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繁浅
生命中的这场相遇,让她这一生有了更盛大的意义。
【一】物是人非
黄昏时分,雷声隐隐,厚云着了墨,将天空鼓成膨胀的一团,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桑晴正在进行负重训练,小腿上绑了沙袋,在空旷的室内训练场一圈一圈地跑着,汗水浸湿了军绿色的短袖衫。
加训还未结束,训练场的门突然打开,新来的队员气喘吁吁,满脸急色:“桑队,朝夕桥下有人落水,请求紧急支援!”
“通知一三一水上救援队,带好装备,争分夺秒。”桑晴眉头紧皱,神经绷紧,她解开沙袋扔在一边,立刻按响紧急集合铃,率先赶往朝夕桥。
朝夕桥离这里很近,水域广,水底长了不少黏滑的藻类植物,情况复杂,再加上今天这么恶劣的天气,极大地增加了救援难度。
雨丝织得越发密,从灰蒙蒙的天幕挂下来,如同一面不透风的雨帘。他们训练有素,行动迅速,桑晴冲在最前面,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已经抵达桥下。她头脑冷静,极快地查看现场情况,落水者在水里沉浮,状态很差,池岸赴救的条件达不到,只能下水。
这里桑晴带队训练过几次,水况她熟悉,只是暴雨造成了许多难以预测的因素,能见度也不高,给救援带来了许多不确定性。
“你们到了这里,要牢记生命永远是第一位,我们的使命,就是和时间赛跑。”这是她加入水上救援队的第一天,老队长说过的话,桑晴一直奉为至上真理。
“我先下水,你们两个用救生艇接应,”桑晴向两个有经验的队员下达指令,“要小心靠近。”
“桑队,这样下水很危险,要不我去吧。”有人主动请缨。
桑晴从小就是牛脾气,认准了的事不撞南墙绝不回头,倔得不行,这点困难压根不放在心上,更别提后退,她早已观察好位置,不由分说地扎进朝夕河,朝落水人游过去。
雨势减小,岸边亮起了几盏路灯,影影绰绰,被雨水拨弄出暗黄的绒边。落水的是个女孩儿,长发漂着,双手双脚奋力挣扎。桑晴近了身,颇费了些力气才制住她,嘴里安慰道:“我是一三一水上救援队的,你一定会安全,不要动,相信我。”
那女孩儿终于盼来救星,仿佛绝望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勒住桑晴的力气简直大得不可想象。桑晴拖拽着她游了几步,饶是一向体力好,也有些受不住。
桑晴急喘两口气,努力调整气息,再把女孩儿的脸扳到仰面的角度,口鼻露出水面,让她得以呼吸。
女孩儿很年轻,秀丽中带着纤弱,细眉细眼,如春风剪过的柳叶,有一种极具辨识性的美。尽管许久未见,又是在这样的场合下,桑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落水女孩儿是祝倾然。
许是这个意外的愣神,也或许祝倾然挣扎的幅度太激烈,救生艇靠近时,桑晴一个下意识的托举动作耗尽全力。雨天水冷,她忽然感到右腿抽搐,心里暗道不好,下一秒,大量的水涌入口鼻,她立刻感到难以呼吸,整个人仿佛变成一张轻飘飘的纸,坠入水底。
“队长!”“队长!”惊慌的喊声接连响起。
岸边,宋言正给方游眠撑伞,雨滴砸在纯黑的伞面上,绽开朵朵透明的花,腾起绵绵的薄雾。雾气却漫不进那双狭长深邃的眼,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桑晴,眼看那道身影落水,方游眠几乎连半分犹豫都没有,立刻提步,急欲下水救人。
宋言死死拉住他:“你那么怕水,难道不要命了!”
方游眠低吼:“哥,她有危险!那不是别人,那是桑晴!”
宋言大方游眠几岁,自从他被方家收养开始,几乎和方游眠一起长大,亦兄长亦朋友,当年去南城做康复治疗,也是他送方游眠前往。宋言叹了口气:“游眠,这已经不是在南城,物是人非,这四个字你应该懂,如果决定放下,就彻底放下。”
【二】自来熟的小克星
方游眠初来南城,是七年前。
这里和他长大的来城不一样,来城四季如春,方游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雪,而来南城的第一天,就遇上了大雪纷飞。
鹅毛似的雪飘飘洒洒,寒潮来了几轮,家家的房檐下都吊着透明的冰凌,尾端尖锐,密密排着,仿佛冰雕玉琢的童话世界。
货车上了年纪,周身罩着旧漆废铁,发动机的声音格外响。清晨,灰扑扑的天,货车“突突突”地掰开小镇的眼睛,一直到桑家的小院前才停下。
宋言从驾驶位上跳下来,从后面的货车厢里搬下一张轮椅,轮子陷进积雪,他晃了几下,直到确定轮椅放稳,才去开副驾驶的门:“游眠,到了。”
方游眠透过脏兮兮的车窗审视着陌生的新环境,路很窄,树却多,排在两边,枝干算不上粗壮,外圈裹上了一层稻草用来保暖,天寒地冻,到处都是光秃秃的,见不到半片绿色,没有丝毫生机。
车门打开到最大,寒风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宋言架着方游眠的胳膊把他抱下来,放到轮椅上:“游眠,桑大夫能治你的腿,凡事听话,不要任性。”
方游眠神色冷淡:“言哥,别白费力气了,我的腿是治不好的。”
“胡说!”听到他又说丧气话,宋言提声,目光严厉,“只要你配合治疗,肯定能恢复得和以前一样。”
方游眠笑了一声,似讥讽:“我有什么资格做一个健康的人?”
每次只要说到这个话题总要不欢而散,宋言还想说什么,被忽然插入的声音打断。
“正步——走!一二一!一二一!”朱红色的门突然打开,清脆嘹亮的声音响起来,一个女孩子踢着正步神气十足地走出来。
女孩儿很瘦,短发盖不住耳朵,剪得短而乱,眉眼平平,称不上漂亮,而且特别怪。
天这么冷,方游眠套了羽绒服仍然冻得手脚冰凉,女孩儿竟然只穿了一件单衣,甩着手臂抬着腿,动作很标准,炯炯的目光始终向前看。
眼神扫到方游眠,女孩儿的表情明显一顿,接着几步踢到他面前,“啪”地收脚立正,敬了一个礼:“方游眠同志你好,我是桑晴,欢迎你来我家。”
方游眠头一回见这种打招呼的方式,他抬眼,有些刻薄:“没吃药?”
明明是句带点挑衅的话,桑晴却吃了一惊,连忙扭头往左右看了看,塌下肩膀,小声问:“喂,你怎么知道我没吃药,我刚才把药倒掉的时候观察过,绝对没有人发现,你是不是偷看我?”
“……”
方游眠难得语塞,憋了半天,才反驳:“我没有!”
偷窥女生什么的,他怎么可能做这种毫无底线的事情,再说了,从这头凌乱的短发来看,她要是不说话,方游眠还以为这位下雪天穿单衣的是个身强体壮的弟弟。
“那只能说明我们特别心有灵犀,”桑晴倒是会总结,还硬是文绉绉地扯上两句,“那个什么‘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大才子李白的千古名句。”
从出事以后,方游眠惜字如金,大部分时间是在沉默,可今天面对胡言乱语的桑晴,他实在忍不住纠正:“是谁?”
“我一看你就没好好学习,这都不知道,就是李白,爱喝酒的李白。”
方游眠冷声道:“我把李商隐的棺材板压紧了,你继续编。”
“啊?”桑晴有些害羞地挠挠头,“这两个人都姓李,名字实在太像,我搞混了。”
她的害羞只维持一秒,很快又活跃起来,脚步轻巧地转到方游眠轮椅后面:“作为回报,我推你进去,相信我,这段路将会是你的奇妙旅程。”
“不……”一个“用”字还没说出口,桑晴已经飞速推动轮椅,路上积了些雪,很滑,这反而称了她的意。她推着轮椅快速跑几步,然后借力往前滑行一段,嘴里还“呜呜——”地配着音,语气兴奋:“方游眠同志,是不是感受到了风的速度,刺不刺激、惊不惊喜?”
雪冷冷地在脸上拍,他实在没觉得哪里惊喜,也没感受到这段旅程的奇妙,可风吹过耳边,方游眠又觉得有种久违的自由感,刚开始有点恼怒,不过滑了一段路,还觉得挺有意思。
那点开心的种子还没萌芽,雪下掩盖了一块石头,下一秒,轮子碰上石头,因为滑行速度快,桑晴来不及控制方向,轮椅被撞飞,方游眠也以一个狼狈的姿态整个人“扑通”一声扎进雪堆里。
他后悔了,即便一辈子走不了路,他也不该来南城,这样也就碰不到这位自来熟的小克星,更不会脸朝下扎雪里,毋庸置疑,这势必会列入他的人生耻辱表里。
【三】想不想试试
这会儿外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宋言知道桑晴是桑大夫的孙女,看她活泼,也愿意陪方游眠说话,方游眠脾气古怪,没谁受得了他,难得小姑娘不嫌弃,所以宋言自觉隐身,先行一步去找桑大夫交流。
方游眠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落进雪堆里简直找不到人。桑晴顾不得自己的手腕扭了一下,赶紧先把轮椅扶正,又去雪地里扒拉方游眠,先拔萝卜似的把他从雪堆里拔出来,接着不算很费力地给他来了一个“公主抱”。
方游眠躺在这位瘦弱“猛女”的怀抱里,有好几秒的时间完全愣住,直到桑晴把他放进轮椅,叹了一口气,抱怨道:“方游眠,你实在太瘦了,骨头硌得我胳膊都痛了。”
方游眠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原本过于苍白的脸上迅速飞起红晕,又气又恼:“喂,谁允许你抱我!”
被一个女生“公主抱”,这事要是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了?
桑晴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哼”了声:“怎么,你是狮子老虎啊,招不得碰不得,我偏要抱!要是你再这样的臭脾气,我还抱!”
桑晴得意地扬着眉,一笑起来露着两颗小虎牙,黑亮的眼睛闪着光:“生气吗?下来跑两步,有本事来打我呀。”
方游眠快要被气死了,可他也只能狠狠地说句“抱来抱去的,也不害臊”,这句话对桑晴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反而回他:“热心帮助朋友有什么可害臊的,按理说你该送我一面锦旗表达谢意,就写‘万水千山总是情,给个拥抱也还行’。”
越说越离谱,可方游眠除了向这个“小恶霸”低头,根本别无选择。
在接下来治腿的过程中,这种“威胁”无处不在。
虽说良药苦口,可这中药真是比人生还苦,每次都是满满一大碗,方游眠实在难以下咽。他本来就对治腿持无所谓的态度,这下更想“破罐子破摔”,不愿意继续喝中药,谁劝也不听,宋言气得恨不得揍他一顿,又下不了手。
他的小克星桑晴从门边闪进来,拿了一幅字,递给他看:“方游眠,你看我这幅书法作品写得怎么样,有没有得李羲之的真传?”
“王羲之。”
桑晴拱手:“要说有文化,还得看您方先生。”
方游眠本来像块石头,硬邦邦,油盐不进,可一物降一物,一对上桑晴,他不自觉地就会被她软化。方游眠坐在藤椅上,慢慢地向后仰:“别劝,我不喝。”
“谁说让你喝药了,我是让你看看我的新作品。”
那是一张旧报纸,上面鬼画符似的写了四个字“冤冤相抱”,方游眠只瞥了一眼,冷声道:“‘抱’写错了,没文化。”
桑晴拉长声音“哦”了声,坏笑:“我觉得这个‘抱’没写错,想不想试试?”
“……我喝。”
方游眠端起大碗,将里面的中药一饮而尽。
“我告诉你,桑晴……”喝完药,他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还没来得及发火,嘴里猛然被填进一块山楂果脯,入嘴先尝到酸,他顿时两腮一麻,再品就是冰糖的甜。
“好吃吧,”桑晴把一块山楂果脯高高地抛起来,仰头张嘴,果脯丝毫不差地掉进嘴里,她边嚼边说,“我奶奶手艺超好,如果你一直留在我们家,一定能把你喂得白白胖胖。”
【四】带了明亮的暖意
方游眠瘦得几乎脱了相,隔着衣服也看得出嶙峋的骨头,皮肤苍白,没有血色。桑晴虽然也是根小竹竿,可她天长日久地训练,身体倍儿棒,不像他,整天病恹恹的。
“喂,方游眠,”桑晴站在门旁,站得笔直,夕阳余晖投进来,把她笼罩住,似乎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柔的光,“我爷爷说了,你的腿能治得好,你别那么丧气。”
“外面的世界特别特别大,”桑晴的眼睛里都是憧憬,晶亮地看着他,“未来广阔,我们要昂首挺胸地往前走,其他的什么人间苦难,我们看也不要看。”
她指了指已经空掉的中药碗,又看看手中的山楂果脯罐:“你看,哪怕眼下再苦,也总会甜起来的。”
果脯的甜味在嘴里化尽,原来那股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浸透的苦,现在竟然也淡了许多,和甜山楂一中和,反倒别有风味。
不知怎么,常年萦绕在方游眠心头的那片阴云似乎裂了缝,有什么淡淡穿过,带了明亮的暖意。
或许……是光。
如桑晴所说,桑奶奶做饭有绝活儿,除了色香味俱全的正餐外,每天还要给他们两个小瘦猴儿开小灶,方游眠是“骨灰级挑食选手”,竟也跟着吃得津津有味。
况且每次他们两个吃东西时,桑晴总要把最好的先挑给他。
无论什么水果,个儿头大、熟透的都是他的。奶奶做了手擀面,熬了卤来搭配,桑晴也总是认真地撇一勺肉酱多的盖在方游眠那碗面上。
方游眠把自己这碗和她面前那碗手擀面做交换:“你吃这个。”
桑晴不同意:“好吃的要先给你。”
“为什么?”
她不假思索:“因为你值得啊。”
方游眠值得。
他看上去面冷心硬,其实内心深处也有炽热的火焰,初次见到那天,她明明把他摔进了雪里,他还恶声恶气地把羽绒服脱下来扔给穿着单衣的她。
她扭伤了手腕,他嗤笑着说“活该”,可转头又让她用自己带来的跌打药酒。
桑爸退役之前一直在部队上,尽管桑晴是个女孩儿,也始终拿练兵的标准来练她,每天都要训练,把计时的任务交给方游眠。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站军姿,偶尔嘲她几句,却总是把训练时间偷偷缩短几分钟。
桑晴把两根筷子交叉,摩擦几下,嘴里哼着歌,五音不全,听了好几遍,才分辨出唱得是:“你有多么好,只有我知道。”
方游眠拿着筷子的手轻微一抖,他沉默许久,才说:“真傻。”
桑晴吃饭快,一碗面呼噜呼噜见了底,她把嘴一抹,翻了个白眼:“你才傻。”
家里有个瘦脱了相的小伙伴,先别扔,养养说不定会有惊喜。原本皮包骨的方游眠,在桑家的精心照顾下渐渐变得面色红润,那张脸愈发好看,线条精致,眉如远山,眼眸若星。
那时候出了几部爆款偶像剧,方游眠和其中颠倒众生的男主角相比也丝毫不逊色,这种颜值可遇不可求,为了让更多人大饱眼福,桑晴想了个办法。
“想看方游眠的不要急,今天限量十张票,先到先得。”桑晴手里攥着她自制的十张票,对门前排队的人吆喝着。
排队的绝大多数是小女生,都是桑晴的同学或邻居,慕名来欣赏现实中的“主角脸”。这十张观赏票并不卖钱,要用新奇的玩意儿换,她收到过纯手工的细竹笔筒,扑扇着翅膀像是在唱歌的蝉,贝壳粘成的城堡……
袁壮壮隔了几十米,冷眼看着这群叽叽喳喳的小花痴。
袁壮壮人如其名,有两大特点,一是特别高,二是特别壮,他和桑晴既是同桌又是邻居,看着这段时间桑晴整天围着方游眠团团转,坚持每天推他出来晒太阳,连原来两人每天一起的长跑训练都不再按时赴约,心里早就有一千个不满。
他冷哼一声,斜着眼,不屑地说:“就是长得再好看,不也就是一个瘸子,没见过帅哥啊,多看看我不就行了。”
“袁壮壮,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他方游眠不就是个坐轮椅的瘸子吗,谁不知道?”
“废话别说,来,打一架!”
【五】给方游眠道歉
桑晴的人生理念之一——能动手绝不吵吵。
说时迟那时快,桑晴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袁壮壮的衣领,想把他拎起来。无奈对方实在敦实,她使出吃奶的力气试了两下,壮哥纹丝不动。
可为了方游眠也不能输了阵势,桑晴瞪着眼,怒声说:“袁壮壮你别欺人太甚,最好把嘴巴放干净点,方游眠会好的,你也不照照镜子,也配和他比,跟方游眠道歉!”
袁壮壮也是个属倔牛的,他脖子一梗:“头可断,血可流,让我道歉门儿没有。”
趁他梗脖子这个时机,桑晴迅速地抓住袁壮壮的肩膀,同时伸腿一绊。壮壮没有料想到还有这等奇袭,被一下子放倒,只是没想到壮哥实在有力量,她也跟着摔了个狗啃泥。
这一摔可不轻,桑晴的额头和鼻子摔破了,脸上也多了一块淤青。
袁壮壮没想到会弄成这样,整个人吓呆了,看着她摔破的地方直往外渗血,他抓起她的手就想往小诊所跑。
桑晴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她直起腰,甩开他的手臂,目光直视袁壮壮:“给方游眠道歉。”
袁壮壮又气又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个?”
她一字一句地重复:“给方游眠道歉。”
“好、好、好,我服你!方游眠,对不起,是我没素质,这样总行了吧。”桑晴坚定地说:“方游眠会恢复的,你们等着瞧。”
方游眠煮了两个鸡蛋,用纱布裹上,滚在桑晴脸上的淤青处消肿。他俊脸紧绷,语气也不怎么好:“你是不是没脑子,就为了那么一点小事和袁壮壮那样的壮汉争执,你以为你是谁?巾帼英雄花木兰?”
桑晴十分不服气:“谁让他说你!”
方游眠滚鸡蛋的手蓦地顿住,他忽然陷进悠远的回忆,零散的片段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
“游眠,跪下和你祝叔叔道歉,说你知道错了,你会尽力弥补。”
“是因为你怯懦,你没有责任感,才会酿成这样的悲剧,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如果不是你逃跑了,绝对不会成这样,我哥那么相信你,你辜负了他。”
那些哭骂声,这两年几乎夜夜在他梦里萦绕,赶不走、逃不脱,方游眠感觉自己被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住,这张网越收越紧,让他无法喘息,束手无策。
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像桑晴这样,相信他,维护他。
“烫、烫、烫!”鸡蛋在一处停留的时间久了点,桑晴烫得直跳脚。方游眠赶紧把鸡蛋拿起来,下意识地低头,往她肿胀的地方吹了吹。
“方游眠同志,”桑晴严肃地打量他,然后说,“我发现你现在会关心人了。”
方游眠从药箱里拿出碘酒,给她的伤口消毒,手上的动作放得很轻,突然说:“我好好复健,等我好了,你带我去捉蛐蛐吧。”
桑晴一蹦三尺高:“你是说真的?”
这是第一次,他表现出复健的意愿。
方游眠点点头。
“要捉蛐蛐王,”桑晴比画着,“那么大的那种,把他们的蛐蛐都比下去。”
“好。”
事故之后,方游眠终于尝试离开轮椅,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尽管只是挪动了几步就满头大汗,可已经是莫大的进步。
总要面对新生活的,看着天天满脸喜色地跟着他复健的桑晴,方游眠想。
【六】他就是她的小杏树
一年很快过去,方游眠也习惯了在桑家小院的生活。
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有分明的四季,有雨有雪,有阳光有晨露,有桑晴。
针灸和药疗双管齐下,又经过艰难的复健,方游眠终于好了起来,尽管速度不快,可也能如常行走。
在他能走出家门的那天,桑晴喜极而泣,她围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哭得鼻涕冒泡,含混不清地重复:“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呜呜呜……”
她从小就被爸爸当男孩儿养,绰号“小将军”,很少哭,方游眠统共也就见过这么一回。
“真傻。”他早已卸掉了坚硬的壳,眼里泛着温柔的笑意,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她的头发长了些,已经盖过了耳朵,先前自己动手修了一层薄薄的刘海儿,被桑叔叔嫌弃不利索,于是用个向日葵的小发卡别了上去。
桑晴掏心掏肺地哭了会儿,然后把眼泪一抹,开始新计划:“方游眠,开学我们就能一起去上学了,明年我们一起考到B市去。”
她有点脸红,眼神左右瞟着,拿脚尖划着地面:“我要考军校,学很厉害的过肩摔,这样的话就能继续照顾你啦。”
方游眠原来比她高一个年级,现在休学一年,刚好能和她做同学。
他故意板起脸:“你那么傻,谁照顾谁还不一定。”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点承诺的意思在里面,桑晴抬起头,眼底的欣喜根本藏不住。
桑晴小的时候种过一棵杏树,她日夜惦记着,盼它长大结果,后来终于结出了小小的果实,泛着青。她忍不住偷尝,酸得受不了,她心里难受,又不忍心丢掉,仍然坚持帮它浇水,怕贪嘴的鸟啄坏果实,想尽办法去保护它。
终于等到果实完全成熟,黄澄澄的挂在枝头,入口绵甜,让她的心也甜了起来。
面对方游眠正是这种感觉,他就是她的小杏树。
如果不是祝倾然来了,或许她的美梦还可以做很久。
祝倾然背着一个登山包,带着仆仆风尘,等在院子里。
方游眠和桑晴去药园里摘草药,他说要训练她的负重力,非要桑晴背着草药筐,她嘟嘟囔囔,说他没有绅士风度,方游眠优哉游哉地说:“绅士风度是留给淑女的。”
两个人说说闹闹着进了院门,祝倾然回头,眼眶微红:“游眠哥。”
方游眠愣怔许久,似是不敢相信,直到她又喊了一声,他才回神,第一反应就是接过她的背包:“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游眠哥,我原谅你了,你跟我回去好吗?我已经失去我哥了,不能再失去你。”
面对这种意难忘的场景,内心五味杂陈的桑晴自觉退场。
原来他也会很温柔,很绅士,会温声细语的关心,会妥协。
什么一起去B市,见到祝倾然之后,不过成了他们曾经的一句玩笑话。
祝倾然在这里待了三天,第三天,方游眠决定跟着她回来城。桑晴没有挽留,她知道,有些人注定不同路,强求不得。
从祝倾然的口中,桑晴得知他们是青梅竹马,一直以来,两个人的人生目标几乎完全重合,她根本没资格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明明说好未来一起灿烂,可是未来再好再美,也不会有他。
【七】无忧无痛,一生平安
方游眠的腿恢复如初,方家爸妈看他从低迷的状态中走了出来也倍感欣慰,之前的事故没人再提起,生活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只是方游眠自己清楚,有什么已经变得不一样,他的快乐、憧憬,好像被丢在了南城那个小院,再也没有回来。
他遵循父母的规划,大学读了金融类,学成后回来继承父母大半辈子积累的心血,日子每天过得都一样,这辈子仿佛一眼就望到了尽头。
唯有桑晴是他的一点波澜,方游眠像个疯子,始终偷偷探听关于桑晴的消息,知道她如当初所说那样,考进了军校,后来进了扎根来城的水上救援队,搏击过惊涛骇浪,屡次从死神手中抢夺生命。
她绚烂如夏花,就像他初见她时那样,永远无所畏惧,永远生机勃勃。
几年间,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如果不是祝倾然这次落水,他们或许这一生也不会再见到。
好在桑晴没有什么大问题,被领导强制住了两天院,出院前领导劝她:“小桑啊,我知道你要强,个人能力也有目共睹,但是鉴于你的身体情况,我不建议你参与闻峤的救援行动。”
正值夏季,台风过境。受超强台风的影响,临江的闻峤区水患严重,部分居民被困,他们的水上救援队要派遣两支队伍参与营救。
桑晴“唰”地站直,立刻拒绝:“不行,我请求参加!”
“这次行动有风险。”
“越是危险,我越不能退缩。”桑晴目光坚定,“正是因为有迎难而上的人,才会给更多人带来希望。”
办好出院手续,桑晴收到了一束花,没有署名,卡片上只写着八个字“无忧无痛,一生平安”。
只可惜平安没有庇护她。
直到很久以后,一三一水上救援队也没人愿意提起那场救援。
江面波涛汹涌,有一个孩子被水流卷走,载着桑晴的冲锋舟在湍急的水流中失控,她干脆跳下去,奋力游着,只顾救孩子,最后力气耗尽,被浪卷到岸边,受伤严重。
桑晴最后的庆幸,是成功救起了那个孩子。闭上眼睛,桑晴回想起方游眠极度怕水,那年她带他去捡水底彩色的石头,明明是很浅的溪水,他却连肩膀都在颤抖。
她还笑话他:“我看你脾气那么坏,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没关系,我是游泳高手,你一点也不用怕。”
怕水的人落水会有多么绝望,所以桑晴总是拼尽全力去救援,从不放弃。
不要怕,有我呢。
就像当时的她因为像个男生,不是跑步就是练拳,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玩儿,她嘴上说“不稀罕”,其实孤独得要命。
是方游眠来了,才让她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朋友。
老师布置一篇习作,让写一写最好的朋友,她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写谁。方游眠弹她的脑门:“怕什么,有我呢,就写我,题目我都帮你取好了——《我最英俊的朋友》。”
生命中的这场相遇,让她这一生有了更盛大的意义。
【八】今宵别梦寒
时隔多年,方游眠再次回到南城。
赶上一场大雪,他只穿了件单衣,走在泥泞的小路上,竟也察觉不到冷意。
“哥,你知道吗,有一次桑晴带我去捉蛐蛐王,我记得月色很好,晚风很轻,我拿着瓦罐,她在里面垫了层土,然后教我用橡皮筋箍住一张白纸,上面用牙签扎了几个气孔,我们捉了很多蛐蛐,她特别高兴,给每一只蛐蛐都取了名字。”
宋言明白他心里难受,说出来或许会好一些,于是顺着问:“然后呢?”
“然后,”方游眠停住脚步,他本来是在笑的,现下抬眼,长睫一眨,眼眶里便含上了水汽,“然后,我就醒了。
“哥,你说是不是很可笑,这竟然只是一场梦,我答应她的事,好像都没有做到。”
在他对人生绝望之际,是她点燃了他的希望之火,他却无以为报。
方游眠和祝倾然还有她哥哥祝倾之三个人一起长大,那天,热爱游泳的祝倾之非要拉着他去江边训练。方游眠拗不过,跟着去了,没想到出现意外,方游眠不会游泳,只能去找人。
只是这片地方偏僻,方游眠拼命跑,没留意脚下,从坡上跌落,摔伤了腿,祝倾之也错过了最佳营救时间。
事故之后,大家都在指责他,说他胆小懦弱,说他只顾自己逃跑,不管朋友死活,父母匆匆把他塞到这个离家很远的地方,没有人理解他。
如果没有桑晴,或许方游眠一辈子也站不起来。
可他要赎罪,面对祝倾然,他什么也拒绝不得。方游眠不是没有试图抗争过,桑晴来到来城的水上救援队,离他那么近,方游眠想过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去找他的小姑娘,把一切和盘托出。
祝倾然的决绝超出方游眠的想象,他最后只能退缩。
“桑晴一定很讨厌我。”
方游眠甚至连最后一程也不敢相送。
南城有一家纪念馆,用来纪念在平凡岗位做出不平凡选择的英雄,桑晴也在其中,方游眠过了很久才有勇气过来。
恰好投影墙上在放桑晴之前的一段访谈,他是第一次看到。
她还是短发,眉眼长开了,眼睛里光亮不熄,桑晴笑道:“我们常和危险打交道,已经习惯了,我跟队员们说,如果有一天我殉职,墓志铭就写‘遨游海底,长眠土地’。”
遨游海底,长眠土地。
游眠。
原来她什么也没有忘记,只是往事不能再提。
他本来只想要微微萤火,她却赠予一整个宇宙的繁星。
人生最痛苦,不是已经失去,而是太难忘记。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童声合唱团借纪念馆的地方排练,唱的是《送别》,休息间隙,他们奇怪地看到,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对着一个访谈泪流不止。
“别看了,”指挥重新放音乐,“我们再来一遍。”
孩子们收回目光,继续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今宵别梦寒。
要坠落我的梦里呀
文/薄皮大馅
新浪微博: 薄皮大馅
后来他才逐渐明白,所有的喜欢,都是从下意识对一个人特别开始的。
(一)
周五晚上十一点,A大图书馆门口。
宋慕在台阶上坐了二十分钟,五月初的天气,昼夜温差有点大,月亮藏在厚厚的云层里,一闪一闪的星星都发着幽冷的光。她一时冲动从寝室冲出来堵人,这会手都被冻得发僵了。
但身体的寒冷完全无法熄灭她内心的怒火。
十一点零五分,图书馆闭馆的音乐响起。伴随着悠扬的钢琴声,门口陆陆续续有人出来。
宋慕没盯多久,就在人群里发现了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单肩斜背着背包,整个人从气质上就透露出一股不正经的吊儿郎当,偏偏一张脸长得太好,周围频频有女孩子红着脸颊投去害羞的目光。
这就是她的目标——钟向晚。
宋慕顿时站起身,没顾得上腿脚的酥麻,三两步冲过去拦在他的身前,一脑袋撞在他的胸膛上,把他撞得往后连退三步,背抵着玻璃门。她为了平衡身体,双手撑在他身后的门上。
在外人看来,正好是一个张开怀抱的壁咚姿势。
又由于她比钟向晚矮一个头,场面显得十分滑稽与诡异。
被人“咚”了的钟向晚微微偏了一下头,看清了身前的人是谁后,放弃了一切动作,弯唇一笑:“这位妹妹,新型搭讪方式?”
宋慕稳住身形,快速后退,朝他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不是什么妹妹,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你的债主而已。”
钟向晚“啊”了一声,好像现在才认出她是谁一样,挑了挑眉,困惑不解地问:“情债吗?”
宋慕:“……”
“你做梦!”
对于从上大学起,最高纪录是同时做七份兼职的宋慕来说,“情债”这种东西是不可能存在的,和“债”字有关的,只有金钱。
她以前的兼职都是家教、翻译一类靠智慧的工作,直到去年年底才发生变化。
那时她帮朋友救场,在校园歌手大赛中充人数,结果唱歌的视频被人录了下来。她小小地火了一把之后,有个知名直播平台的经纪人找到她。她脑袋一热就签了合同,成了一名娱乐频道的女主播。
宋慕是典型的软妹长相,唱的歌也大多走的文艺小清新的治愈路线。短短几个月,她就吸了几十万粉丝,每天晚上七点到十点半直播,观众人数居高不下。
在吸引来的众多粉丝里,风格最独树一帜的,就是一个名叫“欧拉公式”的怪人。
对,怪人。
说他是黑粉,他却每天都准时蹲守直播间,打赏各种礼物。
说他是真爱粉……他每次在打赏完礼物后的点歌环节,都会忽略弹幕上一片《告白气球》《旅行的意义》等小甜歌的提议,果断而坚定地打下——《我在东北玩泥巴》。
打赏点歌的规矩早已定下,平台也不允许她把礼物退回,她只能僵着表情,在一片“哈哈哈”中,心如死灰地、日复一日地唱着《我在东北玩泥巴》。
结果,这位大哥不知道今天抽的什么风,在她唱完后还挑剔地来了一句“想听东北腔原汁原味的”。
这句话像导火索一样,把她这些天积累的怒火点燃。她实在忍不住怼了回去:“你怎么不在东北舔铁门呢?”
话音落下没过多久,她就被埋伏在直播间的竞争对手,以主播态度不好、攻击观众的理由举报,强行下播了。
她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觉得亏。
宋慕在给平台发去申诉后,就找朋友打听到了钟向晚的位置,杀气腾腾地冲到了图书馆找人算账。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人的脸皮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厚一个银河系。
(二)
“我要做梦的话,就不是情债这么简单了。”钟向晚靠着玻璃门,好整以暇地看着宋慕。大概是觉得距离太远,他弯了点腰,手按着膝盖,和她四目相对,“怎么也得是,宋同学给我一连送半个月的情书吧?”
宋慕已经被气到淡定了,直奔主题:“你到底怎么样才能离我的直播间远一点?”
钟向晚闻言,有些惊讶,但丝毫没有被拆穿马甲的慌乱和心虚,“本来只想安安分分当个观众,没想到宋同学这么关心我,连我的真实身份都扒出来了。”
有本事你就不要在个人资料里填真实信息啊!
宋慕捏紧了拳,深吸一口气:“因为你的捣乱,导致我人设崩塌,粉丝流失,今天更是被封了直播间……”
“四舍五入,你欠我一个亿。”她得出结论。
钟向晚俨然是被她的严肃语气吓到了,整个人一声不吭。
宋慕正要再接再厉,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说他只要再也不来骚扰她直播,恩怨就一笔勾销的时候,面前的人突然上前一步,鼻尖就快要挨着她的,温热的、带着柑橘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以身偿债行不行?”他弯着眼睛,若有所思道,“我觉得,我这张脸还是挺值钱的。”
宋慕:“……”
宋慕和钟向晚的恩怨,最初是起源于一场咖啡厅事故。
新学期刚开学,宋慕兼职给几个初中生小朋友补课,地点就在咖啡厅。趁着小朋友们做题的工夫,她去买热饮,路过转弯处,正好撞见一个个子很高、身材十分优越的男生在角落跟人视频聊天。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宋慕没忍住,目光从他的脸上滑过,不得不感叹一句“真是赏心悦目”。
“……宝贝,乖乖的啊,好好吃饭,等放假,我就回去看你。”
男生应该是在和女朋友讲话,声音又苏又温柔。宋慕脚步一顿,很快转向了吧台。
结果,端着热奶茶回去的路上,她撞见了她始料未及的一幕。
——那个刚刚还在和女朋友视频的男生,正在和人联谊,并且对面坐着的几个女生,似乎都被他的外表蛊惑,对他表现出了明显的好感。
宋慕沉住气,一边讲课,一边观察那边的情况。等到那桌有女生要去卫生间,她立刻跟了过去,三言两语和女生说清楚了情况。然而对方显然是被男生的美色诱惑,并不怎么相信她说的话。
宋慕没有气馁,正要继续劝说,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她说的是真的,我不是什么好人。”
宋慕猛然转过头去,对上一张英俊漂亮到过分的脸。
男生的嘴角挑起一个有些轻佻的笑,话是对那个女生说的,眼睛却看着宋慕:“所以……小心一点。”
女生愣愣地看了他们俩一眼,不明所以地跑回了座位。
宋慕耳尖滚烫,她是出于好心来提醒人家不要被骗,但是背后说人坏话,还被抓到,这种情形实在尴尬。她像被钉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男生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她睁大眼睛,见他嘴巴张合,轻轻地吐出一句话:“我的联谊泡汤了,你是不是得对我负责,宋同学?”
(三)
如果说在被抓包的那一刻,她心里还浮现了几分愧疚,那在听见他还敢让她负责以后,她心里就只剩下强烈的愤慨。
她并不奇怪他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十有八九是上次校园歌手大赛的功劳,但她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在心里可惜了两秒: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就长在了这种人身上。
一气之下,甩了对方一个白眼就转身离开的宋慕,没料到还会有和他再见面的一天。
四月初,A大和A市其他几所高校联合举办了一个含金量很高的创业大赛。宋慕的室友拉了她还有其他专业的朋友一起组队,朋友又拉来了自己班上的大神助阵。
等第一次在图书馆开会商讨分工情况,宋慕才知道,这个名叫钟向晚的计算机系学神,就是她在咖啡厅撞见的男生。
和跟自己有过节的人一起共事,宋慕心里难免有几分别扭,但看钟向晚弯着笑眼看她,笑得又好看又坦然。
不过,在谈起正事的时候,钟向晚倒是收敛起了一贯散漫的态度,格外认真地提了不少有用的建议。
即便宋慕用有色眼镜看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优秀。
钟向晚接下来还有课,和他们开完会后就先走了。留下的几个人讲完正经内容就开始八卦,话题不由自主地就开始落到他头上。
有人问:“这么一个大帅哥,肯定有女朋友吧?”
宋慕在心里“呵”了一声,就听见把钟向晚拉来的那个男生说:“钟向晚?他根本没有女朋友啊,跟我一样的单身狗,而且是个猫奴,每天都要和他家猫视频……”
视频。这个词一下戳中了宋慕的神经,她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吧……
她颤巍巍地试探着问:“钟向晚……他们家的猫叫什么名字?”
男生略略思索一下:“好像就叫‘宝贝’,还是他妈妈取的名。”
完了。
她是什么傻子啊……不分青红皂白,听了一句话就断章取义地冤枉人,破坏了人家的联谊,还给人家摆脸色。
宋慕一时间面色煞白,羞愧得恨不得就投入黄浦江,以死谢罪。
她不喜欢装鸵鸟逃避责任,发现自己错了以后,立刻在临时组建的小组微信群里找到钟向晚,添加对方好友,备注里写满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以至于钟向晚通过她的好友申请时,发来的第一句话是:“我加了台复读机?”
宋慕没顾得上回应他的调侃,把自己的八百字诚恳道歉小论文发了过去,并在最后表示愿意为自己的过失付出应有的代价。
只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迷惑没有解开。
那时在咖啡厅,钟向晚自己为什么要附和她,说自己不是好人?
五分钟后,钟向晚看完了她的小论文。
宋慕收到了一条语音信息,她紧张忐忑地点开,甫一入耳的是一声轻笑。
钟向晚的嗓音又沉又缓,像是鼓楼的钟声,一下一下地敲在她的心上,让人禁不住面颊发烫。
“没关系,宋同学,我早就报复过你了。”
并且,我还将一直“报复”你。
(四)
直到某天突然福至心灵,宋慕点进“欧拉公式”的首页,在资料里挖掘出他就是钟向晚,她才知道他口中的报复,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问题。”宋慕对自己说,只要能让钟向晚的心情好一些,弥补她的过错,她愿意牺牲自己的形象。
只可惜她这边单方面做出了让步,现实中的钟向晚却远远没有止步于此。
之后的每一次开会,他都会做出一些让人误会的举措,不是在投票表决的时候深情款款地看着她,说“我都听宋同学的”,就是无论什么分组,都要和她分在一块,丝毫不在意其他组员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一退再退,没料到钟向晚得寸进尺,偏要往她的底线上踩。
眼看着快到寝室门禁的时间,她没空再站在图书馆的门口和他纠缠。
宋慕咬了咬牙:“你要是实在消不了气,就打我一顿吧,我保证不还手!”
女孩紧紧地闭着眼睛,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视死如归,有点可爱。
钟向晚心里好笑,叹了口气,说:“宋同学,虽然我这个人心眼不大,但也不至于为了几个月前的事生气到现在。我今天的确不太高兴,如果你能猜到理由,我就考虑以后换首歌点。”
今天……好像没发生什么啊。
白天参加创业大赛的小组又开了一次会,因为钟向晚上课,来迟了一会,她终于不用强行和他凑在一块,跟另外一个男生一起去采购了物品。她还暗叹了一下今天运气真好。哄女朋友睡觉的故事
宋慕小心翼翼地掀开眼帘:“你……心情不好吗?”
她是有在网上看过科普,男生不定期也会有那么几天情绪反常的。
钟向晚微笑:“你已经用掉了一次机会。”
宋慕:“……”
大约是看出她一筹莫展,钟向晚主动抛出一个提示:“我吃醋了。”
生平头一回听人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种有些矫情的话,宋慕愣了愣,脑海里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个猜测。
“……你们家的猫是不是和别的猫在一起了?”
尾音一落,钟向晚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伸手摁住她的后脑勺,仗着身高优势,把人夹在胳膊底下带走:“两次机会用完了,我们明晚同一时间再会。”
挣扎无效,宋慕被人一路夹着踩着门禁的时间送回了宿舍。
高高瘦瘦的男生还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茫茫夜色里,竟然隐约透出了几分温柔。
宋慕转过身,用冰冷的手背贴着脸颊降温。
她不笨,钟向晚话里的暗示已经那么明显,答案几乎昭然若揭。但她不敢说,也不敢去赌那一个可能,只能逼迫自己把那些暧昧的想法统统按下去。
第二天开播前,直播间准时解封,宋慕给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向天发誓今天再被挑衅绝不回嘴之后,才点击开播按键。
不料,迎接她的,不是粉丝的关心慰问,而是一片毫不留情的笑声。
“哈哈哈,我们木木太惨了,史上第一个这么无辜地被封的主播。”
“ 欧拉公式,别欺负我们木木了,再欺负木木,就哭给你看,哈哈哈。”
“别呀,我听木木唱《我在东北玩泥巴》都听上瘾了。”
宋慕:“……”
她其实说错了。
钟向晚没让她人气流失,反而让她吸了一批和他一样以取笑她为乐的粉丝。
往常在她开播的五分钟内,“欧拉公式”就会准时穿着他的七彩马甲降临直播间,可今天他违背了“明晚同一时间再会”的承诺。
直到直播快结束,惯例等着宋慕唱《我在东北玩泥巴》的观众没见到点歌的人来。有人蠢蠢欲动,打算取而代之,钟向晚才姗姗来迟,慢悠悠地在公屏打出一句话:“我家的小主播,只有我能欺负。”
(五)
钟向晚消失一晚上,是去给后天就要进行初赛的创业大赛小组做最后的扫尾工作了。
他们小组的参赛作品是将股票分析与人工智能结合,创造新型金融计算器。前期的理论投入是宋慕她们几个金融专业的学生负责,后期模型搭建的工程量很大,虽然有三个计算机专业的组员,但把控全局的还是钟向晚。
大佬不光承包了技术,还是小组的门面担当,所以之前在推举上台做报告的代表时,他理所应当地以全票通过。
他也没有推辞,好脾气地笑了笑:“我一个人可能没法解答评委的所有问题,所以还需要一个金融系的搭档。”
话里的暗示意味这么明显,宋慕被人推着被迫往前一步。
钟向晚嘴角一翘:“既然宋同学这么主动,那就预祝我们合作顺利。”
已然无路可退的宋慕只能扯出一个弱小无助的笑:“顺利、顺利。”
专业问题,宋慕不喜欢假手于人。比赛前一晚直播请了假,她专心致志地准备发言稿。同组的室友眼见帮不上忙,自告奋勇地帮她挑选明天上台要穿的衣服。
宋慕对这方面一向不太在意,所以直到第二天在比赛展厅前和钟向晚碰面,赫然发觉他们穿的衣服,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看上去都十分像情侣装。
她目光如炬,带着控诉地看向室友。对方心虚地抬头望着天。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还一脸无辜,抓着她的手腕往前排准备区走,声音隐隐含笑:“好了,小搭档,你现在要跟我私奔了。”
宋慕眼睫毛一抖。
这个人,怎么叫什么,都要加一个“小”字,又轻佻又亲密,简简单单地勾起人无限遐思。
她半天才后知后觉他话里的另一个词:“谁跟你私奔!”
钟向晚施施然道:“抛下他们,我们俩单独行动,可不就是私奔吗。”
宋慕觉得她被钟向晚成功洗脑了。人山人海中,好像真的只剩他们两个人,其他身影模糊地后退,只有眼前牵着她突破重围的人变得无比清晰。
所幸钟向晚在整场比赛中发挥出色,评委频频点头,连带着问他的问题都很温和。他们下场没多久,初赛结果就出来了。他们以前三的成绩顺利晋级两周后的决赛。
展厅里人潮拥挤。比赛刚结束,宋慕就打算去后面找室友,一转身却撞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是几个月前,在咖啡厅里,和钟向晚一起联谊的女生。
她也是来参加比赛的,而且显然也看见了钟向晚,脸上出现了一瞬的惊喜,要从人群中挤过来和他打招呼。
宋慕的步子不由得一顿,脸上本来挂着的笑慢慢地淡了下去。周遭声响嘈杂,她还是能清晰地听见女生的声音:“难得在这遇见,我们合张影可以吧?”
按钟向晚的性格,他十有八九是不会拒绝的。宋慕抿了抿唇,果然听见他散漫的声音:“好啊。”
她克制着自己不要转过头去,下一刻,却有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的肩头,把她半揽入盈满柑橘气息的怀中。头顶有熟悉的嗓音,用半真半假的戏谑语气,慢声道:“但要拉上我的小搭档一起。”
心脏一下子超过了正常负荷,宋慕恍惚地睁着眼睛,浑身的知觉都停留在被他揽住的那片肌肤。
脑海中的安全警报提醒她,应该立刻挣开。
但耳边分明有一道声音响起,告诉她,其实她并不想挣开。
(六)
别扭的情绪没有多停留一刻,照片就拍完了。
钟向晚顺势松开了手,宋慕脊背僵直,眼睛一瞥,正对上那个女生意味不明的表情。
她想起上次还跟对方说要离钟向晚远一点,结果,这会再见面,倒是她和钟向晚混到一起去了。她换位思考一下,觉得难免会让人产生一些别的微妙想法。
宋慕当机立断道:“对不起啊,同学,上次是我误会了,钟向晚他其实……”
“不是渣男”四个字还没讲出口,话就被人打断了:“小搭档,走了,那边还有人在等我们。”
钟向晚说着,转头又对那个女生道:“你应该有我室友的联系方式,麻烦把照片传给他就好,谢谢。”
走出了好远,宋慕忽然开口:“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澄清?”
钟向晚眉梢微挑:“宋同学这么在乎我的风评啊。”
怕她被逗得生气,他才话锋一转,好好解释:“那天联谊,我是被室友拖去凑人数的。没有你,我也会找别的理由脱身。”
“更何况,我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他垂眸看她,仿佛话里有话。
比如……“别人”是指谁,而她在他心里,又算是什么人。
创业大赛的主办方效率很高,初赛的隔天,关于决赛的相关信息就发布在了官网上。为了方便大家讨论比赛,官网还开辟了一个论坛供大家交流。宋慕很少去逛,消息全靠室友传递。
刚看到室友逛完论坛一脸凝重、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时,她还以为是比赛出了什么状况。在她的追问之下,室友才给她看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帖子。
标题是:“初赛冠军那个组是哪个学校的?男生和女生的颜值都好高啊!”
她点进去一看,主楼贴了她和钟向晚在台上发言的照片,尽管抓拍的画质模糊,也扛不住颜值确实能打,看上去十分般配。
前面几层楼都是起哄要联系方式的,然而,渐渐地,在某个匿名用户的引导之下,帖子的风向发生了变化。
“A大的,我认识,那个女生还在××平台当女主播。我也是不理解,好好一个名校学生,为什么要去做这种勾当。”
“这你们就不懂了,直播多赚钱啊,钩钩手指,就有人打赏了。”
“我知道那个宋慕,贫困生嘛,家里很穷,只要赚钱,什么都做的。”
……
仗着匿名这一层保护罩,后面的发言一个比一个说得难听。
宋慕闭了闭眼睛,平静地把帖子看完,然后点了右上角的红叉。
对上室友担忧的目光,宋慕笑了笑,说:“我没事。好歹他们承认我长得好看,还会赚钱。”
因为家境的关系,她从小受到的冷嘲热讽没有少过,但凭自己的本事赚学费和生活费,她从不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也不会把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帖子连续两天维持在论坛首页,楼层直逼四位数。结果,第三天凌晨,再点进帖子里,原先的内容全部被清空了,唯一留下的,是说话不干不净的那几个匿名号,以及他们的IP地址和被扒出来的真实身份,堪称被公开处刑。
宋慕被室友拉过去围观的时候,在里面发现了那个和钟向晚联谊的女生。
她就是不知道,这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究竟是谁。
室友恨铁不成钢道:“你想想我们认识的,有这么大本领的人,还有几个?”
宋慕自欺欺人,想还可能有什么别的对象,可是连理智都在向那个唯一的人投降。她删删减减,最后还是给钟向晚发去了信息:“谢谢你。”
这三个字好像太过干瘪,她叹了口气,又补充道:“我没事,还好好活着呢……不用担心我。”
对面很快回复:“我们的宋同学果然很豁达。”
虽然看不见人,但宋慕脑海里自然而然就浮现了他脸上带着轻笑的模样——眼角会弯起点弧度,不太正经,懒懒散散的,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可是看着你的时候,又好像全心全意,眼中只有你一个人。
宋慕掐断了想象,手机一震,传来了钟向晚的新消息。
“可我会心疼。”
她怔住了。
这一次,钟向晚抢在她之前说:“不是心疼猫——”
而是心疼你。
后半句话,他还没说出口,但她已然知晓。
(七)
白天只要是非上课时间,宋慕都在努力改进他们的企划项目。既然已经被人推上了风口浪尖,她就要做到最好。
小组成员们都很配合她,尤其是钟向晚,几乎是每当她有一个什么新的想法,他就会立刻跟着修改程序,让她查看模拟效果。
那天的消息,她还没有回复,也不知道怎么回复才合适。但面对这样的钟向晚,她也实在没法无动于衷。
趁着他改写代码的空当,她跑去奶茶店大包小包地拎了一堆饮料回来,给他的那杯分量最足。
取悦了钟大佬的不是奶茶,而是这么明显的差别待遇,他勾起嘴角:“贿赂我啊?”
还没等她回话,钟向晚又道:“那就贿赂到底吧,我现在没有空着的手。”
她忍辱负重地举起了奶茶杯,将吸管递到钟向晚的唇边,催眠自己这跟喂幼儿园的小朋友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他得了便宜还会卖乖:“宋同学……的奶茶,真的好甜。”
决赛一共只有十二支参赛队伍,一个下午过去,比赛就正式落下了帷幕。钟向晚带领他们以评委席全票通过的辉煌成绩,当仁不让地捧回了冠军的奖杯。
一行人本来说要去吃什么海鲜大餐,结果还是诚实地屈服于学校门口的麻辣火锅。
夜晚气氛热烈,作为两个最大的功臣,宋慕和钟向晚一起被敬了好几杯。
不知道是谁小声提了一句:“怎么感觉像在参加婚礼给新郎新娘敬酒啊?”
桌上沉寂三秒后,爆发出一阵笑声。酒精发酵,再加上被这么调笑,宋慕脸颊红得要命,不自觉地看了钟向晚一眼。对方姿态比她闲适多了,镇定道:“真是婚礼,就不会是在这里吃火锅了。”
眼看着再待下去,她要被调戏一整晚,吃完饭后,她就以要回去直播为借口,没跟着众人一起去KTV唱歌。但其他人,她能躲开,钟向晚,她却躲不掉。
五月中旬,夜风终于染上了一点夏天的气息,路边有洒水车经过,闷头走路的宋慕被人一把拽了回去,避开被浇得一身水的惨烈结局。
视线范围内一片漆黑,头顶抵着的胸膛能听见心跳声,一切都像催化剂,滋生出了某种冲动。
宋慕猛然抬起头,话没过大脑就脱口而出:“钟向晚,你放过我吧。我不想跟别人保持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特别是你。因为我喜欢你。”
话说完的那一刻,她从灵魂深处感觉到了一种解脱,但现实中她又很快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干笑了两声作为掩饰,她道:“女孩子喝醉都会胡言乱语,你不要相信。”
气氛一瞬间冷寂下来。
钟向晚定定地看着她:“宋慕,你知道你这句话很矛盾吗?”
“你是让我不要相信你喜欢我,还是不要相信你是胡言乱语?”
文科生宋慕同学这下子是真的被绕晕了。她索性不再抵抗,闷声说:“对不起,其实是我不敢喜欢你。”
前二十年里,她的人生信条都是努力赚钱、努力学习,等毕业后找个好工作。她不敢把精力投向其他事情上,尤其是感情这种会左右她情绪的东西。
尤其是,钟向晚这么耀眼的人。
然而,她小心翼翼藏着的一颗心,早就交到了他的手里,却还不敢让他发现。
眼眶热热的,有控制不了的酸涩上涌,她抽了抽鼻子。钟向晚先她一步,曲指拭去她眼角的一点泪意。
“是我该说对不起,没有做那个先跟你表白的人。”
他认识宋慕,比她以为的初遇,还要早几个月。
他的室友喜欢看宋慕的直播,还给他们安利过好几回。起初他不以为意,直到某天被一个难题困扰,许久都睡不着,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个直播页面。她的声音像是自带什么安抚治愈的功效,听着回放,竟然让他精神慢慢地平稳下来。
再然后,就是在咖啡厅里,他第一次正面和这个小主播相遇。
他一向对女生敬而远之,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她,就无师自通了怎么逗女孩子玩,被她误会成什么渣男,也没有生气。
后来他才逐渐明白,所有的喜欢,都是从下意识对一个人特别开始的。
钟向晚低下头,轻声道:“我做事习惯了稳妥,以前总是在想,什么时候确定了你的心意,再表白。是我不好,让你不安了这么久。”
“‘欧拉公式’还有一个含义,是把一切纷繁复杂都归于虚无、归于平静。”
“或者说,把我归于你。”
(尾声)
晚上七点,一贯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钟向晚,脸上头一次出现如临大敌的表情。
宋慕眼睛弯成月牙形状,乐不可支,挨在他的旁边坐着,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于是,忙碌了一天守候在直播间,等待听宋慕唱歌回血的观众们,不光发现今天的直播没开摄像头,而且从耳机里传出的是一道陌生的男声。没有任何开场白,他上来就开始唱直播间名曲——《我在东北玩泥巴》。
一时间,弹幕滚动如潮。
“我木木呢?怎么是个男人的声音?”
“主播忘记开变声器了???”
“有一说一,这个小哥哥的声音好好听啊!唱这种沙雕歌曲都苏苏的!”
……
三分钟后,歌曲结束,唱歌的人才不疾不徐地做了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欧拉公式。”
——也是宋慕的钟向晚。
更新时间: 2021-02-23 2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