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半江铮然(来自鹿小姐)
每当流着眼泪,无法继续艰难地生活下去时,她都会想起他。
作者有话说
每次看展览,我总觉得每一件展品的背后都藏着一个独特的故事。恰巧这阵子在重看《昆虫记》,我就选择了蝴蝶题材。我希望每只断翅的蝴蝶都能遇到一个将它妥帖安放的人,就算没遇到,也都拥有再长出美丽翅膀的勇气。
壹
二十六岁那年的春天,叶纯所在的公司接了一笔不小的业务,升为经理不久的她成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与肖遇忱相遇时,她正指挥着现场工人悬挂户外广告画。
省科技馆筹备举办全国最大规模的蝴蝶标本展览,整场活动的布展工作经过多次投标议价后,交由了叶纯公司负责。
那日她一身工作服,头发被广场上的风吹得凌乱,手里拿着扩音器,朝展馆顶楼的工人们喊话,将广告展示效果调整到最佳。
一个温暖和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幅广告可能有点问题。”
叶纯回头,瞬间愣住了。
肖遇忱微仰头望着外墙上的巨幅广告,眸光明亮专注,缓缓道来:“配图是宽纹黑脉绡蝶。它拥有玻璃般透明的蝶翅,十分漂亮,但双翅边缘却是有颜色的。现在设计师为了画面整体结构,把鲜艳的边沿舍弃了。”
那是最简单的图文搭配广告,只为了活动预热,并不是所有的观众都会像他那么专业。换作平时的叶纯,她有一百种伶牙俐齿的方式反驳回去,可这一刻,她看着他,却忽地词穷了。
科技馆这边的活动负责人吕悦这时过来,为两人介绍:“这位是省大优秀的生物学专家肖教授,对昆虫十分有研究,也是我们诚邀过来作为本次展览的首席顾问。”
两人握手,叶纯连名片都忘了递,直到肖遇忱打算离开,她才鼓起勇气追问道:“这幅画是画错了吗?”
肖遇忱目睹她紧张的神情,笑了笑:“并不算。我只是为大家看不到它完整的美丽感到遗憾而已。”
叶纯怔怔地望着他走出科技馆的背影。
肖遇忱是否还记得她呢?叶纯不确定。
可她却那么牢牢地保留着有关于他的一切回忆,每当站在歧路口,每当流着眼泪,无法继续艰难地生活下去时,她都会想起他,一次又一次。
一个年轻有为、容貌俊朗的科学家,赢得异性芳心大约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几个时辰后再见时,叶纯并不意外吕悦对肖遇忱表现出了好感。要不是必须去上级部门开会,这位科技馆的镇馆之花只怕恨不得留下来跟他们一起工作了。
闭馆前,肖遇忱婉拒了吕悦下班后一起走的提议,随口道:“我坐地铁回去就可以,实在不行,只好拜托叶经理送我一程。”
看清楚了吕悦眼中的纠结,叶纯却还是点头:“没关系,举手之劳。”
肖遇忱与叶纯一起将所有藏品清点入库,且对应每一个蝴蝶品种的介绍资料,将文案进行梳理。
离开时已经入夜,两人一同走出科技馆时,他突然开口说:“这么多年,你变了很多。”
他竟然还记得她,认出了她!
叶纯不知该惊喜或是慌张。
可是她却没胆量问,在他眼里,她是比从前好那么一点点,还是变得更糟糕呢?
“我去开车。”她心慌地说完,拿着车钥匙跑了。
她如今已升职,却没改掉那往死里拼搏的拗劲,仍旧每天开着公司的那辆瑞风车,带着团队风里来雨里去,奔赴一场场的战役。
当肖遇忱上车时,车里堆满了物料。肖遇忱不在意,叶纯却窘得满脸通红,一路心惊肉跳地将车开到目的地。
即将关上车门的时候,肖遇忱突然回身,朝她淡淡一笑:“其实我今天是开车到科技馆的。”
叶纯茫然地看着他的身影进了小区,半天没回过神来。
贰
她和肖遇忱是大学同窗。
当年,肖遇忱的名气不小,他成绩出众又谦卑好学,很得老师喜爱。然而叶纯的名气却比他的要大得多,倘若再过几年,估计也有人记得,那个出名的小偷。
肖遇忱生活圈子不大,知道同班那个叫叶纯的女孩子,缘于他那张突然丢失的火车票。
他放在课桌里珍重保存的火车票,突然消失不见。
于是肖遇忱听说了关于叶纯的故事。那个爱偷东西的女孩,从中学到现在都没有朋友,班上的同学但凡丢了什么东西,罪魁祸首都是她。
被肖遇忱找上的时候,叶纯想也未想,冷冷道:“我这里又不是回收站,什么垃圾都能找到。”
她以为肖遇忱至少会执着地追问,谁知他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了。
他们同一个班级,每天都能见面,但那件事就像是一圈小小的涟漪,很快就仿佛不曾发生过了。
一周后,学校举办郊游活动,目的地是市里依山而建的动植物公园。一整个下午,乌压压的年轻学生们成群结队漫步在宽阔的林荫道上。
没有人欢迎叶纯,她也不喜欢凑热闹,便一个人拣了条树林茂密的小石板路孤零零地走。
谁知她走到半路,一个略微熟悉的嗓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叶纯,停一下。”
是肖遇忱。
叶纯站在原地,等他过来,却见他在她面前半屈膝蹲下了。
她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肖遇忱垂下眼,目光专注、轻手轻脚地从她帆布鞋底拾起了什么。
他举起手中的小东西,迎着树枝间投下的日光,眯眼观察了会儿,转头朝她笑:“同学,你真应该为自己忽略了身边万物而向时间致歉。”
肖遇忱拾起的是一只红锯蛱蝶,生活在南方的山坡灌丛中。
“如果早一点,你就能看到它那双美丽的翅膀了。”他说。
“不是我踩死的。”眼前的状况不是她日常遇到的,她虚张的声势瞬间没了支撑,说话也讷讷的。
“我知道。应该是昨天的暴风雨击中了它,我们往更高的山坡上走,可能会发现它更多的同类。”
说话间,他从口袋里掏出透明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将死去的红锯蛱蝶收起来。
他们一起循着小山路漫步,山林对于肖遇忱而言仿佛是天堂,落叶下的甲虫、树上的苔蛾、天上的飞鸟,无一不能吸引他的注意。
叶纯忍不住内心困惑,问:“InsectVilla是什么地方?”
在与那张丢失的火车票夹在一起的便签纸上,一行地址的后面,用清隽的笔迹写下了这一串字母。
她本以为肖遇忱会立刻揭露她是小偷的事实,可他却只是垂眸:“是我爸爸的私人医疗实验室,只因为我太喜欢研究昆虫,他故意调侃我,便将那里改作了InsectVilla,昆虫山庄。”
叶纯从外套口袋掏出了那张火车票,攥紧了。
“我只偷过这张车票。”她低声说,“班上的其他东西,不是我偷的。”
她从来没有坐过火车。
她有父母,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关心她,她连像个普通小孩坐一次最普通的绿皮火车的机会都没有。
她被父母逼迫着偷过许许多多的东西,可班上曾经丢失的物品,却真的不是她偷的。
肖遇忱困惑地凝视着她,仿佛遇见了比无翅蝴蝶要复杂得多的难题。
他没有接车票,问:“你想不想陪我去InsectVilla呢?迁徙的季节到了,那里会有很多美丽的蝴蝶。”
叶纯猛地抬头。
那是生平第一次,她得到的不是咒骂和憎恨,而是一场轻描淡写的邀约,她恍惚间失了头绪和主张,茫茫然地应下了。
叁
昆虫山庄在遥远的外省。两个月后,肖遇忱的父亲将要前往非洲援助医疗,这一程主要是为了告别,看蝴蝶只是那一瞬间他望着叶纯时突然想到的。
离实验室大约车程半个小时的地方,有一道峡谷,是远近闻名的蝶道,往年七月的中旬,这里会出现如大雪覆境般壮阔的蝴蝶迁徙场面。
在抵达峡谷的第二天中午,叶纯目睹到了这一场景。
午后一点的阳光正是最灿烂的时候,成群结队的蝴蝶像漫天的飞雪,铺天盖地而来,它们从遥远的北方出发,飞往南方度过温暖的冬天,一拨又一拨先后飞过。这一景象,浩浩荡荡地持续了近三个小时。
“这些都是什么蝴蝶?”叶纯问身边的肖遇忱。
阳光太刺眼,蝴蝶又太密集,肖遇忱摇了摇头:“看得不是很清楚。”
叶纯摘下头顶的草编帽,踮脚在空中捞了一圈,然后邀功般递给他:“这样不就行了吗?”
肖遇忱却没有接,而是说起另一个话题:“你知道吗?1935年美国曾有一则报道,说一种黑脉金斑蝶从墨西哥远飞到加拿大,飞越了四千公里的距离。”
他认真凝视着她:“这些疲惫的蝴蝶如果掉队了,只会孤独地死去,就像对某些人而言很重要的东西突然丢失,那人会很伤心一样。”
攥着草编帽的手渐渐松了,十几只蓝点紫斑蝶吸附在沾了汗珠的帽檐上,渐渐地,仿佛回过神来,陆续扇动着绚丽的翅膀,盘旋飞起,从两人的视线中穿过,重新回到庞大的队伍中。
良久后,叶纯艰涩地打破安静:“肖遇忱,我这是……被你训斥了吗?”
她的确没有偷班上的东西,但这却不能抹杀她是个惯偷的事实。没想到,这一切,都被肖遇忱看穿了。
肖遇忱接过草编帽,戴回她头上:“我只希望你能看到一切美景,不管是来自大自然,还是来自别人和自己的人生,而没有任何隐忧。”
接下来的时间里,叶纯都没有再说过话。他们沉默地走到昆虫山庄,又沉默地坐火车返回家乡。
他们走出站台,就被淹没在如洪流般的人群中,叶纯远远望到逆着人流挤往这边的中年女人,对方有着与叶纯五分相似的面容。
离开肖遇忱之前的一刻,叶纯低低开口,若不是肖遇忱侧耳,几乎要错失那一道声音。
“肖遇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假如能够选择,我不会愿意生活在此时此地。”
不等他反应过来,叶纯与他分开,向中年女人的方向走去,然后被对方抓住手臂拖走了。
那是她的母亲。她贸然离家数日,惹怒了母亲。
几天后出现在学校的叶纯脸上带着伤口。肖遇忱曾关心询问,可叶纯尖锐如刺猬,不再理会他。
在校园里,他们一如未认识前,见面时连点头致意都吝惜。
直到那一天,她竟又一次偷了东西,甚至不小心事情败露,失主都找到班上来了。
“我是拿了你从图书馆借的那几本书。”叶纯认错。
面对围观者的起哄鄙夷、老师的循循善诱,她却拒绝将偷来的书归还。
她不受劝导,老师也只能敲打了几句,最终将她放过。
叶纯知道,肖遇忱在人群外看完了全程。
那个傍晚,她跟在他身后,随他一直沿着放学的路往家走。到了离他家不远的一条胡同里,她叫住了他。
她把书给了他。
白天的时候,她在图书馆里看到他要借这一套书,却没料到书被那个女孩先一步借走。
鬼使神差地,她跟上那个女孩,拿走了那套书。
静谧的胡同,墙壁长满了茂密嫩绿的爬山虎,长长的石板道上,只有他们两个。夕阳无限温柔,眼前的男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比她遇见过的任何人顺眼,这是美好季节的动人傍晚。
可是,肖遇忱却碰都没碰她手中的书,说出的话也近乎冷漠:“我觉得现在你比我更需要它。”
他说:“我想看这套书,是为了更了解你。也许我错了,比起这个,你更需要了解你自己。”
那是狄更斯的《奥利弗·退斯特》全套本,叶纯不明白这部作品跟她有什么关联。
她确信,从那个女孩包里拿走这套书,不会有任何人伤心。她谁也没伤害,可为什么肖遇忱却回过头来令她伤心?
她羞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却连自己也说不清楚那股自卑和羞耻源自哪里。
肆
肖遇忱买了一套全新的《奥列弗·退斯特》,送给那个丢书的女孩。
他来找叶纯讲和:“我知道,你是想把那套书拿来给我,虽然你的做法不对,但是责备你,是我做得不对。”
从InsectVilla回来之后,叶纯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忍受母亲多少次的打骂,都绝不再做肖遇忱不赞同的事。
这是她第一次想对一个人好,谁知却用错了方法。
肖遇忱态度诚恳,可惜叶纯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理他了。
到最后,数不清是第几次被搭话,叶纯终于再也无法忍耐,恶狠狠地问:“肖遇忱,我很讨厌你,你感觉不到吗?”
肖遇忱愣了愣,笑了:“昆虫学家贾斯汀·施密特为了列出疼痛感最强的昆虫排名,让80多种昆虫叮咬蜇了1000多次。他很有耐性,我想尝试着向他学习。”
叶纯脸都黑了,眼睛冒火:“你把我当作昆虫?”
“是啊。”肖遇忱饶有兴味道,“如果研究顺利,我打算出一本书,就叫作‘关于叶纯的综合分析报告’,你觉得怎么样?”
叶纯蒙了一会儿,红着脸丢下他跑走了。在那以后,她不再那么排斥肖遇忱了。
“十一”的时候,他们在一起度过了长假。
肖遇忱加入了某个生物考察组,跟随专业导师和研究生前往郊外、乡村甚至小山谷去实地走访调研。
叶纯从家里偷跑出来,跟着他们走走停停。淳朴的乡村孩童、不知所云的方言、清澈见底的湖泊,让她心旷神怡。
有一天,肖遇忱甚至还摘了路边的芭蕉花,给她喝花中的汁液,原本她狐疑而忐忑,谁知喝下去却感觉很清甜。
肖遇忱露出了笑容:“我之前吃过的,想让你尝尝。”
顿时,叶纯心如鹿撞,涨红脸,忙不迭把芭蕉花塞进他嘴里,转身跑了。
“叶纯同学,干吗把你吃过的喂给我啊?”
肖遇忱带着笑意的声音慢悠悠响起。
田园阳光映照着他青春无忧的笑容,格外令人心醉神迷。
可惜那一刻的叶纯没看到。
回想起来,那算是他们正式分别之前难得的一次近距离相处了。
调研结束,他们回到城市,继续学业。
谁知从那以后,叶纯竟然再也没有在学校出现过。她既没有请假,也没有办理退学,电话也始终无法接通。
再次相见,是在行人匆匆的繁华路口。
叶纯冲过人群,往人行道的方向夺命狂奔,谁知却撞上了刚从路边书店出来的肖遇忱。
他们见到叶纯,肖遇忱又是意外又是惊喜。叶纯却惊恐地瞪圆了眼睛,猛地将他撞开,怀里紧抱着一个背包飞奔跑远!
“叶纯!”
不等他反应过来,另一个人追上来,将他撞开了!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警匪电影的慢镜头,肖遇忱的呼喊生生哽在了喉咙,急速驶来的车子砰地撞上了人行道上的障碍物!
一声巨响,尘埃落定。
叶纯没事,可是追逐着她的那人却不幸遭遇车祸,生死难料。
她因偷窃被关进了看守所。肖遇忱来探视她,原本朝气蓬勃的少年憔悴了不少,仿佛他才是被禁锢在这高墙之内的罪人。
他掩饰不住伤心失望:“我总是相信,不管你从前怎样,你的身上总有一股不向命运服输的生命力,难道是我看错了吗?”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偷走那么巨额的现金,那简直与自寻死路没有差别。
叶纯望着自己被铐住的手腕,却说起另一件事:“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我看那本书了。可是,我跟奥列弗·退斯特不一样,他天生善良,才遇到那么多热心的好人,而我生来就坏心肠。”
她看完了那全套的书,主角奥利弗·退斯特有幸遇到布朗洛先生和罗斯小姐,逃离贼窝,感受人间的温暖,结束苦难的童年。她同样在这世上无枝可依,可惜却有一对自私的父母,即便她努力抗争,也挣脱不开不幸的结局。
离开的时候,肖遇忱背对她说:“是我太自作多情了吗?难道我们遇见对方,不能算各自的一点幸运吗?”
一个多月前,他们还在草木葱茏的乡间携手同行。生活的惊变来得太快、太无情。
叶纯没有回答。
之后的好几年,她的世界都是一片寂静的,她很少说话,只是平静地服从法律的制裁,孤身一人在茫茫社会中打拼,安静到几乎对千疮百孔的命运死心。
可每当她被轻视、被排挤,生活艰难得无法继续下去时,耳畔会响起肖遇忱的声音。
那声音刺激着她。
她想如他所期冀的,堂堂正正看一次人生的美景,凭自己的努力,让自己陷在泥沼中的一生能挣脱而出,艰难地开出一朵花来。
就算只有她一个人,就算被生活伤得面目全非,至少,是她付出所得。
伍
科技馆的蝴蝶标本展大受好评,叶纯便分拨一批下属驻场,其余的则由她带领,负责公司在外地的另一项业务。
她分管两地,有时难免要开车两头顾及。
那一天,她从邻市回来,虽然疲惫到极点,但当晚还是在餐厅安排了团队聚餐,边吃饭边开会。
下楼结账的时候,她却遇见了科技馆的吕悦。
吕悦先看到她,问清楚由来后,眼睛一亮。
“既然你饭后没事,不如和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吕悦道。
她朝着过道的方向招了招手,向走近的人说道:“叶纯和你曾见过,也算是认识吧?”
那人竟然是肖遇忱。
看电影的事,吕悦担心肖遇忱为了避嫌故意推辞,便提议找个朋友做伴。可惜,肖遇忱拒绝,恐怕恰恰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引起误会。
叶纯既不想卷入他人的感情,又不知该如何拒绝,一时也在犹豫。
谁知肖遇忱却应下来:“也好,机会难得。”
他们看的是《不二情书》,叶纯坐下后才知道这部电影还有第一部。
难得看一次电影,但近期工作繁重,又开了一天的车,很快,她就缩在座位上睡着了。
直到电影结束,她才被肖遇忱唤醒,随着他一同往外走。
前面的两人边走边聊,吕悦坚称果然还是第二部好看:“第一部讲一个爱情插足者最终获得幸福的故事,简直‘三观’不正。”
肖遇忱皱眉,慢慢地说:“一个有污点的人,为了爱情,彻底改变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存方式,肯定要经历难以想象的艰难。这和一开始就品性美好的女孩继续保持美好,不是一样珍贵吗?”
迷迷糊糊跟着他们走的叶纯突然怔住了,她心脏巨震,似有所感,不太确定地望向肖遇忱。
有污点的人,是暗指她吗?
肖遇忱同样在望着她,朝她微微一笑:“今天不麻烦你送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一晚的最后,吕悦向肖遇忱表白了。
“我被拒绝了。”第二天去活动现场,吕悦请叶纯喝咖啡时告诉她。
“原因呢?”叶纯问她。
吕悦苦笑:“我用了萧伯纳的一句话向他告白,说此时此刻在地球上,约有两万个人适合当你的人生伴侣,就看你先遇到哪一个。”
“在遇到你之前,我很早就遇到第一个了。”肖遇忱这么回答了她。
叶纯不知道他所指的是谁。
大学之后,她与他分开太久了,她早已对他一无所知。
陆
隔天科技馆来了一批小学生参观,讲解员忙不过来,叶纯便热心帮忙讲解。
直到一个小男孩指着一幅巴西蓝闪蝶的标本,抛出一个令她卡壳的问题。
一道熟悉的声音给她解了围。
肖遇忱弯下腰,和小孩子们一起,凑在标本前,耐心地教他们。
小孩子们一脸崇拜地问:“教授,有没有蝴蝶是你没见过的呀?”
“有。”肖遇忱笑了,露出神往沉思的表情,“那是一种传说中的蝴蝶,以西班牙皇后的名字命名,叫伊莎贝尔蝶。”
这种蝴蝶生存在人迹罕至的阿尔卑斯山脉高海拔地带,是欧洲大陆最美丽的蝴蝶,只能存活三天,传说见到它的人能够实现愿望。”
“我有一个心愿想要达成,可是传说太虚无缥缈了。”他低声叹息,“后来,我只好想了另一个办法,寄托自己对那个人的祝愿。”
叶纯和那群孩子一样,听得一愣一愣的。
那天午休时间,叶纯躲在科技馆后面的沙发上看书,不由得又想起肖遇忱说的那个传说。
恰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正是肖遇忱。
他似乎早就知道叶纯在这里:“有个东西,我一直想送给你。”
她狐疑地伸手,然后,她的手被一双温暖柔和的手握住了。
落地窗外的阳光投射在肖遇忱的脸上,他已不是少年,五官轮廓更具棱角,唯有笑容依旧像他们初识时那样。
“我找到了。”像是年少时发现了大自然罕见的生物,他的语气充满着欣慰与庆幸,声音却是颤抖的。
等叶纯回过神来,他已经离开了,她的掌心里,躺着一枚精致的书签。
白色的书签里塑封着一只蝴蝶标本。叶纯恍惚认出,那是当年肖遇忱从她鞋底捡起来的,那只失去了翅膀的红锯蛱蝶。
可是此刻它却是有翅膀的,逼真又漂亮。
是人为画上去的。
彩色的翅脉画得清晰别致,使整只残破的蝴蝶立体而生动起来,仿佛活了一般,翩翩欲飞。
就像她一般,曾被折断了翅膀,跌落最脏的泥沼中,最终挣扎着,生长出另一双翅膀来。
这不是伊莎贝尔蝶,却比它更加珍贵。
叶纯摩挲着这枚旧书签,许久许久之后,她拨通了肖遇忱的电话。
“为什么要把这只蝴蝶给我?”
电话那端的肖遇忱微笑道:“有一个人,我曾经祈盼命运能待她好,不要让她再受苦,或者,至少能让我找到她,给她的人生创造一点美好的转变。”
那充斥在他心间,可他找不到她,人生第一次,他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于是他制作了这枚书签,在每一次看书时,就在心底默念一次,为她祝福。
后来,科技馆发来邀请函,他在方案的提报人一栏看到了她的名字。
她已经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了人生的走向。
他难以想象这些年她受了多少苦,才终于将自己打磨成与世界融合的模样。
“我把书签给她,不过是想问,她的人生是否还需要我的存在。”电话那头,肖遇忱轻声说。
叶纯捧着电话,沉默了很久很久,滚烫的眼泪滴落在书签上,最后捂着双眼哽咽无声。
书签背面写着一行遒劲有力的钢笔字——盼再见,我亲爱的无翅蝶。
柒
还是吕悦提起,叶纯才知道肖遇忱的论文刊登在了最新一期的《Nature》杂志上。
叶纯努力去了解肖遇忱的工作,可惜她对这一领域并不很熟悉,便说了个听说过的生物教授的名字,问吕悦:“他和肖教授之间,成就应该差不多吧?”
“怎么可能!”吕悦夸张地张开双手比画,“那是萤烛之火和日月光辉的差别啊!”
叶纯沉默了。
肖遇忱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生物学家,是早就毋庸置疑的。他志在于此,并且从未踌躇。
而她呢?
她的父母是臭名昭著的小偷,把她也培养成了同一类型的人。
可她不愿成为父母那种人,宁可挨打,也要抵抗父母的安排。可是当得知母亲生病需要大笔医药费时,她万般无奈同意了协助母亲再偷最后一次。
当日被捕后,她认下所有的罪名,给时日无多的母亲留下最后的体面。
出狱后,她决心从此做个清清白白的人,每一分钱都靠自己的双手去拼搏。可如今,横亘在她和肖遇忱之间的深渊,远比萤火和日月的差距要大得多。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凭努力才得到如今的成绩,那又怎样呢?她的不堪永远不会被抹去,她一时间突然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公司在外省接了一笔大型展会业务,她不告而别前往。在接下来的整整三个月,她不接肖遇忱的电话,也不回他的信息,没日没夜地工作。
吕悦发消息给她:你和肖教授怎么回事?他到处在找你。
叶纯没有回答,关了手机。
那一天狂风暴雨大作,公司的货车在展会中心发生追尾事故,叶纯冒雨赶去现场。
她在雨中指挥着下属检查展品情况,不小心冲入了车道,直到鸣笛声炸响的一瞬间,她全身一僵。
她猛地想起了入狱前的那场事故,霎时无法动弹。
有人及时将她拉到了一边,身后的车子飞驰而过。
是肖遇忱。
“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他望着她,无奈叹息,“你身边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你……”叶纯刚开口,他温热的唇已覆在她的唇瓣上。
“不论过去有多少坎坷和不堪,从今往后我都会在你身边,叶纯,嫁给我。”
27岁那年春天,叶纯和肖遇忱结婚。
那本《奥列弗·退斯特》和那枚无翅蝶书签,都被她收藏进书柜中。
寂静的囹圄岁月里,她曾体验过再深刻不过的孤独,好在,因为肖遇忱,她从未想过一人饮酒醉,蹉跎这一生。
爱情为什么非要是孤独和烈酒呢?
它同样可以是在他指尖停留的蝶、开在她心里的花,以及她穿过满目疮痍的命运,奔至他面前,由他在她手心塞下的一片春天。
更新时间: 2020-09-10 1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