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椒
作者有话说:写这个稿子的过程我还是挺纠结的,结局删了又写,写了又删,纠结了很长时间才把这个故事送到你们的眼前。希望你们喜欢。
她藏起来的不是他的照片,而是喜欢他的心。
【一】
牧云川站在路边,远远地看见江雨眠把裤子的两个口袋翻个底朝天,里面空空如也,她蹲下去,揉着空空的肚子,撕心裂肺地喊:“好饿啊!”
他没道理管她,脚下却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样动弹不得,直到江雨眠回头看到他,奇怪地问:“老板?”
她仰着脸看他,齐刘海被风吹出了一个豁,看起来傻乎乎的。他心里又痒又热,终于决定向自己投降,随口扯了个谎:“我刚才跟朋友约好去吃火锅,但是他爽约了,我一个人吃没意思,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她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好哇,好哇!”
牧云川把她带到熟悉的火锅店,江雨眠站在门口心虚得不敢进,说:“要不,要不我还是回家取个钱吧。”
牧云川当然没有让她回家取钱,他拉着她坐下,让她点菜。
虽然气氛尴尬,但江雨眠确实饿了,也就顾不得那些,狼吞虎咽吃了一嘴。她伸筷子夹肉,却被牧云川按住了手,他啧了一下,说:“没熟呢,你急什么?”
江雨眠不好意思地缩回手,“哦”了一声。
两人吃了一小时,盘里锅里一点儿不剩,其中有四分之三都进了江雨眠的肚子。见她吃饱喝足,牧云川起身结账,她这才惭愧地说:“老板,等下个月发了工资,我就把饭钱转给你。”
“用不着,我送你回家。”
“没关系,我一会儿走回去,不是特别远。”
“天这么黑,你打算自己走?”
“对啊,怎么了?我经常走夜路,不用小题大做的。”
“你这样,沈城闻放心吗?”
“他?他……”她声音弱了下来,“我也不是经常见到他。”
牧云川疑惑自己為什么会提到沈城闻,他握了握拳头,总觉得心里有一个地方闷闷的难受。他走到前面,说了一声:“走吧。”
江雨眠停在原地不动,牧云川转头问她:“怎么了,只有你男朋友可以送你回家?”
“不是……”她指指另一个方向,说,“你走反了。”
“……”
【二】
江雨眠大一的时候,牧云川大二,两人同校。从第二个学期开始,他常去她班级找她的朋友李玉橙,一来二去与她也混了个脸熟。有时他要制造惊喜不方便告诉当事人,便要请江雨眠帮忙,事后再以一大袋棒棒糖感谢她
一个学期还没结束,江雨眠便攒了两箱糖,后来牧云川就不再送了,李玉橙让她帮忙把一个相框还给他,以此来了结他们之间的关系。
江雨眠把相框送到篮球场,他正在跟人打比赛,没空理她。她隔着铁丝网喊他的名字,声音很快湮没在众人的呐喊声中,她回头一看,发现边上的女生们狠狠瞪了她一眼。
江雨眠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不再吭声,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安静地等他打完。
那天太阳很毒,树荫下却很凉快,她昏昏沉沉地打着哈欠,看着那些平常上外面值个日都得涂两层防晒霜的姑娘,此刻为了给牧云川助威在太阳底下暴晒,觉得非常不解。她看看手里的照片,男生在太阳底下得意地笑,浓眉凤眼,长身玉立,她再看那边球场上,他抢到球,单手投进一个三分之后意气风发地和队友击掌。她摸了摸胸口,觉得有什么东西刺了进去。
她摇摇头,把相框反扣在草地上,闭上眼睛小憩。
江雨眠醒来的时候,比赛已经结束了,牧云川坐在她旁边看着那个相框,递了纸巾过来,说:“擦擦口水。”
她拿纸巾抹嘴角,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起身要走,却发现牧云川走到垃圾桶边,好像要把相框丢进去。
“喂!”她冲上前去制止他,“我好不容易给你送来的,你说扔就扔啊!”
“东西是我的,我要扔要留跟你有什么关系?”
“照片怎么能扔呢?那是时光的定格,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他把手从垃圾桶那里收回来,又递到她面前,似笑非笑,说:“要不,给你?”
她别开脸去:“我才不要呢!”
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是木制相框和铁板碰撞的声音,她心一沉,准备离开。牧云川在后面喊她:“江雨眠!”
“干什么?”
“我失恋了,你陪我吃饭吧,我给你买蛋糕。”
【三】
他们在烧烤店里吃蛋糕,牧云川告诉她:“今天是我生日。”
江雨眠看了他半天,想同情他,又想安慰他,两句话在嘴里交缠了一番,最后她傻笑着说:“分、分手快乐。”
牧云川道了声谢,给她切了块蛋糕,直接按在了她脸上。
后面他一边笑一边拿纸巾给她擦脸,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你说的话了。”
他离她很近,近得让她心惊肉跳。她小声问:“哪句话?”
“照片是时光的定格。”他拿出手机,对着她“咔嚓”一下,“我现在就想把这一刻定格。”
江雨眠尖叫一声,扑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威胁他删照片,无奈他把手举高以后她够不着,只能围着他盲目地转圈。最后她累得半死不活地瘫在一边,他扬扬得意地把照片设成屏保,给她看:“好看吗?”
她翻一个白眼送给他:“去死吧你!”
晚上牧云川送她回家,江雨眠在后面踩着他的影子,问:“你难受吗?”
“要说一点儿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至于特别难受。就像这次考试没及格,只要下次能考好就行了,我是一个向前看的人。”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笑,但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江雨眠总觉得他被一股强烈的寂寞包围着。她放慢了脚步,跟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江雨眠回校把牧云川非常难过的事情告诉了李玉橙,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治好他的心病,她无缘无故地想帮他,又无缘无故地感到心疼。
李玉橙却因此生她的气,觉得她装好人,江雨眠和她解释:“我就是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来,李玉橙冷笑一声,再也没有理她。
江雨眠失去了唯一的朋友,她觉得自己太没有自知之明,擅自靠近另一个世界的人。
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江雨眠再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跟牧云川讲过话,有时在学校遇见,也只是相互点个头。他没和李玉橙和好,而是换了新的女朋友,那张屏保应该也被他换掉了。
后来他和那个女孩儿分手,再后来听说他出国了。他们的交情没到可以联络的地步,连逢年过节的群发问候都会显得多余,所以江雨眠再没听到过他的消息,对于他的全部记忆,也只剩那两箱过期的棒棒糖。她偶尔便会把箱子里的棒棒糖倒在地上数一数,再原封不动地装回去。
只是有个秘密她没告诉牧云川。
那天跟他分开后,她返回学校操场把那个垃圾桶翻了个底朝天,相框上的玻璃已经碎了,却还是被她小心翼翼地拿回家擦干净。她本来打算找机会还给他的,不知怎么的就忘了。
到底是忘了还是有意,她现在也记不清了。
那张照片一直混放在她的毕业照里,八年有余。
【四】
大三以后,江雨眠有了爱美的心,跟室友学会了穿衣打扮,再加上她的肤色慢慢变白,也逐渐有了少女美好的样子。
江雨眠是快毕业的时候认识沈城闻的。
沈妈妈是她的老师,沈城闻来学校的时候遇见了她。
最开始的时候,沈城闻对她是用了心的。大半夜的,他会因为她随口一句“心情不好”就骑车带她在江边兜风。她因为爸妈吵架心里郁闷,被风一吹开心了许多,他和她说话,觉出她的声调不那么低沉了,便把车停在桥上,跑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一支冰淇淋给她。
他回来的时候满头大汗,给她剥开冰淇淋的包装纸递到她嘴边,她咬了一口,问他:“你不吃吗?”
他吃了她咬过的地方,一惊一乍地拍着胸口说:“不好!我吃了你的冰淇淋,这样我就必须做你男朋友了。”
“胡说,这是谁定的规矩?”
他咯咯笑:“我定的。”
她没遇到过这样对她好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是恋爱,只知道谁对她好,她就得对谁好。
江雨眠和沈城闻在一起的第二年,沈妈妈见他们感情稳定,催促双方父母见面。江雨眠对婚姻有些恐惧,但她想不到理由拒绝。
爸妈年轻时也爱得轰轰烈烈,当时两人的长辈不同意,他们就以私奔抗议,那一年他们执手相拥,一定想不到三十岁之后等待他们的是没完没了的争吵和叹息。
江雨眠仔细想过,她和沈城闻在一起的时候很舒服,是那种相安无事、有信心能一辈子相敬如宾的感觉,她觉得这样最好,比电视里演的那些为了某人要死要活的爱情可靠多了。她渴望安稳,但她总害怕这样的好景维持不了太长时间。
江家爸妈对沈城闻的家世人品非常满意,一高兴就把订婚时间约了下来。那年夏天,沈城闻把戒指套在她的中指,对她说:“你这辈子都离不开我了。”
那一刻她觉得,要真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就好了。
订婚典礼上来了她很多同学,就连牧云川也来了。他作为沈城闻的朋友,和她一样惊讶,在跟沈城闻叙了会儿旧后,混在人堆里跟她说了句“恭喜”,江雨眠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愣了几秒,轻轻地点了下头。
他变得比从前更加成熟稳重了,脸上的少年气脱得一干二净,从前他说话的声调总是上扬的,现在却十分低沉,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她看见他放下酒杯悄然离开,不由自主地追出去,终于在他坐上出租车之前拦住了他。
多年不见,不知以何为开场白才最合适,江雨眠沉默了半天才开口,说:“你给我的那两箱糖都过期了。”
“你没吃?”
“那么多哪吃得完?”
他笑了一下,说:“你今天挺漂亮的。”
她脸上有一闪即逝的红,不自在地捏了捏耳垂,说:“你什么时候回國的?”
“就最近。”
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按了两下喇叭,他坐上后座,跟她道了别,车子扬长而去。她突然觉得有些冷,搓了搓胳膊,一件外套盖在肩头,沈城闻站在她身侧,温柔地牵起她的手说:“进去吧。”
那天晚上江雨眠没来由地想起读书时代,梦里见到牧云川站在阳光下,神采飞扬地朝她笑,她伸手触碰,他忽然像泡沫一样嘭的一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落在地上的一张照片。
她睁开眼睛,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凌晨四点,她翻箱倒柜地找到那张照片,只看了一眼,就匆忙把它塞进了衣柜的底层。
她似乎懂得了什么,但已经晚了。
【五】
江雨眠和沈城闻订婚后不久,他为了接管家业进公司学习,作息时间和她完全不同,最忙的时候两人一个月都见不上一次面。沈爸爸说他需要积累人脉,便带着他频繁出入大型酒会,时间久了,他手机通讯录里出现了很多女孩儿的名字。一次他在跟她看电影的时候接电话,电话那边袅袅余音,江雨眠问他,他便说这是某某千金,她爸爸是他一个特别重要的客户。
某某千金打来的电话越发频繁,每次都赶在沈城闻和江雨眠在一起的时候,时间一久,就算她再怎么迟钝也能明白个一二。
为了哄江雨眠高兴,沈城闻请假陪她逛街,那位千金的电话就在江雨眠试衣服的时候再次打来。等她从试衣间出来只看见沈城闻慌忙离开的背影,她坐在店里的沙发上等了他两个小时,可是他一直没来。
江雨眠失望至极,回去关掉手机想了一宿,第二天沈城闻来家里找她,江妈妈知道了他们吵架的原因,居然骂了她一顿。
碍于爸妈的压力,她和沈城闻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和好了。
江雨眠发现爸妈对沈城闻的态度近乎到了讨好的地步,几番追问才得知几个月前江爸爸炒股把房子押了出去,输得血本无归,是沈城闻帮他们堵上了这个窟窿。
江雨眠气得吃不下饭,拿计算器噼里啪啦算了一宿,告诉爸妈要一起还钱。
就算要嫁给沈城闻,她也不想拿他身上一分钱。
江雨眠毕业后虽然是在一家小企业上班,但做的是她最喜欢的事情,每天工作都很开心,维持温饱也没问题,但要还债就很紧张了。于是她到处找朋友寻找兼职,不久之后得来回音:牧云川的官网店正在招一个服装模特,问她愿不愿意去试试。
江雨眠表示奇怪,她虽然长得不难看,但身高才过一米六五,达不到模特的标准,牧云川怎么会看上她?她这样问了,牧云川给她解惑:“不用走秀,只拍平面图,用不着你长太高。而且这个系列是我新推出的风格,以你现在的样子最合适不过了。”
江雨眠听他这样说,没多想就答应了。
第二天上岗,工作要求很简单——每隔几天去指定的地方拍一次照片,当天报酬就能入账。牧云川通常不会露面,工作的事情有其他的人专门给她指导和培训。
但他所给的金额几乎高出市场价一倍,她受宠若惊,打电话问他原因,他非常平淡地回复:“托你的福,衣服一上市就脱销了。”
她查过牧云川的资料,知道他主要设计那种炫酷风的衣服,像这种小清新的少女系列的服装,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系列出得少,但每一种款式都脱销。江雨眠每次试衣服的时候都很想知道他到底在哪里隐藏了这样的少女心,可是她一直没机会问他。
时间过得真快啊!她站在他身侧的时候这样感叹着。
【六】
牧云川送江雨眠离开后的第二天,约沈城闻出来见了一面,关于沈城闻和江雨眠以及另一个女孩的关系,他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却都被沈城闻敷衍过去了。
牧云川觉得胸口隐隐作痛,用力拍了一下沈城闻的肩,说:“你如果爱她就好好对她,不爱的话就放她离开。”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沈城闻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牧云川自觉姿态不对,说了声“抱歉”便离开了。
他有什么资格插手她的闲事?
但是,从他十九岁那年认识她开始,到现在也快九年了。
那年新生入校,校花之位被新人易主,男生口中最常出现的名字变成一位李姓的姑娘,他听得多了,也想见见本尊。他还没来得及行动,那女生便朝他来了,那天他从球场下来,她递给他一瓶绿茶,说:“我叫李玉橙。”
那姑娘确实漂亮,眉目间有着少女特有的张扬,男生们向他投来羡慕的眼神,虚荣心得到满足,他接过她的饮料,跟她谈笑风生,余光却总看见一个笨拙的影子。那时候江雨眠又黑又瘦,搁在女生堆里毫不起眼,而且她太笨了,在楼梯间正常走路都会跌倒,下雨天拿的雨伞会被风刮飞,她甩着马尾辫在风雨里奔跑,他觉得又好笑又心疼。他想去帮她一把,一只手伸进他的掌心,李玉橙拽着他的胳膊甜甜地笑:“学长,我们该去图书馆了。”
他“嗯”了一声,再回头的时候,江雨眠已经不见了。
后来他心里总是有着淡淡的失落,仿佛他那天错过了什么。
他还是经常和李玉橙见面,也经常挑些小礼物送给她,那时候他笃定地认为他应该是喜欢她的,毕竟她那么漂亮,对他也温柔。
他会和李玉橙分手的原因,是听她说了江雨眠的坏话。
她当个玩笑跟他讲:“你知道吗?今天我班男生说江雨眠手那么黑,吃巧克力的时候一定会咬手,哈哈哈,笑死我了……”她笑得花枝乱颤,见他没有反应,又说,“你没见过她的手吧?听说她在家里总干活,两只手又糙又黑,她又没钱买护手霜,唉。”
他想说他见过。
有时他在操场遇见江雨眠,会下意识地停下来跟她说几句话,为了不让这个话题显得特别突兀,他经常把送给李玉橙的礼物交给她,让她代为转交。她伸手来接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她掌心的裂痕,他当时问了一句,但是她没有回答。
原来是因为这样。
他觉得心更疼了。
“别说了。”牧云川阻止她,说,“那家伙不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啊。”李玉橙抱着奶茶杯子,倚在他身上说,“我就是看她出丑觉得挺好玩儿的,才多跟她说几句话,没想到她就这么当自己是我朋友了,反正身边多个人跑腿也不是坏事儿,你说呢?”
牧云川听完这些话,只觉得厌恶至极,他把她从自己胳膊上推开,又扫了扫衣服,好像生怕沾到她身上的什么东西。
他也是从那时候才明白,人善和貌美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他开始讨厌李玉橙,连被她摸过的相框都让他觉得恶心,但就算跟她分手之后,他仍是觉得难受,因为他隐隐地感觉到,那天雨里他没去追回的并不是被风刮跑的伞,而是终其一生也挽回不了的东西。
【七】
几天后江雨眠照例去拍照片,没想到牧云川也在,她堆起满脸笑容跟他问好:“学长,您也来了。”
“路过,进来看看。”他顿了顿,说,“等下能跟我一起吃个饭吗?”
“啊?”
见她迟疑,他马上补上原因:“今天是我生日。”
“哦,对,是哦。”她理了理刘海,两只手紧张得不知该往哪儿放,最后拉过旁边的摄影师说,“要不大家一起去吧,给老板庆祝生日,场面必须热闹一点儿才行。”
其他人听说是牧云川过生日,也跟着起哄,牧云川轻叹口气,应了下來。
那天提前收工,众人分坐三辆车,一起前往郊外的湖边餐厅。
那日餐桌上空前热闹,牧云川隔着桌子望向江雨眠,忽觉犯了老毛病。每年生日他都一个人过,最怕的就是出现这种情形,似乎所有往事都穿透时光重回眼前。
手机放在桌上,屏幕倏地亮了,有人在旁边看到他的屏保,指着上面一脸蛋糕的女孩子问:“老板,这是你妹妹吗?”
“我……”他一面敷衍着回答,一面望向江雨眠,却发现她根本没看这边。他松了一口气,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波光粼粼的湖对面,沈城闻拉着一个女生的手。牧云川脑中嗡嗡作响,又急急看向江雨眠,她满目茫然,不见愤怒也不见悲伤,只是握着玻璃杯的手在轻轻颤抖。
牧云川从她手里拿下杯子,拍了拍她的肩,又吩咐其他不明真相的人好好安抚她的情绪:“我有些急事儿要办,稍微离开一会儿。”
牧云川沉着步子过桥,走到沈城闻身边,握紧拳头,全力挥到对方脸上。
他忍了好久。
一想到江雨眠在沈城闻这里受到的委屈,牧云川就心有不甘。
沈城闻趔趄了两步落进水里,对面听到落水声后集体炸锅,救人的救人,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
牧云川等着沈城闻上来还手,却没想到这一拳便了结了全部事情——沈城闻不会游泳。
众人散去,牧云川和江雨眠一起送沈城闻上医院,同行的还有那个某千金。
江雨眠和牧云川各自揣着心事沉默,那女孩儿在路上一直哭哭啼啼,好在沈城闻没什么大碍,在车上的时候就醒了。这回四个人集体沉默,一直到了医院,医生给他检查之后让他在医院观察一天,没什么事儿就能出院了。
江雨眠去给他缴费,却被牧云川抢过单子。
她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
“是我动的手,这钱该我出。”
“我是问你为什么打人?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何必惹麻烦?再说沈城闻是你朋友,你该站在他那边才是。”
“你说得对。”他喃喃自语,“你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此刻我们的距离不到一米,但之间隔着迢迢岁月,隔着茫茫人海,我跟你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两个人,我帮你,是不是特别没有道理?”他交完钱,收回收据,自顾自地接着说,“想不通的话,就当我是见义勇为好了。”
江雨眠听得糊里糊涂,怔怔地看着他。
两人并肩朝病房走,牧云川把收据搁在她手上,说:“你进去吧。”
【八】
后面无关人士皆退场,病房内只剩下沈城闻和江雨眠。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了半天,内容还跟原来的一样,江雨眠听得耳根生茧,抬手制止他,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没时间跟我见面,却有时间陪她吃饭;我生日那天你说太忙没时间看我,却转身跟她去看了电影。我虽然不认识那姑娘,但是我知道她的微博,她在里面晒和你相处的点滴,所有人都觉得你们才是门当户对的一对。”
“小雨,你听我说,我们今年在跟她爸谈一个合作,现在是公司关键时期,得罪了她,一切都可能垮台。我对她什么心思都没有,我心里只有你。”
一想到这样的话他也许对别人也说过,她心里就雪上加霜,同样的失望重复太多次,她连伤心都觉得丢脸。
她摘下戒指放到床边:“我们分手吧。”
话一出口,沈城闻的脸色终于变了。
从哀求到愤怒,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冷笑一声问她:“是因为牧云川吗?”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那他打我的那一拳算什么!”
“那是,那是……”
沈城闻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平息怒火,过了半晌,他慢慢开口:“我同意分手,但是有个条件。”他睁开眼睛,“你不能和牧云川在一起,要不然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江雨眠猛然发觉,她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沈城闻,他嘴上花言巧语地哄她开心,但她一直以来的委曲求全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他只是在意自己的面子。
“你放心,我跟他不可能的。”她起身走了。
江雨眠不解,怎么会有人把她和牧云川联系到一起呢?
他会帮她,最多也就算是见义勇为吧。也可能是他和沈城闻之间有私人恩怨,然后以这件事儿为借口而已。嗯,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江雨眠清点了一下积蓄,又跟亲戚那里借了一些,总算还上了沈城闻的债务。为了履行诺言,她去找牧云川辞了职。
其实也不是非得断绝关系,只是她对自己没有信心。
“两份工一起做的话,压力还是太大了些,而且还要让大家配合我的时间,总觉得过意不去。”
牧云川听完她的理由,发现她眼神躲躲闪闪,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挽留,只是说:“可以。”
两人就此道别,或许从此就再没了见面的理由,牧云川想到这里,连忙拉住她的手。
她心下一惊,惶然地看着他。
“啊,我只是想说……祝你幸福。”
江雨眠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一疼,泪腺没来由地受到了刺激,她“嗯”了一声,匆忙回头。
【九】
江雨眠和牧云川又一次断了联络。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过着工作与家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没什么大悲亦没有大喜,她平平淡淡地过着每一天,倒还算知足。她很有信心能这样忘记牧云川。
后来沈城闻找到她,为那天在医院发生的事情道歉,她平静地接受,平静地送他离开。确定创痕无法修补,临走前他拥抱她,在她耳边轻轻叹了口气,说:“小雨,是我对不起你。”
与沈城闻的这段关系彻底画上句点,已经是她二十八岁之后的事情,她一个人不带任何情感地度过了一整个四季,再一次思念起牧云川。
她去官网搜他的店铺,发现她从前负责的那个系列已经很久没出新款了,江雨眠向之前一起工作的同事打听原因,对方也不是非常清楚。
那两箱过期的糖果被江妈发现了,警告江雨眠赶紧扔掉。晚上江雨眠抱着纸箱在小区垃圾桶旁傻站了两个小时,最终依依不舍地丢了进去。仿佛丢的不是糖,而是她过期的青春。
她从衣柜里把牧云川的照片找出来,重新买一个相框装进去,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桌边,她下定了决心,要在下次有机会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把照片还给他。
只有向过去完完全全地告别,她才有勇气往前看。
但这个机会不知何时能来,而她已经不想等了,夜里十一点,她喝了两大杯冰水壮胆,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秒后接通,那边的声音听上去并无不妥,可她却非常紧张,在他连说了四个“喂”后才忐忑不安地开口:“有个东西想交给你,可以见一面吗?”
牧云川“嗯”了一声,把时间和地址发给了她。
挂断电话之后,江雨眠的心跳还没平稳,所有的勇气都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渐渐消逝,她觉得自己的这个举动非常多余。
如果拿到了这张照片,牧云川又会怎么想呢?他会觉得她在找借口靠近他,又或者以为她是个变态。
她踌躇、焦灼,无奈距离约好的时间越来越近,这期间她产生了几百次退却的想法,最终还是强撑着自己去赴约。
【十】
江雨眠到了那家餐厅的时候,牧云川已经到了,他静静地看着她走过来,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
“你会主动联络我,我还挺惊讶的。”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说:“抱歉,我就是觉得有个东西必须亲手交给你,不然我也不会打扰你。”
“我没说你打扰到我了。最近过得好吗?”
“还可以。”她顺了下刘海,觉得就这么步入主题有些生硬,便想找个话题,问,“那个系列的衣服你怎么不做了?我一直都觉得奇怪,你这么沉闷的人,竟然还隐藏着这样强烈的少女心。”
“我没有少女心。”他淡淡地说,“只是觉得你穿着好看就设计了。”
“这话说的,好像你就是专门为我做衣服似的。”
“所以你走了以后,我就不再做了。”
以为他说的是玩笑话,细看他的神情却无比认真。
她震惊得半天没有回过神。
“你,我……你这样说,是什、什么意思?”
“想让你开心。”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她被他说得更蒙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他在她面前挥挥手,问:“你今天来,不是有东西想交给我吗?东西呢?”
她拉开背包拉链,目光在触碰到照片一角之后,内心蓦地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她缩回手,说:“我、我忘带了。”
她抓起背包起身就走,她来到餐厅门口,却觉得那道玻璃门特别沉重,她推了一下没推开,整个人僵在那里。
她发觉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根本不是为了放弃回忆,只是想找一个见他的理由,而她不愿意把照片交出去,是害怕以后都失去了这个理由。
她藏起来的不是他的照片,而是喜欢他的心。
但十八岁时的自卑感一直延续到现在,她没信心去靠近他,也没信心去喜欢他。
可是,可是……
這份心意并没有随着时光消失,反而定格在那一刻,她越是逼迫自己不在意,就越是伤害到自己。
她胆小、怯懦、害怕所有未知的周折,是她的命运她就接着,不是她的,她也从没想过争取。但假如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她是不是会埋怨今天的自己什么都没做?一想到这里,她便满腔热血想为他冒一次险,不管他如何回应,也算她不枉此生。
牧云川见她迟迟没出去,过来看她出了什么事情,他晃了晃她的肩,喊她的名字:“江雨眠?”
她转回身,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他吓坏了,急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如同十八岁的自己穿越时空来向自己讨一个公道,她抹着眼睛抽泣着说:“学长,我喜欢你。”
他看着她,眼睛一热。
良久,他牵着她的手出门,说:“我也是。”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看着你在树下打瞌睡,树干太硬,你靠得难受,迷迷糊糊地往边上挪,眼看就要栽倒在地的时候,我把自己的肩膀递了过去。
之后的一年又一年,我都在悄悄关注你的消息,只要知道你过得好我就安心,反之,我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愧疚当中,像深陷地狱一样。我总觉得,是我当时没能替你追回那把伞的原因。
但看到你快乐的原因不是我,我又非常失落。
我跟你相遇快十年,却错过你太多,我每次都自信十足地以为可以忘记你,又每次都被打脸打到怀疑人生。
既然兜兜转转还是得和你重逢,我想了一下,不如就这样面对现实吧。
但是我不知道,你也喜欢我。
更新时间: 2020-08-12 2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