可以这样手拉手一起上高中，念大学，参加工作，一起长大。可是，囡囡的爸爸妈妈吵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凶，最终竟闹到了离婚的地步。
囡囡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哭了，从家里跑出来问D仔，“阿D，你说啥叫离婚？以后我是不是就没爸爸了？”
D仔比她还要小，更不明白大人之间的事。他着急地跑回家问妈妈，把妈妈吓一跳。听清楚事情原委后，妈妈告诉D仔，离婚就是囡囡的爸爸妈妈要分开了。
囡囡哭了，小脸脏兮兮的。D仔妈妈赶紧把她接到家里来，用温水替她洗了脸。妈妈温柔地对她说：“囡囡，现在你还小，无法理解大人的苦衷，不管你跟了谁，都要开开心心地长大。”就在这时，D仔“哇啦”一声大哭出来，问他妈妈，“囡囡会走吗？”
真叫D仔猜中了。等待办理手续的这段时间，囡囡被法院判给了更有经济抚养能力的妈妈。最迟半个月，囡囡就要跟着妈妈到另外的城市生活。
另外的城市，在这之前，D仔从来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他仅有的8年的生活经验中，这个小村庄和囡囡就是他全部的世界。他甚至以为，未来的岁月这些依然会是他的所有。
他很难过。人生第一次尝到分离的滋味，这个小小男子汉不知道该怎么来表达自己的悲伤与无奈。那些天，他坚持把自己关闭在房间里，闷闷不乐。妈妈急坏了。
直到有天，囡囡来敲他的房门，小小的稚嫩的声音透过一道木板传进来，“阿D，我就快走了，我们最后再快乐地玩几天好不好？”
D仔突然回过神来，对啊，既然注定要和囡囡分开，那在分别到来之前，就跟她再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吧！
06
囡囡已经办了退学手续。D仔呢，为了陪她，凡课必逃。两个人去田野里打滚撒野，乘着风大声笑。他们一趟又一趟，把整个村子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逛了个遍。D仔神秘地怂恿囡囡，你都要走了，不去小池塘看一眼？
囡囡彻底被她激起来好奇心，走！
两个人跑着跳着去往小池塘。D仔跟值班的老伯要了一个捞鱼的网。老伯原是不给的，还告诉D仔私自打捞村委会是要罚钱的。可是看着两个小朋友楚楚可怜的模样，再加上D仔说囡囡就要走了，我想抓一条大鱼给她看，看过了就放走，老伯才答应的。
站在池塘下的最后一节台阶。D仔心里有些害怕。他以前来了那么多次，可没一次抓到过鱼的，别说大的了，小的也没见过。不过为了囡囡，这次他豁出去愿意尝试一把。
十几分钟过去了，除了一些淤泥，D仔居然连蝌蚪也没抓到。
此时已值初秋，池塘边有些冷。囡囡看到D仔无功而返，焦急地拉D仔的胳膊，“咱们回去吧，你看，那边的牌子上写着，不让我们靠近水。”
D仔偏不服。他说，“怕什么，这个池塘边上很浅的，我们又不会到水里去。”
囡囡嘴上不说，可她明白D仔这是非要捞到大鱼不可。
或许真是走了狗屎运，刚说完这话没多久，一条鱼就在D仔的网里扑腾起来。D仔使劲一捞，这鱼虽不算大，可起码比没有强。这回可算在囡囡面前露了个脸，他不禁得意扬扬。
“看见了吧，这是我送你的告别礼物。”D仔忍不住趾高气扬。
囡囡低着头，仔细看了网里的那条鱼一眼，飞快地对他说，“快把它放到水里去吧，你看它痛苦的！”
“扑通”一声，水面上飞溅起几朵小水花，鱼在他们眼前游了一下，不见了。
07
到了分别的那一天，D仔没有出现在囡囡面前。她被妈妈拉着一路走到了村口，在那个牌坊底下，她们等待，然后就有去往Z城的车拉上她们走了。
D仔伤心地躲在一个圆形的柱子后，默默地注视着那对母女，注视着囡囡。他看到囡囡正不安分地四下张望，D仔知道，她正在寻找自己的身影。
一行热泪缓缓地从他的眼角流下，他在心里对囡囡说：“再见了，姐姐。”
08
离开囡囡以后，D仔原以为自己会活不下去。他确实难过了小
半年。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终于长成了一个个子挺拔的少年。那些没有囡囡的日子，他不再是一个只会依赖姐姐的笨蛋。
第一年，他不需要她保护就有胆量走过村后头那家有只恶狠狠大黑狗的门口；第二年，他独自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到十里之外的镇上；第三年的夏天，他一个人去了曾和囡囡抓鱼的池塘，那里已经被石头填成了陆地，听说过几年，还要在上面盖起民用房。
什么都有点变了，又什么都没有变。
他上了初中，又考上了镇上的高中。D仔很平安顺利地一天天成长着，夜深人静的时刻，他还是会想起囡囡，想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和他一样讨厌背书的时光，一样渴望再长大一些，直到可以张开翅膀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那时候还流行写信。D仔鼓起勇气，问囡囡爸爸要了囡囡现在的地址。他不想把信件寄到学校，因为他不想囡囡同学误会他们之间纯洁的友谊。可如今来到十八岁的年纪，他对囡囡的感情还只是小时候那样吗？他自己也不太确定。
囡囡很快有了回信，说放寒假要回老家看爸爸。D仔心头一惊，这是终于要见面的节奏吗？
09
在老房子那里，D仔终于如期等来了囡囡。不过她长成了一个漂亮爱笑的女孩，穿着一件好看的粉红棉袄，看上去那么可爱，那么美丽。
当听到囡囡热情地叫他的
名字时，他的耳朵如过电一般，整个身体被击中，那一刻，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囡囡的感情变了，他喜欢她，像任何一个青春期的男孩喜欢一个十九岁的女孩。
他也热情地回应了一下囡囡，然后看到她冲自己递来一个纸袋，打开一看，里面是囡囡写的厚厚的一本日记。
翻了几页，D仔乐了，那上面写满了童年的回忆和对D仔和小山村的思念，也记录了囡囡这些年不在他身边独自熬过的那些时光。好的，坏的，因为有了今天的重逢，所以一切便有了意义，D仔的眼神忽然闪过一道光，把囡囡的美丽的身影点亮。
虽然没有正式问她愿不愿意，可他已经十分笃定囡囡的心意和他们的未来。
更新时间: 2021-04-09 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