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烈鸟飞过凄冷寒夜

发布时间: 2020-01-17 23:01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火烈鸟飞过凄冷寒夜

文/默默安然(来自鹿小姐

这段感情是我人生中绝无仅有的美好,是我不会再有的疯狂,是我爱她的证明,我誓死捍卫。

楔子

从业十年之后,身为律师的我,第一次站在了委托人的位置上为自己辩护。因为一众营销号未经过我的同意,不加我的署名,将我写的我和女朋友的恋爱故事传得沸沸扬扬。

最后我自然是赢了官司,涉案营销号一起发文公开道歉。不过到这时我却已经不在乎了,他们赔偿的钱,我通通捐了出去,也没有回应什么。

我只是翻出了自己写的那一篇文章,重新转发了一遍,写上——三周年了。

三周年悼文。

1后会有期

我和范媛媛的相识是在三年多以前。

我们的恋爱,算起来只有五天。

一开始,我是在酒店的餐厅看见她的,当时一个工作人员正在和她说话,具体的我没听清楚,只听到她下意识“啊”了一声,一听就是中国人。

她是个微胖的女孩,胳膊腿都不是很纤细的那种,但一眼看上去只觉得很圆润可爱,尤其她当天穿着件大红色的连衣裙,袖子两旁有很多的流苏垂着,简直像只红色的小鸟。

结果退房时我又撞见了她,她在前台和刚刚那个工作人员争执了起来,那是个大胡子的中年男人,从外表上就把她震住了,但她也不甘示弱,恨不得跳起来为自己分辩。

两个人的英语都很糟,我在旁边听了半天才明白,那个大胡子说她的房间不包含早餐,可她吃了早餐。大胡子让她补交钱,还威胁她如果不交,即使去了机场也会被拦下。

说实话,大胡子的态度很不好,但说起来也不过是几欧元的事。她却一点不服软,说前一天她来的时候和一个阿姨讨价还价,说好了的。毕竟现在是淡季,酒店住不满的时候,很多都是可以讲价的。但她的语言组织能力真的很差,我替她复述了一遍。但大胡子指着她的房卡上的一行字给我看,那确实是无早餐的意思。

“给他吧。”

我交了自己的房卡,对她说了一句,就想出门。

结果她嘴噘老高,一把抓住了我:“凭什么?!你为什么帮他不帮我?!”

“你俩我都不认识,我谁也不帮。虽然我愿意相信你说的话,但从证据上来看,就算警察来了,你也没有胜算。这种情况下,我劝你还是少费口舌。”

我懒得理她,推门出去,没想到她居然很快就追了上来,也不知道究竟给没给钱。酒店外面是一条下坡路,她一米六不到的个子,推着个最大号行李箱,在我身边倒着走,不停地念叨:“他乡遇故知,你居然不帮我!”

“这个词用得不对,我们之前并不认识,所以算不上故知。”

“那好歹我们也是一个国家的吧。”

“这跟是非没有关系。”

我不是个表情丰富的人,所以也不习惯表情过于丰富的人,一般这种人不是太没城府,就是太会演戏。但她的表情之丰富超出了我之前的认知,我感觉她一个人能演一出舞台剧。她堵在我的面前,踮着脚喊:“冷漠、冷酷、冷血!”

我停住脚步,对她摆出一个假笑:“我要是真的像你说的这样,我现在就不提醒你,你的箱子跑了。”

就在她骂我冷血时,她的箱子已经朝坡下滚去了。她尖叫了一声,转身追去,但半天也追不上。

我在后面慢慢走着,忍不住笑了。

我租的车子就停在不远处,我坐上驾驶座时她刚捡到箱子,还回头张望我。我把车子开到她身边,喊了一句:“你去哪儿?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她脖子一梗:“不用!”

我立刻开了车。

“喂!你这个冷血男!你真走啊!”

后视镜里,她拉着行李箱狂追我,说真心话,我是很想一走了之,但看她几步就被行李箱绊一下,万一真摔伤也是麻烦。最后我还是停了车。

这次她倒不客气,行李都不管,连滚带爬上了我的副驾,害得我还要下车帮她拿行李。

“算你还有点良心。”她拍着胸口呼呼直喘。

“去哪儿?”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住宅区的地址,在帕福斯。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父母也住在那儿。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她微微侧身,“啊对了,我叫范媛媛。你呢?”

她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还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

“裴俊。律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狂笑了起来,我完全找不到她的笑点,倒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她一边笑一边朝我摆手:“对不起啊,就是你这个名字,特别像韩剧男主,和你的人不太搭,哈哈哈哈哈哈……”

我板着脸加快速度终于将她载到了地方,她站在车外朝我跳着挥手:“后会有期!也许明天我们又遇到了!”

我掐了掐眉心,心说,还是算了吧。

2很奇怪,我的心情并不赖

认真算一算,这是我这些年第六次来塞浦路斯了,前两次还有点新鲜感,现在已经毫无感觉了。

塞浦路斯在欧亚交界处,是个岛国,也算历史悠久,新石器时代的建筑群还存在。它很荒凉,大概是因为没有高楼大厦,爬上房顶就能看到远处的海,即使是市中心,也没有多少人。前几年这边买房热,父母退休了就搬了过来。

到家之后跟爸妈待了半天,吃过晚饭之后我就有点闲不住了,下楼在社区里的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打算去海边坐一坐。这一块的海岸没有沙滩,全都是黄色的礁石,跟修建城堡和陵墓的石头一样,是千万年前自然形成的。

我爬到半高不高的位置坐下,扯下罐装啤酒的拉环,就着海风刚喝了一口,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孩从我的眼前经过。我揉了揉眼睛,希望自己看错了。

但那确实是范媛媛,她仍旧拉着行李箱。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叫她时,她居然自己停了下来,没头没脑就朝我回了头。

她维持着扭头的姿势朝我的方向盯了好几秒,丢下行李箱手脚并用地朝我冲过来,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啤酒就仰头喝了起来。我连说句“这是我喝过的”都来不及。

范媛媛一口气喝掉了剩下半罐啤酒,把易拉罐攥得咯咯咯响,突然扬手朝远处丢了过去,大叫了一声:“浑蛋!”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公德……”

我刚要去捡,却发现她面朝着大海,满脸泪水。

女人很麻烦,爱哭的女人更麻烦。我一直都是这样觉得的。并且我对爱哭的女人有心理阴影,所以在发现她在哭的瞬间,我并没有涌起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有的只是不耐烦。

所以我没搭理她,就当没看到,跳下礁石,从海边的浅水里捞起那个易拉罐,再回过头却见她已经在我的位置坐下,毫不客气地打开了我的另一罐啤酒。

但我实在无心去做知心姐姐,这种时候只要我问一句“怎么了”,她肯定会爆出一大堆的话来,但作为局外人,我也无法帮她解决什么。

于是我转身打算离开,只听背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叫:“你这个没人性的!我人生地不熟!你就不能陪陪我吗?!”

“我是按时间收咨询费的。”我回头甩了甩手腕上的表,“算你便宜点,100块一小时。”

我是真不想管,但又实在是怕她待会儿喝多了一头扎进海里,虽然不情愿,却还是坐回了她身旁。

我还没坐稳,她就“嗷”一嗓子扑了过来,抱着我的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试了几次想把她扯开,又怕力气太大把她掐疼了。

“我被骗了……”她嘟嘟囔囔地说。

“骗财还是骗色啊?”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她总算是松开我,眼线已经晕成了熊猫,但近距离看她的皮肤是真好,脸肉乎乎很可爱:“所以,一小时50块行吗?”

在事务所给人做咨询的时候,我轻易不会笑,但这会儿我居然没忍住。我朝她挑了挑眉毛,算是成交。

很奇怪,我的心情并不赖。

3我要让更多的人看到我

“我是个模特兼演员。”

范媛媛一开口,我就产生了强烈质疑,但强忍着没说出口。

“有服装厂商委托我们公司拍定照,想拍海景,最后就定的这边。但出发前我护照丢了,所以晚了几天,我还是自己出的机票呢!结果刚刚他们跟我说,已经拍完了,找人顶了我的位置!那他们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呀?”

她的鼻音又重了。

“这件事他们确实有问题,”我忽略掉她的双眼放光,“但你也有错。首先,你丢了护照,这确实导致人家不能按期开始工作。他们如果等你一人,那对其他按时的人公平吗?这个地方虽然看着荒凉,但吃住并不便宜,等你一天的花销是多少,你算过吗?但他们没提前通知你,确实是违规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试着帮你去讨要机票钱。”

我自认为说得简明扼要又语重心长,但范媛媛只是愣愣地看着我,半天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果然不懂。”

我皱了皱眉:“不懂什么?”

“我不是在乎那点钱!我在乎的是机会!”她站起来叉着腰,颇有壮志地说着,“我总有一天要出道的!我要让更多的人看到我!我要去戛纳走红毯!”

说完她的身子就往前一趔趄,幸好我眼明手快,一条胳膊拦住了她。

我确定,她是喝大了。

但之后的麻烦事更多,先是她说睡就睡。然后我发现这周围并没有什么酒店,而且我拖着一个无意识的女孩去酒店也不太好。

“你可真是麻烦死了。”

我抱怨了一句,弯腰把范媛媛背起来,艰难地走下礁石。事已至此,我只能把她带回家。

她不算轻,而且我一只手还得推着她的行李箱,简直筋疲力尽。我站在家门口艰难地掏钥匙,暗自祈祷爸妈已经睡了,但刚开门,就看见了黑暗的客厅里电视的光在闪。

“你……”爸爸看到我背着人,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路上捡的。”

“我来这么久怎么都没捡到过?”

“爸!”

我不想多说,径直把范媛媛背到了一间没人住的屋子,毫不客气地甩到了床上。这她都没醒,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柜子里拽了条全新的被子盖在了她身上。

结果我刚出去,发现我妈也醒了,俩人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就知道这次是躲不过了。

他们为我的终身大事发愁,俨然我已经不算年轻了。但我自小就没有女人缘,大概是我惯有的思维逻辑实在是和女人不合拍,虽然也交过几个女友,但彼此间的关系更像是朋友。

“我真不认识她,今天白天见过一面而已,刚又碰上了,她酒量太差,大晚上的也不好让她去找酒店,明早让她走人。”我粗粗解释了一下,赶紧撤,“晚安。”

洗完澡躺在床上,我才发现腰酸背痛,真是场无妄之灾啊。我看着面前的墙,想着那边现在躺着个陌生人,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

我不太喜欢和人亲近,和陌生人碰面也从不想延续关系,加之职业特性,很难有回头客。所以范媛媛这样的意外,在我的生命里是少之又少的。我爸妈肯定也明白这个。

我原是想着天一亮就把范媛媛赶走,结果因为时差问题,睁眼居然已经快中午了。我猛地一激灵,刚走出房间就听见了范媛媛标志性的清脆又跳跃的声音:“阿姨阿姨,这个是什么啊?”

我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发现范媛媛正神气活现地在厨房跟我妈聊天。

“你……”我噎住,“还没走啊?”

“你昨天怎么不叫醒我呢?我都没卸妆!”

“对不起,我考虑不到这个。所以你怎么还没走?”

范媛媛突然可怜巴巴地揪住我妈的袖子,说:“我机票是三天后的,是特价,我现在改签的话好贵。我带的钱不多,再说你也看到了上次在酒店发生的事。所以阿姨留我住在这儿了。”

“不行!”

我脱口而出。

“我说行就行。”我妈回头白了我一眼。

早知道昨天我就该把她丢在门口!我瞪了范媛媛一眼,发现她也正跟我做鬼脸。顿时我有一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下要栽的感觉。

午饭过后,范媛媛抢着刷碗,被我妈硬是推出来:“裴俊,屋里待着不闷啊,媛媛第一次来,带她去玩玩。”

“我……”

不等我推脱,范媛媛已经迅速抓起包,做出了要出发的姿态。

4这难道不是她可爱的证明吗?

“想过去哪里吗?”

“爱神浴池!”

啊果然!我这样想着,却还是往那个方向掉了头:“在北边啊,好远。而且跟这边没什么区别啊,也是海滩。所谓爱神泉,就是石头上一个特别小的泉眼啊。”

范媛媛对我的泼冷水无动于衷:“景色这东西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你觉得不好可能是因为你这个人很无聊。”

“或许吧。”

我也不否认。在我眼里,塞浦路斯就是荒凉破败没什么意思,虽然它有着古老的历史,到处是古希腊的遗迹,但在我眼里不过都是些黄色的石头。

一路开到爱神浴池,范媛媛一直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演员梦。她也算艺术生,只是成绩不算特别拔尖,而且外形又不是现在流行的款,在学校那会儿演过几个龙套,但所有人都旁敲侧击地告诉她,她这辈子可能演不了主角了。但范媛媛就是不服气,她不信人们的审美就只有骨瘦如柴一个选项,她也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不可能。所以她做一切能有曝光度的工作,不管赚不赚钱。

说实话,我不能理解这种理想主义的人,我的人生一步步都在自己的规划中按部就班,甚至会想好退路。我清楚这世上就是有不可能,水滴石穿用在人生上根本不合适,水和石头有亿万年,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

“没想过减肥?整容?”我也是随口问问。

“那就不是我了呀!”她指着自己的脸,“再说我丑吗?!在你们直男眼里,我真的丑吗?!”

范媛媛真的不丑,她今天换了连帽衫和短裤。她丝毫不遮掩自己的身材,该露就露,反倒很酷。从我的私人角度看,她完全不需要改变。

但我实在不愿意夸她,于是撇了撇嘴没说话。

“果然!”结果她就误会了,仰头拉着长音喊,“全天下男人的审美都一样,哼!”

“我什么也没说啊。”我笑笑。

“表情!你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她伸手来戳我的脸。

这姑娘怎么这么爱动手动脚啊?我下意识就想躲,可车内空间有限,方向盘一歪,险些擦到旁边的车。

“我觉得你挺好看的了,好看!”

“真的?!”

这次她没有乱猜测我的想法,只顺口问了一句,就低头笑了起来。

我也不记得这是不是第一次见到她真实的笑容,可如果不是第一次,心中怎么会如此触动?

到了波利斯林海湾附近,我把车停进停车场,范媛媛就开始往海边疯跑。今天是个好天气,天蓝得出奇,这种时候看海是最漂亮的。塞浦路斯又称“爱神之岛”,到处流传着维纳斯的传说,波利斯林海湾是传说中她少女时期最爱来洗澡的地方。不过抛开这个,这里确实也是水清沙白,远有特鲁多斯山的投影,近有排排银灰色的橄榄树。

但显然范媛媛对这些毫无兴趣,她终于停下来,指着一张牌子对我说:“我要坐这个!”

我一看,小型直升机,一圈二十几分钟,将近一百欧。

这确实是不值,但我也知道不值得的东西往往能博人一笑,所以没犹豫就掏出了钱包:“你自己去吧,我在下面等你。”

“我恐高,不能一个人。”

“你不是坐飞机来的吗?”我心说这理由能再差点吗,反手将钱包塞回口袋,“恐高就别坐。”

在我收起钱包的下一秒,范媛媛立刻掏出钱:“两人!”

我目瞪口呆,她却已经换上了惯常的耀武扬威的表情。

“我交钱了哦,你不能这么浪费。”

我实在是拿她没办法,我怎么会信了她没钱的鬼话?正在这时,收钱的外国人突然说了一句:“Yourgirlfriendsocute!”

她立刻神气起来:“他夸我可爱了是不是?!”

“你知道cute还有一个意思是矫揉造作吗?”

范媛媛丝毫不生气,反倒朝我抛了个媚眼:“你知道你更该反驳的是girlfriend这个词吗?”

我呆立当场,硬是半天没缓过神来。没错,换作往常,我第一反应肯定是和那个人解释关系,但我现在怎么会只想着和她斗嘴?

这难道不是她可爱的证明吗?

5你这个人,其实还不错

坐直升机其实并没有多美好,螺旋桨在头顶,必须戴上耳机才不头疼。但范媛媛确实很开心,恨不得整张脸贴在窗户上。

她回头眉飞色舞地对我说话,我完全听不见,不过她指着窗外,是要我去看。直升机里的空间看着大,但坐在那里却又只觉得狭小,我想探身去看她那边的窗子,上半身就得和她贴得很近。这让我有些迟疑。

“来啊!来啊!”

结果她扯着脖子冲我喊,我明白我不看一眼,她是不会罢休,只好将身子探了过去。我的下巴擦过她的头顶,看到下面一大片的火烈鸟擦着海面飞过,在阳光下居然隐隐有些荧光。

“拉纳卡有一片盐湖,那里的火烈鸟才好看。”

我顺口就说了,结果一低头发现她虽然看见我在说话,但肯定什么也没听见,摆出了一张问号脸来。

我伸手把她一侧的耳机抬起了一点,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说完之后,看到她在抹脸才反应过来这样说话太近了,我有点窘迫,谁料她反手就往我身上抹。

我直接就笑出了声,在她脑门上拍了一把:“别闹!”

坐回位置之后,我的心忽然怦怦怦跳得厉害。我扭头看向自己这边的窗外,阳光刺着我的眼睛,云朵投在海面上,像一只只潜伏着的海底生物,就像我随时要跃出身体的冲动。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我心绪涌动,只觉得面对着范媛媛非常快乐,她确实可爱,可爱到我差点就在她脸颊上亲一口。

这太奇怪了。这份冲动里没有任何更深层的意思……仿佛仅仅是因为,我喜欢她?

我喜欢她?

这个句子从一团迷雾中挣脱出来,我忽然打了个激灵。

但范媛媛依旧无知无觉,她想去拉纳卡看盐湖,但时间不够了。第二天一早她就对我使眼色,我只好对爸妈说:“我等会儿开车带她去拉纳卡,晚上要是赶不及回来就在那边找个酒店了。”

“那就不要折腾了,你就先把酒店订好吧。”

这种时候,他们总是那么上心。

从帕福斯到拉纳卡得开两个多小时的车,我这次回来明明是休假,却变成了劳力。看着范媛媛一路坐在我旁边咔嚓咔嚓吃着零食,我真是又气又无奈:“我这是租的车。”

“你在这边待几天啊?”她自动忽略了我的提醒。

“七天。”

“噢。”她噘了噘嘴,“我还以为能一起走呢。”

我这才想起她明天半夜的飞机,突然也觉得时间过很快。人与人的际遇太奇妙,我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现在坐在一辆车上。“你回去之后……”我本想问她有什么打算,但话说到一半,不自觉就停住了。我就算问了,又有什么用?

但与此同时,我又埋怨起自己的现实,居然连句客套话都不愿意说,硬生生卡在那里很突兀。

“你这个人真是……”果然,范媛媛发出了一声哀叹,但下一秒她就大笑着拍着我的肩膀,“想要我电话就直说啊!”

我满头黑线,下意识说:“不要。”

“真不要?”

“不要。”

“哼,你想要,我还不给呢。”

范媛媛赌气地说了一句,就别过了头,但吃东西的声音却停了。我转头看着她的小半张侧脸,觉得她好像不太高兴了。

可我也是骑虎难下。这种时候,我的个性让我没办法再反悔。

拉纳卡的港湾就是最常见的白沙滩,上面布满了沙滩椅和阳伞。欧洲人不乏性格奔放的,没走几步,范媛媛就指着一个方向惊叫了一声,我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女人全裸地躺在沙滩椅上。我赶紧转开视线,面红耳赤,范媛媛咯咯笑着拍我肩膀:“这位先生很纯情嘛!”

我抬手按了一下她的脑袋,她跳开两步,突然拎着裙子边儿做出一个要脱下的动作,笑着问我:“想不想看?”

我怕她真的这么疯,赶紧说:“别闹了。”

紧接着,她就把连衣裙掀了起来。

在那一瞬间我有种怪心情,别人怎样我管不着,但她这样,我就觉得不舒服,那分明是对自己人的保护欲。

但面前的范媛媛嚣张地甩着手里的衣服,身上却是一套比基尼,她仰天狂笑:“你想太多了吧?”

“神经病。”

我弯腰抓起一团沙子丢她。

在海湾待到了黄昏时分,我才带她出发去盐湖。盐湖的性质都差不多,就像国内的茶卡,只是拉纳卡的盐湖更大,明明是夏天,却像是冰面一般。夕阳正好,在盐湖上投下一束火红的光,上面栖息着大片大片的火烈鸟。它们有长长的腿、弯曲的脖颈和美丽的羽毛,它们长年驻扎在此,最多的时候会有上万只。

范媛媛撒欢似的在盐湖上乱跑,去吓唬那些鸟,一时间盐湖上面鸡飞狗跳。我站在远处看着她在上面玩,居然觉得很惬意。

从一开始的心烦到中间的惬意,居然只用了两天,对我而言,这是奇迹。

“救命!”

突然的一声吓了我一跳,我抬头看见范媛媛用力朝我甩着胳膊。我赶紧跑过去,结果发现她一只脚陷了下去,强行拔出来之后都是黑水。盐湖下面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毕竟表面还是软的,这也难免。看来她的鞋子是报废了,还要找地方洗脚,不过我却觉得好笑。

“我累了,鞋子太滑了,你背我吧。”

范媛媛干脆蹲在了湖面上。

“别耍赖,自己走。”

“可我真的累了……”

一直以来,她一句真三句假,我也不清楚她是不是又使坏呢,光线不明,我又觉得她好像脸色真的不太好。她本身很白皙,在夕阳下却显得有些青白。突然,我发现她手臂上一片红疹,弯腰想看清,她却躲过了。

“怎么回事?”

“过敏而已。”

“什么过敏?”

“紫外线。”

“……”

一个紫外线过敏患者为什么要来海边?这简直是个谜。更让我想不通的是,我为何真的会背起她,在很多人的注目中一路背到了停车的地方。

“你这个人,其实还不错。”

她的呼吸扑在我的耳后,彻底扰乱了我的心。

6我这才意识到,她其实是在让我做一个严峻的抉择

本就是淡季,我自然是开两个单独的房间。晚饭在酒店吃的,我看她也累了,就嘱咐她早睡,自己回屋看了会儿手机也有些困了,刚躺下,就有人敲门。

“是我,开门。”是范媛媛的声音。

我看了看时间倒还不算晚,但她来干什么?还不等我问话,她抱着被子就挤了进来。

“睡不着,来找你说话。”

“那你抱着被子干吗?”

“也许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我立刻想拦住她:“不行。”

但她已经先一步窝进了房间的单人沙发里,嘴里“啧啧啧”了几声:“要不要这么害羞啊?!”

我只能缩回床上,靠着床头,继续刷手机。

“律师好玩吗?”范媛媛问。

“你肯定不会喜欢的。”

“我有演过律师戏,不过是底下听审的路人,然后我就睡着了。”

我笑了两声。

“但我觉得你们好厉害,法律一定很难学。我就很笨,文化课成绩不好,但只要是娱乐的东西,我一点即通,唱歌跳舞演戏,甚至是武术,只要给我机会,我都能学会。”我用余光看见她翻了个身,“你信不信啊?”

我相信,范媛媛是那种人。她是感性的,大方的,随心所欲。她不适合一板一眼的工作体制,但这样的人成功了便是榜样,不成功就要活得辛苦些。

“信。”

我是实打实说的,她却不以为然:“敷衍。我知道你一开始很讨厌我的。”

“讨厌谈不上。”

“阿姨说你很讨厌女人哭。”

听她说这话,我不由得皱了皱眉。我实在没想到我妈才和她待了这么一会儿,居然把这件事都告诉她了。

那是我家的一段灰暗历史,我妈原本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但生完我之后身体很差,工作就没了。她生性好强,一时接受不了这种转变,得了产后抑郁。这病延续了很多年,直到我上了小学才逐渐稳定。我童年的记忆就是妈妈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发脾气,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这可能确实是我不爱亲近人的原因。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自觉沉默了许久,“喂,你还不回……”

只见范媛媛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喂,你别睡在这儿啊……”

我小声埋怨一句,下床去看她。这沙发虽然能随便躺躺,但真要睡着是伸不开腿的,这一宿得多累啊。

我在她旁边蹲下去,给她拽了拽被子,不知为何,居然就那样呆住了。其实我在想到底该怎么办,是留她在这儿,还是把她抱床上去,然后换我在这儿,还是直接把她扛回她的屋子。这些想法在我脑袋里清晰地滚过,却都没有停下来。我就这样盯着她不怎么优雅的睡相,内心一片宁静。

结果她猝不及防就睁开了眼,我不习惯被人看穿我的情绪和内心,可这一刻我想我阻止不了了。

“等了这么久都不干坏事,无聊!”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像来时一样抱着被子,拖沓着脚步就往门口走。

所以她刚才就是在装睡?这种时候如果再不做点什么是不是太不男人了?这些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我的身体已经付诸了行动。范媛媛的手刚转动门把手,就被我拦住。重新关上门的瞬间,我俯身吻住了她。

但那之后,范媛媛居然什么都没说,一溜烟就跑走了。我倚着墙站了好久,理智一点点回归之后,焦躁让我险些把头发都揪掉了。

看吧,冲动一时爽,后续呢?后续怎么办?!

一夜都没睡着,第二天我早早就起来了。范媛媛半夜的飞机,得回帕福斯拿行李,如果不让她最后跟我妈见一面,我妈估计要念死我。

回去的车上,不可思议的安静,提醒着我终归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虽然不擅长,但尝试了好几次,我还是开了口:“昨晚……”

“你送我去机场吗?”她果断打断了我,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呃……嗯,行啊。”

然后她又把视线转回了窗外,她的态度很明显是不想再提,话被打断了的我,也确实没有勇气了。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回了家,一进门,范媛媛就恢复了活泼的样子,跟我妈各种念叨。我回屋呆坐着,范媛媛也没有来找我,直到时间差不多,她收拾好了行李。

“走吧。”我伸手接她的行李,看到她手臂上疹子还没好,反倒更严重了,“你没带过敏药?”

“带了,只是没这么快起效。没事的。”

她笑着跟送我们出门的妈妈挥手,车子就这样一路往机场开去。

离别的感觉越来越浓,堵得我喘不过气。

“就送到这儿吧。”

安检口外,范媛媛停了下来。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该要她的电话号码。但不等我开口,她就像能看穿我的心思一样说:“其实我可以改机票的,现在还来得及。我回去也没什么事,可以等你几天。你希望我改签吗?”

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随口一问,但看清她的神情后却是一愣。她难得那么沉静,失去了灵动的眼睛里,竟是深深的惆怅。我这才意识到,她其实是在让我做一个严峻的抉择。

或许是关乎于我与她的未来的。

但我还是照实说了:“算了吧,你现在要改签,跟全价再买一张票没区别,也不过多待两天,不值得。而且这边太阳大,你还是回去养养身体。不过,你还是给我留个电话吧,以后……”

“呵……”

范媛媛突然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摇着头:“果然,是你的话,就会这样说。我猜到了。”

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里有光在闪。

“可是,我也并没有真的想留下。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所以我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你说让我留下,我就会给你我的电话。但你没有,所以,我是不会给的。”

她将手放在行李拉杆上,露出了一个含泪的微笑,转身朝安检口走去。

我的“喂”字咬在齿间,她却再没回头。

她真的就这样走了。我站在原地,等到那班飞机起飞十分钟,她没有出来,强烈的失落感突然像只怪兽擒住了我。

7我不确定她说的人是不是我,可我知道,我希望那是我

那之后,我拼命寻找范媛媛的下落,但人海茫茫,我虽然知道她的始发地,但想找一个人还是太难了。我企图从各种媒体中找到她的影子,却也还是不可行。

我仍旧埋首于各种案卷中,劝说自己有缘自会再相遇,可另一方面却又像钻了牛角尖一样牵肠挂肚。

她的离去令我不安,我常常梦见她最后那个含泪的笑容,总觉得那是蕴含深意的告别。

最后还是妈妈先一步发现了范媛媛的消息,在我教会她刷微博后,她总一刻不停地刷着垃圾新闻。但多亏如此,她看到了范媛媛的视频。

我甚至都不知道,还有直播间这种地方可以寻找。那是范媛媛的一个直播视频,里面的她瘦了不少,脸色也很差。

“这是我最后一次直播。我从十几岁开始,努力地找戏来演,龙套也好,再不然就只是拍照都好。所有人都和我说,你改行吧,没有前途,但我不信,我想我还有漫长的一辈子。可……我才二十二岁,医生突然告诉我,我最多活不过二十五岁了……我没有一辈子了。”面对摄像头,她的眼泪一颗颗滚落出来,“我认命了,我只想努力到最后一刻。可为什么,要让我在这个时候遇见他呢?为什么我会觉得快乐呢?我想和他好好谈一场恋爱,但我居然不敢,太快乐了,我就更不想死了……”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我都听不清了。我不确定她说的人是不是我,可我知道,我希望那是我。

在这一刻,我将所有的理智全抛掉了。可我很清醒,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托人用了点手段,查到了她录制直播的时候的地址,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她住的医院。在外面,我已经知道了她得的病,皮肤癌,已经是末期了。

我没给范媛媛接受的时间,以她的性子,她说不定会从窗户里跳出去。我直接就推门进去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突然一声尖叫,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甚至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没有化疗,所以外貌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身上出血的地方越来越多。按理说,她已经不能出院了。换作以前,我会让她好好治疗,可现在我突然懂了她的逻辑,已经覆水难收,就算永远抛弃碧海蓝天,又能得到什么?

“喂!”我拍了拍她的被子,“我带你逃出医院好不好?”范媛媛小心翼翼地露出半张脸:“真的?”

“我们去塞浦路斯拍照。”

“拍什么?”

“结婚照。”

被子从她手里滑落,她对我使了无数个眼神确认是不是真的,我也用无辜脸回应她。

这种时候不哭反笑的,大概只有她了。

我和范媛媛回到了塞浦路斯,真的拍了结婚照,虽然长途跋涉对她身体的损耗很大,最终也只是坚持拍了几张。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黄昏时分的盐湖上,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吹起了她的衣摆,所有停留的火烈鸟同时扑打翅膀飞起。我逆着光按下快门,她变成了一个剪影,在一群奇异的红色里,凝为永恒。

两天后,她入院转为病危。被送进抢救室的最后一刻,她笑着对我说:“就送到这里吧。”

我呆愣在那里,最后哽咽着说了一声:“好。”

我知道范媛媛想听到我这个答案,她想知道我还是原来的我。我一个人走出医院大门,却一步也迈不动了,生平第一次,我蹲在公众场合哭了出来。

8这段感情是我人生中绝无仅有的美好

这就是我和范媛媛的故事。在她离去的那天,我将它整理出来,发了悼文。

但结合之前她的视频,很多人以为我们在炒作。他们不相信五天的爱情,不相信生离死别,不相信我在其中做的每个选择。

我不怪他们,换作遇见她之前的我,也是不会相信的。

我不在意任何人的质疑,但我不允许任何人窃取它。这段感情是我人生中绝无仅有的美好,是我不会再有的疯狂。

是我爱她的证明。

我誓死捍卫。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9-10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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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小姐默默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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