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宁听风
他们走了太长的弯路,历经风雪,却与春同归。
(一)
戚遇在西北待了一个月,其间拍了不少照片,昆仑的满月祁连的雪,藏羚羊的疾驰牦牛的角。她专栏写了一篇又一篇,主编大人笑得合不拢嘴。
离陈棠的婚礼还有三天,她终于飞了回来。
陈棠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奓了毛,婚礼上唯一的伴娘黑得这样独树一帜,还有三天啊,陈棠怎么能让她白回来?她怎么穿得下那粉红色的露肩小礼服?
戚遇嬉皮笑脸:“我棠,你看我对你多好。有我这片绿叶,婚礼上你绝对是最美的新娘。”
“用得着你衬托?我本来就天生丽质。”陈棠把戚遇摁在椅子上,打电话让家里的美容院派人过来,力图抓住最后的时间让她不再丑得那么惨绝人寰。
戚遇没挣扎,举手求福利:“棠,我饿了,先给我来点饭。”
就在戚遇哼哧哼哧啃鸡腿啃得满嘴流油时,准新郎带着伴郎来了。
“戚遇,咱们又见面了。”准新郎风度翩翩,对着狼狈不堪的戚遇没有半分嫌弃,还很贴心地给她介绍了伴郎,“这是伴郎,也是我的好朋友,婚礼上麻烦你们了。”
顾醒伸手,望着跟前黝黑如羊粪蛋的姑娘,笑意浅浅:“你好啊,前女友。”
戚遇笑容也很标准:“哟,前男友,你还活着呢。”
准新郎和准新娘:“……”
接下来的三天,准新郎和准新娘战战兢兢,生怕这对前鸳鸯弄砸了自己的婚礼。
但戚遇和顾醒十分有职业精神,将“最熟悉的陌生人”这样难把握的关系处理得恰到好处,全程配合得天衣无缝。
婚礼结束前,陈棠在酒店前的草坪扔捧花。十几个小姑娘跃跃欲试,可那捧花就跟长了眼睛似的砸到了戚遇的怀里。
迎着小姑娘们艳羡的目光,戚遇很是尴尬,开口:“要不,咱们再来一次?”
姑娘们笑,一哄而散,戚遇抱着捧花很是惆怅。有人轻轻踱步过来,附在她的耳边轻笑:“戚遇,原来你这么恨嫁啊!”
“恨个毛线啊?!顾醒,我警告你,少和我套近乎!”戚遇奓了毛,眉眼却鲜活,像极了多年前初见时的样子。
(二)
戚遇那年读大一,舍友被劈腿,扯着她的袖子对她哭诉自己的遭遇。
戚遇听完,火冒三丈,仗着年轻时那股热血劲儿,非要去修理渣男一顿给舍友出气。
她一路冲到体育馆,从里面走出来一群人。舍友扯了扯她的衣角,说渣男出来了。
戚遇撸袖子,问是哪个。舍友抽噎着,说最好看的那个就是。
打眼看过去,人群中有个人特别惹眼——高高的个子,穿黑色的卫衣。那容貌,戚遇不得不承认,真是有做渣男的潜质。
一个箭步冲上去,戚遇揪起了男孩子胸前的衣服,恶狠狠地道:“白瞎了一张脸,竟然脚踏两只船。今天你要是不给我舍友道歉,这事咱就没完。”
周围一片寂静,众人脸上写满了“不要理我们,我们都是吃瓜群众”。
“这操作之前没见过,也是长见识了。”男孩的声音有些凉,又有些嘲讽,“不过,对我没用。”
戚遇有点蒙,感觉两个人不在一个频道上:“你什么意思?”
男孩生了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眼角微挑,但是写满了不耐烦:“意思就是,虽然你别出心裁,但我对你没意思,你死心吧。”
说着,他还用力扒拉开了戚遇的手。
戚遇气笑了,这人真是无耻到极点了,真以为全天下都是他的追求者了?渣男一个!她也不耐烦了,环抱手臂看着他:“让我死心也行,去跟我舍友道歉,我立马消失,保准以后再也不见你。”
男生更烦躁了:“我凭什么给她道歉?”
“凭你‘绿’了她!”
“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你还装?!”比声音大,谁不会?!戚遇将嗓音抬高了八度。
然后,她就听到了舍友带着哭腔的声音:“戚遇,他真没装。”
戚遇不可置信地回头看舍友:“什么意思?”
“你认错人了,他不是高青。”高青是她那劈腿的前男友。
晴空一个大霹雳,戚遇的脸成了酱油色:“你不是说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就是吗?”
“高青就是最好看的那个啊。”说着,她指了指人群中的一个吃瓜群众,“你看,他不好看吗?”
那五大三粗的模样刺激得戚遇眼前一黑,她来不及指责舍友的审美,也知道自己闹了个多大的乌龙,那一刻,她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可她还来不及钻,就有人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一瞬间,戚遇浑身的细胞都被唤醒,抓手腕、夹肘、拧身、摔,动作一气呵成。
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男孩已经躺在地上了。
“你干吗要从后面搭在我的肩膀上啊!”戚遇捂着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家里是开跆拳道馆的,她还不会走路时,就在跆拳道馆爬了,多年的训练让她控制不住她自己啊。
长到十九岁,顾醒终于尝到了眼冒金星的滋味。
他望着那个始作俑者,咬牙切齿道:“戚遇是吧,我记住你了!”
(三)
顾醒和戚遇的第一次交锋,以顾醒的完败而告终。但戚遇毕竟理亏,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的姿态都放得很低。
但是,当她帮顾醒占座位、买早饭、打热水等一系列操作之后,顾醒依旧毫不手软地压榨她。她非常不满,表示要终结这不平等的关系。
顾醒笑得阴森森:“行啊,只要你能赢了我。”
戚遇很是单纯,跃跃欲试道:“打架吗?从小到大,我就没输过。”
浑身的骨头又疼了,顾醒觉得戚遇就是个小浑蛋。他心情坏得不得了,说:“半个月后的学术竞赛,只要你能赢了我,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你要是输了,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这一年是2014年,学校为了纪念五四运动九十五周年,举办了艺术节。其中的重头戏却一点不艺术,而是声势浩大的学术竞赛。
全校二十六个院,各选派三人组成小组参赛,据说优胜者不仅有丰厚的奖金,还有校长爷爷亲笔书法作品一件。戚遇代表新闻学院参赛,很不巧,计算机学院的参赛组长是顾醒。
戚遇信心满满:“一言为定!”
决赛在大礼堂举行,新闻学院和计算机学院倾巢而出。他们一个是新闻学院的吉祥物,一个是计算机学院的院草,更何况还有那样一个赌注,自然吸引了无数好事者的目光。
一个小时的决赛,戚遇他们以三分之差落败。上台领奖时,顾醒当着校长爷爷的面在她的耳边小声地说:“你输了。”
那语气里的得意让戚遇差点又没控制住自己,把他扔下台去。
晚上有庆功宴,可巧新闻学院和计算机学院都选了火锅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戚遇打定主意不理顾醒,可那厮分明不知道什么叫收敛,薄唇一张,打招呼:“亚军,你好啊!”
这赤裸裸的嘲弄,让戚遇红了眼,身边的同学见势不好,一左一右地架起她就往里面带。他们新闻学院的吉祥物可是带刺的,战斗力爆棚,真闹大了,不好收场,还是将她带离现场为妙。
这天晚上,戚遇化仇恨为饭量,一直没停嘴,吃到最后吃撑了,打着饱嗝瘫在椅子上做四十五度角仰望窗外的忧伤动作。
她在心里暗暗恨着顾醒,也恨自己技不如人,打赌输了,而那厮心狠手辣,不知道他会让她干什么。
戚遇脑补她化身为长工被地主顾醒压榨的场面,隔壁计算机学院那桌,有人正在悄无声息地打量她。
末了,那人笑着说:“你们别说,戚遇还是挺好看的。要不是她战斗力太强,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追她。”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可不是,以后啊,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能受得了她!”
顾醒有些腻味,他虽然和戚遇不对付,但是也不喜欢他们在背后编派人的行为。再说,那暴力女金刚哪里就好看了?
他的眼神飘过去,隔着朦胧的雾气,柔和的灯光氤氲了戚遇的眉眼,和平日的嚣张跋扈不同,有种妍丽的静好。
见鬼了,顾醒猛地灌了一整瓶矿泉水,金刚变萝莉,他竟然觉得戚遇真的很好看!
(四)
结了账,两群人一前一后地往学校走。戚遇犹豫了好一会,蹭到了顾醒的身边,问他到底想让她干什么。
顾醒这会还沉浸在之前的震惊里没走出来,看着戚遇忐忑的样子,那句“让你当牛做马”始终没说出来。瞪着她看了好一会,他才说:“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说。”
戚遇难过极了,她就知道这厮不会轻易放过她。铡刀一直悬在头上,她这日子可怎么过?!
铡刀一直没落下来,但这段时间顾醒一直会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她,当然回应他的是她标准的白眼。
过了几天是五一假期,戚遇回了趟家,被老爹支使着去给他买汉堡。在麦当劳下了单,她又犒劳了自己一个甜筒,咬着走了没两步,听见有人喊“抓小偷”。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戚遇心底的热血被激发,拔腿就追了上去。
和小偷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但是还没等戚遇扑上去,前方有人伸出了一根棒球棒。扑通一声,在围观众人的哎哟声中,小偷应声倒地。
看着棒球帽下熟悉的脸,戚遇愣了。
小偷被抓住,扭送到了派出所。被偷的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奶奶,她拉着戚遇和顾醒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夸奖,夸得厚脸皮的戚遇也红了脸。
事情处理完,已经是日暮时分。
顾醒和戚遇站在派出所门口,互相看着对方。
一秒,两秒,最后两人都笑了。
“你那挥棒的动作很标准嘛!”戚遇说。
“你追人的速度也不慢啊!”这样大胆的傻姑娘,真是不多见。
戚遇:“为了庆祝今天成功抓获小偷,我请你喝奶茶?”
顾醒笑:“那我请你吃饭。”
很多年后,戚遇想她就是在这个时候掉进了顾醒的陷阱。因为她发现那个曾经讨厌的男孩子,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他甚至很善良,也很有勇气。
原本以为生活里的这段小插曲已经过去,却没想到假期结束正式上课的第一天,老奶奶的家人郑重其事地送了锦旗到学校。
校长爷爷听说后很开心,有这样见义勇为的好学生,还不是自己培养得好!大手一挥,他说要好好地宣传,势必要让这种传统美德深入到每一个学生心中。
戚遇和顾醒接受了校宣传部的采访,还被拍了宣传照,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宣传照出来那天,戚遇去看,顾醒也跟着她去。这厮最近很爱和她厮混,她已经习惯得很了。
图书馆门口的宣传栏,戚遇看着那张宣传照,怎么看怎么眼熟。
戚遇用肩膀碰顾醒:“你有没有觉得这张照片很眼熟?”
顾醒笑得很满意:“有啊,像结婚照嘛!”
可不是,照片上两个人都穿着白色T恤,肩并肩坐着,和结婚证上的证件照一模一样。
或许是顾醒笑得太灿烂了,引起了戚遇的怀疑:“你为什么这么开心?”
“有吗?”顾醒拍了拍酸酸的腮帮,“大概因为这张‘结婚照’是和你拍的,所以觉得格外开心。”
“……”不知怎的,戚遇迎着他含笑的眼睛,脸颊慢慢热起来。
(五)
顾醒和戚遇越走越近,慢慢发现彼此身上有很多共同点,这也让他们之间越来越熟稔。
因为他们经常一起玩,学校里就有了八卦,有人猜他们俩在一起了。有按捺不住的,去问两个当事人。戚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顾醒却笑得高深莫测。
所以,八卦的风向又变了,说顾醒其实在追戚遇,但是她没答应。传言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很是忧伤地问他:“到底是谁说你在追我了?你干了什么让他们误会成这个样子?”
顾醒睨她一眼:“早饭我帮你买,座位我帮你占,你写论文,我给你找材料,就连现在上自习,我还不忘给你带奶茶。姑娘,你凭什么说我什么也没做?”
戚遇拍了拍脑门,好像是这样。她有些扭捏:“我……我也没让你干这些啊。”
“我乐意,不行吗?”摊上这么不开窍的蠢货,顾醒能怎么办,受着呗!
顾醒低头继续做作业,戚遇那颗榆木脑袋在半小时后终于有了反应。她红着脸拿笔戳他的袖子:“顾醒,那你的意思是,你真的在追我了?”
“不然呢?”顾醒说。
戚遇炸了:“你真的喜欢我啊!那不行的!”
顾醒眉毛挑得老高:“为什么不行?是我长得不好看,个子不够高,学习不够好,还是对你不够好?”
“不、不、不,都没有。是我没有想过你会喜欢我。”戚遇在他锐利的目光下嗫嚅着开口。
顾醒:“那你现在知道了,有什么想法?要不要也喜欢我?”
“我、我、我,”戚遇了,“我没想好。”
“那就现在开始想,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给我答案。”
戚遇果然开始认真想,想到后来,头发都要揪光了,也没想明白。就这样别别扭扭地过了一个星期,舍友过生日,宿舍里的六个人到门口的饭店帮她庆生。
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玩游戏——真心话大冒险,戚遇输得脸都绿了。后来真心话实在玩不下去了,姑娘铤而走险选了大冒险。
老大乐不可支:“既然选了,那就不要后悔。从现在开始,进门的第三个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你都要过去亲他一口。”
戚遇咬牙:“好。”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舍友们全都哄笑了起来,戚遇望着门口挺拔清俊的男孩子,咬牙走了过去。
“顾醒。”她叫他。
顾醒也已经看到她了,挑眉:“什么?”
戚遇回头看舍友,无声地求饶。可这群疯女人压根不同意,还让她快点。
戚遇没办法了,踮脚亲了上去。
蜻蜓点水的一吻,顾醒用了零点零一秒就反应过来,双手一捞,把戚遇搂进了怀里,反客为主地亲了下去。
周围有尖叫声,有欢呼声,戚遇什么也听不到了,大脑砰的一声像是有烟花炸开。
突然,戚遇明白了过来,她是喜欢顾醒的。
要不然,她为什么会允许他在她身边一次又一次出现呢?!
要不然,她可以亲他的手、他的衣服,为什么要踮脚去亲他的唇呢?!
(六)
戚遇和顾醒正儿八经地谈起了恋爱,和这个年纪所有的大学生一样,他们一起上自习、一起吃饭,也会吵,也会闹。那个时候,他们都以为会地久天长,可谁又会想到,他们会以惨烈的分手方式收场。
临近毕业,顾醒和戚遇的去向有了分歧。
原本是没有分歧的,他们一起约好去英国读书,但是大四最后一个寒假,戚爸爸出了车祸。在ICU(重症加强护理病房)住了快一个月,他好不容易保住了一条命,但家里的钱所剩不多,别说她留学的学费没有了,就连跆拳道馆都盘了出去。
戚遇一夜之间长大,她和顾醒说,她不去留学了,她要工作。
如果是任何其他的事情,顾醒都会争取。但是,这样的变故和她为人子女的责任,让他无法开口。他只能抱着她,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他一定会早点回来,让他等她。小兔子的睡前故事
六月份,顾醒飞去了英国,戚遇也入职了。
她没有从事和新闻相关的工作,而是在一家外贸公司做销售员。这份工作和预期的梦想差得太远,但是她那会没有办法,想到家里的情况,咬咬牙接受了。
后来,顾醒知道了,很不赞同,认为她不该放弃她做编辑的梦想。
戚遇却觉得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她有什么资格谈梦想呢?
两人在电话里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再后来,戚遇上班,顾醒开学,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他们的交流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他们是靠着手机和网络延迟交流。
九月,戚遇辞职了!她遇到了传说中的职场潜规则——五十多岁的大叔了,毫无节操,各种明示加暗示,她忍无可忍,把一瓶矿泉水浇在了他的头上,然后就递交了辞职信。
冲出了公司大楼,她哆嗦着给顾醒打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瞬间崩溃的她,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那一刻,她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两个小时后,顾醒给她回了视频电话。那时候她已经在出租屋的地板上躺着了,她冷静极了,问他:“顾醒,你之前干什么去了?”
视频里的顾醒有些疲惫:“没干什么,就上课。”
“到底是上课,还是开party(聚会)?”戚遇冷笑,发给了他一张图片。
他们有共同的朋友,名字叫张陆,也在伦敦。
她看到了张陆在社交软件上传的照片,上面的顾醒笑得很开心,身边还坐着一个姑娘。
顾醒没想到她有这张照片:“戚遇,你别误会啊,我的确去了张陆的生日会,但我很快就走了。这个女孩也不是别人,而是张陆的表妹。”
“你去了生日会一会,却要在两个小时后回我电话,顾醒,你不觉得你的解释太牵强了吗?!”
顾醒顿了顿,他敏锐地觉得这个话题不应该再继续下去。最近他们一直在吵架,吵得太多,已经能够预感在那句话之后,她就要爆发了!
“戚遇,你现在不冷静,我们等会再说。”
“为什么要待会说?!现在说和待会说有什么不一样吗?!”戚遇歇斯底里地嘶吼。
顾醒也急了:“戚遇,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干,我就是受够了,我不想再这样了!”
“什么受够了,你是想和我分手吗?”
这句话说完的瞬间,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原来,“分手”这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真的很轻巧。
很多年后,戚遇已经不记得当初分手的时候他们到底说了多少狠话。那些肆无忌惮的言语,伤害对方的同时也在切割着自己,最终,将他们推向了无可挽回的结局。
分手后的戚遇疯了一样地投入到找工作之中,然后,她进了现在的这家地理杂志。虽然她一年有大半的时间在外跑,但这是她喜欢的。
她想顾醒,有时候想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却又找不到回头的方向。所以,那一年她拼命工作,不仅填补了内心的空虚,也在业界混得小有名气。
一晃四年过去了,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顾醒,却没想到,命运给她开了个玩笑。
(七)
婚礼结束,新郎新娘前往巴厘岛度假,戚遇准备回家。
在路边等车的时候,一辆SUV(运动型多用途汽车)停靠过来,顾醒笑得格外灿烂:“戚遇,我送你回家啊。”
戚遇纠结了一下,上了车。上前男友的车和走回市里,她选前者。
戚遇打定了主意不和顾醒有过多的牵扯,他却很没有自觉,先说自己和新郎是发小,然后又问她是怎么认识陈棠的。
被他缠得没办法,戚遇说:“也没什么,就是顺手帮了她一次。”
当初在西藏的那个月夜,落单的陈棠遇到了抢劫。要不是戚遇及时出现,拉着她上了自己的车,这会的她不知道会怎么样。
有了过命的交情,戚遇才会和陈棠成为朋友。
她嘴上说得风轻云淡,可当初的过程有多惊心动魄,后来又有多后怕,她从不敢回忆。说完了,她垂下了眼帘,说:“我困了,先睡一会,到了叫我,谢谢。”
她睡着的时候,安静极了。她黑了很多,也瘦了很多,小小的一个,让顾醒的心脏狠狠地拧成了一团。
到了小区门口,戚遇撒腿就跑,任凭顾醒在身后喊她,头也不回,她才不要和前男友有什么不该有的牵扯呢。
主编给她一个星期的假,她睡到第三天,被夺命连环call(电话)叫回杂志社。社里有个人物专访,摄影师家里出事了,去不了,抓了她当壮丁。
戚遇很不满意:“咱们一个地理杂志,拍什么游戏公司的老总啊!”
主编大人冷笑:“一年的广告,不去就吹了,就问你去不去?!”
原来如此,戚遇很狗腿:“放心吧,主编,我一定好好拍,他就是丑成鬼,我也给P成吴彦祖!”
半个小时后,戚遇看着眼前好整以暇的年轻人,深深觉得顾醒就是个神经病。
“我们一个地理杂志,拍山、拍水、拍动物,你一个大活人,往上面凑什么凑?难不成也把自己当动物了?”戚遇毫不客气地吐槽他。
“要不是这样做,我怎么才能见到你?”这姑娘心狠得很,所有的通信方式都换了,对陈棠那边也交代得清楚,愣是不让他有丁点靠近她的机会。
一起来的同事眼睛都冒光了,这是什么甜美的爱情故事?!
戚遇不愿意跟他啰唆,小黑爪子一挥:“德行,开工!”
虽然在腹诽,但戚遇还是很有职业道德。镜头里的顾醒褪去了四年前的青涩,眉宇间有着沉稳与冷静。他坐在深色的办公桌后,光影打在他的身上,仿佛一幅时间勾勒出的油画。
戚遇怔怔地看着,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她侧过脸,把那滴泪蹭到了衣服上,迅速洇湿了小小的一块。而一直注意着她的顾醒,悄悄握紧了拳头,却识趣地当作没看到。
采访结束,顾醒诚恳地邀请他们一起吃顿午餐。戚遇抱着相机都要跑了,闻言,摇头如拨浪鼓。
“没必要,没必要!”
顾醒笑得很矜持:“看来我得和甄主编打个电话,他派来的人不配合啊,合作事宜,我觉得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
多年不见,这厮果然更无耻了。戚遇咬牙:“吃就吃!”
(八)
说好三人一起去吃饭,结果同事先溜了。所以,三人行变成两人行。
开车去的路上,戚遇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突然开口:“顾醒,我不想吃粤菜,我想吃米线了。”
顾醒心头一震,说:“好。”
以前大学门口有家米线店,既好吃,又不贵,是戚遇和顾醒最爱去的地方。分开以后,她再也没去过。可是今天,她突然特别特别想念那里的味道。
可是,真到了那里,却找不到那家米线店了。同样的位置,米线店被烧烤店取代,戚遇站在门口,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四年啊,连她自己都变了那么多,怎么能奢望一家米线店还留在原地呢?
“顾醒,你看啊,原来没有什么是留在原地的。”戚遇望着那红色的招牌,慢慢开口,“就像我们一样。”
久别重逢,她能看出顾醒的意图。可是,她和他在一起三年,但分开了四年。这四年里,两个人都在拼命地奔跑,谁都没有留在原地。时间带来的不仅有距离,还有隔阂。
顾醒用力地握住戚遇的手,那双向来神采飞扬的眼睛里带着认真与灼热:“戚遇,你不能因为这一家米线店不在了,便否定其他的存在。有很多没有变,你看那边的奶茶店、包子店,包括我!”
戚遇却收回了手:“顾醒,你别骗你自己了。”
她转身要走。她想,过去的四年里,她不曾,也不敢来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那么,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怕是也没有勇气回来了。
“戚遇,我不会放弃的!”
顾醒的声音很坚定,戚遇却挥了挥手说再见。
顾醒说到做到,开始用一切方法靠近戚遇,展开一波又一波的狂轰滥炸。
那架势像是戚遇要是不跟他和好,他就死赖着不走了。
他当年好歹也是计算机学院的高冷男神啊,四年不见,不应该朝着高岭之花发展吗,怎么变成了无赖?!戚遇很头疼。
很快,整个杂志社都知道了有个新晋游戏公司的老板看上了戚遇。前因后果,同事们不清楚,但并不妨碍他们脑补一场旷世奇恋。
末了,他们还不忘蹭到戚遇的身边,让她好好考虑一下。
戚遇跳脚:“你们到底是我这边的,还是顾醒那头的?”
同事嘿嘿笑:“那什么,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嘛。”她手里的下午茶可是顾醒送来的。
戚遇:“……”
所以,当这天下午戚遇下班再一次看到顾醒的时候,姑娘受不了了:“顾醒!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顾醒摊手,“我想和你重修旧好。”
“当初分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戚遇冷笑,“你说你要是再和我好,你就是浑蛋,就是瞎了眼。”
“我记得。”顾醒看着戚遇,说,“可是,戚遇,我后悔了。这四年来,我每一天都在后悔,但我因为分手时撂下的狠话而放不下我所谓的自尊。我是浑蛋也好,又聋又瞎也罢,戚遇,我输给了时间,也输给了我自己。
“戚遇,我很想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想。”
(九)
戚遇跑了。
因为顾醒的那段话,正中心灵,却又让她不敢触碰。心底有东西要破冰而出,她不知所措,所以选择了逃跑。她跑得不远,去了新疆而已。
社里有一队要去新疆采风,原本没有她。她主动请缨,主编大人晓得她最近的情况,痛快地放行。
这一次,戚遇工作得特别疯狂,爬最陡峭的悬崖,拍最美的风景,稿子一篇又一篇地写,努力得令人吃惊。但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忘记江宁市的那个人。
顾醒每天都会给她发信息、打电话,她不回信息,不接电话,但他不以为意,依旧乐此不疲。
最后一组照片拍完的时候,北风呼啸而至。江宁市还未进入深秋的时节,新疆却迎来了第一场暴雪。
戚遇他们运气不好,在回程的路上,车坏了。他们被困在原地,暴雪铺天盖地而来,与之一起的,还有严寒。
冻到失去知觉前,戚遇想:顾醒啊顾醒,要是我的命真的交待在这里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身边坐着的人让她以为在梦里。
“啧。”戚遇哑着声音开口,“顾醒,你也死了?!”
“你才死了呢!”还没从她醒来的惊喜里走出来,顾醒听完她这句话,又想掐死她。
伸了伸手,到底没舍得,他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放心吧,你活得好好的。”
“你怎么在这里?”戚遇的声音有些微弱。
“我不能来吗?”顾醒的眼睛有些红,“戚遇,我就没见过比你更狠的人。你恨我,所以拿你自己的命来报复我,是吗?”
戚遇摇头,认真地看着顾醒:“顾醒,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当年分手,我们两个都有错,却又都没错。”
当年的他拼命地学习,想早点回来见她,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她的信息;而她又拼命地努力想缓解身上的压力,以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和他恋爱。他们都没有错,只是太年轻,之前又被保护得太好,初初经历风雨,便不知所措。
她伸手,一点点地挪移,然后,握住了顾醒那近乎冰凉的手。明明她才是被冻伤的那个,但是他仿佛比她还要冷。
顾醒愣了一下:“戚遇,你……”
“顾醒,你别说话,听我说。”她才刚醒来,身体很虚弱,喘息的频率也很高,“你知道失去意识前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如果我变成鬼,我绝不放过你;但如果我活着,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顾醒,我也后悔了。”戚遇笑着,眼泪却落了下来,“你说你放不下自尊,我难道不是一样?我每天都在后悔,却又害怕如果回头找你,找不到你该怎么办?你回来了,你说还想和我在一起,我表现得不耐烦,却又偷偷地高兴。可是呀,高兴过后,我又更害怕,害怕过了四年,我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模样,你后悔了怎么办?!
“可是,现在我不怕了,顾醒,我们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不能再浪费下去了。所以,我们和好吧。”
顾醒深深地凝视着她,胸腔间有酸涩在弥漫:“刚刚你躺在这里,我就在想,这一次不管你怎么拒绝我,我都不会放过你。当年学术竞赛,你还欠我一个要求呢,大不了我拿那个来要挟你。”
戚遇笑起来:“你还记得呢?”
“当然记得,但是现在好像不用了。”顾醒轻轻地将戚遇搂在怀里,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颤抖,却坚定而认真,“戚遇,我爱你。”
或许是当年太年轻,没有经过时间的打磨,所以他们尖锐且脆弱。他们不是不爱对方了,而是在那样一个时刻,彼此都觉得委屈,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所以有了两败俱伤的分开。
幸好他们没有彼此怨怼,幸好他们都愿意回头等待,又幸好他们都还爱着彼此。
他们走了太长的弯路,历经风雪,却与春同归。
更新时间: 2021-01-22 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