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详宁
在这世上我最怕的，就是让我爱的人受苦。
1
从KTV出来的时候，我将陆茗拽到最后，挤眉弄眼地悄声说：“时机到了，好好把握。”
他一脸醉意，走路还是摇摇晃晃的，显然没听明白：“什么时机？”
我偷笑，拉他走到紫薇旁边，帮他俩牵线：“紫薇，等下怎么回家？我记得你和陆茗住得挺近，正好让他送你啊，这大半夜的，一个人太危险。”
“啊，不用啦，不用送我。”紫薇还是那么漂亮，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眼睛像月牙弯弯。
我以为她在客气，又说：“这有啥，陆茗反正也没事，就让他送你吧。”我暗里用手掐着陆茗的胳膊，示意他表个态。
陆茗却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好像想赶紧逃离这里。
“真的不用，我男朋友等下来接我。”紫薇笑着说。
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的狗粮。再扭头瞧瞧陆茗，脸上的青春痘泛着红光。
之后，我俩目送着紫薇上了一辆凯雷德。车绝尘而去，我俩呆立在原地。当时是秋天，深夜的风很凉，原本穿得就单薄的我们，在风中显得异常落寞。
“她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我问陆茗。
“一直都有啊。”陆茗耸耸肩，将手揣进兜里。
“还是上次那个？不是分了吗？又和好啦？”
陆茗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包烟，点上。
我的问题彰显出我内心的阴暗。但事实确实如此，紫薇与她男友的爱情故事，曲折得可以单独写一本长篇小说娓娓道来。
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看紫薇的朋友圈，好像在看琼瑶的电视剧，画面感超强。前一秒钟还是绝情离恨苦大仇深的苦情戏，例如：“我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你高扬的手臂终究没能落下，我们都是倔强的孩子，失望久了就是再见。”下一秒钟画风就欢脱成了爱情喜剧：“手是用来牵的，怀抱是属于你的，我们都要好好的，不离不弃。”再下一秒，我想点进去看看事情的经过，却发现她的朋友圈被删得干干净净，就一张空白的背景图，上面写着：“没有人真正懂得什么是爱情。”
的确，我不懂他们的爱情，陆茗也不懂。我只是替陆茗感到惋惜。
2
陆茗喜欢紫薇。除了紫薇自己不知道，全班人都知道了。
这个梗，被我们从小学玩到大学毕业，十六年过去了，大家依旧没有忘记。聚会的时候，纷纷拿他们开玩笑，饭桌上安排他们坐到一起，KTV里，故意起哄让他们对唱情歌。
陆茗很老实，憨憨的，从来不生气，只是每次提到“紫薇”两个字的时候，他脸上的青春痘都泛着红光。
陆茗的青春痘从小学就有了，他发育早，从小就长得特别高特别壮。因此班主任将紫薇安排和他同桌，方便他照顾她。
紫薇并不是一个残疾人，她只是小学刚入学的时候，胳膊不小心摔骨折了——她是全班唯一一个吊着绷带报到的孩子。
男生都有保护欲，尤其是面对一个受了伤的瘦弱女孩儿。于是开学后，陆茗担任起了大哥哥的角色，紫薇的身边永远跟着保护她的陆茗，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紫薇上下楼，陆茗在旁边替她挡开乱跑的熊孩子们；紫薇去小卖部买辣条，陆茗挤开人群拿着零钱替她买；紫薇去操场旁边的女厕所，陆茗踩着门口的台阶跳上跳下。
后来紫薇的胳膊好了，能灵活地自由活动了，陆茗却没有改变保护她的习惯。他依然在每天放学后将她送到校门口，看着她的爸妈来接走她，他才安心离去。紫薇似乎也习惯了他陪在她身边，他们住在同一个老小区里，紫薇经常把陆茗从楼上喊下来，两人一起去公园爬一架高高的飞机模型。
陆茗说，那时年少，不懂什么是爱，就是对她有好感，或许这就叫作喜欢吧。但他一直没有告诉她，因为他不确定她是不是也喜欢他。
陆茗和我说，他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有一天他鼓起勇气走到紫薇的门前，刚要敲门，他突然想和自己打个赌。在心里默念1到10这十个数字，如果恰好十秒钟后她把门打开，那就代表她也喜欢他。
“门开了吗？”我好奇地问他。
“开了。”他抽了口烟，说道。
我的眼睛顿时亮了，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心有灵犀之事。
“是她妈妈开的。”陆茗吐了一个烟圈。
或许从那时就已经注定，他们之间不会发生爱情。
3
高考前，我们几个发小还经常聚会，毕竟还在同一座城市，寒暑假经常一起去玩。陆茗和紫薇的关系还和从前一样，不远不近，像歌里唱的那样“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作为陆茗的“好哥们儿”，我极力怂恿他快去表白，再不表白就没机会了。陆茗每次都笑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脸上的青春痘越来越多了，一个个泛着红光。
上了大学后，大家各奔东西。陆茗和紫薇去了西安，我则留在本省。
各自忙碌后，联系越来越少，只是偶尔在朋友圈看到他们发的状态。尽管他们还在一个城市，但毕竟不同校，联系也没有那么密切。紫薇有了新的社交圈子，陆茗也融入了自己感兴趣的社团，我则在不咸不淡的日常中阅读着别人精彩的人生。
不知从何时开始，紫薇恋爱了，在和她确认消息的真实后，我第一时间告诉了陆茗。陆茗好像早就知道了，并不感到惊讶，只有我在电话那边干着急。
“怎么回事呀，这才几个月她就有了对象，还是学生会主席，你竟然能沉得住气！你到底有没有和她表白？你喜欢她这么多年，她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吧？”
“你就别瞎操心了，我不喜欢她。”他淡淡地说。
“放屁！不喜欢她，她每条状态你都点赞！不喜欢她，你不顾一切要去西安上大学！不喜欢她，昨晚你为什么喝酒喝到凌晨才回宿舍？！”
电话那端沉默了。我没再继续，挂了。
第二天我买了去西安的火车，十三个小时的硬座，我一夜没有合眼。
见到陆茗的时候，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原本壮实的身材变得和电线杆一样，似乎风轻轻一吹就能吹倒。他的头发很久没有打理，都黏在一起，下巴上的胡茬也密密麻麻。最严重的是他的青春痘，已经布满了他两边的脸颊，蔓延到了脖子。
燕麦片那么大的青春痘，一个个都泛着红光，勃勃生机。
我看见他就捶他，眼泪刷就掉了，边捶边哭：“不就是失恋吗？至于毁容吗？你看你的脸，都要烂了啊……”
他最怕女生哭了，我这一哭，他立马手足无措起来，说：“哪有这么严重，我妈说了，叫我找个女朋友就好了。”
我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别动，”我踮起脚尖，仔细看着他脓肿的皮肤，“不行，你得去医院看看，这不像是普通的青春痘，平时疼吗？”
“有点儿，不过还好啦。”他还是无所谓的样子。
在我的再三坚持下，他终于答应去医院做个检查，没想到一检查，才发现不是普通的青春痘，而是很严重的毛囊炎，淋巴系统排毒薄弱，毒素堵塞毛孔排不出去，需要手术治疗。
他刚开始还坚持不手术，但估计是疼得厉害，他说一碰就和针刺一样，便听从了医生的意见，开始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手术治疗。
请假期限到了，我回了学校，留他一人做每周两次的手术。听医生说，手术很疼，需要切破皮肤，排除毒素，还不能打麻药，因为很多溃烂的地方麻药渗进去容易感染。
我担心他一个人承受不了，就给紫薇发消息，让她没课的时候陪陆茗一起去，最起码有个人在身边，他能不那么难捱。可是紫薇说她太忙了，医院又太远，恐怕没有时间。
我突然想起，有天晚上我们吃完饭，紫薇的肚子突然一阵绞痛，是陆茗将她横抱起来坐上出租车，一路奔到医院的。那天晚上，他守着床，盯着滴嗒的吊瓶熬了一整夜。
我没有告诉陆茗，我怕他听了会难过。
4
那晚，我和陆茗默默走在路上，一直到他家小区门口。
“这么多年，你还住在这里。”我环绕四周，熟悉的一草一木，几乎没有变化，只是都蒙上了一层陈旧的灰。
“是啊，紫薇都已经搬走了，我还守在这里。”陆茗叹了一口气。
“那晚安，你上楼吧。”我向他挥挥手。
离开的时候，想起他在KTV唱的一首歌，是方大同的《三人游》——
就算你的爱，属于他了
就算你的手，他还牵着
就算你累了，我会在这
一人留，两人疚，三人游
悄悄的，远远的，或许舍不得
默默地，静静地，或许很值得
我还在某处守候着
说不定这也是一种幸福的资格
至少我们中还有人能快乐
这样就已足够了……
5
大学毕业后，忙完了各自的事情，大家约好一起回到家乡聚一聚。恰巧聚会的那天，《大鱼海棠》刚上映，吃过饭，一行人便去了电影院。
因为没有提前订票，位置不是最佳，我在一排的最里面，旁边是紫薇，紫薇的旁边是陆茗。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电影结束后，我迟迟没有离席。紫薇摘下3D眼镜，不满地说：“看得我尴尬癌都犯了，剧情毫无逻辑，台词生硬可笑，讲了半天原来是个三角恋啊，湫这个大备胎真可怜。走吧，你怎么……天啊，你竟然哭了！”
我赶紧抹掉眼泪，应着：“诶，走。”
湫说，我很后悔那一晚没有紧紧抱住你。
湫说，我会化作人间的风雨陪在你身边。
6
第二天一早，我俩送紫薇去机场。昨天确实是他最后的机会，但他没有握住。“为什么不劝她留在国内？”我不解。
“异国恋太痛苦了，我不想她受苦。”他望着紫薇离开的背影喃喃道。
陆茗在紫薇和男友吵架后，第一时间送上安慰与劝解，每次都能让两个人濒临破碎的爱情重回完整。紫薇的男友毕业后要出国留学，陆茗劝紫薇努力学习，两个人可以一起赴澳大利亚的墨尔本进修。
湫说，在这世上我最怕的，就是让我爱的人受苦。
傻陆茗，傻到家了。和湫一样。
可我又何曾不傻呢？
爱一个人，攀一座山，追一个梦。
我用了十六年，也没有结果。
7
我在心里默数：
十，那年我故意跑到紫薇面前挡着路，只是想让你注意到我。
九，那年你去小卖部帮紫薇买辣条，我一定要和她抢着吃。
八，你尾随紫薇回家，我尾随你。
七，因为高考失误，没有人知道你上的那所大学是我填的第一志愿。六，你的每条动态我都点赞。
五，哪怕坐一晚上硬座，我也要第一时间陪着你。
四，你脸部手术不能见光，我买了一大盒口罩快递给你。
三，你手术期间，我每天给你打一通电话。
二，希望你幸福，所以在你追紫薇的时候给你鼓劲儿。一，如果此刻你回头，我就向你表白——
我喜欢你很久了。
8
“走吧？”我问陆茗。
“再等等。”他说，眼睛却一直望着紫薇离开的方向。
他始终没有回头。
更新时间: 2022-09-01 1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