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明尔
【壹】
CHAPTER 01
一到夏季,王城便落下延绵不绝的雨。屋内灯火璀璨,华贵的金丝红烛摇曳出醉人的气息,丝毫不理会沉重敲打在窗棂上的雨滴。
华服锦衣的男子托起臂弯中妖娆少女的脸颊,想喂她喝下一口酒。少女的朱唇碰上杯沿,留下一抹暧昧的粉红,她用舌尖抵开酒杯,抬起头娇媚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大人想灌醉小女子吗?”玉葱般的手指随后抚上男子的手,将酒杯送回到他嘴边。
“好,我陪你一起喝。”男子笑意盈盈地眯起眼睛,任由少女将溢香的佳酿送至他口中,一饮而尽。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感到一阵细碎的咬噬漫过喉咙,顷刻遍及全身,在下一个瞬间攥紧了心脏,他还来不及说一句话,便双目瞪圆地倒在了地上。男子的全身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双骨溜溜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依旧坐在软榻上面色妩媚的少女。
她缓缓站起身来,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舞蹈般的优雅,而过于单薄的身形,让身上开满桃花的舒袖长裙显得厚重而累赘,她却全然不介意似的,从桌上拂过那只将留有唇印的瓷杯,不经意地收入袖中。男子的眼已经开始迷离,在他步入死亡前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是少女打开檀木窗一跃而下的背影。
六合侧身躲到廊后,避开疾步行走的侍女,而后快步从长廊外穿过,来到主殿。
晏远正旁若无人地坐在侧殿的楠木椅上,把玩着一块浅蓝色的碧玺石,偶尔抬眼看看侍女们紧张又有序地为公主准备服饰与点心,似乎在等待什么。
六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层层帷幔后,低声唤了句,“将军。”
晏远的眼角划过一丝绚丽的玫红,他微微蹙了蹙眉,穿成这样来驸马府,这个丫头真是不要命了。
晏远知道是六合,这世上只有她一人唤他将军。曾经他是晏家小侯爷,现在他是驸马爷,或许这世上也只有六合还记得他是禁军都督,有着将军的头衔,那是他最纯粹,没有依附的身份了。
晏远想着,扬起了右手,将手中的碧玺石赏给她,可六合却摇摇头。她总是这样,什么赏赐都不要,晏远也没有再说什么,手背向外挥了挥,六合低头一礼,退出了侧殿。
六合早已熟知他的每一个动作,她孤身回到别苑,写下这次任务所用的毒药,“南疆十八味秘毒,王城无人使用,若有医师诊断,初查为醉酒过度,验尸后可见虫毒。”而后自会有人取了纸去交给晏远,而她只需要等待下一次信号,再回别苑取新的任务。
六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逶迤的桃纹长裙,她冒险穿着它进入驸马府,而晏远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她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旋身步入里屋换下裙子,把它挂回原来的位置。
真是好看呢。六合侧着头望了一会。
可是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那个人看到,也只会说一句,“注意你的身份”。
她的身份是杀手,不存在什么好看不好看,只有能不能杀人。有些东西,她得不到,也不需要。
六合垂下手,火折子碰上了金丝滚边的裙摆,绚烂的桃花隐入灼灼火苗中,迅速地,化为灰烬。
【贰】
CHAPTER 02
六合遇上晏远的时候,他还不是月昭国尊荣无双的驸马爷,她也不是能眼也不眨就手起刀落的女子,那应是她此生最糟糕的时候。
四年前,六合逃出那座人间地狱。满身污秽,脸上爬满狰狞的伤疤,一路跌跌撞撞不敢回头,直至遇上骑在枣红骏马上月白衣袍的少年。他眯起眼睛看她,眼神深邃而迷离,而后翻身下马,姿态张扬。少年俯下身,似是有些戏谑地问她,“你想解蛊吗?”
六合睁大眼睛看着他,却看不透他的丝毫。她不知为何就相信了这个少年,或许是因为她本就别无选择,而他恰好如救命稻草般出现,六合没有理由不抓紧他。她盯着他的眼睛说,“想。”
几个月前,流落街头的六合被走火入魔的道士抓去试毒,大难不死熬过了些许日子,那人却爱上了炼蛊。喂六合吃下蛊毒后,自己却因百蛊噬心一病不起,六合趁乱逃出了那个鬼地方,便遇上了晏远。
晏远把她交给一个白发老妇,过了些许日子,六合的脸色逐渐恢复,脸上的伤疤开始褪去,那双呆滞慌乱的眸子也变得多情婉转起来。有一天,婆婆忽然问她,“你想学蛊术吗?”
六合是极聪明的女子,学了两年便能自己配置蛊毒。出师以后,六合回到晏远身边,才知道他是公主清宁的驸马,太子的幕僚。他的手下有几个绝顶的杀手,成了第六个的她被取名“六合”。
六合遇上晏远时,他正在找一个会使毒的女子。六合是他撒下的大网中唯一学成的一个,她曾被试毒的身体无意间养成了百毒不侵的体质。也或许是彼时的六合已坠入谷底,只要晏远轻轻借她一个力,她就会死死抓住,拼命地往上爬。
离开婆婆之后,晏远又送六合去了别的师傅那里学习各种毒药与武功,师傅总说她太拼命,可六合知道,她越努力,离她出师的日子就越来越近。因为只有尽快学成,晏远才会来接她,那是她唯一可以见到他的机会。
是的,她爱上了晏远,从他对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就是。可他已经有了妻子,那是月昭最荣耀的女子,无人能及。六合嫉妒她,她已经拥有了整个月昭,为何还要抢走她的晏远,她世界里唯一的晏远。
而晏远在看出六合的这些小心思后,只是给她一句话,“注意你的身份。”
她是一个杀手,一个见不得人的杀手。
【叁】
CHAPTER 03
“束泱回王城了。”晏远的眼冷冷扫过六合,她未曾想到晏远居然会亲自来别苑,“为什么没有提前得到消息,你去杀徐卫的时候难道没有找到书信吗?”
“是我的疏忽。”六合垂下眼,“徐府戒备森严,我不敢多做停留。”
“惜命?”晏远眯起眼睛看着六合。她依旧垂着眼,却不再敢答话。
作为一个杀手,把自己的命看的太重很多事情就做不到了。可六合替晏远做事,本就不是为了成功,能替他做事、讨他欢心的人多了去了,根本不缺她一个。六合只是想在每次结束以后,去府上看一眼晏远,来拯救她心底缠绕不去刻骨相思。哪怕是失败,哪怕是惹他讨厌,她也想要留下眼睛,活着回来。
“你可知道,现在需要再死多少人,才能解决问题?”
晏远作为先太子的幕僚,必是淮南王束泱回王城后首先要打压的人。他本可以先发制人,在路上动手,却因六合的失误错失了良机。晏远看着六合,等待她给出答复。
“您是驸马爷,就算先前有些什么,淮南王也不会为难于您的……”六合低声道。
“为难?”晏远一挑眉,“我们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不被为难、苟且偷生吗?”
六合看着晏远微微恼怒的神情,不知他的野心从何而来。晏远已然位极人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他的所求,大概只是为了成为与公主足以相配的人吧。想到这里,六合不禁冷冷一笑,她一直知晓自己是晏远的一步棋,却原来他的棋局,都是为另一个女子而设吗。
“其实,若是牵扯到淮南王,您还得小心着点公主。公主与淮南王自小感情甚好,一个府里待着,公主若是察觉您想对小王爷不利……”
“这不牢你费心。”晏远很快打断她,“只要你不来,我这驸马府就安生的很。”
“那,我进宫吧。”六合叹了口气,道,“我去杀束泱。”
六合看着晏远的神情很快了然,从那日晏远没有令她换去那舒袖桃纹的艳丽长裙,他的心里就有了主意。六合是他最得力的棋子,他一开始培养她,就是为了今天一举铲除他最大的敌人吧。
晏远手指一转,露出那块蓝碧玺来,“喏。”他的手就摆在眼前,六合有些犹豫,晏远解释道,“有什么事拿出它来,宫里自然有人帮你。”
原来只是个信物,六合在心中自嘲一笑,不过好歹也有个念想了。
如同她每一次为他杀人一般,六合会成为一个妩媚柔情的少女,去到束泱的身边。而这一次,或许她再也回不来。六合对晏远无视她的情绪习以为常,心甘情愿为他蛊惑王城权贵的性命,而这一次,她的心不知为何溢满惆怅。
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啊。
【肆】
CHAPTER 04
秋末的季节,空气里仿若有一种陈旧的气息在发酵,云雾似的弥漫在王宫的每一处亭台楼榭。六合换上洗旧的宫装,取代了竹羽宫的宫女,每日为空无一人的宫殿打扫,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束泱步入竹羽宫时,六合正用南方乡音唱着一曲情歌,“今夕何夕兮,藆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仿若沉浸其中,丝毫未注意束泱的到来,直到内侍一声咳嗽示意,六合才诚惶诚恐地跪下去行礼,将眉眼婉转至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你叫什么名字?”束泱问。
“奴婢叫朝槿。”
“这些年你一直在竹羽宫?”
“奴婢刚调过来的。”
束泱点点头,似乎对她的诚实很满意,“本王要搬进竹羽宫,你带人好好收拾一番。”
六合顺理成章地成为束泱的侍女,为他弹琴唱曲随侍左右,恩宠非常。宫里自有数不清的歌女舞姬想要攀上束泱这即将腾飞的龙子,六合绝不是其中最出众的一个,却是束泱最离不开的人。她似乎对束泱死去的母妃,也就是竹羽宫曾经的婕妤,了如指掌。在别的女子争先恐后地献上束泱所喜爱的南国菜肴时,六合手上却端着最普通的宫廷菜色。没有人记起,这些都是婕妤曾经亲手给束泱做过的。
而即便如此,六合依旧没有任何机会刺杀束泱。
他虽看起来同个小孩子般爱撒娇又爱胡闹,事实上却全然拥有着一个王者所必须的谨慎与阴狠,那日六合着了件梅红绣芍药的长裙,束泱见着她,嘴上一直勾着笑不说话,过了许久才不经意地道了句,“你连本王小时候喜欢梅红都知道啊。”
“王爷也喜欢梅红吗?”六合盈盈一笑,“那可真是巧呢。”
可如若束泱说出口的是“你连我母妃喜欢梅红都知道”,她就无法再装作冷静无知了。束泱那双朦胧慵懒的眼,仿若一睁开就能看透世事真相。晏远给她的资料,不知是她的福祉,还是灾祸。
六合不敢确信自己是否得到了束泱的信任,或者说她不知束泱心里会不会有信任的人。他身边不仅有无影无踪的暗卫,还有那位消失多年的神医为他验毒。六合曾亲眼看着一个在酒里下药的女子被束泱喂下蛊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那人下的南疆十八味秘毒,六合曾以为只有她一人知晓做法。
束泱对她的宠信就宛如那园子里层团锦簇的山桃,不知哪一天便谢了,落了满地的猩红。那结局,是她无力承受的。
她不能冒险,如果她败了,晏远应该也没有一颗更好的棋子了。
况且,她还想再见到他。
【伍】
CHAPTER 05
可晏远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你知道我为何选你而不选别人?”他在信里说,“你有一个女杀手应有的全部优点,即使你不能让对方对你放下戒心,他的心也会因你而乱。可如果乱的那个人是你,就另当别论了。六合,不要让我失望。”
在六合一直没有动手的情况下,束泱的日益剧增的宠爱,只能让晏远开始怀疑她的忠诚。
荣华富贵万千宠爱摆在面前,谁会相信她还愿意做一个见不得人的杀手,为一个胜算几无的人卖命。
可荣华富贵又岂是那么好得的。晏远将她的身份掩盖的完美无瑕,但越是如此,就越叫人怀疑。
“朝槿姑娘,王爷醉了,您过去看看吧。”侍女站在门口轻声通报。
“知道了。”六合把信放到红烛上化了,提起裙摆回到主殿。
“你去做什么了,”束泱有些不高兴地说,“原来除了这里,你还有别的事要忙啊。”六合看着他蹙眉抱怨的样子,似乎依旧是多年前那个不受宠爱的小王爷。他就像个害怕被冷落又故作姿态的孩子一样,每日慵懒地靠在卧榻上俯视众生,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却见不得身边的任何人有一丝异样。
“奴婢有些不舒服。”六合轻声道,想起了晏远的话她的眉角弯的更深了些,“王爷这么快就想奴婢了?”
“你在讨好我。”束泱似是仍有醉意,却换上了略显冷冽的神情,“呵呵,你们都想讨好我,为了什么?功名利禄,还是荣华富贵?讨好我没用。”他醉醺醺地甩开了六合的手,“你们该去讨好那些个崔丞相、徐尚书,他们才有钱有权,我有什么呀,除了这破房子我什么都没有……”
“王爷说什么呢。”六合妩媚地笑笑,侧身靠过他的肩,心里终于起了个主意,她缓缓道了句,“这天下还不都是王爷的。”
她不得不承认,她害怕束泱的眼神,看起来越单纯明澈就越是饱含深意。她曾经许多次被事主怀疑,每次都能游刃有余地糊弄过去。可束泱不是,他与那些贪图美色又自以为是的官员完全不一样,晏远说的对,她无法乱他的心。
倒是先乱了自己的。
园子里的山桃开得绯色欲滴,如层层妖娆的红云浮在宫墙之中,美则美矣,却透着些稍纵即逝、过眼云烟般的叹息。
春日正好的时节,束泱在竹羽宫接见了番邦来使,群臣的到场让狭小的宫殿略显拥簇,却依旧没失了帝国的威仪。在番邦女子跳了一曲备受夸赞的胡旋舞后,六合纯白的水袖拂过众人的眼,一段“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希”的白纻舞叫整座宫殿都安静了下来。
而束泱竟在六合献酒时,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拥入怀中。
“朝槿姑娘怕是要封妃了吧。”竹羽宫的侍女们见着六合都忍不住恭维几句,六合扬着笑,微微抬高下巴,准备踏进宫殿。
却忽然听见有个小姑娘在问,“昨儿朝槿姐姐跳的舞,教习都没有教过啊。”
另一个人答道,“宫里不过那几种舞,这么……”她的声音轻了轻,“宫里原是不让的。”
“这白纻舞跳的最好的,是前些年教坊里当红的那位连翘姑娘。”另一个宫女接过话来,“昨儿我听位大人说,这些年来,也只有今次朝槿姐姐的白纻舞能与当年的连翘匹敌。”
六合小心地挪了挪步子,调整好表情,端着酒杯进了竹羽宫。几位大臣正禀完事,一一退出去,走之前还不忘偷偷打量几眼六合。
六合也不理会,倒了酒就坐到了束泱的身侧。
束泱似是极欢喜,幸灾乐祸地道,“他们都说我来了朝歌一事无成,好歹有你给我长脸,刚才崔老头问我要你,我不给,还笑话了他几句,”束泱把酒一饮而尽,“你是没见着他那表情,大概好多年没被人拒绝了吧,哈哈哈。”
六合脸上扬着毫无破绽的笑,“王爷开心就好了,他们和奴婢一样,都不过是王的玩物罢了。”
六合接过酒杯,手指紧了紧。她的指甲上淬了毒,却丝毫不敢却触碰那清澈的琼酿,束泱即使在如此开心的情况下,依旧用特制的银针试了毒。
“我真是愈发的喜欢你了。”束泱拉过六合的手,“不如你做我的妃子吧。”
“谢王爷厚爱。”六合站起身,依着礼数行礼。
这大概是她唯一能做的,让束泱和她走的越来越近,越来越信任她,即便她依旧没法杀了他。
六合想着,忽然摆出了一脸哀伤的神情,“其实奴婢有一件事,怕王爷怪罪,一直没有说。”
“怎么着,”束泱笑笑,“你不是朝槿,是哪个人派来使美人计的吗?”
“王爷瞎说什么呀,”六合佯怒,又道,“不过朝槿确实不是奴婢的名字。”
六合的手紧紧握着酒杯,生怕它落到地上。连翘,连翘,她是真的记不得这个名字了。
她对生活最初的记忆只有醉酒的父亲对她和母亲无尽的责打,直到父亲把酒壶砸向母亲的后脑,屋子里终于恢复了久违的寂静,只留下一地滚烫的鲜血。那之后没几天,父亲也一醉不醒。
接连面对死亡的她蜷着身子躲在街角,被朝歌教坊的坊主看中,成为舞姬。几年之后,凭着一曲白纻舞让连翘这个名字名扬天下。可坊主却不再满足于只让她做个舞姬,想把她卖出更高的价钱。
她于是从教坊逃了出来,又遇上了疯魔的道士,世上没了连翘,她也不再有名字,等待她的只有日复一日的毒药与蛊虫。直至她遇上晏远,成为六合。
她是六合,不会出错的六合。
六合的眼里噙着泪,“奴婢逃出教坊后,进了官宦人家做侍女,是顶替那位大人的女儿进宫为婢的。”
束泱把玩着手里的珠玉,好一会才道了句,“多大点事。”
【陆】
CHAPTER 06
六合不得不承认,在群臣毕至的晚宴选择白纻舞确实是一个错误。人在得意的时候,往往最容易暴露自己。
见束泱的语气,想是昨夜就发现了她并非官家女子,若不是她自己坦白,怕也如那几个香消玉殒的宫女一般命丧黄泉了。
六合才舒了一口气,就听见了敲门声。
原是浣衣局的宫女送洗好的宫装来,六合依旧摆出喜庆的模样,打了赏。人一走便急匆匆地抖开衣裳,寻出一封信来。
“束泱可曾怀疑你?”晏远问。
“没有。”
“起事之事已安排妥当。”
“谋反?”六合一惊,随即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是。”
“待王城西南焰火升起,将军的内宫禁军会与宫外的军队里应外合。”
“我会杀了束泱。”六合接着他的话说。
晏远定定地看着她,缓缓道,“六合啊。”
六合漾起嘴角,一双眸子水意盎然,潋潋然望着晏远,“我知道的,将军放心。”
她这双眼迷惑过多少人,可她再是费尽心机也迷不住晏远。她知道,一个杀手不应该只想着让自己活下来,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就算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束泱,也总要有人为他的死付出代价。晏远不可以弑君篡位,她却可以红颜祸国。不会有谋反也不会有叛乱,月昭的史书上会记载一个名唤朝槿的妖女,她与淮南王夜夜笙歌,致使淮南王不理朝政,而后众人起事清君侧。
她以前总是问晏远很多问题,晏远对她说,你是个杀手,只要杀人就可以了,不应该问那么多。晏远以为她笨、固执、不明事理,其实她把一切都看得很明白,只是她不愿意相信,想要再问一问,而结果不过是再伤一次心罢了。
她心甘情愿为晏远付出所有,去回报他的恩情。而他却把一切视为理所应当,甚至毫不犹豫地叫她拿命来还。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机械般的杀手吧,他甚至不愿施舍她一丝一毫哪怕是虚情假意的温和。
他已经替她做出了选择。她只有一条路,杀了束泱,然后去死。
他为她指了一条死路。
“你去做什么了?”六合失魂落魄地回到竹羽宫,竟未发现束泱就站在暗处。
“奴婢在公主府……”
“学舞吗,”束泱笑了起来,“这世上还有连翘姑娘需要学的舞?”
“奴婢对那日番邦姑娘的胡旋舞有些兴趣,只是去讨教一番。”虽仍是有理有据的回话,六合心下叹息,她忐忑的那一天竟然这么快就到了。根本等不及她出手,束泱就会撕碎她所有的面具,让她不得所终。
“讨教这封信?”束泱把晏远的书信扔到她面前。
她本该顷刻烧了它的,可她真的太久没有见到晏远的字迹了,她舍不得烧了它,不过一念之差,竟步入了死局。束泱不仅知晓了她的身份,知晓了她背后的主人,甚至,他们刚才的谈话他也尽数而知了吧。
“我……”言语在此刻显得苍白,六合忽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做不了冷血无情、手起刀落的杀手,也成不了千娇百媚、舌灿莲花的舞姬,她在束泱面前只像是个犯了错的侍女。
“你别慌。”束泱说,“有那么多人想我死,结果死的都是他们,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你们做什么。不过朝槿,我那么喜欢你,实在看不下去你替晏远那样的人卖命。”
六合紧紧攥着帕子,低头站在一边不敢言语。
“当年的连翘,我说的是真正的连翘。”
六合叫这个名字,也不过是托前人的福。五年前的朝歌,出了个名动天下的舞姬,名唤连翘。可她却在半年之后忽然消失无踪,就在那一天,坊主对六合说,不如你就改名叫连翘吧,说不定能像她一样,红遍王城呢。
束泱接着道,“她一心爱慕着晏远,还特意为晏远排了舞。连翘那样的美人,晏远若是收她做了妾也算是一桩美谈了。可是他没有,”束泱看着六合的眼,“不仅狠心地拒绝了她,晏远甚至亲手杀了她,亲手把她从晏府花园的镜月阁上推了下来。”
“因为公主吗?”
“对,晏远他只有一颗心,已经给了清宁姐姐,所以其他接近他的女人都只有一个下场。”束泱顿了顿,“你也一样。”
六合的心一寸寸冷下去,公主,又是公主,他的一切都是为了公主,为了向公主表示他绝无二心,谁的命都可以牺牲,那个女人究竟是哪里来的运气,能遇上晏远。
“来,让我来想一想你的事,”束泱的嘴角蓄起一点笑意,慢慢沁进了眼底,却又是冷冰冰的,“你从教坊出来之后,就被道士抓去试毒了对吧,那你还记得当年抓你的那个道士吗,他们叫她什么?”
六合看着束泱,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你总记得教你白纻舞的教坊坊主叫什么吗?”
“你知道他的杀手,是按数字排位的吧。”晏远俯下身来,压低了声线,“你以为那都是什么地方,能那么轻易就跑出来?”
他不理会六合震惊的表情,“那个炼毒的道士命不久矣,你却在王城名声日显,一颗棋子没用了,又找不到新的代替,所以他想了一个好法子。”
六合的头垂了下来,细碎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得以沉浸在回忆往事的思绪中。当时她就想不明白,她带给教坊足够多的收入,坊主却一再逼迫,甚至不惜与她反目,原来她是在想尽法子逼她走。坊主是为了达成主人的目的,她的主人要叫这个名唤连翘的姑娘,成为一颗崭新的、更具能力的棋子。
“可他没想到竟练就了你百毒不侵的体质,他开始害怕不能掌控你了。”
于是,他让人给她下蛊,再找机会放走她,然后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帮她结蛊,教她用毒,让她感恩戴德。
“他根本就没有救过你。”束泱说。
“他一直在利用你。
“连翘,哦不,我该叫你什么呢,你还记得你的本名吗?
“你这一辈子,从一开始就成了晏远的一颗棋。”
六合的舌尖狠狠地抵上自己的牙,用力褪去了舌上那一层毒药,尽数吞下。百毒不侵的好处,就是想反悔的时候,不用搭上自己的性命。
她要留着命,去问他一句话。
【柒】
CHAPTER 07
束泱终究是不再信任她了。
被束泱冷落后,六合开始了与所有宫女一样,日复一日无趣的生活。或许是过惯了提心吊胆的日子,六合对这样的日子忍无可忍,她变得恼怒急躁起来。甚至不管不顾地推开了竹羽宫的侍卫,一把砸烂了台子上的几盆兰花。惊的那些小丫鬟们都捂着嘴窃窃私语,不敢路过她面前,她们说她还没飞上过枝头,就要被打回原形。
六合是不会让这些闲言碎语成真的,她可是六合呢,怎么说也是五年前王城最有名的舞姬。
春分那天,晏远在竹羽宫设下晚宴款待群臣。六合毒晕了晚宴的领舞,蒙着面纱在灯光辉煌的大殿上跳了一出《霓裳羽衣曲》。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她对束泱说,“奴婢不会再跳白纻舞,就如忘记连翘这个名字一般。从此以后,奴婢只是朝槿。”
束泱似乎正是在等着这样一个台阶,让他走下金座,牵起六合的手。他握着六合纤细微凉的手对她说,“待本王登上王位,即刻封你为妃。”
在束泱步入竹羽宫,听见清澈的女声唱着婉转的歌谣时,忽然就和心中的影子重合起来,那些影像重重叠叠,让一切变得恍若梦境。
她果真不是清澈单纯的女子,却偏偏效忠于另一个人,他致命的对手。
束泱不知六合打碎那些作为联络暗号的兰花,是否意味着她已背弃晏远。可就算她不是,束泱还是愿意将她留在身边,他不知何时起,已经再也离不开这个女子了。
即使她只是一个很快会碎的梦。
六合望着束泱,她知道他在布一个很大的棋局,而这个棋局最终的模样里,有她的位置。可在她爱的那个人那里,她只是为了保帅的一只卒。
她一见倾心的、爱慕的、付出所有的人那个人,一直在利用她。她知道这个,不过当“一直”的长度扩展两倍,她不可能不难受。
她和晏远的联系方式自然不止一盆兰花,可自从那盆兰花碎了,晏远便再没有了音讯,而六合也陷入竹羽宫层层叠叠的暗卫监视,不得而出。到了既定的那一天,王城上空并没有升起璀璨的焰火,六合看着漆黑沉寂的夜空舒了一口气。她故意砸碎花盆,演给束泱看她的真心,更是意在告诫晏远事已败露,她心里终究还是喜欢他,一点也恨不起来。晏远知晓后果然变更了计划,却再未找过六合。
或许她已经成了一枚弃卒。
明明被发现了是细作,还没有被惩处,晏远有什么理由相信她没有“弃暗投明”。
束泱从小不得宠,养成了如今冷漠谨慎、不相信任何人的性子,他唯一的软肋就是他的母妃。六合掌握着那位婕妤所有的喜好,只要她放下晏远,稍一用力,束泱就会对她死心塌地。可她偏偏放不下晏远,虽然当日无人处的一时犹豫,错失了杀掉束泱的机会。她心里一直记得她要走的路——杀了束泱,然后去死。六合自嘲地笑了一下,到头来,除了束泱那随时可能失去的宠爱,她竟然什么都没有得到。哄女朋友睡觉的故事
【捌】
CHAPTER 08
而在某一天的夜里,束泱没有再喝六合倒的酒,不再让六合为他起一支舞。他抬起她的脸很是惆怅地对她说,“朝槿,本王多么希望你是真的爱本王。”
六合明白这是他的暗示,一切都将发生在这一晚。
晏远他明明知道束泱已知晓一切,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他们来寻死,他依旧要以千万将士的性命为代价,去破这个死局。他究竟为了什么。
他要用自己的命去向公主证明吗?
而束泱也不会给她任何的机会,竹羽宫周围高手云集,她甚至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的对手。六合看着王城上空被火光映得通红,想象着属于晏远的军队步步逼近王宫,听到内宫传来慌乱的叫声,气氛一点一点变得紧张与急促,而她却没能杀了束泱。
晏远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她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那些移动的星光,最后尽数化为灰烬。
束泱没有再回竹羽宫,这座辉煌的宫殿在接下去的日子里静谧出一种阴森的意味。六合坐在卧榻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原来那绯红的山桃早已谢了,只是她一直没有注意到。
紧闭数日的檀木大门忽然缓缓打开,耀眼的阳光刺得六合有些发晕,侍女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向她通报,“晏将军畏罪自尽了。”
或许是许多天不曾走路,习武多年的她将这最基本的技能都抛却了,六合的步伐凌乱仓促,一路跌撞至地牢。
时隔数月,六合再一次见到晏远,便是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他依旧是白衣胜雪,衣袂翩然的模样,不染尘埃。晏远并没有死,准确地说是,公主和他的谈判还没有结束。
六合接着便看到一袭红衣的公主清宁,风姿卓绝地站在地牢的入口,显得愈发高贵美艳与不可接近。“你不该来的。”她说,“你可知踏进了这个门,便再无法成为束泱的妃?”
“我是来找你的。”六合停下了脚步。
“找我做什么,我是不会救他的。”
“为什么?”
“他想杀我的亲弟弟,我怎么可能会救他。”清宁冷笑了一声,“说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有个浣衣局的宫女给你送过一封信?”
“是……”
“这么重要的关头,晏远怎么会找人送信给你,让你亲自去见他?”清宁满意地看着六合骤然变化的表情,“没错,这都是我的局,我就是要让他去死。”
【玖】
CHAPTER 09
“为什么?”六合不解。
“你应该先问问你自己的那个‘为什么’,‘他为什么选你?’”清宁盯着她,脸色露出一丝冷冽的笑容,“我告诉你,是因为你长了一张和连翘相似的脸。晏远这么苦心孤诣地栽培你,就是因为你的这张脸,”她顿了一下,“叫他放不下,又拿不起。”
“他爱的人,就是那个连翘吗?他不是亲手杀了她吗?”六合问,凭着后人的叙述,她也能拼凑出那位少女的尽态极妍、巧笑倩兮的身影,一曲白纻舞名动王城,倾了一座城,亦倾了晏远的心。
“不,”清宁说,“他没有爱过任何人,他这么做只是在告诉我,他就是爱一个舞姬,也不会爱我。”清宁凄凄地笑了起来,“公主又怎么样,他这一辈子都在证明,他根本就看不上我。他的心里只有王位,因为坐上了王位,他就可以和我一刀两断,再无牵连。他甚至恨不得能一刀杀了我这个禁锢他的罪人。”
“可是将军他,早就知道小王爷发现了我,那之后我已经传讯给将军了。”六合说,“也就是说,将军是明知必死的。可他也没有选择刺杀公主,而依旧起兵,难道他会傻到用自己的死去报复公主吗?”六合凝着眉,“将军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公主啊,为了能够有能力站在公主身边,成为能够保护你的夫君,而不是顶着一个类似恩赐的名号,公主怎么会觉得他是在推开你呢。”
清宁看着六合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我知道他爱面子,可是他,他从未说过喜欢我。”
六合隐了隐嘴角的笑意,她为了晏远喜欢公主这事,伤心了好多年,却没想到这竟是能救回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要晏远能活着,他心里究竟喜欢谁,又有什么关系。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默默站在地牢一侧的晏远,忽然开了口。
他说,“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你。”他顿了顿,“我就是恨你。”
“你胡说什么,”六合急忙打断他,“我知道你受不了失败,可将军,现在再不告诉公主,还要等到下辈子吗?”
“你懂什么!”晏远侧过身来,“你问问这个女人,还记不记得当年是怎么威胁连翘,逼她自尽。这种视人性命如草芥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成为公主,他们束家,合该亡了国!”
“你居然真的爱上了连翘那个舞姬。”清宁细长的指甲忽然就掐上了六合的脸颊,指尖深深陷入了她的皮肉。清宁扭过她的脸转向晏远,“可连翘又怎么样,这个女人又怎么样,你再恨我,她们的命也不过是我的一句话。”
“就算杀了她,你也杀不了真正的连翘呀。”晏远嘴角的嘲讽,一圈一圈漾开来,那抬起头指了指自己的心,“她在这里。”
六合不顾清宁尖利的指甲还划在脸上,蓦地抬头看向晏远,看见他提起连翘时,眼角眉梢的怜爱。她不仅是一枚棋子,还是一个替身吗。
六合呆呆地望着晏远,试图问他一句话,却因这震惊而无从开口。
“那你们,就去黄泉路上做夫妻吧。”清宁的脸一侧,似乎打算结束这伤神的对话。她的脸色却在一瞬间忽然变得惨白,她抛开了一个帝国公主所有的骄傲与自持,一把拉过六合脖子上的银链,链子上的浅蓝碧玺石在昏暗的牢房里绽放着别样的光辉。
“你把这个给她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晏远,“晏家祖传的碧玺石,受过神谕驱祸避难的碧玺石,你居然给了她?”
晏远显然也愣住了。这块碧玺石的存在,一直只是家中秘传,不知清宁从何得知,但她,想必也知道了,这是晏家最重要的宝物。
现在,它在六合手上。
“你骗我?”清宁的表情已经近乎绝望,“你死到临头还不忘摆我一遭?跟我说你爱的是连翘好让我对这个丫头,由着她自生自灭?我看你爱她,比爱那个连翘多得多!”
“你别胡闹了,她是束泱的妃!”
“束泱?你还想着束泱来救她?”清宁叹了口气,“束泱在宫变那天就被人杀了,想坐上王位的人,怎么那么多,那个位置到底有什么好?”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命有常,不该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怎么样都坐不上。”晏远笑了笑,“我还知道,谁伤了持有碧玺石的人,会遭天谴。”
“是吗?”清宁忽然笑了起来,极尽妩媚。
谁也没有看清楚清宁的动作,她转身抽出侍卫的剑,毫无章法又一意孤行地刺向六合,她所有的恨与不甘都倾注在这一剑里,剑尖刺穿皮肉发出沉闷的声响,鲜血顺着剑锋一路流淌到清宁的指缝。
【拾】
CHAPTER 10
那并不是六合的血。
在她抽剑的瞬间,一直冷静站在一侧的晏远飞身而过,紧紧抱住了六合。他本就惨白的脸再无一份血色,“传说拥有碧玺石的人,遇灾不受、遇难不死,你胆敢挑战神谕吗?”他回过头看向清宁,“好歹夫妻一场,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了。”
看到清宁颓然的神情后,他终于放下心来,把头靠在了六合的肩上,她身上的苏合香那么好闻,他以前都没有发现。
晏远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对她倾心如此了。他从来没喜欢过连翘,当年对连翘倾心而不得的人是束泱,晏远只是觉得六合像连翘,日后可做一枚棋子送到束泱身边。
可他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身上有那么顽强的力量,听闻她两年就学成了蛊毒,他惊讶地想要亲自去看一看。而后便习惯了一次次送她去见新的师傅,看着她一步步从舞姬变成了药师,又变成了杀手。
他不知不觉就将所有的计划都依托在她身上,连自己都不知为何,就把那么珍贵的碧玺给了她,事后劝说自己,那是怕她死了没有更好的杀手了。即使她百毒不侵,他还是担心她会遭遇不测。
直到清宁对她拔出剑,他再也无法劝说自己六合只是一枚棋子。他只安排不会武功的文官给她,默许她可以在完成任务后亲自来见他,在败局已显时把她推给束泱,给她一条后路,甚至告诉清宁他爱的是连翘,让清宁不必记恨这个小小的杀手。
他那么在乎她。
却希望她对自己死心。他手下最出色的杀手就是六合,唯一有机会接近束泱的也是六合,可他舍不得牺牲她去换王位,如果坐上了王位推翻了束家,却没了六合,还有什么意思。所以他注定,注定坐不上那个位置。
她抱怨过朝槿花朝开暮落,说这名字不吉利,他只是沉着脸不说话。他没有告诉她,六合无暝色的暝色是指暮色,没有黄昏,朝槿花就不会落。
他没法告诉她了,可他答应过她,“做我的杀手,我让你活下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活下去。
六合伸手抱紧了晏远,恍然就想起了初见时他肆意张扬的眉眼。
那并不是她中了蛊毒以后。
所有人都以为是晏远步步为营利用了她,只有她自己清晰地记得,当时母亲是怎么忽然倒下的,六合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失去呼吸,最后竟还露出了如斯重负的笑意。她卖了母亲所有的首饰,换回了满满一包砒霜,全部洒进父亲的酒坛,分量足够毒死两头牛,可她还是不放心。她永远都忘不掉,自己颤抖着双手,往烂醉如泥的父亲嘴里灌酒的画面。
他死了就好了,就不会再有人打她了,就不会把她卖到大户人家做妾了。她就自由了,就可以去找自己想要的人生了。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王城教坊,她又遇见了那个人,他们说他叫晏远,是王城最有前途的将军。她仰慕地望着他,她宁愿随着他去见血雨腥风,也不愿在那小小的平房里等待和母亲一样的死亡。
晏远很快就捕捉到她眼里的渴望,轻声对身边的女子道,“留下她。”
然后她就一步一步、如愿以偿成为他最得意的杀手,终于得到了当初想要的惊心动魄的生活,却一不小心付出了一颗心。
六合的手拂上晏远苍白的脸,她多想再听他喊一声“六合”,听他说“倾曦复亭午,六合无暝色,你就叫六合吧。”
她问了好多次,他都不告诉她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她再也没法知道答案了。
地牢外的夕阳一点点落入山间,暮色四合。
更新时间: 2021-03-19 2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