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宓

发布时间: 2022-09-05 21:09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美人如宓

文/叶嘉

即使上天赋予他再次选择的机会,他依旧不愿意错过与她相遇的机会。

景祐五年莺时,江陵王赵聿谌将太上皇赵孝渊的亲笔手谕昭告天下,证明昔年对赵孝渊暗行巫蛊阴术之人实乃当今皇帝赵聿阑,举国臣民闻之哗然不已。

因赵聿阑不愿交出皇位,赵聿谌只能选择发兵北上,于是年兰秋攻入长安,将赵聿阑斩杀于马下。

随后,赵聿谌翻身下马,独自一人缓步登上汉白玉阶,因为在那长阶的尽头坐落着一座壮丽宏正的宫殿,它名唤“凤栖”,乃赵氏王朝历代皇后的常居之所。

赵聿谌身披血甲踏入凤栖宫时,王宓正身着皇后冠冕坐在绮窗边的软榻上点茶,那怡然自适的端雅模样与一旁跪地发抖的宫人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赵聿谌执着长剑挑起鲛纱珠帐的那一刻,王宓抬起美眸望了过来,在那四目相对的一瞬之间,他们都只瞧见漫漫岁月留下的细微痕迹,却丝毫也没有瞧出对方深藏心中的隐秘故事。

“不知王爷可否再予我片刻时间,让我点完这盏龙团?”

赵聿谌没有出声应答,可他却缓步行至榻前,与王宓相对而坐,像少年时那般,拿起银勺往摆在王宓面前的兔毫盏里徐徐添水。

王宓执着茶筅,默然望着眼前的一切,片刻之后便无声地接受了赵聿谌的帮助。

稀疏的白沫自汤中浮起之时,赵聿谌放下手中银勺,侧头望向绮窗之外,在那长阶之下,江陵军正在清理战场,将一块白布覆在赵聿阑的身上。

“方才你瞧见了吗?”

王宓闻言,原本飞速转动的茶筅顿时停了下来,她静默一瞬之后低声回道:“瞧见了。”

“心疼吗?”赵聿谌继而问道。

王宓低垂着眸子不愿回答,可赵聿谌却非要逼她,伸出修长的指将她的下颌缓缓挑起,当她泛红的盈盈双眸撞入他的眼底之时,他便意识到自己方才问了一个极为愚蠢的问题。

“你瞧,我险些忘了,昔年你便在我与赵聿阑之间做过一次选择,五载夫妻,恩睦之情必然更胜往昔,亲眼瞧着心爱之人惨死刀下,怎会不心伤至极?”

王宓红着眼,望了赵聿谌许久之后,才能刻意忽略他靥边那抹嘲弄之意,淡声道:“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他认,我也认,王爷不必再用言语如此讥讽!

“今日这盏茶,本为王爷而点,望以此作别你我相识二十余载的情分,可方才王爷的言行让我分了心,毁了这盏茶,即将为帝之人,不便再饮此等粗陋之物,所以,这盏茶还是由我自饮罢了。”

赵聿谌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始终没有干涉她的举动。

王宓放下兔毫盏后便起身下榻,施然向外走去。赵聿谌跟在她身后,听见她一边走一边道:“王爷乃大度之人,我相信,王爷不会介意让我再见陛下最后一面的。”

王宓拖着曳地的凤服缓缓走下九十九级高阶,赵聿谌站在高处望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心间突起一阵钝痛,仿佛回到了那年的雪夜,她也是这样,一步一步地背对着他远去。

一盏茶的工夫后,江陵军将赵聿阑的尸身抬离。王宓缓缓站起身来,转身回望赵聿谌,因为距离太过遥远,所以赵聿谌瞧不清她的神色,不由自主地便走下来,可谁知就在他即将看清的前一刻,王宓缓缓闭上双眸,如轻羽一般飘然倒地。

赵聿谌愕然不已地望着自她嘴角缓缓流出的殷红之色,这才意识到方才那盏茶原就不是为他而准备的,之所以搅打不成并非因他分了她的心,而是因为她在盏中添上了可伤人命的毒物致使茶汤变质。即使她明知他会看在旧日情面上放她一条生路,她也不愿意在赵聿阑身死之后再独活于这人世之间。

片刻之后,阴沉的暮色缓缓落下,赵聿谌抬眸望着远山天际,仿佛看见那些久远的记忆正朝着自己缓步而来。他想要拉住七岁的赵聿谌,阻止对方伸手去牵王宓的衣角,可当九岁的王宓回身之时,他望着那双世间罕见的剪水秋瞳,原本即将够着赵聿谌的手便倏然停在了半空中。

直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坦荡承认,她是他这一生躲不开的劫数,即使上天赋予他再次选择的机会,他依旧不愿意错过与她相遇的机会。

承乐十六年菊月,久无子息的赵孝渊终于接受朝臣的进谏,于宗室中挑选子弟入宫培养,以备储君之选。

几经筛选之后,江陵王长子赵聿谌及长沙王幼子赵聿阑于是年冰月一同入宫,分别被册封为清河郡公与颍川郡公。

赵聿谌一入宫,随行而来的仆从便尽数返回江陵,王皇后虽精心挑选了三十余位宫人伺候赵聿谌,可再细心的宫人也没有办法看顾得面面俱到。

一日薄暮时分,赵聿谌与几位宫婢在御花园的假山旁玩捉迷藏。他一时玩心大起,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跑出了御花园,起初他还沉浸在成功的欢喜之中,可随着夜幕缓缓沉下之后,最初的那抹欢欣之感便迅速被前所未有的恐慌所取代。

他开始漫无目的地寻找归途,可深浓的夜色早已将他记忆中的模样尽数掩去,长久的奔跑也将他的体力消耗殆尽。他连呼唤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坐在长廊边上默然等候宫人来寻。

那一日,他的运气实在不佳,停歇已久的大雪在他坐下不久之后便开始簌簌而下,他无处藏身,只能蜷缩着身子躲在墙角,此生第一次陷入窘迫之境。

就在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要被抽去之时,他看见一身披雪领红氅的妙龄少女领着一众宫人快步朝他奔来,在那火把光芒的映照下,一双美眸倏然撞入他的眼底,如冬日暖阳一般,抚去了他心头上的寒凉。

内侍抱着赵聿谌快步而去,少女亦紧紧跟随在侧。直到众人抵达太医院时,他们才陡然发现,原来方才赵聿谌一直牵着少女的广袖,即使现下早已失去意识,可那衣服的一角依旧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扯出……

翌日黄昏,赵聿谌终于退下高热,渐然转醒,只不过,令他没有料到的是,在他睁眼的那一刹那,他不仅看见了坐在榻边的王皇后,同时还窥见了昨夜新识的那对好看眉眼。

在王皇后的介绍之下,赵聿谌这才知晓那少女的身份,原来她就是王皇后的亲侄女,现任琅琊节度使王通的嫡长女——王宓。

赵氏王朝立国百年,历位元后皆出自琅琊王氏,王宓小小年纪便被择入宫中教养,若说不是备为储妃之选,怕也无人相信。

赵聿谌本无心帝位,他只想在这长安城里安分守己地长到加冠之年,待赵孝渊选定赵聿阑为嗣君之后,他便返回江陵,当一个逍遥自在的清贵王爷。

可王宓的出现就像一枚突落棋盘的棋子一般,将他的全盘计划彻底打乱。那一日,他望着王宓那渐然远去的端丽身影,忽然间对皇位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渴望。

待到承乐二十年时,赵聿谌在宫学中的表现已经让赵孝渊感到极为满意,王皇后自察觉出赵孝渊的心意之后,便开始明里暗里地制造机会让赵聿谌与王宓单独相处。

是年冰月到来之后,王宓在一个雪日里受寒病倒,病气消去七分之后,王皇后才允准旁人前来探疾。

赵聿谌踏入王宓所住宫殿的那一日,久违的暖阳洒在了长安城上,王宓拥着一张白狐大氅,躺在庭院的美人榻上,闭目听书。

赵聿谌见状便想逗弄王宓,悄悄行至榻前,接过了宫婢手中的古籍。直到他的声音传至王宓耳畔之时,王宓才陡然睁眼,讶然不已地望着赵聿谌。

“郡公前来怎不命人通报一声,王宓实在失礼。”说着,王宓便准备起身下榻。

可她的手还没掀开狐氅,赵聿谌便伸手按了下来。

“无妨,你我自小一同长大,不必拘着这些俗礼。”

王宓的身子并未好全,手脚也着实没有什么力气,见他这般开口于是便不再坚持,随后缓缓靠在榻背上。

二人闲话片刻之后,赵聿谌突然对拿在手中的古籍生出了兴趣,翻了两页之后便朝王宓开口道:“我瞧这本书写得颇有韵味,可借我翻看一二吗?”

王宓闻言弯唇一笑道:“郡公喜欢的话自可拿去。”

“我可不想夺人所爱,今日得闲,我便在此将它看完,方才我见宫婢在为你读书,想必你也不曾看过,不如将这差事交给我,这样一来,既可饱我眼福,亦可饱你耳福。”

“这……王宓怕是受不起。”王宓微蹙着眉心急声应道。

“受不受得起,我说了才算,你躺好听书便是。”王宓闻言一怔,微微抬眸便撞进了赵聿谌的眼底,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岂会看不懂对方眼中的神色代表的是何意义?

王宓垂下眸子静默一瞬之后,出声应道:“恭敬不如从命。”

赵聿谌读到一半的时候,王宓喝下了一碗苦药,待他翻到最后一页时,王宓已经在药力的作用下陷入沉睡之中。

温暖的阳光洒在王宓那秀美绝伦的脸庞上,令赵聿谌情不自禁地往前靠去。在他确定暂时不会有人踏入这庭院之后,他便悄然俯身在王宓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淡淡的苦气沾染至他的唇上,可他却丝毫不觉,因为这一刻,他的心里眼里都像灌了鲜蜜一般的甜润。

承乐二十一年冰月,赵孝渊在宫中为赵聿谌举办了极为盛大的生辰宴。当时,参宴的朝臣都觉得赵孝渊会借此机会宣布立储一事,每个人都在暗地里绞尽脑汁地编着待会儿要对赵聿谌说的吉语。

只不过,令众人没有料到的是,宴席过半之后,一内侍突然附至赵孝渊耳边低语。刹那之间,赵孝渊的脸色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后,所有人都看见,赵孝渊向赵聿谌投去了难以置信的目光,在那长久的对视之中,赵聿谌如石化一般愣在了席间。

一盏茶的工夫后,歌舞散去,群臣离宫,偌大的殿宇之内,只留下了赵孝渊与赵聿谌二人。

赵孝渊立于高阶之下,将无意中在赵聿谌宫中发现的,一只扎满银针的人形布偶狠狠地摔在他的面前,冷声道:“赵聿谌,所有人都知道朕有立你为储之心,难道你丝毫感觉不到吗!还是说你觉得这皇位太过诱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取而代之了?朕实在想不明白,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为何要在这关键时刻行此旁门左道?!”

赵聿谌苍白着脸,低首垂眸,一动不动地望着躺在地上,写着“赵孝渊”三个字的人形布偶,静默良久之后道:“臣不想欺瞒陛下,臣多年来确实肖想帝位,但臣却从未生出利用这样阴毒的手段来达成目的的心思,更何况,陛下待臣犹如生父一般,臣岂能、岂敢行此大逆不道、人神共愤之事?望陛下明察,此事绝非臣所为!”

赵聿谌的话令赵孝渊逐渐冷静下来,他抚着长须转身坐上御座,两人对面而视,一坐一跪长达半个时辰之久。

待到月上中天之时,赵孝渊终于开口道:“既然如此,朕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自去查明真相。期限到时,就算此事非你所为,只要你证不了自己的清白,你便只能动身返回江陵,因为赵氏的储君不能沾染丝毫污点。若你最终离宫,朕会着人抹去你入宫后的一切痕迹,这几年的记忆你便只能当作幻梦一场,尽数忘却!”

承乐二十二年首阳里的一个雪夜,赵聿谌带着数名随从悄然离宫。宫门即将阖上的那一刻,他转身回望这座巍峨皇城,忽然觉得自己这小前半生过得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可笑至极!

一盏茶的时间后,赵聿谌敛了心神转过身来,就在他准备上马之时,迎面突然驶来一辆马车,朔风将车帘卷起,赵聿谌在昏暗烛光之下,万分意外地看见了王宓的那双美眸。

“其实你不必来送我,若是让皇后娘娘知晓此事,必要因此斥责你。”

王宓闻言弯了弯唇角,将早先备好的干粮、衣物递给赵聿谌,温声道:“无妨,我向陛下请了旨意,娘娘不会因此动怒的。”

赵聿谌没想到赵孝渊竟然会让王宓来送他,愣怔许久才道:“你是否如陛下一般对我失望透顶?”

王宓沉默一瞬,而后抬眸与赵聿谌对视道:“我从不认为此事乃郡公所为,我相信,陛下同样不曾相信。”

此言一出,积压在赵聿谌心头长达月余的堵闷之感霍然消失。二人闲话片刻之后,王宓便准备离开。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赵聿谌的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无限勇气,他快步上前,自身后将王宓揽入怀中,贴着她那通红的耳将心中埋藏多年的情意悉数道了出来。

“虽然我不能让你登上后位,但在那江陵,我还有一个王妃之位可以许你,不知,你可愿随我一同离开?”

赵聿谌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极为自私,但他已经无法细细顾虑这些。自踏入这座皇城开始,他便没有一日是为自己而活,如今,他就想不顾一切地为自己争取一次,哪怕希望如那云烟一般渺茫。

当夜,随伺在旁的人都不知王宓回了赵聿谌什么,只有赵聿谌一人听见。王宓背靠在他暖热的胸膛之上,轻声道:“王宓能得郡公青眼相待实乃三生有幸,然王宓已心有所属,还望郡公见谅。”

赵聿谌闻言愣怔许久,而后翕动着唇,哑声问:“不知何人有幸入你眼中?”

“郡公可还记得承乐十九年的季夏我曾因采莲而不慎落水一事?迄今为止,所有人都以为那日救我的乃一宫中护卫,其实那是娘娘为了维护我的名声放出的假消息,真正救我之人实乃颍川郡公,自那日起,我的心便已落到他的身上,再也无法接纳旁人了!”

泪光自赵聿谌的眼中泛了出来,他竭尽全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用尽量平和的声音回道:“因为赵聿阑即将为储,所以,即使没有这份私情掺杂其中,你也不会答应随我离开,因为,你还要替代皇后娘娘守护王氏一族对吗?”

“是的!这是身为王氏嫡女应尽的一份责任。”赵聿谌感觉心口一凉,再抬眸时,王宓已经背对着他缓步朝前走入暗夜之中。

其时,漫天大雪纷飞而过,迷了周遭人的眼,所以他们都没有瞧见,曾有一滴硕大的珠泪自赵聿谌的眼中滴落,随后悄无声息地没入寒凉刺骨的冬雪之中。

承乐二十五年莺时,赵孝渊宣布退位颐养天年,随后储君赵聿阑登基为帝,次年改元景祐。

景祐二年槐序,赵聿阑下令南巡,途经江陵地界时,因行宫里的马厩遭遇天雷走水,赵聿阑嫌晦气便转而驻跸在江陵王府之中。

一日,赵聿阑准备乔装过后上街探访民情,王宓原本是要一同随行的,可谁知她在更衣时突感眩晕,于是赵聿阑便让王宓留在王府休息,独自领着随从出了门。

午后,王宓觉得身子舒爽许多,便带了两个贴身女官往后花园散心。可谁知,她刚刚入了园子,抬眼便见赵聿谌与数位幕僚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品茶论道。

这并非是王宓时隔多年之后再见赵聿谌的第一面,但此前凡所相遇之处,皆有赵聿阑陪护在侧,王宓自然不能也不敢细细打量赵聿谌。直到此时,王宓才能稍稍放松一些,正儿八经地观察一下故人的变化,令王宓感到欣慰的是,赵聿谌并未因那一次的打击而陷入颓废之中,经过数年光阴的沉淀,他反而瞧着越发端然沉稳起来。

王宓无意上前打扰,本想瞧两眼便转身回屋,可谁知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很快便引起了赵聿谌的注意。当凉亭里的人全都看过来时,王宓便再也没有后退的机会,只能装出气定神闲的模样施施然走上前去。

“参见皇后娘娘。”

王宓点了点头,轻声回道:“王爷与诸位免礼平身。”

王宓一坐下,赵聿谌的那些幕僚以及王宓带出来的两个贴身女官便极为识相地快步退下。于是,周遭便一下子变得静谧下来,只余下风吹花落之声……

赵孝渊嗜茶如命,昔年赵聿谌为讨赵孝渊欢心,习得一手高超的点茶之道。王宓只瞧着那茶筅在赵聿谌的手中飞速转动,片刻之后,他便将一盏点好的茶汤递至王宓面前。

王宓犹豫一瞬,终究还是伸手接下了那只兔毫盏。赵聿谌见王宓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忍不住开口问道:“皇后娘娘,这茶味可有不妥之处吗?”

王宓闻言,弯着唇角轻摇了摇头道:“本宫近来眠浅,不敢多饮,否则夜里必然无法安稳入睡。”

赵聿谌不疑有他,随即点头应是。

为了缓解此刻的尴尬气氛,赵聿谌邀请王宓前去欣赏园中的罕见花木。因为赵聿谌在前方带路,所以他没有看见,王宓在起身的那一刻,蹙着秀眉,微微踉跄了一步。

一盏茶的工夫后,自湖上吹来一阵凉风,卷走了王宓手中的绣帕,赵聿谌连忙上前追逐捡拾。可谁知,当他回过身来时,才发现王宓颇为痛苦地闭着双眸,一手捧心,一手扶着道旁的树干支撑摇摇欲坠的身子。

当王宓感觉到赵聿谌奔至身侧时,她再也坚持不住,苍白着双唇倏然倒入他的怀中,无论他如何呼唤都无法恢复半点神志。

直到王宓的两个贴身女官听见声响匆忙赶来之时,赵聿谌才知道,赵聿阑在景祐元年之时曾经遭遇一场暗杀,是王宓替赵聿阑挡下了致命一箭,就此伤了心头。

与此同时,赵聿谌还得知,王宓之所以只敢轻抿一口盏中的茶汤,并非因那所谓的失眠之故,而是因为在她受伤之后,太医便留下医嘱,日常应该滴茶不沾,否则极易引发心悸之感。而她不忍心拒绝他亲手点的茶,以为饮一口无碍,这才诱发病症陷入昏迷之中。

赵聿谌心中懊悔不已,抱着王宓快步往她的卧房奔去,脑中不断回想着方才听来的那些话,一颗心仿佛被人置入火中炙烤一般。

赵聿谌在即将踏入屋门之时,与回府的赵聿阑撞了个正着。赵聿阑见状,原本挂在靥边的笑意倏然间消散殆尽,而后快步上前将王宓抱入自己的怀中往内室走去,一众太医随即鱼贯而入。雕花木门一合,便将赵聿谌彻底挡在了门外,直到翌日天明,才自屋内传出王宓转危为安的消息。

南巡队伍准备离开江陵地界的前夜,赵聿阑特地召了赵聿谌前来。

王宓因为服用大量安神药而陷入深眠之中,赵聿阑坐在榻边,执着她的素手,对着赵聿谌轻声道:“朕知道你自小便喜欢宓儿,可你应该清楚,现在她已是朕的枕边人,无论你的心中有多么不甘,你都不能再靠近她半步,你可听清了吗?”

言罢,赵聿阑便仿若在宣示主权一般,温柔地捧起王宓的手,在她那白皙的手背上落下深情一吻。那一刻,赵聿谌跪在青纱帐外,除了回一个“是”字,真是连眼皮都不敢往上抬起半分,因为他实在怕自己若是将那一幕刻入眼底,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良梦入眠!

赵聿阑因南巡一事耗费大量财力,不得不选择加重赋税盘剥,由此惹得天下民怨沸腾。

景祐四年冰月,太上皇赵孝渊因受不住长安的干冷天气,决定南下过冬。

浩浩荡荡的队伍路过江陵城外之时,赵孝渊派了心腹前往江陵王府。暮色落下之后,一身夜行衣的赵聿谌便悄然入了赵孝渊的大帐之中。

赵聿谌湿红着眸子跪在阶下,颤着手自怀中取出赵孝渊命人递来的亲笔信函,犹豫许久才开口问道:“陛下可是在与臣玩笑?”

赵孝渊端坐在御座上,看着赵聿谌那张与自己有着三分相似的面容,定声道:“天子一言九鼎,岂会随意与人玩笑?你没有看错,你并非江陵王亲子,朕……才是你的生身之父!”

原来,故去已久的江陵王妃曾与赵孝渊两情相悦,奈何赵孝渊当时一心扑在争夺皇位的筹谋之中。江陵王妃为赵孝渊的狠厉所惊,几经斟酌之下最终选择另嫁他人。赵孝渊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诸王回京共贺新春,江陵王在席间被赵孝渊灌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安置完江陵王之后,赵孝渊便借叙旧为名将江陵王妃请进了自己所在的宫室……

此夜过后,江陵王妃曾想过自尽,可计划尚未实施,便发现已经身怀有孕,于是只能彻底放弃早前的所有筹谋。因为羞愧难当,郁结于心,江陵王妃在生下赵聿谌之后不久便因产褥之症过世,所有人都在感叹红颜薄命,自也没有人怀疑赵聿谌的身世。

“朕这一生,一后九妃六嫔,共生有十六女,命中却只你一子,朝臣上书要朕自宗室中挑选贤人,朕本只想召你一人,直接将你收为养子,这样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朕的帝位。可那时,诸王皆对皇位虎视眈眈,手握重兵的长沙王以及赵聿阑的母家幽州节度使暗地里频频向朕施压,要求将赵聿阑一同召入宫中教养。当时,朕必须仰赖他们安定地方,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你生性纯孝,朕知道昔年那人形布偶实乃赵聿阑构陷于你,可也是自那次起,朕突然发现,赵聿阑背后的势力远比朕预估的情形要强大许多,否则,你也不会花费那样多的日子,却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自那一日起,朕便不想急着让你继位,朕要以皇位为饵,让赵聿阑率先登基为帝,暴露出他身后的所有力量,然后一网打尽。

“南巡过后,赵聿阑已经大失人心,朕也利用这些年将那些明里暗里的势力一一清除,朝中不会再有半点阻力,带着朕的亲笔手谕与朕为你准备好的军队朝长安挺进,去那里,拿回原本就属于你的一切吧!”

赵聿谌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赵孝渊,父子俩第一次这样相互对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中的泪水自对方的眸中缓缓落下。他们的确因为赵聿阑而错过许多年,可细细一想,他们又仿佛都在竭力弥补。

赵聿阑虽是废帝,但赵聿谌依旧为他与王宓寻了一块风水宝地将人妥当安葬。

简单的丧仪过后,赵聿谌便开始着手准备登基之事。可无论事务如何繁忙,他每日都要抽出时间前往长安城外的行宫,旁人都以为赵聿谌是去向常居在那里的太上皇赵孝渊请安,可实际上,他的主要目的是去照顾他爱慕多年的心上之人。

这一日,赵聿谌握着一只白玉瓶踏入房中,鲛纱帐帘一挽,便能见一貌美女子躺在床笫之间,气息尚未回稳。

赵聿谌在榻边坐下,握着王宓那尚未彻底回暖的素手,渐渐陷入回忆之中。

赵聿谌喜欢王宓那是昔年阖宫上下皆知的事情,可王宓喜欢赵聿谌,却只有赵孝渊一人知晓。

巫蛊之事发生之后,赵孝渊开始纵横谋划,一笔一画之间便将同样被赵聿阑倾心的王宓纳入局中,成为棋盘上的一枚重要棋子。

赵孝渊要王宓成为赵聿阑的皇后,借着近身之机给赵聿阑下药,使他身体虚弱。因赵聿阑生性多疑,为了让他彻底对王宓放下戒心,赵孝渊精心安排了一场刺杀,成功地用那一箭打破他的心防,开始无条件地信赖王宓。

没有任何人知道,昔年赵聿谌离京之夜,当王宓得知他的心意之时,她有多么想不顾一切地转身扑入他的怀中,最后是她的理智控制住了她。她喜欢赵聿谌,便要为他护住属于他的一切,即使她要因此牺牲所有也在所不惜!

赵孝渊原本打算在除掉赵聿阑之后便让王宓向赵聿谌解释这些秘辛,但王宓因昔年挡箭一事,伤了根本,早已处于一丝两气的状态。她知道,一旦赵聿谌得知她的早逝是因他而起,那么他的后半生便会陷入无尽的悔恨之中,至死方休!那可是她爱了半生的少年,她如何舍得让他承受这样的痛苦?所以,她宁可让赵聿谌一直误会她与赵聿阑情深似海,也不愿让他瞧出她的半点心意!

赵聿谌杀入宫中之时,她早已为自己备好了有毒的茶汤,可她却没有料到,其实当时赵聿谌已经知晓全部真相,暗中派人将那毒药换成了假死之药。之所以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惨烈倒下,就是为了让世人相信,赵聿阑的皇后王宓已经殉葬,无论日后再出现与她多么相似的面容,旁人都不能肆无忌惮地再次提起王宓之名。

赵聿谌将玉瓶里倒出的药丸喂入王宓口中,而后轻轻托起她的身子,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地轻语道:“我知道你良善,也知道赵聿阑曾经确实真心待你,父皇让你对他下药,你的心里必定万分煎熬,我不愿让你再想起那段痛苦的记忆,也不想让你再忆起你我之间长达数年的煎熬别离,就让我们将过去的那些一同忘记吧!”

七日之后,王宓自长久的昏睡中醒来,在她尚未回过神来之时,人便已入了赵聿谌的怀中,王宓愣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清俊男子,讷讷问:“你是谁?”

良久之后,王宓听见对方喟叹道:“我叫赵聿谌,我是……你的夫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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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2-09-05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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