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东西南北风

发布时间: 2019-10-15 08:10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她是东西南北风

文/半江铮然

曾经,逄萧暗暗下定决心,任尔东西南北风,他也绝不为所动。可不曾预料到的是,她就是那一场不管不顾的风,狂肆乱卷,毫无道理。

1

在章城一中,高三年级的晚自习上到九点半。而成绩年级第一的逄萧,每天都是等人流散尽,才姗姗来到停车棚,骑自行车回家。

可今天不一样。

逄萧解开车锁把自行车推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前车轱辘竟然消失了,只剩下车架子和后轱辘相连。

而这天晚上,易见瑜挣了点零花钱,在夜宵摊上尽情享受了一顿烧烤,才高高兴兴地回家。

第二天的早读,逄萧是踩着铃声进的教室。

落座后,他从课桌里掏出英文书,翻开。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迅速将书从头翻到尾。

只见整本书的每一页都被贴上了花花绿绿的贴纸。

他又拿出语文书、数学书,不出意外,全都没能幸免。

他的同桌罗芸芸兴奋地凑上来:“逄萧,你竟然和我同一个偶像,你们学霸也追星吗?只是,呃,这贴得是不是有点多了?”

课间的时候,逄萧前往办公室,向班主任申请查看教室外走廊上的监控录像。

班主任一脸讶然:“发生什么事了?”

办公桌旁,有个女生大概刚跟班主任聊完,她转身对逄萧笑了笑,俏皮地挥了挥手。

“学长好,再见。”

逄萧分心看了她一眼。

是个长相乖巧的学妹,樱桃小丸子的发型,齐刘海遮住了额头,巴掌大的脸,笑起来时眼睛弯弯如新月牙。

到最后,逄萧终究没能看到监控录像。班主任说,查看监控录像必须先跟负责学校保卫科的副校长申请。

“算了,我丢了个东西。”逄萧放弃了,“不值钱,没事的。”

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小东西就算了,老师替你重新买一个。你现在最重要的是集中精力学习。”

逄萧嗯了一声,如常应下。

易见瑜从办公室出来后,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

“书呆子。”她撇下嘴角,无声地骂一句。

她趁着夜色翻窗户进去的,监控拍得到才怪。就算他去查,也是枉费工夫。

星期六晚上不用上自习,傍晚放学时,天空飘起了雨。逄萧早上是走路来的,出门太急,根本不记得带伞。

他正站在教学楼门口等雨停,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学长没带伞吗?”

逄萧回头,正对上一张灿烂的笑脸。

是上午在办公室见过的学妹。

“嗯。”他平时不爱与人说话,但基本的问答礼仪还是能做到的。

学妹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冷淡,笑眯眯地问:“学长你住哪里呀?”

“怡然小区。”

学妹可爱地瞪大了眼:“呀,那我们同路呀。”

一阵大风刮过,雨势转为瓢泼大雨,短时间内,整栋教学楼已经人去楼空。

学妹撑开手中的雨伞,朝着逄萧挥手:“那……学长,再见哦。”

逄萧目送着她走远。

直到晚上七点多,雨势才暂歇。逄萧深一脚浅一脚地徒步到校门外,许久才拦到一辆出租车。

坐上车,他才有余裕继续思考之前的问题。

不懂人情世故如他,也隐约觉得这个学妹……莫非是故意气他的?

2

周一早上有升旗仪式,易见瑜要上台念检讨。

章城一中是省级重点高中,而她易见瑜则是乖乖女中的浑不吝、学霸群中的老鼠屎、靠非常规手段进入名校的学渣渣。

上个星期她才被押送理发店,将一头五彩斑斓的长发剪成死板的丸子头。

这个星期她又“荣登”升旗台,当众悔悟。

逄萧望着台上的身影,回忆起初见时她那么乖的眉眼和那么真诚的笑容,几乎难以与此刻违纪检讨的人画上等号。

这位学妹大概是迄今为止,最短时间内让他扭转印象的人了。

不过逄萧并没有精力关注这个,毕竟他自顾不暇,盘旋在他身边的倒霉事还在继续。

继课桌里发现了青蛙、座位上被涂满502胶水后,那天下午,逄萧被语文老师“召见”。

办公室里,语文老师神色古怪地把作文本递了过来。

“逄萧,你是不是偷偷早恋了?”

在老师的示意下,逄萧一头雾水地翻开自己的作文本。

他原本写的命题作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整两页的情诗摘抄。

饶是逄萧常年不动声色,此时此刻,他也几乎要被气笑了。

向语文老师再三保证会尽早跟“女朋友”分手,并请不要告诉班主任后,逄萧攥着作文本,站在过道上吹了十分钟的风才冷静下来。

那天晚上,他照常放学。

深夜十点半,他回到学校,打开教室门,将睡袋铺到窗边的地上,钻进去睡觉。

凌晨三点半,逄萧梦见自己被陨石砸中。而睁开眼,现实中有人从窗台跳下,砰地摔到了他身上!

瞬间,尖叫声炸响!

逄萧一直认为,尽管他一向独善其身,但对陌生人而言,应该不至于惹来仇恨,引发一环接一环的报复。

因此他很费解,这个只见过几次、名字叫易见瑜的学妹,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捉弄他呢?宁可深更半夜爬窗,又是何苦呢?

对此,学妹抛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我喜欢学长。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所以才制造了那些惊喜。”学妹楚楚可怜地道歉,“我是第一次追人,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希望你能原谅我。”

惊喜?

逄萧无言了很久。

他不是个擅长争辩的人,而且凌晨四点,他困得要命,身心俱疲。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不然我会去教导处举报。”

尽管直觉告诉他,学妹这套说辞漏洞百出……

凌晨四点半,逄萧卷着铺盖回到家倒头就睡,以为从此以后烦心事会烟消云散。

然而当早上六点半,他走出小区,看到那个坐在大门口,手托下巴,无聊地晃悠着早餐袋子,还四处张望的人时,他确定,自己被缠上了。

3

看到逄萧,易见瑜眼睛一亮,奔过来,把早餐递上,声音的温柔程度胜过移动客服:“学长,早上好呀!”

逄萧没接话,威胁她道:“我会去教导处举报,你忘了吗?”他深吸一口气,“我不可能喜欢你。”

“那学长就去举报吧。”易见瑜浑不在意,仍旧笑意盎然,“恰好我这个人天生有冒险精神,最爱挑战像你这样的高峰了。”

逄萧几乎想问,一旦挑战成功,她就会满足然后离开吗?

那他大不了答应喜欢一下她,拜托这位小姐快点消失吧。

然而易见瑜似乎已经看穿了他,语气一转,深情款款:“学长要是和我在一起,我一辈子都会像泡在蜜罐里一样甜。”

逄萧无语凝噎,转身就走。

晨光熹微,路上全是成群结队的学生。逄萧将自行车踏板踩得飞快,可惜那易见瑜仿佛练过似的,看着瘦高的身板,速度却一点都没落下。

于是上学的路上逄萧被迫大半时间都和她并肩前行,直到到达学校才结束这一场折磨。

到了教学楼,易见瑜俏皮地挥挥手,说出的话却让逄萧头皮发麻:“学长晚上见呀。”

在高三这一年,逄萧终于迟迟地产生了厌学的情绪。如果说之前那么多年学校对他而言是沉浸于学习中的一片净土,那么遇见易见瑜、一起上下学,开始让他发现上学也并非那么美妙。

扑面而来的校园八卦、学妹的生活日常、老师的囧人囧事……每一天的早上、晚上,叽叽喳喳地从逄萧的左耳穿入,右耳飘出,时时刻刻在挑战他的忍耐力。

尽管易见瑜有一把天生的好嗓子,说话颇有逻辑,说起同学的倒霉事也绘声绘色,可逄萧最怀念的还是曾经一边独自骑车,一边在心里默默复习功课的时刻。

他不是没试过乔装打扮、提前放学或者延迟放学,但易见瑜最不缺的就是盯着他的时间,每次都如伴生的魅影般很快出现。

逄萧也曾走到教导处门外,最终却还是折返回来。

算了。他告诫自己,他是学长,不能跟学妹一般见识。毕竟他很快就会毕业,可易见瑜还要在学校待两年多。

有一天,罗芸芸不经意间看到她的学霸同桌一遍遍地描着一行字——“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并将字条贴到课桌的背面,每次打开桌兜都能看到。

她不由得咋舌,全校第一名竟然还这么刻苦,高三生活果然能把人逼疯。

4

虽然最近备受折磨,但第三次模考成绩公布以后,逄萧仍旧稳坐年级第一,远超第二名近三十分。

班主任自然喜形于色,语文老师也不忘恭喜逄萧,并悄悄与他确认是不是跟女朋友分手了。之后又说幸好分了,早恋一定会耽误学习云云。

就连放学路上,易见瑜都祝贺他:“听说学长又是第一名,果然我喜欢的人始终这么优秀!”

不过她勉强勾起的嘴角可不像她说的那么与有荣焉。

逄萧狐疑地盯着她,忍不住说:“你看起来不像是为我高兴的样子。”

易见瑜愣了一秒,随即无奈地道:“那当然呀,因为那也就意味着我离学长的差距还是那么远啊。”

可也没见你改变自己,从此发愤读书啊?逄萧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瞬间又反应过来自己想多了。她是否努力,关自己什么事呢?

另一边易见瑜仿佛是乏力了,她停下自行车,站在原地,默默望着逄萧骑车远去。

这一瞬间,挫败感像潮水一般淹没了她。她做了这么多,意义在哪里呢?根本就没能撼动逄萧分毫。

长长的小巷内,昏暗的路灯疲惫地在地面上投下影子,照亮了一前一后两个人影。

易见瑜远远看到逄萧进了一家店,过了一会儿才出来。她捂着脸冷静了片刻,还是决定跟上。

谁知路过那家店门口时,路边却有人将她拦下。

店主将奶茶递过来,笑眯眯地道:“刚才那位小哥替你点的,蜜桃味,希望你喝完能开心点哦。”

原来刚才逄萧进店是为了这个。

易见瑜无所适从地呆立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句“谢谢”,垂着脑袋,啜着奶茶,推着自行车慢慢走。

她决定不去追逄萧了。

端一杯奶茶,悠悠地走过青石板路面,听巷子里的人间烟火声,不必去追随什么人,这样的日子也挺甜的。

然而快走到巷子尽头时,她却听到了争吵声。

是一个男孩的声音,这个声音在平静的夜晚听来格外尖厉。

“逄萧,你能不能让你妈不要再来找爸爸要钱了!”男孩恶狠狠地道,“我爸妈不仅要养家,还要养你,累得头发都快白了!”

许久的安静过后,响起了逄萧冷静的声音:“抚养费是法院判的,这是当初他选择离婚时就应该想到的。”

“我不管!”男孩哭道,“我不要我妈妈为了赚钱那么辛苦!”

逄萧的声音低下来,带着隐隐的无力:“我的妈妈独自一人养育我,不比你的妈妈轻松。”

男孩怒气冲冲地推了逄萧一把,掉头跑了。逄萧的自行车砰地摔到地上。

巧的是,男孩跑的方向恰好是易见瑜这边。

她并不着急,等这个穿初中校服的男生跑到近前,才将车身一横,直接拦住他的去路。男孩反应不及,瞬间撞到了车把上。

易见瑜慢条斯理地感叹:“大人的事情,你这小孩怎么这么爱插手呢?”

男孩瞪着她:“你是谁?”

“如果我妈妈和你爸爸在一起好不好呢?”易见瑜坏笑,“姐姐我这么漂亮,姐姐的妈妈也是天仙。到时候你跟你妈妈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姐姐天天给你送抚养费,要不要?”

男孩红着眼眶,握着拳头似乎要打她。

易见瑜才不怕他,把拳头捏得咔咔响,用手指戳了男孩的脑门一下:“臭小子,你有爸爸在身边已经比很多人幸福了。别身在福中不知足!”

男孩看出她不好惹:“你是谁,我家的事你凭什么管?”

“凭我是逄萧的女朋友。”易见瑜踹了他的屁股一脚,让男孩麻溜地滚蛋。

她一个人安静地把奶茶喝完,奶茶杯丢进垃圾桶,重新踩上自行车离开。

巷外的梧桐树下,逄萧将车子停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她。

他说:“虽然是开玩笑,但你那样说,被你妈妈知道了,她会生气的。”

她答:“不会的。我没有妈妈……我也没有爸爸。”

“抱歉。”

“没关系啊,正因为我没有爸爸妈妈,所以等哪天学长喜欢上我,一定要记得对我很好很好哦。”

“好。如果有那一天的话。”

易见瑜才不要听他的后半句话。

今晚的月色很美,风很舒爽,她浸润在这月下和风中,恍惚觉得,不下雨的时候,这个残酷的世界对她还是挺善良、挺温柔的。

5

第二天课间操散场的时候,易见瑜突然冒出来,递了瓶牛奶给逄萧:“以后每天我都给学长带一瓶牛奶,你要记得走慢点等我哦。”

说完她就挥挥手,顺着人流走了。

也不知道她揣着这瓶牛奶是怎么跳完的课间操,又是怎么从上千个穿同款校服的学生中将逄萧给认出来的。

上楼的时候,迎面碰到了班主任,逄萧下意识地就将牛奶藏到了身后。

旁边的学生纷纷问候:“易老师好!”

易老师?

逄萧呆了一下,脑海中有一道灵光闪过。班主任姓易,只不过逄萧对他最认可,也与他最亲近,便习惯了管他叫“老师”。

易见瑜也姓易。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班主任的办公室。易见瑜明明是高一的学生,按道理与班主任没有任何交集。

一整天,逄萧前所未有地在课堂上开小差。直到放学时,他还颇有些神思不属。

就连易见瑜从后面拍他一下,都险些吓到他。

这反应却逗得易见瑜哈哈大笑,似乎看逄萧出糗她很开心。

逄萧干巴巴地反击:“你就像个跟踪狂。”

易见瑜毫不在意,煞有介事地点评:“学长你的语文成绩肯定不好,我明明是你的小影子呀。”

见逄萧说不出话来,她再次开心地笑了。眼神格外明亮,好似那流金的暖阳都映照进了她的眼睛里。

逄萧别开目光,自顾自地骑车闷头往家赶。

半路,他却停了下来:“你不要跟着我了。”

易见瑜有些意外。这个书呆子早该在一个月前就说这句话的,现在突然一说,也不知抽什么风。

谁知逄萧却指着前面的小区问:“你是住这里吧?我上次看到有人跟你打招呼了,虽然你假装没看到。”

没想到会被他戳穿,易见瑜一脸懊恼。

“你回家去吧。”逄萧板着脸,“明天早上,我在这里等你。”

易见瑜有点想笑,又有些终于看到一丝曙光的喜悦。

“那你明天早上不准放我鸽子。”跟他叮嘱和确认了三四遍后,她才放心地离开。

进小区的时候,她回头,看到他仍站在原地,默默地目送着她。那一抹身影,几乎要与旁边笔直的树木融为一体。

仔细想来,这个倔强的、对她拥有超强忍耐力的男生,也许是她遇见的对她最好的陌生人了吧。

周六那天照常不用上晚自习,放学后,逄萧去图书馆看书,易见瑜自然也屁颠颠地跟上了。

偌大的阅览室里只零星坐着十数个学生,都在埋头苦读。

不顾逄萧的推拒,易见瑜与他无声地见招拆招,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耳机塞到他的耳中,压低声音安利:“光看书跟平时上课有什么两样?听听我偶像五月天的歌,你会觉得有音乐的青春才是活着。”

逄萧十分怀疑:“你的偶像不是那个男星吗?”

贴了他整整三大课本的贴纸,最后撕到他手软。

“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易见瑜翻了个硕大的白眼。

逄萧默默地低头看书,只听到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后一张字条被推过来。

那上面写了一行字——

“估计我是挺肤浅的。毕竟我见到学长,就只顾感叹你好帅了。”

后面附上一个手绘的卡通笑脸。

逄萧猛地抬手盖住字条,唯恐被人看见一般。

他怀疑手中的书本要着火了,不然他怎么会像怕被烫了手似的,不愿去翻页,生怕那书页翻过、拂动空气的声响迅疾加抖动,出卖他内心的波澜呢?

6

离开图书馆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不知什么时候起,天空下起了雨,雨势不小,路面已经积了水洼。

易见瑜早有准备,从容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把伞来。

逄萧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准备看这位学妹怎么再气他一次。

不料易见瑜却出人意料地又掏出一把伞来。

“我妈妈是下雨天发生意外去世的,所以我无论晴天还是雨天去哪里,都习惯带两把伞。”易见瑜理亏地低下头,“上次我的确是故意想看你倒霉。”

逄萧没接,沉默了一会儿才想出一套说辞:“打伞骑车不安全。你坐我的车后座上,替我打伞。”

易见瑜哪敢有怨言,何况坐在逄萧的车后座上她不知道多乐意。

雨中的校道上空无一人,雨在天地间茫茫一片,一小片却在他的头顶被小心地遮挡,沿着伞骨的脉络连串滴下。

易见瑜搂着逄萧的腰,尽量让伞将两个人都遮住。逄萧骑得很快,车子仿佛雨中的游鱼般朝着校门口的方向滑去。

远远地,只见前方缓缓走来一个身影。雨雾遮挡了视线,所以直到近前,逄萧才看清楚那个人正是班主任。

猝不及防地,身后的易见瑜像是见到了天敌,猛地撤了伞。

雨水劈头盖脸地淋下来,瞬间将毫无防备的逄萧浇得浑身湿透。

易见瑜用伞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所以班主任只看到了淋着雨的逄萧,以及他身后坐着一个人。可那双亲密地环着他的腰的手,和伞下露出的校服裙摆,明晃晃地表明逄萧载着一个女生!

“逄萧,你早恋?”班主任瞠目结舌,停下脚步大喝一声。

逄萧脚下没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礼貌地大声回应:“老师晚上好!”

而后以更快的车速朝着校门口冲去。

“逄萧!”空留班主任愤怒的声音在身后震荡,久久不歇。

那天晚上,逄萧被淋得透湿。

可后来很多年,他都很怀念这个夜晚。他第一次骑车载女生,也是最后一次,顶风冒雨,惊险又刺激。

如果没有第二天的存在就好了。可惜他虽不擅长人情世故,却拥有敏锐的直觉,对很多事早有预感,且早有准备。

第二天是个大风天气,到了傍晚,天色阴暗,暴雨将至。

下午最后一节实验课后,逄萧并没有急着离开科技楼。因为易见瑜约了他课后在这里见面。

没等多久,易见瑜就出现在了门口。那时逄萧正坐在座位上,没有开灯,只看到一团模糊的身影,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

“我跑过来的。”她按开了灯,照亮了她沁汗的脸庞和苍白的嘴唇。

“我会等你的。”逄萧说。所以她根本不必着急。

易见瑜勉强勾起嘴角,避开了他的目光,局促地开口:“其实,我本来不想这么早找你摊牌的。”

毕竟是她亲手织就的一场幻梦,而对象又是逄萧,她忍不住沉溺其中,不愿抽身。

“可是,那把伞我从十岁用到现在,因为怕不长眼的人偷拿而专门定制的。估计昨天已经被他认出来了。”

最后她说:“学长,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好。”

故事讲完后,易见瑜轻声问:“学长,你能不能抱抱我?”

逄萧向前一步,轻轻拥住了她颤抖的身体,然后听到她哽咽的声音:“对不起。”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怒喝从门口传来。

天地间轰隆隆响起一阵雷声。等惊天的颤动过去,逄萧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人铁青着脸望着他们。

是他的班主任——易国平。

7

如果问易见瑜在这个世上最恨的人是谁,毫无疑问是她的父亲易国平。

当然,她也曾经很爱他。据她妈妈说,她小时候每晚非要爸爸哄着才愿睡觉,一天能像复读机一样,叽叽喳喳叫几百遍爸爸,烦人得很。直到上了小学,她才变得独立一些。

后来易见瑜想,其实不是的,小孩也是有感情的,面对一个根本不怎么陪伴她的爸爸,再多的热情也会逐渐消退。

相反,易国平陪伴其他孩子却有着无限的精力。

他尽职尽责地担任小学班主任一职,给每个学生建档案,害羞的、活泼的、多动的……不同的性格用不同的教育方式;他每天放学后都会致电家长,确认学生是否平安到家;他还经常带孩子回家吃饭……以至于每一年毕业都有学生因为舍不得易老师而哇哇大哭。

那一年,易见瑜上小学三年级,而易国平是六年级的班主任。

那年夏天也是一个暴雨季。那一天,白天还艳阳高照,傍晚放学时却下起了暴雨。

小小的易见瑜站在教学楼前,拿着伞,犹豫是自己撑伞走路回家,还是等爸爸开车一起回家。

不一会儿,一辆熟悉的车子驶了过来。易国平冒着雨从车上跑下来,却是跑到了易见瑜的旁边。

“煦媛,你没带伞吗?”

那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正站在一旁避雨。易见瑜没想到她竟然是六年级的。

易国平焦急地抬头,看到一旁的易见瑜时眼睛一亮,柔声道:“小瑜,你把伞借给这个姐姐好不好?姐姐住得很近,等她回了家,让她爸爸再送来给你。”

易见瑜抗拒地后退了一步。

隔着车窗,她已经看到自家车里坐满了易国平的学生。他们都没带伞,易国平准备一个一个送他们回家。

而她手上的小花伞,是妈妈一早看了天气预报,备好放在她书包里的。

凭什么?这些人的妈妈难道不会自己看天气、不会自己来接小孩吗?

最后不记得经过多久的哄劝,易见瑜的伞还是落到了那个叫煦媛的女孩手上,易国平也开着车离开了校园。

易见瑜一个人坐在教学楼的楼梯上,手撑着下巴孤独地等待有人来还伞给她。

天渐渐黑了,雨却越下越大。她没有手表,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也记不清腿坐麻了几次,又起身蹦跳了几次。

她更不知道的是,妈妈在家里担心了很久很久,最后心急如焚,终于撑着伞出了门。

而她后来能猜到的是,妈妈记得她带了伞,怕错过放学路上的女儿,所以才没有坐车,而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雨中。又因为雨太大了,她才根本没看到路口驶过来的卡车。

人生一系列不起眼的小事,却酿成了令人难以承受的悲剧。

有人来接易见瑜时,已是深夜。她的舅舅顶着风雨跑进来,看到她果然在这里后,惊呼一声,抱住她失声痛哭。

妈妈的葬礼过后,第一天去上学,易见瑜只做了一件事。

她找到了煦媛,堵在巷子里,将她狠狠地打了一顿。

那天,或许是外面的雨太凉,家中父母的怀抱太温暖,煦媛根本就忘了学校里那个还在等着她的叫易见瑜的小女孩;或许是煦媛的父母太自私,觉得反正雨会停,不必再跑这一趟,改天还伞也行;又或许是煦媛心想,谁让易见瑜借伞的时候不情不愿呢,雨那么大,自己爸爸上班已经那么辛苦,何必为了陌生人再淋湿了?

易见瑜设想了千百种可能,越想心里的恨意就越浓。

她一边哭,一边揪着煦媛的头往墙上撞,直到被匆匆赶来的老师们拦住。

可九岁的她力气太小,到最后煦媛也只是受惊吓居多。

而易国平根本搞不懂女儿为什么会突然发疯,妻子去世令他心灰意冷,女儿爆发令他疲惫不堪。

“煦媛被你吓得抽搐了,你明天跟我去医院向她道歉!”

易见瑜大声咆哮:“我管她去死!”

易国平痛心地望着她:“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孩子?”

易见瑜的回应是恶狠狠地冲着父亲踢了一脚。

8

后来,易见瑜被舅舅养在身边,一年只与易国平见两三次面。父亲的存在,在她的生活中越来越淡薄。

易见瑜初三毕业那年,易国平因为工作优异已调任章城一中三年。易见瑜的舅舅找到他:“小瑜再这么胡闹下去,未来可就毁了。你想办法让她进一中念书,不然我就让她跟你断绝关系!”

最终,易国平笨拙地利用自己的人脉,三求四请地托人将易见瑜纳入了当年的计划外招生名单中。

而对这一切根本无所谓的易见瑜,每次看到易国平痛惜她不争气、平白让他僭越了一次职业道德时,她就很想笑。

易国平喜欢在她面前夸逄萧,赞扬逄萧有天赋、有韧劲。虽然他的父亲另组了家庭,单亲母亲独自将他养育大,但难得为人的品性被培养得很好。

易见瑜讥讽他:“单亲妈妈?很快我是不是要多一个哥哥呀?”

那次,易国平差点气得晕过去。

一开始,易见瑜乐此不疲地给逄萧制造麻烦,看到他倒霉就开心;后来她决定换一种计策,在那群老师眼里,早恋不是如同洪水猛兽,恋爱了的学生不是都迅速堕落吗?

那么她就故意亲近逄萧好了。等她和逄萧在一起了,易国平就能亲眼见到他最欣赏、最得意的学生变坏了。

今时今日,她和逄萧的关系如愿以偿地呈现在易国平面前。她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如困兽般走来走去的易国平,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逄萧!”易国平颤抖着手指着他,“你先交代!”

逄萧沉默了一会儿,一字一字道:“老师,我是无辜的,是她先勾引的我。”

闻言,易国平的眼睛瞬间烧红了。他冲到易见瑜面前,重重地挥下一巴掌!

易见瑜猛地闭上眼,然而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睁开眼,只见易国平的手腕被逄萧稳稳地扣住,他目光灼灼:“老师,您好像永远都不相信您的女儿?您有没有试着主动和她说说话?”

易国平张口结舌。

逄萧垂下眼睑,落下层层阴影。

“刚才我是骗你的,是我先喜欢易见瑜的。不管什么样的处分,我都愿意接受。”而后他鞠了一躬,“我先走了,您和她好好聊一聊吧。”

门被关上,脚步声远去,一室寂静中,谁也没有开口。

如果不是碍于父女的名分,这两个人之间跟陌生人也并无差别。

易国平打了很久的腹稿,到最后也还是没能开口。

而易见瑜只是望着窗外的雨,如一座雕塑般安静。

直到她的舅舅敲响了门,来带她回家。

离开前,她在门外停住,哑着嗓子开口:“其实,后来我做了很多次梦,梦见我没有坐在学校等。你的车子坐满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可以躺在后备箱里啊。”

她自嘲:“你总觉得我长大了,其实我还在小时候呢。”

易国平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门重新被关上。他嗫嚅着唇,说不出话来。

9

易见瑜转学到了章城三中,这是她跟舅舅商量后的结果。她的成绩更适合普高,而且在三中,不必与易国平接触。

转学前,她去向逄萧道别。

“对不起。”对于将他拖入这一系列是非中,她很后悔。

逄萧静静地凝视她,说:“没关系。”

她垂着头:“我从来没喜欢过你,只是把你当成报复的工具。”

他笑了笑:“我知道。”

楼梯间里,那声“易老师”唤醒了他的记忆。他想起自己他的同桌罗芸芸曾经八卦过,说易老师有个女儿,是教导处的常客,跟易老师更是水火不容,天生有仇。

于是他想,易见瑜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喜欢自己呢?他没有良好的家世,为人又更是无趣,她每天看似快乐地围着他转,肯定是另有打算吧?

结果,果然如此。

易见瑜转学之后,逄萧将手机里的录音导了出来,在某天交给了班主任。

易见瑜说给他讲个故事,他下意识地就觉得很重要,于是将它记了下来。

听完录音后,易国平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搓着脸沉默了很久才启齿:“后来,我想要关心她,可她始终将我拒之千里……”

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是同行、家长和学生眼中的名师,可他却是个失败的父亲,对自己的女儿束手无策。

第二年的六月,逄萧参加高考。七月,他收到了心仪大学寄来的录取通知书。

八月底,逄萧坐火车前往北京报到。临行前,在候车大厅,有人穿过重重人影,飞快地朝他奔过来。

易见瑜换了一身校服,仍是小丸子发型,因为跑得太快,巴掌大的小脸煞白。

她扶着膝盖平息了很久的呼吸,才抬起头,眼睛亮亮地望着逄萧:“学长,你现在毕业了,可以恋爱了吗?”

逄萧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行。”

见她一脸失落,他的眼角眉梢都变得温柔:“要等你念完高中再说。”

下一秒,易见瑜猛地扑上来抱住他。若不是逄萧及时稳住,恐怕两个人带一旁的行李都要摔在一起,在车站出一次大名。

带完最后一届毕业班,易国平申请调到高二任职,他的业余时间多了一点,却并不敢常去三中探望易见瑜。

他给她请了各科的名师补习,他知道她想考去北京,那现在努力也为时不晚。

隔年九月,易见瑜拖着行李箱,没去自己的学校报到,而是先去了逄萧的宿舍楼下。

成排的梧桐树下,她坐在行李箱上,伴随着一声声蝉鸣,手握成喇叭状朝楼上喊:“逄萧!”

一声又一声,乐此不疲。

直到有人拈去她头发上的梧桐叶,无奈地叹气:“你是跟踪狂吗?”

易见瑜猛地从行李箱上跳下,再跳起来抱住了他。

炎热的天气,逄萧只觉得仿佛被一团烈焰裹住了。

易见瑜在他耳畔不服气地顶嘴:“我才不是。”

仿佛回到两年前的那个夏夜。

只是这一次,开心难抑的人换成了逄萧。

他抿了抿唇,声音像夏日的风一样轻柔:“嗯,你不是,是我语文成绩不好。你明明是我的小恋人呀。”

易见瑜这才美滋滋地笑了。

曾经,逄萧暗暗下定决心,任尔东西南北风,他也绝不为所动。可不曾预料的是,她就是那一场不管不顾的风,狂肆乱卷,毫无道理。而他早已沉浸其中,忘了自己了。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9-10 13:09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半江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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