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小住 ,正是人间四月天,天气却时风时雨,总也不够暖和,家乡的桃花梨花也因而开得冷冷清清,在轻阴灰白的天空下,像一场没有张罗好的婚礼。
就在这样的气氛里,院子大门前的樱花树渐渐打起了深红的花苞。可惜的是,从去冬以来一直持续的干旱,让这些密匝匝的花骨朵看上去毫无水色。但我每天从门口进进出出,都密切地关注着它们的变化。因为,这是我送给父亲母亲的树。
三年前的春天,我拜托老家的朋友找了两棵花树,一棵玉兰,一棵樱花,种在刚刚修好的院门前。很遗憾,只有樱花树活了下来,且已经过了花期,看上去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
我开始有些担心,实用至上的思维习惯,不会让父母觉得这棵树很无用吧?从前家里的菜地有两棵银杏,其中一棵就被父亲砍掉了,既不会结果,又不能眼见地迅速成才,变成了碍事的东西;另外一棵在我的挽留下勉强保命,却只能斜着身子了。
我有点后悔没有给他们找一棵好果树,却也期待下个春天赶紧来临,好让他们看看,这花在开放的时候是多么了不起。我在城市的公园里已经见惯,他们却还从未见过。
第二年春天,天气刚刚暖和,我就几次三番打电话回去,询问樱花开了没有,得到的回答总是,还没有,估摸得过几天。最后,终于,弟弟给我传来了一组照片。是他用手机拍的,像素很低且走了色,却依然能感受到它的奔放热烈:枝枝桠桠上,花团锦簇,与山乡僻野的花,完全不是一路开法。
但对我来说,重点却并不在此。而是,相片中,我的父亲母亲分坐在花树两侧,脸上洋溢着与那一树繁花恍如一体的笑容,单纯,灿烂,安详,好像他们从未在生活中受过苦,也从来没有过忧愁。我知道,他们是在对着我微笑,那笑容是在告诉心急如火烧的我,他们看见了樱花盛开,收到了我的心意。
看着相片,想象他们这对老头老太,特别收拾停当,郑重其事坐在花树前,让弟弟拍照给我看,真是温暖异常。而我对他们全部的心意,也的确包含在那一树繁花的祝福中:爱,希望,时光中不能忘却的美好。
这是樱花树在我家的第三年,我休假回乡的时间正是它的花期。虽然气候异常,但只要到了时间,总归是要开的。开始是零星几朵,忽有一天气温骤升,所有的花骨朵一天之内全部打开。那种铺张奢靡的景象,真仿佛它是花中豪门。这一团明亮的粉色光焰,在春风里燃烧,照亮了门前灰白色的水泥台阶。我的母亲进出大门之际,都会忍不住惊呼:“看这花开得多——好——!”
偏偏此时我又无心赏花了。这次回乡带了两岁的小人儿,开始还活蹦乱跳,几天之后因为感冒蔫儿下来,黏人不已。母亲百般讨好她,总被毫无缘由地拒斥。不让母亲抱,不让母亲喂饭,不让母亲给她穿鞋,甚至东西掉了也不让母亲去捡。所有这些事必须由我这个妈妈亲自完成。我甚至无暇顾及母亲会不会因此失落,因为我觉得自己随时都要死机了。原本特地带了相机回来,准备在花前好好给母亲拍些照片,此时也被置于脑后。
樱花树明艳灼灼地燃烧了几天后,颜色渐渐黯淡下来,天气又突然变冷,它便很快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了。寥落的花瓣落在阶前,我想着我还没有给母亲拍照,心里很是遗憾。其实,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只是没有来得及做。
等我回到北京,整理相机,却发现里面有几张母亲坐在樱花树前的照片,母亲穿着她的红毛衣,眼睛眯着,拍得并不太好。我从未为她拍过这些相片,这是怎么回事?
我细细地回想,推测,想起花开的那几天,舅妈曾经上过我家。最大的可能就是,母亲趁着中午我们午休,拿了我的相机请舅妈给她拍照,拍完后又放了回去。也就是说,她既想在那一树繁花前留影,又不想打扰到我。
我没有再问母亲。无论如何,我已收到了她的心意,会把春天和她一直带在身边。(转载自豆瓣)
更新时间: 2013-07-30 0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