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远夏

发布时间: 2020-01-27 21:01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千千远夏

文/蘑菇味桃子

不论多苦多难,她身边一直都有一个人陪着。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她一个人咬着牙熬过的。

1

在药妆店站了八个小时打完工回来,筋疲力尽的宋千围打开灯,看着满屋的狼藉以及背朝着她玩游戏玩得正酣的谢广夏,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抓起一双拖鞋就朝谢广夏砸了过去。

他们又吵架了,无非是重复了一百八十遍的内容:“谢广夏,你明年就三十岁了,在日本读了这么久的语言学校,N1都没考过,成天就知道在家打游戏,也不打工,你说,你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哎哎哎,你别生气,我这就去学习,今年一定考过N1。”

谢广夏死猪不怕开水烫,任凭宋千围怎么发脾气,也都是好脾气地笑脸相迎。他即使什么道理都不会,也将“伸手不打笑脸人”践行成了人生真理。

他随手抓过一本几乎没怎么翻过的参考书,装模作样地念了几个日语句子。

宋千围翻了个白眼,拉开门进了浴室。

将花洒开到最大,热水淋在背上,宋千围缓缓蹲下身子,抱住了自己。她肩膀微微抽动着,整个人抽泣起来。她实在是太苦了。

太累了。

她是工作两年之后,利用攒下的一星半点积蓄强行来日本的。

宋千围父母都是小地方的人,眼界低,认为女孩子过了二十岁就应该结婚成家,相夫教子,大学还没毕业就逼着她相亲,毕业之后,这种逼迫更是愈演愈烈,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毕业后工作的那个保险公司,周围全是学历比她低的人。她拿着最低的工资,却干着主管的活。双重逼迫下的人生毫无出路,她只好咬牙出了国。

在语言学校待了一年后,她以惊人的毅力在一边读书一边打工的情况下考上了修士(日本的研究生),顺道还交了个男友。

她本以为一切都可以顺风顺水,没想到男朋友是个快三十岁的废材,跟要强的她一比,处处都矮一截。

他不上进就算了,还懒,成天缩在出租屋里打游戏,宋千围怀疑自己养了只宠物。但就算是宠物,也有让主人觉得舒心的时刻。

有的宠物长得可爱,让人舒心;有的宠物听话,忠心耿耿,让人舒心。

而谢广夏这只宠物,除了气宋千围之外,毫无用处。

翌日一大早,两人都要出门去上课,宋千围起床洗漱完毕,都已经做好早餐了,谢广夏才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出来。

宋千围瞄了他一眼。谢广夏累得像整夜没睡似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又打了一个通宵的游戏,早上才睡觉。宋千围越想越生气,将筷子一放:“碗放水槽,晚上我回来洗,我先去上课了。”

“你不等我……”谢广夏刚往嘴里扒了一口味噌汤泡饭,玄关处已经传来关门的声音。

——一起了吗?后半句话被谢广夏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他望着玄关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2

宋千围开始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古语云“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曾经她不以为意,活到二十多岁才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的正确性。

没好命、没好运的宋千围选择了最难出头的一条路——读书。她本以为可以就这样摆脱原本的阶级,没想到还是——

唉,要是谢广夏争气那么一点点就好了。

“宋桑,今天会来一位新的客座教授,他可能有点忙,你可以开我的车去帮忙接他来学校吗?”刚到学校,宋千围就接到教授的电话。宋千围点头哈腰,连说了几个“好”,然后一路小跑赶去教授办公楼下找教授取车。

在大学院里,教授安排你跑腿、准备资料之类的事情再正常不过,好在上午的课在十一点,去接了那位客座教授回来也来得及。

宋千围按照教授给的地址把车开到了一座高级公寓的大厦楼下,前台很客气地接待她,但明确告知主人没有跟前台打过招呼,非住户不能入内。

宋千围只好拜托前台帮她通知一下那位教授,风早凉。

约莫十分钟后,从电梯口走出一个西装革履、年轻帅气的男人。那男人的确很好看,宋千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没想到那男人径直走到她面前,礼貌地问:“是山本教授的学生吗?”

宋千围原本以为自己等的是一位年过半百、气质淡然的学者,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商界精英。

副驾驶座上,风早凉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说他在A商社任外贸部部长。

A商社……外贸部……部长……

虽然宋千围到日本时间并不长,但A商社作为所有应届毕业生最想进入的、在商界排名第一的商社的响亮名号她还是听过的,而外贸部则是A商社最厉害的部门,听说里面的社员最低学历也是早稻田跟东京大学。

宋千围吐吐舌头,词穷得只会一直重复“好厉害”、“真厉害”、“真了不起”。

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风早凉做完自我介绍,很自然地问起宋千围的身份。宋千围用日语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是山本老师的院生,来自中国。”

风早凉点点头:“我曾经去中国做过半年的交换生,觉得中国的女孩子很可爱,跟日本女孩子咋咋呼呼的那种可爱不一样,是那一垂眸的温柔。”

风早凉用中文说出“一垂眸的温柔”时,宋千围觉得自己的耳朵瞬间发烫,不由得垂下了头。

“就是宋桑现在这个样子。”

“抬头看车!”宋千围没来得及脸红,肩膀被人一下扳正,立即平视前方。发现与对面来车堪堪就要撞上,宋千围连忙打方向盘,这才没有造成碰撞,只是还是听见一声闷响。

对面的司机立刻停了车打开应急灯,宋千围跟风早凉也下了车,发现对面车的后视镜被撞了一个缺口。

对面开车的是个中年人,流里流气,抹了很多发胶,一看就是不良分子。但宋千围走南闯北,强势惯了,一上去就说留下电话号码走保险,结果被那个流里流气的中年人一把抓住手:“小姑娘,逃脱责任可不是这样的。要不要我现在把交警叫来?你带驾照了吗?”

宋千围心里一惊,早上出门又不知道要开车,怎么会随身带着驾照?如果交警来,查到她是无证驾驶,那不仅她会被扣分罚款,教授也会受影响……

宋千围着急得差点上火。这是异国他乡,没有人可以帮助她,也没有人会帮助她。一直以来,一切都是她自己扛过来的。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宋千围真的觉得有些扛不下去了。

她手叉在腰上,焦急地来回踱步,然后问那个流里流气的中年人想怎么办。

“赔钱,现金。”那人毫不犹豫地说。

宋千围知道自己要被敲竹杠了,但还是狠下心问:“多少?”

“十万(日元)。”

那是她一个月所有的开销,包括房租、水电、交通以及生活费,需要打112个小时的工才能挣回来,却在这十分钟都不到的时间里挥霍一空。

“能不能少点?”

“不能。”

宋千围认栽,准备掏腰包时,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风早凉走了过来:“我说这位大哥,你这个后视镜只撞了一个缺口,不管是直接进厂修理还是走保险,两万(日元)足够了。这样吧,我们给你五万,你心里也很清楚,真叫来交警,大家都讨不了好。但你铁了心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我也不介意叫交警来。”

流里流气的中年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从穿着就能看出这人身份不凡,他也不想惹太多麻烦,于是收下五万元就走了。

“谢谢风早老师。”宋千围咬着嘴唇,重新上了车,准备开往学校。

离学校还有几百米时,宋千围想起连日来的不顺,以及自己废材一样的男友,终于忍不住心塞眼酸,流下了眼泪。

风早凉及时叫停,温柔地掏出一张手帕,问她怎么了。

当时,宋千围的心非常的脆弱,所以一有人伸出双手,她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倒起了苦水。

她说起了自己在小县城没见识,只知道逼婚的父母,说起了自己来日本的种种心酸。有钱的人走中介可以省去很多事,没钱的她只能自己事事亲为。在准备大学院入学考试时,她要看书,没空去打工,所以没了收入来源,曾经吃了一个月的泡面,长了八斤肉。

一桩桩、一件件,如果说成是生活对她犯下的罪,那就是罄竹难书。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是个好女孩。”风早凉说,“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打给我。”

他递来一张名片。

上面写着:A商社外贸部部长,××大学客座教授,风早凉。

3

宋千围上完课,还赶去药店打了四个小时的工。她拖着烂泥似的身子回到家,意料之中,谢广夏已经坐在那里打游戏了。

宋千围心已经凉了,撩起袖子准备去做饭,却发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炸鸡,水槽里白天堆的碗也已经洗干净了。

“你做的?”宋千围有些惊喜。

谢广夏从游戏前来到餐桌前:“不是,我买的。”

“多少钱?”宋千围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就几千吧,记不太清了。”

宋千围本以为谢广夏是去超市买打折的鸡肉回来炸的,那样就很实惠,她也会觉得稍稍宽心,而谢广夏却花几千去买一份炸鸡,难道不是疯了吗?

“你这么大手大脚地花完这个月的生活费,是准备又靠我养吗?”宋千围冷冷道。谢广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我……”他磕巴地解释道,“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开心?我开心不起来。”宋千围脱下外套,进了浴室。

那天晚上,她一块炸鸡都没有吃。

第二天没课,打工时间在十一点,宋千围多睡了一个小时,准备起来看书,却发现谢广夏正趴在茶几上无比认真地看着什么,一边看还一边用笔涂涂画画。

难道又是在看漫画?

她已经不想理这个废材了,谢广夏要是放在国内,根本不会有人理他。宋千围也搞不懂,难道自己天生一颗圣母心,爱救济这种困难群众?

没想那么多,宋千围简单地吃了个早饭便出门打工去了。

日本的兼职几乎没有坐着的选项,长期站容易造成静脉曲张,所以,宋千围长期穿着防静脉曲张的袜子,无比辛苦。

下午,店里人少了一些,宋千围可以趁机偷懒靠在柜台上休息一会儿,捶捶酸痛的肩膀跟后背。刚休息不到三分钟,同事的“欢迎光临”把她拉回了神经紧绷的状态,她立刻也迎了上去,“欢迎光临”却只说出了前两个字,剩下的断在喉咙口。

“宋桑?”风早凉也很惊讶。

“风早老师,下午好。”宋千围不晓得作何反应,只好鞠了一躬问好。

“下午好。”风早凉微微点头。

“我来买眼药水,最近眼睛总是有些痒。”

宋千围了然于胸,带着风早凉去到眼药水的柜台,仔细地为他介绍产品。头发不小心从耳后滑落,宋千围轻轻地把头发拨回耳后。

“这样也很可爱。”风早凉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嗯?”

“还记得我上次说,中国女孩子很可爱的地方吗?除了垂下头,还有就是拨头发的样子。”

宋千围觉得心里微微泛着一种酸,不是难过的酸,是幸福的、被认可的酸。

她笑着说了谢谢。

4

风早凉开始给宋千围所在的科系大学院生上课,经济营销学,往日让大家头疼的科目,却被风早凉讲得妙趣横生。

两节课下来,大家纷纷遗憾风早凉只是客座教授,一月只能见两次。

“要是天天能见到风早老师就好了。”有女同学说,“他帅气又多金,才三十五岁,简直是上帝的宠儿,人生赢家。”

宋千围的心凉了一点。她想起了自己那个快要满三十岁的废材男友,也不知道他最近在语言学校里混得怎么样了。以前她还隔三岔五地检查他的功课,最近也渐渐放弃了。

虽然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连宋千围自己都觉得跟谢广夏交流得越来越少了,甚至有时候因为作息时间不同,一整天都见不到一面。

反正宋千围已经懒得管不打工也不认真学习的谢广夏了。她想得很清楚,找个适当的时间就跟谢广夏说分手。只要谢广夏一直这个样子,他们就没办法长久地走下去,既然走不下去,就不要再在错误的道路上徘徊,及时止损为好。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宋千围上到风早凉的第八节课时,风早凉在课后找到了她。

“宋桑,”风早凉的表情有些为难,“能否拜托你一件事情?”

“只要是老师拜托的,只要我做得到,我就一定会尽力。”

“你一定做得到。”风早凉自信满满地说。

“什么事?”

“今天晚上我要出席一个学术界的聚会,缺少一个女伴。学术界的聚会不比一般聚会,他们不喜欢那种漂亮、没脑子的女孩子。”

“老师的意思是我有脑子却不漂亮,是吗?”说出这句话时,宋千围自己都笑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可以跟风早凉开开适当的玩笑了。

“不是,你又漂亮,又有脑子,努力,也有分寸,出席这种场合,再合适不过。”

“可是……”宋千围想起自己并没有可以出席这种正式聚会的礼服。

风早凉实在是太温柔、体贴了,他把她带到车旁边,拉开车门,拿出一个礼盒。

“礼服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用自己眼睛测量的你的尺寸,不知道合不合适。你先回去试试,不适合再联系我。如果合适的话,聚会时间是这周六晚,地点在表参道,我会去你家接你。”

宋千围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后都只汇成了一个字:“好。”

宋千围小心翼翼地提着礼服回到家,意外地发现谢广夏不在家,她也懒得管他去哪里了。宋千围惊喜万分地拿出裙子出来试,在梳妆镜面前停留了很久。

她拥有着绝美的肩膀和后背,而这身礼服完美地凸显了她的优点,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的缺点。穿上礼服、披着长发的她就像从迪士尼动画里走出来的公主,高贵典雅,又不失几份小俏皮。

灯突然又亮了一盏,放钥匙的声音把她从公主的梦幻里拉了回来,站在玄关处换鞋子的谢广夏一脸惊诧地看着她:“千围,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参加聚会。”宋千围没好气地说。

谢广夏的脸色和嘴唇都有些苍白:“什么聚会?你们同学一起吗?”

“学术聚会,有问题吗?”

“学术聚会有必要穿——”谢广夏话说到一半,宋千围的冷眼就飞了过来,他立即知趣地噤声,换了一种开心的语气,“千围我跟你说,我去找了——”

说话间,宋千围已经进了自己房间,摔上了门。

“我去找了兼职,并且被录取了。”谢广夏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完了后半句。

宋千围翻到了那件礼服的品牌,在网上找到了同款,价格贵得让她咂舌。她唯一能肯定的一点是,如果她一直跟谢广夏在一起,她一辈子也穿不起这条裙子。

但穿着那么贵的裙子坐在从宜家买回来的便宜床上,宋千围突然被一种沮丧的情绪所包围。

她这么做,真的对吗?

对得起谢广夏吗?

可是,一直以来都是她为谢广夏考虑,哪怕谢广夏在过往的日子里为她考虑过一次,她也会立即打电话给风早凉,退回这件礼服,拒绝以风早凉女伴的身份参加那个会有许多圈内大拿出现的聚会。

可惜谢广夏一次也没有。

她不能失去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要打破阶级往上爬。

5

周六,作为世界上唯一能与纽约比肩的国际化大都市,东京繁华依旧,一丁点都没有为挤挤攘攘,生活在她腹中的几千万人而动容过。

风早凉的豪车低调地停在了宋千围租住的破旧公寓楼下,相当扎眼。风早凉提前联系了宋千围,宋千围恰到好处地迟到两分钟,施施然下楼。风早凉绅士地来牵她的手,替她开车门。

宋千围关上车门时,三楼的阳台上,穿着人字拖以及肥大T恤、短裤的谢广夏站在阴影处,看着自己深爱的女朋友上了别人的车,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屋。

“中国女孩可爱的地方还有一点,”风早凉坐在宋千围旁边,车内的冷气开得正足,戴着白色手套的司机彬彬有礼地点头致意,说“宋小姐好”,风早凉说,“那就是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宋千围裸露的手臂上起了一点鸡皮疙瘩:“千围,我很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努力,目的性明确,有野心,也有能力。美中不足的是,有些举棋不定。”

宋千围笑了笑:“我不太明白老师你说的意思。”

“先前在三楼看着我们那位,是你男朋友吧?我听山本教授说,他至今还在语言学校。”

宋千围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但还是“嗯”了一声。

“我的怀抱永远向你敞开,只要你想来。”

那天晚上的聚会在表参道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里举行。风早凉体贴地领着宋千围,向她介绍了许多在学术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都对她的经历赞不绝口。

曾经在宋千围看来痛苦不已的经历,摇身一变,在这些成功人士眼里变成了难得的宝贵经验。她反复思考风早凉为什么找上她。的确,她足够聪明、克制、努力,也有毅力,但仅仅只凭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特质,风早凉就决定在她身上花那么多工夫吗?

还来不及思考得太透彻,宋千围在风早凉的最新一节课上接了一通医院的电话。

“谢广夏先生在打工时,有人偷店里的东西,他出去追,摔断了腿。”

宋千围心急如焚地请了假,匆匆跑去医院。谢广夏打了石膏的右腿被吊得老高,正躺在病床上吃水果。

宋千围急得将包包砸在了谢广夏身上。

谢广夏肋骨被袭,抱腹大叫一声。宋千围走到病床前,推了他一把:“别装了。”谢广夏只好松开手,无辜地看着她。

“千围,我腿疼。”

“你活该。”

“我打工时受伤的,是正事!”

“你什么时候找到兼职的?”宋千围问。

“半个月前。”

“你怎么不告诉我?”

“好几次我想跟你说,你都很忙……”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谢广夏又说:“我跟店长说了我没什么事,不用通知家属,可是他还是通过我填的入职申请表上的家属联系方式上找到了你。”

谢广夏说得一脸抱歉,宋千围听得满怀愧疚。

“家属”这个词语对他们二人来说,是如此不合时宜的一个词。宋千围突然下了决心,长痛不如短痛,沉默半晌后,她深呼吸一口气,打算摊牌。

“广夏,我……”

“哎,我怎么特别想吃炸鸡串?你可以去给我买吗?我有钱,在我包里。”谢广夏像刻意在强调什么。

宋千围把自己残忍的说辞吞回肚子里,想着还是等谢广夏腿好了再说吧。

“什么钱不钱的,你用我钱还少了吗?”宋千围反唇相讥,但还是往医院外走去,找炸鸡串的小摊去了。

宋千围一离开病房,谢广夏就变得呼吸急促、满脸通红。他赶紧拉开病床旁的柜子,将几个药瓶打开,往嘴里猛塞,然后喝了一杯水。

宋千围买好炸鸡串回来时,谢广夏躺在病床上睡着了。虽然是沉睡状态,但谢广夏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眉头紧皱。

宋千围看着这张熟悉而又略微陌生的脸,用两指将谢广夏皱着的眉头撑开,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睡着了就不要担忧任何事情了。”

宋千围放下烤鸡串,手机闹钟响起,提示她该去打工了。

“我晚上再来看你。”

宋千围一走出病房,谢广夏的眼角就滑过两道泪痕。

6

“千围,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做这个课题?”

六月末,风早凉找到宋千围,递给她一份课题计划书。宋千围看到这个课题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课题在业内炙手可热,可甚少有人敢去研究。里面涉及的领域太广,专业的东西又太深,如果不是真正深入这个行业的人,像只做研究的大学教授,研究出的成果可能真的不如一个企业家。

如果能搭上这个课题,宋千围便可以顺利读博,以后不管是继续深入研究还是就业,都是一份极其漂亮的履历。

她当然再激动不过:“真的可以吗?老师,你确定是我吗?”

“当然。”风早凉点点头,“你不论是天赋、资质还是后天的努力,都够。其实,现在日本青年的现状就是很多人都不愿意读大学,去了专门的学校,读了大学的人鲜少有人读院生,所以,大多数教授的院生都是留学生。而在我认识的这群留学生当中,你的资质最为突出,所以你是最佳人选。”

宋千围几乎热泪盈眶。这段时间频繁地出入医院照顾断腿的谢广夏,一度让宋千围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永远灰头土脸下去,毫无期望地嫁人,当个家庭主妇,全无意义地度过余生。

风早凉的提议,给了她一丝曙光。

本来她就是个要强、野心也大的人,她一生的渴望都是冲破阶层往上爬,过上跟迂腐的父母全然不同的生活。但现实一再给她巴掌,打醒她,让她不要痴心妄想。

只有风早凉,一直如同一股温柔的春风,吹进她的心田,告诉她,她很优秀,值得被重视。其实,难以启齿的是,尽管日本是个“可爱就是第一”的世界,事事都可以用可爱来形容,但宋千围平生第一次被夸可爱,还是出自风早凉之口。

风早凉于她,是良师,也是益友。

他愿意提携她,她势必要抓住这次机会。

“请一定让我参加这个课题!”宋千围深深地朝风早凉鞠了一躬。

“只是,”风早凉扶起她,“接下来我要去纽约分部坐镇三年,所以课题研究中心也设在纽约,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美国吗?”

这句话给了宋千围重击。

她离跨越阶层只有一步之遥,她只要痛快地踢开挡在前面的挡板,就可以成功爬上上一个阶层,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横亘在她面前的挡板不是别人,是谢广夏啊。

他们相识于国内的留学论坛,出国前期,两个人互相分享资料,彼此给予了对方最大的鼓励和支持。后来,宋千围率先考过N1,来到日本准备院生考试;而连N1都没考过的谢广夏不顾一切地抛下国内的所有,一无所有地来到日本读语言学校。

是谢广夏陪她走过了最艰涩、最晦暗的时光。

她最难受的是,最后她实现梦想,却需要踩着谢广夏往上爬。

“老师,可以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吗?”宋千围垂着头说。

风早凉的手搭在她肩膀上:“我理解你。但机会错过就不再。山本教授跟我说过你那些难处。三天后,不论去不去纽约,都请给我回复。”

“好。”

7

“今年二十九岁的生日竟然只能在病床上度过了。”谢广夏不无遗憾地说。

“得了吧你,谁叫你逞英雄!我关灯了哦。”

点好生日蜡烛,插在制作精美的蛋糕上,宋千围去关了灯。荧荧火光在黑暗中摇曳闪烁,二十九岁的生日蜡烛在渐渐融化。

宋千围推了谢广夏一把:“许愿,吹蜡烛。在心里默念,不要说出来,不然就不灵了。”

谢广夏闭上眼睛,大喊“希望以后每个生日千围都能在我身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吹灭了蜡烛。

宋千围捶了他一把:“都跟你说了,许愿要在心里默念,不要说出来,不然就不灵了——”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宋千围已经变了声音。

她扭过身去,垂着头,用手遮着眼睛。

“没什么啦,快来,我切蛋糕了。”谢广夏喊了三声,宋千围没回头。

谢广夏艰难地跳下床,腋窝夹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跳到宋千围面前。房间很黑,刚才关了灯,又吹灭了蜡烛,只有屋外零星的一点光线照在屋子里。

黑暗又寂静的病房里,只听得见谢广夏粗重的呼吸声跟宋千围的抽泣声。谢广夏抱住宋千围抽动的肩膀,安慰地说:“我生日,你哭什么?多不吉利啊!”

宋千围抽泣了一会儿,红着鼻子从谢广夏的怀抱中抬起头来。记忆中,她几乎没在谢广夏面前哭过,不论再苦再难,她都一个人咬着牙熬过了。

“广夏,我要去纽约了,下个月七号。”

谢广夏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一下子失去重量垂了下来,声音也低了下来。其实他一直都隐隐有预感,虽然可以自我欺骗一切都是误会,千围不会抛下自己的,但此时此刻,自我欺骗这颗灵药也不管用了,这一天终究到来了。

“跟那个老师吗?”谢广夏声音颤抖地说。

“嗯。”宋千围点了点头。

“也好。”谢广夏浑身颤抖着保持着最后的冷静,“什么时候回来?”

“三年后。也许,再也不回来了。”宋千围实话实说,“所以,我们分手吧。”

谢广夏的拐杖哐当落地,他红着眼睛,像只受伤的小兽一般死盯着黑暗中的宋千围,良久后,小兽爆发出怒吼:“我今年一定会考过N1的!你再等等,我一定会考上大学院!到时候我每天都去打工,我们会有钱的,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伴随着“的”字的尾音,谢广夏跪在了地上,抱着宋千围的腿。宋千围把头扭到一边,眼泪再次喷涌而出,而谢广夏的额头靠在宋千围的大腿上,嘴里念念有词:“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会努力的——”

可一切已经晚了。

宋千围扶起谢广夏,把他扶到病床上,眼眶含泪看着他:“广夏,你好好照顾自己。”

8

那是宋千围对谢广夏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宋千围见谢广夏的最后一面。

三年后,她从美国回到日本,又在年假期间回国探亲。她回到家后,母亲一言不发地塞给她一封信。

那是一封讣告。

谢广夏在三年前宋千围离开日本后不久,在他们的出租屋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警察对出租屋进行了搜查,找到了许多抑郁类药物,而导致谢广夏再也醒不过来的就是其中的安眠药。

警察找到谢广夏的主治医生,从诊疗记录来看,谢广夏来到日本后不久就患上了焦虑症,因为他的女朋友越来越优秀。而宋千围越努力、越优秀,就越发凸显出以前二人在国内凸显不出来的巨大差异。

谢广夏来日本时已经二十六岁了,普通中国男性基本已经事业有成,而谢广夏选择放弃一切也要陪着宋千围在日本闯荡,怕是下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决心。

宋千围越来越优秀,同一起跑线的他们,谢广夏被越甩越后,他开始失眠,睡不着觉,日语不够好,出去找兼职也找不到,自我认知度降到了最低,患上了抑郁症,只愿窝在家里打游戏,不愿与外界接触。

他生活中唯一的希望就是宋千围,可当宋千围破土而出,要长成参天大树时,她遮住了他的光。

以前,宋千围一直认为,不论多苦多难,都是她自己熬过来的,但实际上,不论再苦再难,她身边一直都有一个人陪着。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她一个人咬着牙熬过来的,而是有另外一个人,比她更艰难地,更暗无天日地,咬着牙熬着。

但最终他还是没熬过来。

谢广夏的遗言只有一句话:“我什么都没有,可我有病啊。”

编辑/不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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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09-05 11:09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鹿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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