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米炎凉,纳言
玉瓷迷录目录
第一章:玉瓷迷录(一)
第二章:玉瓷迷录(二)
第三章:玉瓷迷录(三)
第四章:玉瓷迷录(四)
第五章:玉瓷迷录(五)
第六章:玉瓷迷录(六)
第七章:玉瓷迷录(七)
玉瓷迷录(二)
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巧合,有的只是必然的结果
05
周围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连乐青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她紧紧抓着钟维勋裹住她的大衣,辩解道:“你也太小瞧我了,我看他刚刚的眼神不太对,就猜到他可能会对这酒动手脚,正打算找个机会,将两杯酒调过来……酒吧里有什么陷阱,我很清楚的,你别担心。”
一句话让钟维勋定下心来的同时,又让他隐隐有些失落和心疼。
他安心的是,她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没心没肺,她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失落的是,即使两个人一路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她愿意放下心防,不再像以前一样用一层层嬉皮笑脸的壳包裹着自己,将那个真实的自己掩藏得密不透风,而是和他坦诚相对。可是她所经历的那些过往被她这么逞强一般地说出来,他还是觉得心疼,只恨自己不能早点遇到她。
“是吗?”钟维勋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他眯起眼睛,语气低沉,“看来你平时没少来这种地方?”
他的表情是连乐青再熟悉不过的,而这表情对她来说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证明钟某人不高兴了。
最开始,在得知连乐青的工作及其性质后,钟维勋就一直试图帮她找份安稳的工作。几经失败后,他知道,她表面上是为了高额的酬劳而接单,其实和自己一样是因为喜欢和那些古物打交道,她热爱她的工作,也忠于她的每一位客户,哪怕将自己置身于一次又一次危险之中,差点丢了性命也甘之如饴。
他想明白了,这才是连乐青,是她不同于别的女孩的地方。
于是他答应她,以后不干涉她的工作,可那并不意味着,能真正任她不顾危险地胡来!
连乐青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钟某人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主:“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见Keely在一旁,连乐青碍于面子问题,只能硬着头皮跟他抬杠:“钟维勋,你不是也应该睡了吗?你好像还没回答我,你来酒吧做什么呢?”
“啪嗒”一声,一柄折扇在连乐青面前展开,一张过分美丽的脸从扇子后面缓缓露出来,声音却是个男声:“连小姐,这个问题,我替钟大少回答吧。”
连乐青这才注意到温故也在,她早该猜到,是温故将他叫过来的。
温故是个古董商,开了家叫“故人来”的店子,平时游手好闲,没事就在钟维勋身边晃悠,性情也颇有些古怪,素来喜欢穿长袍,活像一个从古代穿越过来的人,不过只要他一笑,就会暴露奸商的气质。
“是我把你家钟大少拉出来的,连小姐,你看,你跟他成双成对好事将近,我还单着,这不是着急吗?”
Keely听他这样一说,不禁觉得好笑:“我没听错吧,因为钟先生好事将近所以着急,看来温老板和钟先生的友情非同一般呀。”
她特意咬重了“友情”二字,语气要多耐人寻味有多耐人寻味。
温故连忙摆手,轻声说:“老钟凭实力单身了那么多年,多少姑娘芳心暗许他都无动于衷,我还以为这世上没人敢接近他了,这不连小姐出现了吗?我就不和她抢了。”
“那这么说来,温老板是来酒吧找女朋友的?”Keely说道。
“Keely小姐说对了。”温故媚眼如丝,巧笑嫣然,这人明明是个男人,却长得极其……好看,用美丽妖娆来形容也不为过。
酒吧里别说女客人,就连不少男客人也被他夺了魂魄。他柔声说道:“我最近悟出了一个道理,何以解忧,唯有喝酒,如果还能像某人那样捡个美人就更好了。”
温故说这话的时候看向了钟维勋,当年钟维勋在那只黄花梨木柜子里第一次见到躺在里面的连乐青,他就这么调侃过钟维勋。
这个画面也在连乐青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说:“温故,你这张脸找女朋友怎么也得找个Keely这样的才配得上吧。”
“连小姐和Keely小姐这样的仙女小姐姐,不容我这双俗眼玷污的。”温故连忙说。
连乐青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温故,不吃他那迷魂药,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这家伙在钟维勋面前唠唠叨叨,说什么不要被连乐青迷住,必须保持清醒,多看看其他美女,别急吼吼地跳进婚姻的沼泽。连拖带拽,才把钟维勋骗到开心酒吧的。
钟维勋见他们把话题岔远,皱了皱眉,他懒懒地放开西装男的胳膊,将他推到一边,而后长臂一伸一揽,便将连乐青圈在了自己怀中。
他个子高,拥着连乐青就朝酒吧门口走去。
“别闹,我们还要找人呢。”连乐青急了,这人总是这样专制,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她的意愿。
“东西被偷走后,一般都会在黑市售卖,叫温故帮你留意一下黑市就行了。你找小偷做什么?这不是本末倒置,刻舟求剑?”钟维勋虽然不知道连乐青最近又接了什么委托,但他知道,这丫头为了工作从来不管不顾,所以也猜出了大概。见她挣扎,却将她的腰收得更紧,同时低下头,朝她的脸靠近,“听话。”
连乐青本能地想挣开他。
“再动你会后悔的。”
他居然威胁她。
连乐青偏偏不听他的,可她刚试着动了一下,钟维勋就忽然低头,一个吻印了下来。
他的深眸亮如天上的星辰,望着她,只望着她,那样专注,仿佛这酒吧的喧嚣都不复存在。那吻原来只是蜻蜓点水,但连乐青在触到他温暖柔软的嘴唇的瞬间,便觉触电一般,刚刚还条理清晰的头脑一片空白——
她和他明明不是第一次接吻,为什么还是会这样?这是爱一个人的感觉吗?还是……
钟维勋感觉到她的身子在他的怀里变软,仿佛他稍一用力,她便要融化一般,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嘴唇从她面前挪开。他微微抬起下巴,眉头舒展开来,眼里藏着戏谑的笑意还有深深的宠溺:“知道怕了?”
酒吧里已经有客人开始起哄,口哨声、叫好声、鼓掌声连成一片。
连乐青想起刚刚的自己,觉得实在是丢人,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敢再造次,小猫般蜷缩在他怀里。这会儿哪里还有一点寻宝猎人的威风,有的只是恋爱中小女生的娇羞。
Keely见惯了连乐青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也很少看到娇羞的连乐青,她的眼神微微一沉,将视线转到其他地方。
而这一幕被温故看在眼里。
温故收起眼里一闪而逝的复杂神色,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继续调侃钟维勋,讲道:“我说钟大少,公共场合这么秀恩爱合适吗?对了,你刚刚说让我帮着查什么,我们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让我帮忙的条件,上次我在你家看到的那只宋代壁瓶,便宜卖给我如何?你考虑一下。”
说到底,温故是个商人,重财轻友、见缝插针才是他的本性。
虽然钟维勋收藏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可连乐青听到温故这么公然地敲竹杠,还是替钟维勋感到心疼,正想要不要发发善心帮他损温故两句,突然看到酒吧入口处有人进来。
来人是个青年男子,穿了件绣着骷髅头的连帽卫衣和紫色光面运动裤,连乐青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行头虽然换了,但眉眼跟大师有几分相似。她多看了这个正笑眯眯地跟一个黄头发的美女打招呼的人几眼,努力回忆视频里大师的模样,再想想论坛上看到的照片……
来不及多想,连乐青灵机一动,突然抱住钟维勋的脖子,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我好像看到我要找的人了,大约七米开外,两点钟方向。”
钟维勋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大师,但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揽着连乐青继续朝前走,就在他与大师擦身而过的瞬间,连乐青突然以一个利落的动作从钟维勋的臂弯中挣脱。钟维勋似乎早就知道她会那样做,借着那电光石火的瞬间,抓住大师的胳膊,接着微微侧身,腾出另一只手猛地拍向那人后背,将他按倒在地。
“你做什么?”大师突然遇袭,吃了一惊,不过,他似乎受过特殊训练,应变能力超快,只见他骤然起身,以头当武器,撞向钟维勋的下巴。
钟维勋略微后退,钳制大师的手的力道放轻,大师趁机挣脱,转身一个回旋踢,将钟维勋逼退两三米,与他正面相对。
大师双手握拳,放在腮边,摆出泰拳的格斗姿势,接着挥着疾风般的拳头,接连不断地攻击钟维勋。
酒吧里的其他客人们围了上来,有人喊“打架了,打架了,快叫保安”,有胆小的女人尖叫起来。
钟维勋接触的格斗术种类繁多,看出大师的路数和缺陷后,决定快刀斩乱麻制服大师。
大师的胸口、大腿多处被击中,很快处于下风。
这时温故和Keely也分开人群,朝钟维勋靠拢。眼见自己就要被擒,大师将旁边一个背着包正要离开的女客人抓住,扣着她的喉咙挡在自己面前。
那女客人惊慌之余悄悄从包里摸出防狼器,可惜被大师察觉,他眼明手快地夺过防狼器对着女客人还有钟维勋一阵猛喷。
趁着女客人尖叫,钟维勋伸手挡住眼睛的空当,他抓住机会,飞也似的冲出酒吧大门。
连乐青第一个反应过来,拔腿就追。
经过高强度的训练,她奔跑的速度已经很快,远超于常人。可是这位大师不知什么来头,居然和她不相上下,而且他的反侦察意识也特别强,专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拐,还不停制造混乱干扰连乐青的视听。
连乐青跑了两条街,眼看他的身影还混在人群中,可一转眼他就溜进了地铁站台。她停下来,看着地铁入口不断涌动的人海,只来得及喘了一口气,不敢耽搁太久,再一次追了上去。
等连乐青再次在人群里找到他的身影时,地铁刚刚到站,大师推开前面排队的两个中学生,挤上地铁。在玻璃门关上的瞬间,他笑眯眯地对连乐青伸出大拇指,指向地下,做了个挑衅的手势,然后还挤眉弄眼地吐了下舌头。
到了下一站,大师哼着小曲,得意扬扬地走出地铁,突然有人悄无声息地跟上来,反剪他的双手,把他拖到角落里,将他的头按在墙面上。
动作太快,力量太大。
大师五官变形,贴在墙面上,想要挣扎,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斜着眼狠狠瞪着制服他的男人。那男人身材高大,面容英俊,表情凛冽,他在电视上见过很多次。
“嘿嘿,我认识你,你是那个鉴定专家吧……”
“认识我的人很多。”钟维勋不等他说完,冷冷地出声打断,并毫不客气地踢了他的膝盖一脚。
大师痛得大叫,双腿不自觉地蜷了起来,人弓着,缩成了一团。
钟维勋这才放开手,眼神却没有丝毫松懈:“别再动跑的念头,对你没好处。”
这时,下一趟地铁到了。
门一开,连乐青就从里面跑出来,她四处张望,见到钟维勋和大师,顿时就明白了——肯定是Keely在布局。
Keely能定位连乐青的手机,见连乐青进入地铁站,便查出地铁的班次和运营时间,估算了大师可能去的站点,跟温故、钟维勋三个人分头堵截。
这些事情两人都不用说出来,凭的是多年合作培养的默契。
连乐青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她快步走到大师身边,单刀直入问道:“严先生的东西在哪里?”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大师一开始想否认,但面对钟维勋威胁的目光时缩了缩。
“别给我装傻。”
“没错,那东西在我的客户手里,连乐青。”大师突然用跟朋友说话的口吻笑盈盈地回答道。
连乐青一愣:“你认识我?”
06
大师喊出连乐青的名字后,面对震惊不已的她,耍帅似的耸耸肩:“嘿嘿,不光是认识,连小姐,你还是我的偶像呢。你在我们这一行可是鼎鼎有名的大神,大家都说你是人形鉴定机,鉴别古董的能力超一流。不过,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也挺普通的?看来传闻都是假的吧?”
说到这里,大师凑过来,想要将她看得仔细些,还伸手想在她眼前晃一晃,可是还没等他这么做,手就被人钳制住了。钟维勋哪容得他这么放肆,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老实回答问题,不该说的别说。”
“钟老师,君子动口别动手啊!”大师一边喊痛,一边讨巧求饶,见钟维勋依旧毫无反应,只好晒笑着表明身份,“好吧好吧。我招,不过能不能先放开我?”
“老实点。”钟维勋冷声说完,松开了手。
大师咧着嘴,甩了甩有些瘀青的手腕说:“我叫孙谦,和连乐青一样是一名寻宝猎人。我虽然是新来的,但是我的梦想是成为寻宝界的一代宗师,所以代号叫大师。”
连乐青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孙谦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一时急了。
连乐青对他这套大言不惭的自我介绍嗤之以鼻,正色说道:“不好意思,大师,我跟你不是一行的,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是寻宝,是盗窃。”
孙谦见连乐青说话这么不客气,直接给他扣上了盗窃的罪名,脸色一变,他嘲讽地说:“你以为你的雇主就那么纯洁无瑕吗?那个胖老太太跟你们说翡翠戒指是他曾祖父传下来的吧,其实是他的曾祖父一九三二年从乡下骗来的,就花了十几块钱。我做这一切不过是替戒指的原主人找回他的失物罢了。”
连乐青觉得这个人异常狡猾,很有做影帝的潜质,戏比她还多,忍不住出声制止他演下去:“孙谦,如果你继续在这里满口胡言,我也不敢保证你全身而退。”
“我敢用我的颜面担保,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孙谦自恋地吹了吹额前的碎发,在连乐青想打他的时候赶紧说,“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行有行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泄露我雇主的信息。不过,既然你我是同道中人,我敬你是前辈,而且我碰巧知道了你雇主的信息,出于礼仪和公平,我不妨告诉你我的雇主与这戒指背后深厚的渊源。”
接下来,孙谦更是戏精附体,绘声绘色地讲起戒指的故事:“那是五六百年前……”
自幼在亲王府长大的庆和与庆喜郡主姐妹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王府的庇护中长大,性格温婉的姐姐庆和自小就喜欢青梅竹马的少年将军傅明钰,可傅明钰却与活泼开朗的庆喜互生情愫。
那一日,紫薇花开了满庭,傅明钰得到了一件宝物,是一颗稀有的帝王绿翡翠明珠,他送到亲王府,跪地请求王爷将二女儿庆喜许配给他。
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他迎娶了他的爱人,小两口恩爱异常。可是好景不长,明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瓦剌大举进攻,明军失利,明英宗朱祁镇御驾亲征,率五十万大军进入大同,新婚不久的少年将军傅明钰也在其中。
郡主那时已有孕在身,她躲开平日里大门不准她出,二门不准她迈的娘,跑到城楼下,目送出征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经过将军府,出了城门。
她心里祈祷着,她的夫君一定要凯旋。
等待的日子那么漫长,平日里活泼好动的少女变了很多。她夜夜对着傅明钰用来提亲的那颗翡翠明珠许愿,希望他平安归来。她日日站在门口的桂树下,盼啊盼,盼啊盼。
可她的愿望最终落了空。
那是一个举国伤痛的消息,大同一战,明军全军覆没。
死讯传到京城,庆喜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上。
“夫人。”下人们飞奔而来的身影,在她眼前渐渐模糊。
她隐约听到了哭声,可是耳朵里嗡嗡作响,然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在病榻前醒来,她的娘守在床前。
“娘,明钰呢,明钰回来了吗?”庆喜抱住娘亲的手臂,问得那样急切。
她的娘亲转过头拭去眼角的泪水,默不作声。
庆喜不再问了。府里到处挂满了白幡,一派哀伤,人人都说明钰将军战死殉国。
可她不信,她不相信她的夫君就这么离她而去。他说过要回来的,他亲口答应要和她白头到老,他还给他们的儿子取了名字。对,他还没看着他们的儿子出生,怎么会离开他们母子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庆喜简单地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将明钰送给她的那颗翡翠珠子紧紧握在手中。
偷溜出府的事,她以前也干过,所以格外得心应手。
只是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口,她又回头望了望:“爹,娘,等我回来。”
是的,她要去寻他。这个自小锦衣玉食,从未受过任何苦的女子踏上了遥远而未知的路途,一路上吃尽了苦头。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多亏了一个好心的婆婆相助,才得以生下体弱多病的儿子。可是此时,她已经用光了所有的银两,只余一枚铜钱和她最心爱的那颗翡翠明珠,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用翡翠明珠去换钱。
可是她实在想不到办法了,为了给儿子治病,她咬咬牙,不得不狠心走进一家当铺。她流着泪,依依不舍地将那颗翡翠明珠暂时典当。可儿子还是没有熬过来,他两岁的时候不幸夭折了。
庆喜悲痛欲绝,整天以泪洗面,就在那一刻,她好像忽然失去了生活的全部重心。
与此同时,那颗翡翠明珠几经周转,落在了一个商人手上。明钰偶然在市集上看到了它。两年前,他在那场大战中,被捅了数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满身血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去再看一眼他的妻。
后来他幸得名医所救。
医者医人却不能医心,傅明钰每晚都梦到那场厮杀,所有人都战死了,他是他们的将领,凭什么苟活于世?没有颜面回去了。
他跟着名医一起钻研医术,偶然看到那枚翡翠明珠后,他发疯一般查找它的来源,最后在一间茅草屋里找到了庆喜。
再遇到她,世事变迁,她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染了顽疾,人也跟着沧桑了许多。
“明钰,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重逢的喜悦那样盛大,分隔了三年,他与她紧紧拥抱在一起,眼眶湿润。
庆喜去河边打水,看着水中倒映出来的自己,面色枯黄,形容憔悴,再看看身边那个依然俊朗的男人,心中忽然难过不已。如今的庆喜已经配不上傅明钰了,他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庆喜不想成为傅明钰的累赘,便趁他深夜熟睡之际偷偷地离开了他。
她铁了心要躲着他,傅明钰遍寻不获。
他找了能工巧匠,将那枚失而复得的宝石打成一枚戒指。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亲手将它戴在她手上,他想亲口告诉她:庆喜,我这一生除了你,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
姐姐庆和费尽心思终于找到了傅明钰,他住在她妹妹住过的那一间茅草房里。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个破碗,简陋得令人心惊。他老了很多,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满脸胡楂,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庆和看着这一幕,心痛不已,比那一年那一天她看着他迎娶自己最亲爱的妹妹更让她心痛。
她简单地帮他收拾了东西:“明钰,回家吧。”
“家?”他冷笑,“哪里还有什么家。”
庆和知道,这几年明钰妻离子散,郁郁寡欢,便放低身段留下来陪着他,照顾他。
她耐心,也细心。
他性情不知道何时变得暴怒,冲她发脾气,摔碗,有一回一怒之下还拔剑指着她的脖子,可她从不生气,就这样用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睛看着他,仿佛一缕烟,要化开他身上所有的戾气。
她知道他想念庆喜,不止一次看到他偷偷地对着一枚翡翠戒指流泪。这些场面就像一把把细细的刀在割着她的心脏,她多想走上去安慰他,很多很多的话,却又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终于有一天,她再也不忍看他继续这样消沉下去,对他说出了妹妹病故的消息。
那天,他和她坐在屋顶上,喝了十几坛酒。
她没有去抢他的酒坛,只是像个影子一般,默默地陪着他喝了个痛快。
她从没喝过那么烈的酒,酒烧着她的心口,感觉像要死掉了。可是当他握着她的手,喊她“庆喜……庆喜”的时候,当他把那枚睹物思人的黄金镶翡翠戒指,颤巍巍地套到她的手指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虽然他将她当成了她的妹妹。
至少……
至少现在她还不能死。
如果她死了,留下他一个人在世上该怎么办?
那一夜,喝得酩酊大醉的傅明钰把她当成了他的庆喜,凌乱而又不失温柔地亲吻着她。
第二天,庆和醒来,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留着的三个字,是用一截树枝写上去的:对不起。
他这一生只爱庆喜一个人。
可是庆和已经满足了,并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那是后来风流倜傥名动京都的小傅公子。
孙谦讲到这里,耸耸肩:“这戒指从小傅公子的手上往下传了下来,后来被一个姓严的人骗走。连乐青,你说,戒指到底应该属于傅家后人,还是骗子呢?”
连乐青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钟维勋伸出手,温暖的指腹轻轻地抚在她的眼角,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而这个骗取她眼泪的罪魁祸首,趁着钟维勋给连乐青擦眼泪的空当,脚下生风,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你别跑。”连乐青想追。
钟维勋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腿上,不知什么时候,那洁白的小腿上划了道鲜红的口子。
“多大的人了,受伤了都不知道。”他制止了想要追上去的连乐青,自然地蹲下身,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枚创可贴,轻轻按在她受伤的腿上。因长时间练习搏击而变得粗糙的指腹触碰到连乐青的皮肤,有种磨砂般温暖的触感。
这点小伤对于连乐青来说根本不足挂齿,可钟维勋认真专注的举动却让她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连乐青低头看着他,漫无边际地想着,他从来都是个傲慢的男人,高高在上,但只要他肯对人好,便会比谁都无微不至。
“时候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钟维勋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回去。
07
连乐青望了望熙熙攘攘的人群,再看看声音虽然不重但语气不容置疑的钟维勋,知道自己这时追过去无异于大海捞针,还要冒着激怒他的风险。她无奈地跟在钟维勋身后,可心思还在案子上,喃喃道:“那家伙明显是在拖延时间,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不过,他说的年代,跟那翡翠戒指正好对得上,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看过《达·芬奇密码》吗?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巧合,有的只是必然的结果。”钟维勋淡淡地说,他的眉眼里永远带着一种淡然和笃定,那是一种对世间万物、对因果轮回的豁达。
连乐青忽然想起温故那小狐狸曾经评价他是手中无镜,心中也无镜,突然觉得自己的境界跟他相差甚远,不由得沮丧道:“你还看密码学?”
“只是本通俗小说。”钟维勋说。见连乐青迷惘的样子,他缓声说道,“人们喜欢故事,把身边发生的事情逻辑化、条理化,刚才那个小子所做的也是如此。古董古玩行若没有几个扑朔迷离、难辨真假的故事,怎么增加藏品的价值?有不少古董收藏家为了哄抬价格,会说古董是祖传的,也有拍卖所为了出货,找专家给赝品编来历。孙谦或许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也或许……”他顿了顿:“你的客户隐瞒了什么。”
连乐青一惊,她怎么没有想过这些?
因为严格跟谢怀遥交情匪浅,而且这人看起来太过正派,所以从接到委托的那一刻起,她的心里便只剩这一个念头,用什么方式帮他找到宝物。
至于这件宝物如何得来,本不是她该管的事,可被钟维勋这么一提醒,不弄清宝物的所有权和来源,她便坐立难安——
可不能傻乎乎地被人当枪使了。
连乐青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想了想,拿出手机拨打严格的电话。
严格还在和美国分公司的领导开电话会议,他接起之后简单地说了句“稍等”,便匆匆挂断。
大概过了十分钟,他的电话回拨了过来:“连小姐,你有事找我?”
“严先生,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我想跟您核实一下,那枚戒指真的是您曾祖父传给你的?”连乐青单刀直入。
严格毫不犹豫地回答:“没错。连小姐怎么这样问?”
“严先生,我接下来的话如果有唐突和冒昧之处,还请原谅。有人说,您曾祖父为了得到这枚戒指,用了些不正当的手段。我思前想后,还是想亲自问问您,您听过这样的说法吗?”
“谁说的?”严格觉得很奇怪。
连乐青客气地说:“抱歉,严先生,我必须暂时为我的消息来源保密。如果您知道什么,还请您告知,我有我的原则,希望您理解。”
严格微微一笑:“我喜欢跟有原则的人合作。连小姐,你大可放心,我曾祖父六十年代在乡下采风的时候,他从一个老人家手里买了这枚戒指。虽然当时花的钱不多,只有十多块,但那个年代大多数人的工资,一个月也就几块钱。”
“不知为什么,年仅五岁的我见了这枚戒指竟然爱不释手。曾祖父觉得好玩,一个大胖小子怎么会对女人的饰品感兴趣?曾祖父喜欢和我讲故事,他说,这枚戒指是明朝一个姓傅的将军送给他妻子的,是爱情的象征,不是玩具。曾祖父过世后,这枚戒指被抵押给了债权人。我后来生意做得不错,手头有闲钱,又让出一部分股份,终于把戒指要了回来。这样算是不正当吗?”
严格说得非常清楚,连乐青明白自己这通电话确实唐突了。不管是花几块,几百块,还是几千块买的,只要当时双方没有存在欺骗行为,那么这笔交易就没有问题,不存在过了多久又反悔一说。
她对着手机那头道歉:“严先生,耽误您的时间了,我们现在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相信很快就能找到戒指。”
钟维勋没有反对她去追根溯源,他了解她的性格,在收藏界有句话:刚入行的人按图索宝,入行不深的人眼前全是宝,入行半深的人心比天高,入行很深的人仅有几宝,入行高深的人眼前无宝而心中有道。
连乐青眼中有宝,心中亦有道。
钟维勋神态自若,待她挂了电话,才开口问道:“有进展?”
“嗯嗯。”连乐青侧了侧头,兴奋地说道,“这枚戒指并不太出名,背后的故事也没有广为传诵。孙谦之所以知道戒指的原主姓傅,只能说明他跟傅家后人有接触。我们可以大胆推测,傅家后人就是他的客户,而戒指现在极有可能已经落到了傅家后人手里。”
钟维勋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里面仿佛落了星辉,心中一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小脑袋转得挺快。”
“我怎么也是重点大学毕业生。”连乐青颇有些得意地拍了拍胸脯,一双水光潋滟的眼里透出几分骄傲,可是,她瞬间又收起了得意,因为想起钟维勋见过她的大学成绩单,瞬间泄了气,闷闷地说,“虽然大学期间我挂科很多。”
本以为钟维勋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嘲笑她几句的机会,可他没有。
非但没有,他竟然对着自圆其说的她流露出几分温柔的神色,说:“我知道,以后你不用这么累了,你有我。”
连乐青简直要感动哭了,谁知,他又慢吞吞地补了一句:“还有家里的鎏金雕花楠木大床,随时等你眷顾。”
“……”
刚刚的温柔果然是她的错觉啊。
这个男人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时,不知怎的连乐青的脸就红了,她努力装出鄙夷的样子,斜睨他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大脑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钟某人穿着质地优良的白色睡袍,躺在床上,露出修长的大长腿和优美的人鱼线的场景……
连乐青啊连乐青,你想什么呢。
她慌忙转移视线,打电话给Keely,大致向她说明了情况,让Keely查查傅明钰的后人。
Keely一向效率极高,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方面的资料,听到她的话后,立即反问道:“你知道明珠珠宝吧?”
那是北城的连锁珠宝店,在当地还算有名,不过没有什么高端客户,珠宝价格不高,款式主打新潮和可爱的风格,客户群体大多都是年轻人。
连乐青点头:“怎么了?”
“你猜老板姓什么?”
“难道姓傅?”
“没错。”Keely欢快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我已经往家的方向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等你到家我们再细说。”
“二十分钟左右。”连乐青说话的时候,已经出了地铁口,挂断电话,又转头跟钟维勋告别,打算打车回家。
钟维勋拿过她的手机,牵着她走向酒吧的停车场。
“你做什么?”
“送你。”
“可是我们方向相反,这样不是很方便吧。”连乐青说得没错,北城实在太大了,钟维勋的家跟连乐青的家并不顺路。如果送她回家,他自己回去还要绕一大圈,她觉得自己的工作已经为钟维勋添了很多麻烦,不想再让他这么累。
“你知道就好。”
连乐青知道他还在为她大晚上跑出来生气,小声嘀咕了一句:“小气。”
钟维勋哪里能让她一个人回家,想到刚才在酒吧有人找她搭讪,他的表情就微微有些紧绷。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大半夜孤身上街有多危险?
很快,钟维勋找到自己的车,并打开车门,用手挡着连乐青的头顶,让连乐青坐上副驾驶座,又俯身替她系好安全带。连乐青感觉到他的气息喷在她身上,让她的皮肤微微发烫。
“连乐青,我是你男朋友,你要习惯我这个身份。”他忽然抬头,提醒她。
“霸道。”连乐青嘴上说着,但不知是因为钟维勋那厚实的大衣披在自己身上,还是因为他的话虽然听着强硬,动作却十分贴心,让她觉得周身洋溢着一股暖意。
二十多分钟后,钟维勋将车开进一个老式小区。这个小区里有Keely节衣缩食在北城买下的一个两室一厅的小居室。房子从外面看上去虽然旧了一些,但里面的装修简洁而不乏温馨。自从父亲连振生病之后,连乐青就一直跟Keely住一起。
不过因为两人各一间卧室,各自有各自的空间,所以Keely一直不知道连乐青晚上不是睡床,而是蜷缩着睡在柜子里。
钟维勋找地方停好车。连乐青解开安全带下车,很快,她发现钟维勋也跟着下了车。
“不用送我上楼了,”连乐青慌忙摆手,“没几步路了,你赶紧回去吧,晚上开车容易犯困。”
“忘了刚刚我说什么了?”钟维勋淡淡地看了一眼坏掉的路灯,又看了眼连乐青穿的裙子,虽然什么都没有说,连乐青却从那眼神里读出了一丝不满。她不自觉地缩了缩头,规规矩矩地任由他护送自己上楼。
走到家门口,钟维勋却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定定地望着她。连乐青被他看得双颊发烫:“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没有。”钟维勋漆黑的双眼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亮。
“那个,Keely今天在家。太晚了,你赶紧回家休息吧。”
“你开门进去,我就走。”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温暖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他原本就硬朗的五官线条衬托得更加立体,他漆黑的头发和瞳孔也变成淡金色。成年人的冷酷中又带了些孩子般的可爱。
连乐青心神一荡,心在胸腔怦怦直跳,手已经把钥匙插进锁孔中,准备旋转,转到一半,她忽然转过身,鬼使神差地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温软的身子在他怀里蹭了蹭。
“钟维勋,谢谢你。”她仰着头,说得很真诚。
这是小丫头头一回主动向他投怀送抱,钟维勋的心也跟着一软,伸手抱着她,闻到她发丝间熟悉的香味,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得低沉,充满磁性,每个字都带着诱惑的味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送我回来,也谢谢你总是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谢谢你愿意站在我身边支持我……”她以为自己足够独立,足够强大,并不需要有人与她并肩作战,她以为有Keely就够了,直到他出现。
“感谢光是用说的就够了吗?”他稍微拉开和她的距离,盯着她的唇,慢慢朝她靠近。就在两片嘴唇快要碰到的瞬间,钟维勋立即意识到自己是在玩火。
若是在这里吻了她,今晚肯定就没办法放她走了。
他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转而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松开桎梏着她的双臂,揉揉她的头发,笑道:“晚安。”
“晚安。”连乐青晕乎乎的,不知道男人心里在想什么,若有所思,但下一秒又恢复了灿烂的微笑。
“我走了。”钟维勋被她这个笑容晃得有些头晕,深眸中的柔情一点点倾泻而出,长腿一迈,便下楼了。
连乐青盯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声:“真走了。”
没想到,钟维勋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舍不得?”
“才没有。”四目相对,连乐青傻笑了两声,用力对他摆手,“你快走,快走。”
瞧着少女口是心非的娇憨模样,像个高中生,钟维勋冷淡的嘴角微微勾起……
“我真走了。”
“真走吧,走吧。”
两个傻子在门口闹了半天,钟维勋的身影终于消失。
这时门开了,Keely伸出头来,她踩着一双兔毛拖鞋,脸上还贴着一张惨白的面膜,只露出眼睛,眼神格外惊讶。还好连乐青对Keely的爱美程度十分了解——她们家有一只冰箱专门用来装她的面膜,牌子不等。连乐青对她这副扮相也早已习以为常,不然肯定要被吓出心脏病。
“你在门口站着干吗呢,我都听到钥匙声了,怎么一直不进来?你没喝酒啊。”
连乐青“嘿嘿嘿”笑着,双手捧脸,不知道怎么解释。
一看就知道是恋爱中的女孩,浑身散发出恋爱的酸臭气息。Keely眨了眨眼睛,没有追问什么,走回屋内,坐到沙发上,搭起长腿,指着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说道:“明珠珠宝的老板叫傅荣,据说是小傅公子的直系子孙,在一次慈善活动中,还亮出过族谱。”
“现在很多人为了出名,都会找个老祖宗往上靠。”连乐青又傻乐了半天,脑子终于恢复正常运转,“他未必是真的傅氏后人。”
“其他人我也查过,这个人的嫌疑最大。”Keely怕面膜掉落,说话的时候没有动用脸部表情,脸看上去十分僵硬,“这家珠宝店并不大,有几次都差点倒闭了,后来跟北城本地的私立银行合作——珠宝店卖珠宝的时候,顺便赠送银行的理财产品给客户——又死灰复燃,还扩张开了一家分店。”
“那这个傅荣挺有头脑的。”
“没错,但最近傅荣的合作伙伴,蓝旗银行的高层出现变动,加上他们的几款主打珠宝的出货渠道被另一家珠宝店截和,明珠珠宝的现金流岌岌可危。”
“哦。这就有盗走戒指的动机了。”连乐青佩服地看向Keely,亲昵地靠在她肩膀上,竖起大拇指道,“我们Keely最可靠,最厉害了。我们安排一下,明天去会会这个珠宝店的老板。”
更新时间: 2019-12-13 1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