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不及的梦

发布时间: 2019-12-15 23:12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他似不及的梦

文/半江铮然

愿你能走得慢一点,等一等,等一等身后的追梦人。

1

农历七月二十六,大吉。

这一天是本市高考理科状元严聆的升学宴,本城五星级的酒店内排场盛况空前。

严家父母是从商的,忙着与来宾寒暄敬酒,严聆就一直陪坐在师长席。

侍应生俯身上菜,轻柔地说了一句:“请慢用。”

她抬起头的瞬间,有人将她认了出来。

教导主任先开口:“宋心颐?”

席上知道宋心颐的人不少,这个女孩家境贫寒,却不学无术,结交外校男朋友,今年高考也落榜了。

条件这样的孩子,偏偏还不力争上游。像严聆这种上进又有天赋的学生,哪位老师又不想遇到呢?

酷夏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投射在走廊上。严聆站在窗边平息了一会儿情绪,正准备回包间,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某个空置的小包间里,身穿侍应生制服的人正背对着门口打电话。

“先把弧度制换成角度制才能解这道题。”宋心颐的语速很快,“我在忙,先挂了。”

而后她收起手机,转过身来。

于是,根本没来得及离开的严聆猝不及防与她对上了目光。

宋心颐盯着严聆,苦思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哦,是你啊。严……严什么同学来着?”

“严聆。”他客气地回答,然后就准备离开。

原地踟蹰了一会儿,他回头:“听说你落榜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你竟然知道?”宋心颐一脸讶异,又无所谓地笑了,“不读啦。我本来就不如你们,倒不如先打拼四年。等你大学毕业,也许我已经功成名就了呢。”

严聆不擅长劝人。可尽管无话可说,他也不想立即离去。

最终还是宋心颐笑眯眯地说:“祝你前程似锦呀,严同学。”

恰是酒店最忙碌的时段,翘班这么一会儿已是奢侈。长廊的另一头是宴会厅,宋心颐小跑着回去继续工作。

严聆站在原地,默默地望着那个背影。

也祝你前程似锦,宋同学。

2

严聆上高二那年,章城一中电视台招募摄像师,自从他辞任,摄像师就急缺。

收上来一堆报名表,几乎全是女孩,不仅不懂摄像机的基本操作,甚至还有面试一轮游——慕名来看严聆的学妹们。

后来严聆加了一项福利,由他自费,为摄像师提供工作补贴,这才把许多孔武有力的男生从球场上吸引来。

第一轮面试很简单,把一桶饮用水扛到肩上,坚持三十分钟。

以后他们要扛的摄像机跟这个重量不相上下。

到最后,剩下的男生不多,女生更少,只有一个。

那硕果仅存的一个,就是宋心颐。

尽管脸涨成了猪肝色,肩膀颤抖,她也咬牙坚持到了最后。

校电视台的大部分人并不想录取女摄像师。

但最后还是录用了宋心颐。

只因为第二轮面试,这个女孩开门见山:“我懂摄像,而且文笔好,能兼写新闻稿本。”

谁不喜欢能身兼数职的员工呢?即便是学生社团也不例外。

宋心颐第一次跑现场,是缘于某个女学生到学校后山晨读,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只血淋淋的猫尸,惊魂失色地报给了校电视台。

当时恰巧严聆在。看到宋心颐那大大咧咧把摄像机往肩上一扛的架势,就忍不住忧心社团里这唯一昂贵的机器会命丧她手。

“我跟你一起去。”他放下手头的事说。

绕过校史馆,是前往后山的石板路,这里绿树葱葱,一些原生的年代久远、品种名贵的树种肆意生长。

平时很少有人上来,除了那些刻苦晨读的学生。

乍一看,现场的确血腥又残忍。

宋心颐低声骂了一句变态的肇事者,接着手忙脚乱地把器材装好,可在拍摄时却犯了难。

严聆冷眼旁观,终于确定这个新人根本不“懂摄像”。

他上前去开了机,调好角度和各项数值,在宋心颐心虚的视线下,侧身把拍摄位置还给她:“我记得面试时你说你会的,为什么现在一点都不懂了?”

“我这不是一紧张就忘了嘛。”宋心颐不敢看他。

严聆的目光犹如实质扎在她的身上。

她其实是花钱请人教了摄像入门。

宋心颐不自在地辩解:“至少比起别人我还是花了心思的嘛。而且我聪明伶俐、动手能力强,很快就能上手变专家的!”

严聆:“那文笔好……”

宋心颐飞快地答:“那是真的!没骗人!”

第一次遇到这种处心积虑的人,严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劝退还是批评教育?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拍摄工作。

在他的指导下,宋心颐总算完成了这次取材。

下山时是严聆提的器材,专业的东西还是不要交给不专业的人为妙。可惜一旁的宋心颐完全没体会到他的心思,小尾巴似的跟着,还发出感叹:“既然你这么懂拍摄,为什么还要花钱招人?”

严聆答:“我会,但我不一定要做这个。”

已经上高二了,他要忙学习。

学霸的困扰,宋心颐似懂非懂。

山路旁有两株高大的山楂树,正是落果时节。风吹过,噼里啪啦掉下许多橙黄的果子。宋心颐挑拣了一些,擦了擦后试味,被酸得五官都皱成一团。

她似乎自认为被解雇的危机解除了,把这次后山行当成一次野游了。

严聆决定还是要敲打她一下:“你要是再一窍不通,大家不会放任你。”

宋心颐神色一冷,马上捶了捶胸口,信誓旦旦:“我发誓,绝对刻苦学习,不辜负大家对我的信任!”

真是厚脸皮。

严聆转身下山。

“哎,虽然我不够专业,但补贴还是会照发吧?”宋心颐赶紧追上,“听说第一轮面试是你定的?好狠啊,我肩膀差点脱臼,痛了三天。”

真是机灵,见情况不对就卖惨。

但严聆却做不到无动于衷,毕竟扛桶装水的办法的确是他提出来的。

既然她为这个岗位辛苦付出那么多,那就姑且再给她个留用察看的机会吧。

3

尽管发布了新闻,号召全校师生提供线索,但猫尸事件的调查并没有进展。

宋心颐也逐渐上手工作。

她运气好,不久后就遇到学校几年难逢的大事件。

从章城一中毕业,如今已是国际物理学界泰斗的某位大师这次受邀回到母校参观。

前往接机那天,宋心颐扛着器材,跟本地几家媒体的工作人员坐上小巴车前往机场。

到达时,她却看到严聆从前面的车上下来,和另一个女生,每个人怀抱一捧鲜花。

虽然很想与物理大师面对面交流,但严聆并不想当献花员,可惜学校的安排板上钉钉。

他烦得一脸面无表情,宋心颐竟然还没眼力见地凑上来打趣:“你怎么不笑,嘴角弯起来嘛!哎,这是假笑,大师怎么能感受到我们全校师生的热情?”

严聆冷冷地白她一眼,只想和她角色对调。这一刻,他竟然挺后悔辞掉摄像转做后台工作的。

谁知中途却出了状况。

严聆刚献完花,就被身后的一个女生冲撞到一旁去了。那女生脚步不停地往前奔,更恐怖的是,她后面还跟着一长串的人流。

机场到达厅乱成一团。

仓促间,校领导赶紧护着物理大师走了,又嘱咐学生们赶紧跟上。

前方响起女生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似乎在呼喊一个名字。

电视台的一个女记者面露喜色:“竟然撞上大明星的航班!”

话音刚落,人也跑了。

一片嘈杂,严聆根本没搞清来的是何方神圣。一转头,连拎着那么重器材的宋心颐竟然也不见了踪影。

严聆无言片刻,决定随她去了,只希望她别被挤得晕头转向。

他挤出人群,朝出口方向走,谁知却在感应门前被人叫住。

宋心颐靠着护栏,装摄像机的包放在地上,不好意思地开口:“能不能拜托你帮我提一下包?”

严聆颇感意外:“你怎么了?”

“扭脚了。”宋心颐撇撇嘴。

打车到附近药店,由医师简单得看了一下扭伤,又喷了药后,宋心颐心里好受了很多。

严聆结完账回来,就看到她瘫在沙发上刷手机。

“你刚才怎么没去围观?”他问。

“明星吗?”在他面前,宋心颐不自觉地坐直,“没意思,跟丧尸围城似的。不然我怎么会扭伤脚。”

她跟几个工作人员都加了好友,这时刷到朋友圈的机场视频,便递给严聆看。

“这个男明星长得也不怎么样嘛。”她不以为意地点评,又抬头看看他,“还不如你好看呢,那几个女生真是瞎了眼,舍近求远。”

直到这时,严聆才认真地看了一眼视频,又看了看她亮晶晶的眼睛,缓缓说道:“她们瞎了,我看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如愿地看到宋心颐被噎住,悻悻地闭了嘴。

在严聆看来,两个不熟的人安安静静地待着,互不说话就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她那样夸大其词,没有人会不喜欢听,可他才不会真的相信呢。

宋心颐不服地说了句什么,凑近了听竟是在嘀咕:“是啊是啊,我瞎,所以看到你脸红了也一定是假的。”

严聆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

女生都这么聒噪的吗?

4

一个月后,猫尸事件有了后续,又有学生陆续在后山发现了新的小猫尸体。

严聆收到一张来自宋心颐的申领单,申请星期天领用摄像机。

宋心颐解释:“每次都是周一发现猫尸,我怀疑是有人趁周日学校放假进来丢的。”

严聆便懂了,她这是打算周日躲到后山来一个守株待兔。

他问:“星期天准备几点过来?等我跟你一起。”

宋心颐十分惊奇:“你来做什么?”

“无聊,就当假期过来消遣好了。”

宋心颐一脸的不相信,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严聆想的却是,明明是假期,她放弃宝贵的时间去追查,是不是至少证明了她还是颇有些责任感的?

放假后的校园静悄悄的,后山更是静得可怕。严聆和宋心颐一前一后地往山坡上走,穿过低矮的树丛,在山腰上绕了半圈,朝着一个方向去。

山坡下是学校高高的围墙,两个人找了一片有树丛遮挡的干净的草地坐下。

宋心颐一路上按捺不住好奇,这时终于发问:“你怎么知道要守这边?”

严聆自然是猜的。

学校的门禁管理严格,还有人二十四小时巡逻。最大的可能就是从后山这段围墙翻进来,再绕到前面去杀猫抛尸。

闻言,宋心颐一脸怀疑:“我之前打听了,这围墙后面是条山沟,太高了,根本不可能爬进来。”

此时,严聆对她倒是有了一丝赞赏,看来她是做了功课的。

“这话对,却也不太对。”

围墙后面其实有一小块菜地,但前几届学生三天两头爬墙把菜踩死,把农户气坏了,就每天来施一遍肥。教导处天天把摔得臭气熏天的学生捡回去,也是很无奈,索性在低年级散布墙后是山沟,有人爬墙摔死之类的谣言,慢慢就没人敢来了。

宋心颐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如果那个人是从这里进来,很可能是我们以前的师兄师姐?”

严聆点点头。

山风习习,空气沁人心脾,四周静谧无声,倒是很适合复习。严聆打开手机,翻出历年高考的优秀作文,安静地阅读起来。

严聆没跟她说话,宋心颐便无聊得很,把周围的草都揪了一遍,然后撑着胳膊盯着严聆瞧。

时间久了,她竟隐隐感觉有一点紧张。她小声地开口:“那个人不会带着刀吧?如果伤害我们怎么办?”

严聆抬头,淡淡地道:“到时你躲好,我上。”

没想到平时高岭之花的学霸竟如此硬气,宋心颐很意外,正想吐槽不要把她当弱鸡时,严聆却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

万籁俱寂,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树丛外传来。

“来了。”严聆压低声音,“把设备开机。”

宋心颐无声地行动着,严聆轻轻地拨开树枝,将手机摄像头对准了外面。

来人逆着光从围墙上跳下来,一时间看不清面容。落地后,他半蹲在地上,从背包里拎出个什么东西来。

宋心颐定睛看。那是一只猫,身上是棕色的纹路,也不知是死是活。

严聆与她对视一眼,互相懂了对方的意思。

两个人迅速从树丛后站起身,在那个人听见动静转身要跑时大喝一声:“站住!”

那个人当然不会站住,将手上的猫往远处一扔,然后迅速往回跑。

宋心颐飞扑着去接猫,滚进了草丛里。严聆飞奔着追人,利落地翻上围墙,正准备跳时,却听到下方传来宋心颐的痛呼声。

宋心颐痛得嗷嗷叫,但脑子还是分得清重点:“别管我,去追!”

可不如她所愿,严聆还是折返了回来,跑过去接过她怀里的猫。

“你怎么不追!”要不是扭了脚,宋心颐气得都想跺脚了。

严聆扶着她到旁边坐下,查看脚踝的情况,直到宋心颐急得想骂人,才悠悠地说:“我拍到他的正脸了。”

他们不是警察,现在也没有虐待动物这项罪名,即便是抓到人也不能如何。相比之下,当然是照顾伤患更重要了。

山路不平,严聆背着宋心颐往山下走。

宋心颐摔得灰头土脸,心情却很雀跃:“等视频曝了光,那个人肯定再也不敢做坏事了。”

第一次背人,对方还是女孩,严聆的感觉很复杂。然而此刻更多的,却是被兴高采烈的宋心颐引发的满腔的五味杂陈。

他顿住脚步。

山幽,林静,夕阳西斜,他们的影子在山路上投下长长的荫翳。

“那个人,我见过。”他说。

5

比起脚踝再次负伤,更令宋心颐难受的是,他们的素材交上去,却被统筹电视台的老师给驳回了。

她和严聆都被叫到了办公室。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老师说。

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可宋心颐还是没料到会是这种一刀切的结果。

虐猫的那个男生是去年本校高考的榜首,入读了本市某所双一流的大学,学校离得不远,在四公里外。

谁知道呢?或许是学霸压力太大需要发泄,或许是心理变态、惯性作恶?光鲜的名校生的背后,是世间平凡人最屡见不奇的丑陋。

严聆想说话,却被老师制止:“严聆,你成绩优异,以后是要进名校的,现在不要惹是非。”

两个人从办公室出来后,严聆一脸的若有所思,宋心颐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释然道:“没事,我理解你。”

严聆的目光深深:“你真这么想?”

她怎么想都已经没意义了啊。宋心颐扬了扬手,没说再见,转身朝教室走了。

严聆站在原地注视着那抹背影,耳畔回响的,却是在后山上,她那些兴高采烈的话语。

校电视台的新闻是周播制,录播形式,每周五的傍晚,全校学生统一在教室收看。

严聆擅长软件操作,负责制片。周五的傍晚,办公室内只有他一个人在。宋心颐敲门进去,手上拎着满满一大袋吃的,有凉茶,还有各式各样的点心。

因为家世的原因,严聆是吃过好东西的,因此一眼就看出这些不便宜。

宋心颐熟络地把盒子一一打开摆好,然后又递筷子、抽纸巾。

两个人端着凉茶碰了杯,宋心颐笑眯眯地道:“工作补贴我收到了,感谢你这段时间的指教。”

“继续加油。”严聆抿了一口茶。

两个人分食着凤爪、水果和点心,严聆夹起一块春卷吃了一口,却很快又吐了出来。

“怎么了?”宋心颐一脸紧张。

严聆漱了一遍口才说:“这里面有虾仁。”

虽然切得很细,但他对这个味道十分敏感,换了一般人根本尝不出来。

宋心颐的脸瞬间就白了。

严聆察言观色,冷下脸:“你是故意的?”

“啊?”就像被扎了针的兔子一样,宋心颐猛地后退几步,就差在脸上写“怎么会被发现”这几个字了。

“你知道我吃虾过敏?”

当然是她跟人打听到的了。

严聆皱着眉头分析:“如果我过敏了,那今天的新闻就泡汤了,你想做什么?换上虐猫的那条?可你不会操作软件,你怎么换?”

没想到全被他猜中,宋心颐满脸通红:“我在校外找了人,可以远程指导。”

严聆真没料到,她的门路还真不少。

“可是,”他缓缓开口与她对视,“你怎么确定那条新闻我不想播呢?”

很快,宋心颐反应过来,然后就呆住了。

她愣怔地、难以置信又喜悦地望着严聆。

他的话,难道……意味着,他们从头到尾都在同一个联盟中吗?

6

那天放学后,是宋心颐送严聆回的家。

私自播放未审核内容,他们挨了教导处领导的一通臭骂,然后悻悻地离校归家。

明明严聆只吃了一口虾仁春卷,最后还吐了,可他越来越白的脸色吓得宋心颐根本不敢让他一个人回去。

上公交车前,严聆又漱了一遍口,安慰她:“我只是心理上不舒服而已。”

宋心颐的腿还瘸着,搀扶着他在后排坐好。

“你知道过敏是什么意思吗?”严聆虚弱地问。

“啊?”

他的气息粗重:“不只是起红疹、浑身发痒,很大可能会出现呼吸困难,如果就医不及时就死掉了。”

宋心颐吓得快哭出来:“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这次没关系。”严聆靠着车窗,闭上眼睛,睫毛垂下一道深深的阴影,“下次别这么对其他人了。”

他的身体斜靠着,沉沉地睡去,连公交车急刹急停也没能将他吵醒。唯有脑袋一次次磕在车窗上,响亮的声音让宋心颐唯恐他被撞破头,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把手掌垫在玻璃上,柔软地托住了他的头。

这姿势,像是将严聆半抱在了怀里。这个平时冷冷淡淡说一不二的学霸,此刻却展现出别样的虚弱和温顺。

假装试温度,抬起手背轻轻地碰了碰他白皙的侧脸,那细腻的感觉像电流,顿时惊醒了宋心颐。

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她屏息好久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只一口气,就感觉自己整个魂灵好似都随之出窍了。

再次见面是在周四,严聆和同桌一起去小卖部买饮料,恰好碰到宋心颐。

三个人一起回教学楼,宋心颐突然问起:“你下周是不是要参加物理奥赛?”

她竟然知道?

严聆正惊奇,却见她掏出几根棒棒糖。

宋心颐数了三根,笑着递给他:“祝你考试棒棒棒!”

这彩头太出人意料了,严聆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接过。

宋心颐的心愿达成,挥挥手潇洒地走了。

严聆低头注视着手心的棒棒糖,直到同桌推了推他:“你跟这个宋心颐是什么关系啊?”

严聆如梦初醒,猛地收紧手心,收回兜里:“没什么。”

“听说她在校外有个男朋友,乱得很。”同桌八卦道,“他们班上没人敢惹她,就怕被她男朋友报复……”

严聆突然停下脚步,默了默,一字一字道:“换个话题吧,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7

这周三严聆去参加物理奥赛,第二天他刚返校上课。

谁知早自习后,他就被叫到了教导处。他满头雾水地敲门进去,却看到了里面的宋心颐。

“昨天,宋心颐伙同外校学生从后山翻墙,被当场抓获。”教导主任盯着严聆,“她说这个方法是你教她的,是真的吗?”

外校学生,应该就是传言的宋心颐的男友吧?

严聆有一瞬间的茫然,侧目瞟了一眼宋心颐。

她低头垂目,好似没感受到他的目光。

一室寂静。

很久以后,严聆回答:“是。”

从教导处出来后,严聆径直往教室走。他身高腿长,又走路带风,宋心颐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真对不起!可我家里有事急着出校,一时间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她边追边急匆匆地解释,“如果通知到霍成的学校,他会被开除的!”

这件事与严聆毫无关系,可她更不能连累霍成被开除。比较之下,严聆是老师的宠儿,即便犯了点什么事,最多也不过被批评教育一顿吧?

是啊,确实不过一顿批评教育。

严聆被气乐了,停下脚步,冷冷地望着她:“你只做自认为重要的事,从不管会给别人带来什么后果。”

上次的虾仁事件如此,这次又再犯。

这才是最令他生气的地方。

他的语气太冷,宋心颐愣在原地,而严聆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诚然,关键时刻,宋心颐想到这招祸水东引,是明知严聆看似不近人情,但本性善良。

可她凭的什么底气,哪来的立场?

严聆又是她的什么人呢?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抬起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可耻的行径,不会因为受害者善良而变得光明正大,归根结底,是她的本性坏罢了。

严聆满腔的郁结之气一直持续到当晚散学,有生以来,他从未生过这么久的气。

而那股躁郁,在放学路上见到宋心颐时再次蓬勃。

显而易见,宋心颐是故意等他的。

严聆恍若未见,继续往前走。他没有乘公交车,而是步行,存心想看她能跟多久。

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要怎么样你才能消气、原谅我?”

严聆戴上耳机。

“我知道错了,真的。我有很多缺点,经常不知不觉就做错事,我一定改。”

改?他是什么人呢?能让她这么轻易认错改正?就算她现在可怜兮兮的,大抵也只是说说罢了。

他不过一块过桥木、铺路石而已。

严聆走得飞快,耳机里播放着英语,听不见宋心颐的脚步声。

然而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她再说话。

他回头。

路灯昏暗的街道上,身后不见任何人影,看来她应该没有继续跟来。

随后,他目光一凝,看到了地上的手机。

8

被捂着嘴拖进巷子里的时候,宋心颐奋力反抗了一番。奈何对方早有预谋,力气又大,她很快就被摁着脖子往地上摔。

她从未与人结过仇,这种出手狠毒的暴徒,看来是霍成那边的仇家无疑了。

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霍成而被人打死在路边,宋心颐痛得钻心时简直想苦笑命运弄人。

下一刻,抓着她的那个人突然被踹得踉跄着后退。

只听见一阵沉闷的打斗声,等宋心颐艰难地捂着伤口爬起来,朦胧之中看到两个缠斗在一起的身影。

其中一个将另一个摁倒,看轮廓,竟像是严聆。

地上那个蒙面歹徒不知从哪里摸到了一块石头,宋心颐还来不及惊呼出声,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到了严聆的头上。

“住手!”

宋心颐扑上前,恰好扶住被掀翻在地的严聆。

而巷子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居民楼里的住户,有人推开窗子朝下大喝一声:“干什么!”

施暴者见势不妙,掉头飞快地跑了,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可宋心颐已经无心管这个了,严聆被砸破了头,鲜血流了她满手。她跪着,小心翼翼地抬高他的头,慌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恨平时没学一点急救知识。

“打120……”还是严聆勉强出声提醒。

颤抖着打了急救电话,带着哭腔把情况说完,挂断电话后,宋心颐终于哭出来:“对不起。”

她恨这见鬼的人生,为什么破事一件又一件地找上她?

她更恨自己,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连累严聆?

剧痛之下,艰难地喘息几次后,严聆虚弱地抬起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不要……不要再跟……那个男孩在一起了……”他艰难地说着,“我……”

我……我什么呢?

路灯迎面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神一览无余,有忍痛、失神,更多的则是茫然。

连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想要表达什么。

而宋心颐只看见他的目光挣扎了一瞬,就渐渐暗淡下去,而后缓缓闭上眼睛。

他晕过去了。

严聆是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茫然了一会儿。

他不太想见到宋心颐,昏迷前说的话违背了他的教养,令他感到羞愧。可他又有点想见她,因为确实很想知道她会不会有回应。

不过不管他怎么想,住院期间,宋心颐根本就没露过面。

是那晚她受伤了吗?还是她在操心和霍成之间的事?想来想去也无解。

倒是严家父母报了警,肇事者很快就被抓住了。

不是霍成的仇家,竟然是搞出猫尸事件的学长。

虐猫新闻曝光后,影响很广,他就读的大学让他暂时休学。而章城一中封锁了消息,以至于严聆根本不知道这个处理结果,也没料到会引来报复。

半个月后,严聆康复出院,返校上课,第一时间得知了宋心颐从电视台辞职的消息。

她去了宋心颐的班上几次,却始终没能见到人。

根据同学提供的线索,周末,严聆在一家台球厅内找到了她。

宋心颐在这里帮忙看场,收入不高,但聊胜于无。

严聆找来时,她正坐着发呆,一抬头就看到了门口的严聆。

他刚拆纱布不久,头发短得贴着头皮,酷似坏男生。但她整个人高瘦白皙,又带着乖学生的气质,乍一看还是与这里格格不入。

宋心颐起身过去打招呼:“嗨,好久不见呀。”

严聆注视着她:“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们走到楼梯口,楼道里光线昏暗。宋心颐背着光站着:“有什么话?这是替霍成顶的岗,我离开太久了不好。”

沉默了一会儿,严聆紧张地开口:“上次我说的……你现在还是跟霍成在一起吗?”

“你说的什么?不要喜欢霍成吗?”宋心颐骤然笑了,“我恋爱的事,父母都不管我。难道说,你是想当我的备胎?”

这话如一桶冰水,浇得严聆透心凉。

宋心颐还在说:“你这么优秀,千万别诱惑我。我这个人可没什么底线。”

严聆的手指蜷曲成拳,感觉既丢脸又羞愧。

为什么忍不住,要卑微地送上脸来供人踩?为什么要抛弃道德,对已经有恋人的女生念念不忘?

他更感到羞耻的是,印证了自己心中所想。他的确不算什么人,连过桥木、铺路石都不算,而是空气、浮云,是夏天路边硌脚的石子。

“我走了。”最后,他说,“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9

整个高中三年,严聆偏离既定人生轨道的经历只此一次,而之后是否回到了正轨,他自己也不清楚。

全校几千名学生,想要不见一个人太简单了。或许宋心颐也在躲他,之后的一年多时间,严聆都没有再见过她。

只有某一次,她的成绩再次大跌。严聆犹豫再三,将以前的课堂笔记翻出来,梳理了一个简易版本,左手抄录了一份,趁着某次放学后丢进了她的课桌桌肚里。

再见面,就是这次的升学宴,她祝他“前程似锦”,他报之以沉默。

满堂喜悦中,宋心颐回到宴会厅,挂上职业性的假笑,继续为宾客们服务。

她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严聆的母亲正在看自己。

其实,她们之前是见过的。

第一次,是宋心颐送身体不适的严聆回家,彼时他的侧脸贴着她的手心,枕着玻璃窗昏昏入睡,连手机来电振动也感受不到。

宋心颐瞟见亮起的屏幕上“妈妈”两个字,又看了一眼严聆皱着的眉头,小心翼翼地按掉了电话。

如此反复三次。

严家住在一个高档小区里,环境清幽安静。车子停在站点时,宋心颐正准备叫醒严聆,却隔着车窗,敏锐地感受到了一道针扎般的视线。

僻静的公交车站台上只站着一位面容年轻的女士,她死死地注视着车窗后的两个人。宋心颐的手托着严聆的头,仿佛将他半抱在怀中。那亲昵的姿态,任何拥有青春期儿女的父母都不会不深想。

那是严聆的母亲。

第二次见面,是严聆受伤住院后。

宋心颐被这位长辈叫去深谈了一次,临走时,她红着眼眶,却强憋着胸腔的一股气,勉力镇定地许下豪言壮语。

“您说得没错,现在的我很糟糕、很差劲,一点都配不上你的儿子,我自己也这么想。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

“十年、二十年,你变得优秀,可严聆呢?他也绝不再是今天的严聆了。”严妈妈看着她,宛如看一个幼稚的孩童,“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你为什么非要为难自己,去白费力气努力呢?小姑娘,不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儿子身上了。”

找一个跟自己匹配的人,任何人都可以。比如霍成,恋爱结婚度过一生,不是很合适吗?

那时那刻,宋心颐想,喜欢一个人实在是太痛苦了。

会为不够优秀的自己感到羞耻,为悬殊的差距心生胆怯。本来碌碌无为的人生,竟然变得想要去争取。

可严妈妈告诉她,争取无用。

可是……

可是……

人类千万万,瓜葛无数、情仇无数,可原本每个人之间都是干干净净毫无关联的啊。第一对有情人是怎么在一起的呢?难道不是源自心动,不是源自勇气吗?

她高考落榜了,没关系,大不了约上霍成一起,互相监督,再拼一次。

实际上,她和霍成之间其实算是远方表亲关系。

在宋心颐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因为意外患上了传染性的不治之症。人的偏见是一座压顶的大山,宋心颐在邻里歧视的目光中长大,在同学们的嬉笑戏弄中忍耐,所幸后来遇到了霍成。这个浑小子找到她学校的校霸,恶行恶相地威胁了一番。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招惹宋心颐。

和平的状态有幸维持了很多年。

后来遇到严聆,宋心颐好几次想告诉他。她知道,以严聆的秉性,绝对不会像别人那样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可兜兜转转没有机会,他们只是两颗相互引力弱小到可忽略不计的小行星,短暂地相遇了一阵子,又分开了。

就像她原本打算放手一搏,却因为父亲去世,终究错失了高中最后一年的时光,最后落榜了。

“既然知道有缘无分,你还头悬梁锥刺股地复习干什么?”霍成难以理解。

为什么呢?

或许是为了,在时间的长河中再次相遇,他衣冠楚楚、光鲜亮丽,她也不差,可以笑着说一句——

“你看,因为你,我变得更好了呢。”

严聆,祝你前程似锦。

也愿你能走得慢一点,等一等,等一等身后的追梦人。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9-10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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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江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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