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小君
情书
我、葛树和杨姗姗是高中三年级的同班同学。葛树长得很高挑，论综合气质，在班里仅次于我，当然他往往不能清晰地认识自己，所以他一直不肯承认。葛树是理科天才，但成绩的落差并不能阻止我们成为朋友。因为葛树有一点不如我，那就是写情书。
当年的我，常常以一顿中饭、一支雪糕、一个烤红薯的价格出售300字以内情书。葛树央求我帮他写一封情书，情书的读者就是杨姗姗。
葛树把一听可乐递到我面前，腆着脸，兄弟，这次你一定要帮我，要煽情，要湿了姗姗的眼睛，湿了撒哈拉的每一粒沙子。下次考试我让你抄个够。
我高冷地咳嗽一声，我是那种人吗？你不但要给我抄卷子，还要帮我做作业！
葛树眼睛眨都不眨，没问题，只要你写得好，我当牛作马。我不可思议地看了葛树一眼，男人为了追女人，对自己可真下得了狠手啊。
我酝酿着情绪写下葛树人生中第一封情书。
杨姗姗：
你好。
虽然与你只隔着一条对角线，但是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虽然我每天都能看见你，但是我每天都控制不住的思念你。
我想念你穿短裙的样子，我甚至像一个女人一样去逛了商店，想买一条你的裙子，把它裱起来，挂在我家浴室的墙上，每天早上磕两个头，上三炷香，让它保佑我早日和你结成连理。
每天早上，我都在对你的思念中起床，开始一天的生活，请原谅我这个深情的流氓。
我现在郑重向你宣布，我要丧心病狂地追求你，至死方休。
葛树
绝望
葛树看着情书半天没说出话来。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出泡妞界的至理名言：永远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葛树当然愿意被撑死。下了晚自习之后，我和葛树埋伏在杨姗姗回宿舍的路上，她渐渐走近，我拍了一把葛树的脊梁，小声命令他，去吧，莱西！葛树像一条拉布拉多猛地蹿出去，直挺挺地站在杨姗姗面前。杨姗姗被吓了一跳，冷冷地盯着葛树。
我躲在树丛，被蚊子围攻，想死的心都有了。谢天谢地葛树终于重启了，从袋里摸出带着体温的情书递给杨姗姗，然后转身跑了。杨姗姗握着情书愣了愣，面无表情地走了。我如蒙大赦。
当天晚上，葛树一宿没睡，心里想象了无数个杨姗姗之后的反应。第二天，情书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校园大门口的宣传栏里。我和葛树得知消息的时候，据说连门卫大爷都能倒背如流。匆匆忙忙赶过去，发现宣传栏围着里外三圈的学生，就像古时候科举放榜的盛况。我和葛树拼命挤进去，终于看到那封情书无辜地和一堆红头文件一起，皱巴巴像是被十二指肠消化过。
我俩对望一眼，我眼里满是熊熊的怒火，而葛树眼却是深深的绝望。晚上熄灯以后，我和葛树偷偷跑到宣传栏，把情书拿下来，撕成了粉碎。
当然，一切为时已晚，写流氓情书的葛树已经成了校园红人。我安慰葛树，这个杨姗姗太不厚道了！就算她不喜欢你，也不能做出这种事啊！
第二天葛树被赵光明找去谈话，中心思想就是葛树影响特别恶劣，但看在成绩好的份上，罚写5000字检讨。
葛树走回教室的时候，同学们用复杂的目光审视着这个倒霉男人。葛树坐回座位上，一脸欲死的表情用力写着检讨。这个时候，杨姗姗猛地站起来，走到葛树面前。葛树抬起头，看着这个可怕的女人。
杨姗姗说，葛树，你跟我出来一下。同学们发出嘘声。我怎能错过这个历史性的时刻？我赶紧溜出去。
杨姗姗终于开口说话了。葛树，你知道那封信是怎么回事吗？葛树叹了口气，你贴上去的。杨姗姗摇摇头，当天晚上，我蹲在女厕偷偷看你给我的情书，看完了之后，我很感动，我从来没收到过这样的……情书。我把情书塞到牛仔裤的屁股口袋。我在学校里名声不好，我们宿舍的人都不喜欢我，所以，情书就被她们捡起来贴到了宣传栏。
葛树听完傻了。我也傻了。
约会
从那天开始，葛树和杨姗姗之间的力场发生了扭曲，两个人分泌着费洛蒙。几乎是赌气似的并肩走在校园里，坦然享受着别人的指点。而我的灾难也随之开始了。
杨姗姗生日，葛树借了我的钱买礼物，害得我和他一起吃了两个礼拜的馒头加豆腐乳，吃得满嘴口腔溃疡。
大冬天，杨姗姗和葛树在树林里偷偷约会，我负责放风，一有风吹草动我就学猫叫。这对狗男女在树林里你咬我啃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外面捂着耳朵跺脚独饮西北风。我两只脚都冻伤，上课时脚穿在棉鞋里钻心的痒。时至今日，我都为我的无私奉献感到无比骄傲。
不过葛树和杨姗姗的地下情还是被赵光明发现了。赵痛心疾首找到葛树，你这样的好学生，高考是要进211的，怎么能在高三早恋呢？怎么能跟这样的女孩早恋呢？
葛树转述给我，然后问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多人说她坏话？其实我也很好奇，风骚有错吗？对于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来说，爱穿短裙、露大腿有错吗？
下了课，葛树和杨姗姗对望，通过眼神交换着信号，我知道他们又要去小树林里约会了。葛树出发之前，我暗示他，谣言猛于虎，你可千万别乱发飙。葛树没说话，转身走了。回来的时候，耷拉着脑袋面如死灰。我心想坏了。
他拉着我爬出去，到拉面馆点了几瓶啤酒。他说，她就丢给我一句，葛树，我们分手吧。我男朋友回来了。我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等我男友回来的时候不那么寂寞。现在你的使命完成了。
葛树脑袋里像是响起了防空警报，他问杨姗姗，我哪里比不上你另一个男朋友？
哪里都比不上。杨姗姗转身走了，脚步轻飘飘得像是一只彩色的蝴蝶。葛树看着杨姗姗的背影，感觉到自己的心口被狠狠地开了一枪。
那天回学校的路上，整条马路被葛树吐得满目狼藉。
蝴蝶
葛树和杨姗姗的恋情结束了。我不用再给他们放哨了。但我难过。我甚至痛恨杨姗姗。
可是葛树不让我说杨坏话。葛树说，至少在我心里她是个好姑娘。从此，葛树报复性地开始冲刺高考，深夜躲在厕所里画几何辅助线；早上，我都在葛树背单词的声音中醒来。他说，我要有个好前程，不能让杨姗姗的男朋友比下去。
这样也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疗伤的方式，疯狂学习听起来还挺健康。直到高考，葛树没有和杨姗姗说过一句话。葛树如愿考进了211院校。而毫无意外地，杨姗姗只能上专科。
毕业晚会结束后，杨姗姗找到了葛树。这一次我没有去放风。葛树带着一种报复心理，俯视这个伤害自己的女孩。
杨姗姗还是第一个开口。葛大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分手吗？葛树说，因为你男朋友回来了。杨姗姗苦笑着摇摇头，因为赵光明找过我。赵光明跟我说，杨姗姗，你和葛树的人生不一样。他是要进211的，你别毁了他。杨姗姗当然不想毁了葛树，只能毁了她和葛树的爱情。
葛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打击得体无完肤。杨姗姗却云淡风轻，葛大树，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要让你重新喜欢我，我只是不想让我喜欢的人一直恨我。杨姗姗说完，转身往外走，脚步还是那么轻飘飘，像一只彩色的蝴蝶。
葛树在原地站了一整夜。
喝酒
高中毕业，葛树去了北京，我去了烟台，杨姗姗去了北方小城临沂，开始了各自的大学生活。在现实中，童话里的Happy Ending往往不会上演。葛树和杨姗姗这段恋情就留在了两个人的十八岁。也许这也是一种圆满。
三年之后，我和葛树回到学校附近，想找当年我们一起喝酒的拉面馆。可惜拉面馆早就拆掉了。我们两个人只好找了一家大排档，坐下来，点了几瓶啤酒，一如十八九岁、杨姗姗跟葛树说分手的那个夜晚。几瓶酒下来，葛树思念着杨姗姗，我思念着那时候的自己。
葛树醉醺醺地问我，你说杨姗姗那时候才十八岁，怎么就能做出这么大义灭亲的事儿呢？
我笑着对葛树说，可能丫电视剧看多了吧。葛树喝了一口酒，笑了。
他说，真他妈想念姗姗啊。
更新时间: 2019-08-05 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