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星(来自鹿小姐)
这人间苦什么,不过情而已。你问我怕什么,怕不能遇见你。
楔子
官星的生日在六月最后一天,每到这一天,我都会回去看她。
从前我是不敢去凤凰山的,后来去看她的次数多了,就不怕了。
天气很好,阳光穿过云层透下来,微风吹起行人的衣摆,空气里有草木的气息,我踏着一级级石阶上去,远远看到一片白色的墓碑中,那个茕茕而立的背影。
多少年过去了,我们的青春远去,但这个站在微风里的清瘦身影,恍惚间让我觉得,时光还没有老去,他也还是那个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少年。
官星,你看。
他一直没忘记爱你。
1时光是琥珀,泪一滴滴被反锁
我在很小的时候,最讨厌官星。
因为我知道,她想抢走我的哥哥。
我们在同一个大院里长大,我哥几乎是院子里一片孩子的童年偶像,他们都羡慕我有一个那么优秀的哥哥,都想跟他套近乎,但其中就数官星最不要脸。
她说要当我的嫂嫂。
那时候她才九岁,和我一样的年纪。
“你不要脸!”我骂她。
“我不要脸,只要当你嫂嫂。”
我气得不行,转脸就去跟我哥告状,仿佛是受了天大的欺负:“哥,官星她,她说要当我嫂嫂,要把你抢走!”
我说完就见始作俑者攀在窗台边,冲我做鬼脸,可等我哥目光一转过去,她马上换了乖巧的笑,冲他招招手然后转身跑了。
我哥看着她的背影,唇边竟然有浅浅的笑意:“好了,哥哥知道了,去玩儿吧。”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我气鼓鼓地出去了,心里气愤不已。
他总是这样偏袒官星,明明我才是他的亲妹妹。
“舒畔你个告状精!”官星见我出去,远远就对我喊,“以后我成了你嫂嫂,就叫你哥把你赶出去!”
我气得追上去要打她,她一边跑还一边继续冲我做鬼脸。
和她多年的无数次交锋里,我一败涂地,无一胜绩。
我们关系的改变是在四年级的时候,我们一块儿去附近一家旱冰场玩儿,那时候我还不太会滑,来来回回摔了无数次,最后还不小心撞了旁边的小女孩一下。
她那个双胞胎姐姐立马冲上来要我跟她妹妹道歉,我性子软,赶紧说对不起,可她们揪着我不放,我嘴又笨,就傻傻站那儿让她们骂。官星买水回来的时候,正看到那个姐姐指着我的鼻子,那妹妹上前推了我一把。
她冲上来,一把就把双胞胎妹妹推倒在地,那个姐姐来打她,她竟然以一对二,和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最后她还赢了。
回去的时候她警告我不准把这事儿说出去,谁知刚到大院,两姐妹的爸妈就找了来。
她妈就跟人道歉,最后还当着那对父母的面,给了她一巴掌。
她一直躲在房间里哭,谁都不理,最后我只能找来我哥。
果然,一听他的声音她就开了门,他去看她的脸:“还疼吗?”
她眼睛都哭红了,这会儿仰着头睁着水汪汪的双眼看着他:“当然疼,疼死了!”
我看到我哥小心翼翼地伸手,抚了抚她脸上的泪痕:“女孩子家家的,干吗要打架呢?”
“舒畔她是你的妹妹啊,我怎么能让人欺负你妹妹呢!”
那时候我傻,被她一句话感动得一塌糊涂,忘了想一想,平时不就是她欺负我最多吗?
这丫头有多贼啊,就会在我哥面前讨巧卖乖。
我哥的“三观”好像也被她给污染了,回家时他还教育我,说她为了我和那两姐妹扭打在一起的时候,我居然就在旁边傻站着没有上去帮忙。
我含着泪想,官星想抢走我哥的计划可能要得逞了。
官星很聪明,但就是不把心思花到学习上。
听说我哥在给我补课,她妈妈就跟我爸妈商量,说:“能不能让你家舒岸也帮我们家丫头补补?”
虽然我一向不喜欢她和我哥走太近,但我哥给我们补习的时候,我最开心,因为那是他唯一不会偏袒她的时候。
“官星你怎么又走神了?”
“官星你看看,这些畔畔都做对了,你怎么还是不会?”
我哥一说完,我就冲她挤眼,笑她又被骂了。
看吧,我哥也知道我比她聪明,比她努力。
可还没等我高兴完,我哥转头对我说:“畔畔你做完就去玩儿吧,我单独再辅导她一会儿。”
我皱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官星就可怜兮兮地拿着她的本子,凑我哥更近。
“你就讲一遍我真的不会嘛,你要多给我讲几遍才行……”
我哥比我们高两届,我们小学还没毕业,他已经拿着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进了初中。
到了六年级,官星突然打鸡血一样爱学习了,有时候晚上十点多,我从窗口看过去,她房间那盏灯都还是亮着的。
她的成绩像坐飞机一样升到了前几名,每次都把我甩在后头。
我不开心地跟我哥抱怨:“她就会耍小聪明!”
“她是很聪明,可她也很努力啊。”我哥果然又站到了她那边,“你看她人都瘦了……”
我肯定碰上了个假哥哥,我丧气地想。
我正嘟着嘴准备走,就听到他叫住我:“畔畔,这个周末我带你去游乐园玩儿吧,平时读书太辛苦了。”
我立马回头,笑着冲他点头,想着他终究还是疼我的。
然后我就听到他说:“你去把官星叫上。”
于是那个周末,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游乐园。
那天具体玩了些什么我已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游乐园门口有个喷水池,里头扔了一池底的硬币,大家总觉得只要是个池子就能许愿。
我哥给了她和我一人一枚硬币,我们俩就闭着眼,像模像样地把硬币弹了进去。
我们一睁眼就开始互相问许了什么愿,我问她,她就让我先说。
“当然是考试考得很好,我要和我哥上一个初中!”
可轮到我问她,她却死活不说了。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你不知道吗?”
我气得脸都憋红了,我哥竟然在一旁没良心地笑了起来,明明眼里就是对她的宠溺,还假装替我主持公道:“官星你又欺负畔畔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和我一样的!”我笃定地说。
她却狡黠一笑:“当然不是,我肯定会和舒岸一个初中的,这个压根儿不用许愿,因为我一定会做到。”
我哥更加乐不可支:“看把你狂的!”
到最后她也没说她许了什么愿,那成了一个秘密,后来她又带着它离开了我们,它便和她一起,在时光里成了不朽。
我们最终都考上了我哥的学校。
初中是最幼稚却最爱装成熟的时候,男女同学间懵懂无知的喜欢,酸涩又甜蜜的暗恋,像孩子学步一样,学着大人之间的把戏。
官星长得好看,大家都说她是我们班的班花,估计班上有一半的男生都偷偷喜欢过她。
她也能收到很多情书,每次就跟我凑一起拆了看。
其实都是一些幼稚又傻气的语句,可她就能收到那么多,而我一封都没有。
“这算什么,我哥也收到了很多。”我不甘心地想找补回来。
她像只狐狸一样,撞我胳膊:“你哥收到的里面都写了什么?你想不想看?你去偷一封过来,我们一起看。”
我当然不敢,立马摇头。
可这丫头精得很,马上利诱:“你要是能偷来,我就把我的MP3借给你用一周,怎么样?”
那个MP3是她爸送她的生日礼物,托了人从广东那边买来的。
其实我是骗她的,我哥有没有在学校收到很多情书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就是他回家的时候有人在他书包里塞的那一封,我也知道他没拆开,随手就扔抽屉里了。
我把信拿给她后,她用水把封口润湿,一点点挑开,等把信看完放进去,把信封口晒干,又拿胶水粘好,看上去一点破绽都没有。
她让我偷偷把信放回去,然后很不屑地说:“你哥肯定不会喜欢这种女生。”
“你又知道,”我翻了一个白眼,“那你说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她笑了起来,恬不知耻:“当然是我这样的!”
我运气不好,把信放回去的时候正好被我哥抓了现行,我立马把主谋供了出来:“是官星叫我干的!”
他叹着气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语气:“这丫头……”
“哥你喜欢这个女生不?”我晃着那封信问他。
他板起脸:“你少跟官星学,以后也跟她一样古灵精怪。”
“你果然不喜欢,官星说对了。”我嘟囔着,又凑上去问他,“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愣了愣,笑着说:“才不告诉你,肯定是那丫头片子叫你来问的,你转脸就会跟她说。”
我一脸无辜,内心崩溃,就因为官星,我哥都防着我了!
2有没有那么一种永远,永远不改变
官星对自己想要什么一直特别清楚。
我哥升上高中那年,那个夏天,我们一起爬南山,然后在观景台上一起看夜景,结果回去的时候,官星不小心崴了脚,我哥只能背着她下山。
“官星你是故意的吧,就想骗我哥背你!”
“胡说什么呢!”我哥说我。
走得久了,他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也有些喘粗气。官星拿衣袖给他擦汗,小声地说:“我才舍不得让你哥这么辛苦呢。”
我看了看她那肿得跟酱肘似的脚踝,想着她居然能忍着疼没叫唤,就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官星你以后要看路,多大的姑娘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大大咧咧的。”我哥也说她。
“我答应你以后不这样,那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哥被她的逻辑逗笑了:“什么条件,你说说看。”
“你上了高中,不要喜欢别的女生。”她声音细如蚊蚋,明显是底气不足,“舒岸,你等着我行吗?我一定也会升本校高中的。”
后来,我看到那部《恶作剧之吻》里,江直树将弟弟的脸转过去,再俯身去吻袁湘琴。无数女生被江直树那一吻迷得死去活来,我却看着他弟弟裕树一脸麻木的表情,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心酸。
我当时竟一直没发觉,自己夹在官星和我哥的一来一往中间,见证着那些细微的情愫一点点地发酵。
那时我听到我哥对她说:“那你就先好好读书,等你考上高中再说。”
后来官星反复问我,那就算是承诺了,对吧?
中考结束的那天,班上组织了毕业晚会,不知是谁买了几瓶啤酒,大家坐在操场上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就喝一口。
官星喝了大概半罐,居然醉了。
我哥找来的时候,看到她满脸通红的样子,气得脸色发青。
“舒畔你怎么没看着她?”他质问我,“小屁孩儿喝什么酒,成年了吗你们?”
我百口莫辩,明明提议玩游戏的就是官星本人。
他背着她回去,一边走一边数落。官星的头垂在他的脖颈上,小猫一样乖巧地听他说,直到他的气慢慢消了,他问她:“有没有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我不舒服,心里难受。”她喃喃说着,仿佛忘了我还跟在两人身后,“舒岸,我喜欢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可我害怕有一天你会被别人抢走……”
估计我哥也忘了我的存在,因为他的声音,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不会的。”他轻轻地说。
我看着两个人在灯光下被拉长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是一个人。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我跟我哥说官星要将他抢走,那时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知道了。
她的一切心思他其实都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他也明白,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昏黄的灯光下他轻声说了句“不会的”。
这一次,我能肯定地回答官星了。
这是承诺。
3羌笛声胡旋舞为你笑为你哭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禁不住想,要是官星以后真的成了我的嫂子,其实也没那么坏。
至少我哥是乐意的。
我们升高二的时候,我哥高考完了,北大招生办直接打电话来问他的意愿,让他选专业,这事儿我炫耀了整个高中,但官星好像不怎么开心。
我问她,她怎么也不说,直到我哥上学的时候,全家送他去机场,她也去了。
爸妈一直拉着他的手说话,等到要过安检的时候,他突然叫我和官星:“你们俩过来,我有话跟你们说。”
爸妈想着他这做哥哥的,是该嘱咐一下我们,就退到一边。
我哥说的的确是那些一贯的嘱咐,要好好学习,不要贪玩儿,最重要的是注意安全。
我嫌他烦,官星则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我哥也发现了,问她:“怎么了?”
她微微抬头,我看到了她眼中闪动的水光,然后她用低得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走得那么高,那么远,我怕自己赶不上了……”
曾经那个小姑娘在游乐场信誓旦旦地说,她要和他一个学校,无须许愿,她一定做到。
她一直在追赶他的足迹,可这一次,她却没有那样的自信了。
我哥有一会儿的沉默,然后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不着急,我等着你。”
他的声音很轻,让我差点没听清,可这个承诺很重,重到后来他为此耗尽余生。
一切的改变,是从我们高二的那个夏天开始的。
那个夏天,官星她爸出事了。
官叔叔因为受贿被“双规”,他本是警察系统的,把不少罪犯送进过监狱,最后竟然自己也进去了。
官星家一下子就垮了,她妈没有工作,她爸不在了,母女俩今后的生活几乎都难以为继,更不用说人情的冷暖变迁、周遭人的轻视白眼。
她有近两个月的时间都没去学校,我去找她她也不肯见我,去的次数多了,连我妈都开始说我。
“你不要老去官星家,她爸那个事影响不好,你爸马上升职了,你别拖他后腿啊!对了,也别跟你哥说,他把官星当妹妹看,知道了肯定要分心,知道吗?”
我点头,心里却更加难受。
那时候手机还没普及,我连安慰她都找不到途径,连我尚且如此,这时候又还有谁能陪着她……
等我再次看到她,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整个人闷声不响,连我也不愿理。
学校里却流言四起,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把她爸的事添油加醋,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尤其是女生们,那些曾经嫉妒她受男生追捧的女生,不仅取笑她,还一起孤立她。
她表面上看着满不在乎,可心底有多难过,谁都没办法感同身受。
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她好过一些,体育课的时候,我们一起坐在操场的双杠上,我突然跳了下去。
“官星!我们去找我哥吧!”
她有些发愣,我兴奋地说着:“我们攒钱买火车票,去北京,到他们学校去!”
也让他来安慰你。我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开心,可我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能。
我以为官星会笑,可我看到她低着头,眼里盈满的泪像不堪重负一样落了下来。
大概世上总有一个人,让你只要一想到就心酸,只是我那时不懂,我不明白她的泪,带着怎样的眷恋与感伤。
可她带着泪,最后点了点头。
“好啊,我们去找他……”
很多年后我还会想起她的这句话,和她那时的神情,或许对那时的她而言,我哥所在的地方,有着她的世界里最后的一道光。
可最后我们的约定没能实现,假期到来前,官星的妈妈和她爸离婚了,她妈妈决定再婚。
官星和她妈大吵了一架,整个大院都能听到,母女俩的争吵,摔东西的声音,最后是官星夺门而出的身影。
她妈妈在家里哭,我妈边收拾饭桌边叹气:“这孩子真不懂事,她妈多难啊,不找个人依靠,可怎么撑过去,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她!”
我爸也摇头:“这孩子也是命苦,这么小就经历这些。”
到了夜里,官星还是没回来,她妈急得到处找,甚至跑来问我:“畔畔你知不知道官星平时爱去什么地方?”
可我把平时我们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她,她妈妈一直哭,我不敢拿家里的座机打电话,就跑去那时候专门供人打电话的话吧。
我哥接电话的时候我一下子哭了出来,在他询问之下全盘托出,听到找不到官星他也一下子急了,说了个地点就让我去。
那是附近的一个篮球场,我到的时候果然看到一旁石椅上坐着的官星,她没有哭,就是直愣愣地看着那篮筐,神情是说不出的孤单可怜。
我猜想,她曾经一定无数次在这里看着舒岸打球,两个人再一起沿着路灯照着的小路往回走,或许如今只有想到他,才能让她的心有片刻的宁静。
我忽然明白,他们两人之间有太多我插不进去的地方,爱情和亲情无法重合,也无法替代。
4你是我漫长的孤单,也是我最后的温暖
寒假之前,因为我爸工作调动,我们搬离了大院。
我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他给我带了礼物,和过去一样,礼物也有官星的一份。
他说他想到大院看看,我陪他去了,可到街口的时候他却停了步。
“畔畔,你去把官星叫出来,我有话要同她讲,我在篮球场等着。”
官星见到我哥的时候惊得像傻了一样,我听到我哥看着她皱眉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她眼里的水光摇摇欲坠,我识趣地退到一边,他们聊了什么不可知,天上有薄雪飘落,我看到我哥替她拂去发间的落雪,亲昵而温柔。
我们送她回去,走到大院门口时,我哥突然叫住她。
“别忘了你答应我了,”他低头看着她,声音也放轻了,“我在北京等你。”
第二年,官星家也从大院搬走了,她随她妈妈搬去了继父家。
她继父还有两个儿子,都是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学校里传的流言越来越难听,说她生活不检点,在外面交过很多男朋友,都不是什么好人。
那时候我们升了高三,气氛压抑得不行,说官星的闲话仿佛变成了那些人放松自己的乐趣,她的窘困仿佛取悦了他们。
我是在看到她手腕上的伤痕时才发觉问题的严重,质问她的时候才知道她还在吃安眠药,我问得急了她就狂躁起来,冲我吼。
“对不起畔畔,”发泄完,她向我道歉,“我去看了我爸,他还不知道我妈再婚了,他说让我等他出来,我们一家人再好好在一起……”
我抱住她,她发着抖:“可畔畔,回不去了,我没有家了,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和我哥啊,”我试图安抚她,“我们一起考到北京去,远离这里,总会好起来的。”
她却摇头,眼里连泪都没有:“我赶不上他了,我们只会越来越远……”
后来我才知道,官星的继父有家暴的习惯,她在那时承受了些什么,我连想都不敢想。我只能给我哥打电话,向他哭诉。
“哥,我害怕,官星她要怎么办啊,怎么才能帮她啊……”
他在那边沉默,我却能听到那沉重的呼吸,他说他会给官星打电话。
可其实,他的电话官星再也没有接过,他写给她的那一封封信,也再没有回应。
官星和那个叫罗阳的男生在一起的消息,我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那个人在学校里简直是臭名昭著。
我一直不愿相信,直到亲眼看着她和那个人勾肩搭背走在前面。
我找到她的时候,看到夜色里她指间那一点火光,我气得整个脑子都要炸了。
“官星你要干吗?为什么要和那个人混在一起?他家里是干什么的你不清楚吗?他爸在放高利贷,家里进出的都是些混混,那种人你不离得远远的,还要凑上去?”
她冷笑着:“他家不好,我家又好了?我爸在坐牢,我妈为了钱和一个垃圾在一起!对了,我们家还有两个小垃圾,在这样的家里,我又是什么好东西?”
“啪!”我一巴掌掴到她脸上,哽咽着对她说:“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哥和家里吵了一架?他让我爸妈不要给他准备钱了,他不会出国了,也不会留在北京,等他毕业就回来,这都是为了谁?”
夜色掩住她发红的双眼,可那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她偏过头去:“我不值得他这样,你跟他说,谢谢他这么多年对我费的心,罗阳很好,我和他在一起,至少很快乐。”
5美丽的故事都没有结局
后来,那是很久之后的后来了,我才知道,她爸爸受贿的证据是我爸和另一个叔叔交上去的。
那晚的争吵没能让官星迷途知返,她让我不要再管她,她开始避着我,两个人渐行渐远。
之后是高考,那个暑假,我哥跟着导师做一个校内科研项目,要去外地考察没能回来,那时候手机开始普及,他打电话让我把官星的号码给他。
我赌气,不愿再去找她,只能跟我哥诉苦:“哥,官星她变了,她那么堕落,我不想理她了。”
他沉吟后对我说:“畔畔你不能这样,她是太难受了,我们要给她时间,要等她走出来,”
但那要等多久,他没有说。
他总觉得,他和官星的事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无论经历多少曲折,他们总会走到坦途上,可他忘了,所有故事里都回避不了的一个角色,是命运。
官星没有去北京,她报了省内最好的政法学校,我也留在了C市,只是和她的学校隔了整个市区。
有时候再想起大院的时光,我总觉得恍如隔世。
大一的那个暑假,我跟着同学一起爬南山,没想到在观景台遇到了官星,她一个人。
晚风吹动衣衫,她趴在栏杆上,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处。我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时眼中有措手不及的惊愕,仿佛我们已分隔数年。
“好久不见,畔畔。”
我冲她笑了笑,她并不知道,之前的国庆节,我哥从北京赶回来,我陪着他一起去了她的学校,看着她和罗阳并肩走在林荫小道上。
罗阳俯身亲她额头的时候,我转身看到我哥紧抿的双唇和攥紧的拳头。后来我们在校外的咖啡店里坐了很久。
“哥,一切都变了,回不去了。”我试图安慰他。
他却说:“我说过要等她的,就决不能食言。”
从小我总觉得是官星在追着我哥,她有多喜欢他路人都知道,可有时候感情的深浅不是肉眼可见,她的目光永远追逐着我哥,可谁又知道,他的目光曾多少次落到她的身上?
他们说,他将她也视作妹妹,可或许只有从我们身上碾过去的每一寸时光最清楚,清楚他藏在时光里的那个秘密。
我和官星一起靠着扶栏,她笑着问我:“舒岸今年又没回来吗?”
我点头,听她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好似并不在意地问:“他快毕业了,在准备出国了吧?”
“没有,他不会出国,也打算放弃保研。”
她震惊地看着我,我叹了口气告诉她:“他和家里吵了很多次,可我爸妈终究没能拗过他,你知道他的,那么有主见,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更改。”
她怔然不语,我忍不住问:“你呢,你和那谁……”
“我和他分手了。”她淡然道,“说起来,或许在你们眼里他什么都不好,可畔畔,罗阳对我很好。我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是他一直陪着我。我们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不堪,我们都很痛苦,所以彼此依靠。”
“可你还是跟他分手了……”
她低下头去,不敢直视我的目光。
“骗别人很容易,可你骗得过自己吗官星?他对你再好,也不是那个你从小到大一直喜欢的那个人。”
爱情和喷嚏都是无法掩饰的,那个用整个青春爱过的人,要怎样才能从回忆里剥离出去?如果能轻易做到,又怎么会在爱的时候那么无可救药?
“我知道,你爸的事和我爸脱不了干系,可那些和我哥无关,他一直在等你。无论你如何辜负他的期盼,他也从没放弃过自己当初的承诺。”
她背过身去,双肩微微发着颤。我知道她在哭,她哽咽着对我说:“你看过《萤火之森》吗?舒岸就像是我的阿银,我为什么要和罗阳分手呢,因为我的心里有另一个人,每一次当他离开,我都想要拨开人海去见他……”
后来我去看了那部她口中的《萤火之森》,那个美丽的夏日约定,和永远无法重逢的分离。
而里面的另一句台词,仿佛是命运的一句谶语。
其实美丽的故事都是没有结局的,只因为它没有结局,所以才会美丽。
6她走时只有星光相送
大二时有一天,官星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她兴奋地告诉我,她爸要出狱了。
“他打算重新开始,我也是,畔畔。”她轻轻说着,“我要重新开始努力,不能让舒岸等我太久……”
我的眼眶里有泪,但我忍着泪意鼓励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官星,你赢了,现在我愿意把我哥让给你。”
听到那个消息,我正在洗碗,高中同学给我打来电话,说昨晚政法大学里死了一个女生,好像是官星。
碗摔碎在地,可我压根不相信她的话。
“你们以前不喜欢官星,可不代表就可以这样诅咒她。”
“不是啊,是同学会里在传,有个女生在宿舍楼下遇害了,而且今天一整天大家一直联系不上官星……”
“那就不是她!”我冲她吼,声音惊动了我妈。
“怎么了?”她担忧地问,“怎么哭了?”
我抹着眼泪,不知是回答她还是安慰自己:“没事,什么事都不会有。”
我妈为了不让我胡思乱想,拉着我下楼散步,可走到半路,竟然遇到了官星的舅舅,因为是旧识,所以我妈上前寒暄,问他怎么脸色那么差。
“刚刚去了公安局,把星星的遗体接了回来,她妈妈晕过去了,我回去帮她取东西……”
我的腿一下子软了,被我妈拉住。我看到她舅舅通红的双眼,看到我妈捂着嘴流泪,我摇着头,不肯相信听到的话。
关于那一晚的真相,后来流传了很多版本,但大致说的都是,罗阳找官星复合,他们约在宿舍楼下的花坛边谈,官星还叫了两个室友陪着去。那两个室友在一旁等着,听到两个人有吵闹,最后却又抱在了一起。
她们以为两人是和好了,可过了一会儿才看到,那个男人抱着她,手却不停击向她腹部,然后她们看到他手中的寒光,那是一把匕首。
他是自首的,甚至说愿意杀人偿命。他说官星要离开他,他就和她同归于尽,可后来经鉴定,他的神经有问题,连故意杀人罪都不能成立。
“那谁来赔我女儿?!”官星的妈妈哭得声嘶力竭。
而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官叔叔,甚至没能见女儿最后一眼。
同样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的还有我哥。
他在我给他打电话的那晚就买了机票,可飞机晚点,我听到电话里,他困兽一样地低吼,像在哀求:“畔畔,让他们等一等好不好?”
他想让他们晚一点将她送去火化,可惜命运连这最后一点怜悯都没给他。
我们一起去公墓看她时,他在她的墓前对我说——
“我一直说等着她,可最后,她却不愿再等等我。”
7怕不能遇见你
官星死后,我哥还是出了国,后来进入了一个国际慈善组织工作。
这些年他一直行走各国,带着从各方筹来的资金和医疗队去往世界上最贫瘠、最动荡的地区,给那些难民带去希望。
爸妈一直叹气,试图说服他回国,只有我支持他。
爱让人变得慈悲,他将心底对那个人来不及给予的爱,给了更多的人。
官星最爱的那首歌里唱:“花火生命短暂,灯塔永不孤单。”就算她只是他生命里的那一刹火花,他也愿意为她成为这世间的一座灯塔。
我听舒岸跟我讲过一个故事,中世纪的时候教廷向百姓出售赎罪券,说金币投入钱柜中叮的一响,就有一个灵魂升入天堂。
他说他在救助难民时也随身带着一个罐子,每救一个人,就投一枚硬币进去。
自从官星离开后,他开始相信这世上有上帝,并且在心里默默地向上帝祈求——
主啊,我替你多爱一些这世上苦难的人们,你能不能替我多爱一下此刻天堂里面,我的那颗星星?
每当硬币叮的一声响起,他觉得那都是上帝在回答的声音。
我忽然想到他从北京赶回来的那天,飞机晚点,没能赶上她的火化,我陪他走在街头,满街霓虹灯晃眼,转头看到他泪如雨下,远处有歌声飘荡,像岁月喑哑——
恍恍惚惚一瞬间,
黄粱一梦二十年。
这人间苦什么,
不过情而已。
你问我怕什么,
怕不能遇见你。
更新时间: 2020-09-05 1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