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令

发布时间: 2020-08-23 18:08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小重山令

文/俐俐温

她是沅邵时,不明前尘往事;她是妖皇时,不知后路如何。这是个死循环,将她和沉业死死禁锢其中,不断地为彼此送别。

一:小重山主

花影压重门,好黄昏。

沅邵百无聊赖地躺在小重山旁一块小礁石上,掰着指头数日子,太阳从西海落下去好几次了,还不见小重山山主沉业从天庭回来。

又一次落日西沉后,她等来了西海龙王溯光。溯光踏波而来,一袭鸦青色蟒袍迎风猎猎作响,衬出他一张清隽的脸。

此刻,他正蹙着眉望着沅邵,沅邵仰望着夜空,喃喃道:“星星真美。”

星月之光落在她潋滟眼波中,确实很美。他垂眸,说话时压下情绪:“又在等他?他受天庭之邀赴宴,没个七八日回不来的。”

沅邵笑笑说:“怎么,嫌我这海童玩忽职守,不好好受人供奉,跑到别人的地盘瞎闹?”

海童是海中圣兽,虽不过四百岁,但同他溯光这龙王平起平坐,他怎会对她指手画脚?他只是作为她多年朋友,前来劝阻她的。

二人静默良久后,海水落潮,海面泛起粼粼波光,映得她面容绝世无双。溯光却忽然沉下脸,冷冷开口:“沅邵,你想好了,你若同沉业他纠葛太深,就决计不会再有什么好人生。”

她不以为意:“毋说我现在和他没点什么,就算有点什么,之后的业障也是我自己造成的,怨不得旁人。”

她正说着,忽见小重山峰顶显出些白色仙光。“是他回来了!”她神情霎时间变得欢快,匆忙站起身,“我这就去找他。”

沅邵腾身而起,不过刹那间就已到达那白光所在地。溯光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龙王府。

沉业刚至府邸,就听殿门口有着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眉一凛,低声喝道:“谁?!”话音刚落,见一张清丽面孔探过门,柳眉飞扬着张开手臂扑过来:“沉业,你可算回来了!”

他却不大领情,往旁移了一步躲过她的拥抱,神情淡漠如往常:“溯光没同你说过,勿轻易近男子身吗?”

她讪讪地收回手,嘟囔道:“溯光又不是我爹,我为何要事事听他的?”她梗着脖子拔高了声音,“还有,我认识你四百年了,抱一抱又如何!”

他没答话,只脱下繁复的仙袍,换上一袭墨色金纹外裳,闲适地坐在书案旁翻阅起古籍来。他眼也不抬,只淡淡道:“上回的《东山经》念到第十九章了吧,背来听听。”

沅邵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半晌后才磕磕巴巴地回他:“还……还没背完。”

她瞬间懊恼泄气起来。自她初次见到沉业后,溯光总是冷脸要求她不要再来小重山,可怎么也拦不住她。后来溯光便亲自来了一趟小重山,不知同沉业商议了什么,从那以后,令她头痛的古籍课业就转由沉业来教授。

自沉业上了天庭后,她便日日盼着他回来,将他临走前布置给她的课业忘得一干二净。此时,她耷拉着脑袋坐在他跟前,规规矩矩地打开桌上的《东山经》,默默背诵起来。

沅邵到底是个不爱背记的,不过半炷香的工夫,她便打起瞌睡来,头一点一点的,没几下就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沉业偏头看她,荧荧的烛光散落在殿中,散落在她单薄的身躯上,夜间微风从窗棂中吹进来,扬起她鬓旁青丝,掠过她如画的眉眼。

他听见外头阵阵海浪拍打在岸上的声响,一下一下,如同他现在迟疑、钝然的心。

“沅邵……”他轻唤她一声,百转千回,缠绕唇间。

二:崇恩圣尊

翌日一早,沅邵醒来时,发觉自己在沉业偏殿的厢房中。她得意地勾起嘴角笑了笑。她就知道,沉业就是面上冷淡,他真正待她如何,她心里清楚得很。

他从不责备她跟不上课业,她在他书案上睡着了,他也不忍心将她叫醒打发回西海龙王府。桌上摆的早膳是能够提升修为的仙桃,必然是他从天庭带下来给她的。

她笑盈盈地吃一口仙桃,向他打听天庭好不好玩,却见他一记眼风扫过来:“天庭规矩森严,你这海兽在海里兴风作浪就罢了,莫上天庭讨无趣。”

沅邵也不生气,只“哦”了一声便转了话题。沉业听她喋喋不休半晌,终打断了她:“此番天庭给我派了任务。数百年前,妖皇被斩杀,但近日听闻六界仍飘荡着些妖皇的气息,怕是那妖皇要借机缘卷土重来了。天帝令我去巡查,若真有什么苗头,就要早日消灭,以防后患。”

沅邵神色一紧:“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

“天帝的意思是,从东山到西海,从仙界到妖界,哪里都不能放过。我准备从这西海出发,一路往东,先到东极岛,再做打算。”他打量她许久,“至于你,想跟着便跟着吧。”

沅邵喜出望外。她原以为沉业不会让她掺和他的事,没想到他竟答应了。她兴冲冲地去和溯光道别,更出乎她意料的是,溯光也没有反对,只是叮嘱她一路小心。

沉业赠她一把防身的纯沄宝刀,她欢欢喜喜地收下,却忽视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

他们从西海出发,一路行往东方,重点是注意群妖聚集的地方是否存在什么往日妖皇的气息,可他们出发大半月了,已到中陆,也未见什么异常。

这日天气阴沉,不方便腾云巡查,他二人便找了一家客栈落脚。小镇客栈简陋,沅邵吃不大惯粗茶淡饭,只瞧着眼前的白粥,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沉业说话。

沉业早已至辟谷之境,不进食也无碍,只是陪着她,在她跟前拨拉着筷子。

“我听闻你数百年前师从仙界掌管第七重天的崇恩女圣尊,这次上天庭,可有向她老人家问好?”

他眉眼间有些笑意,语气柔和:“师父与天同寿,容颜不老,是年轻女子的模样,不是什么老人家。”

沅邵鲜少见他显露笑颜,一时间有些愣怔,想来他师父对他来说是极重要的人吧。但不知怎的,她心里蓦然泛上一阵奇怪的感觉。这感觉很快被她压下,她暗道:真是胡思乱想,怎的将他和他师父扯在一起了!

她心虚地扒拉了几口饭,而后朝掌柜招呼:“给我们准备两间上房!”

入了夜,雨势更盛,乡野客栈久不修葺,夜半时,沅邵的屋子竟漏起雨来,雨滴直直滴在她的床褥上。她去找掌柜换房,却被告知雨夜房满。她没办法,只得去敲沉业的房门。

沉业睡眼惺忪,将床让给了她,自己在榻旁打了地铺。他吹灭了烛火,不再言语,渐渐入梦了。

沅邵却睡不着了。她平生第一次同一个男子同屋而居,心里到底是有点紧张和不适的。

到了后半夜,她仍辗转反侧。雨渐渐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照进窗来,映在一旁沉业沉静的睡颜上,她支起身子静静地瞧着地上的他。

他面庞如玉,白皙无瑕,她真想摸一摸是什么触感。

念头蓦然升起,就如何也按捺不下去,于是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在他脸上,却听他呢喃出声。

她以为他醒了,赶忙收起手,但静静一听,又发觉他只是在梦呓。

“师父……”他眼皮微微颤抖,似在梦中极度不安。她又伸出手去,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膀,莹白的手却猛地被他紧握住,她瞬间倒吸一口气——他在睡梦中力气也极大,令她整只手发疼。

沅邵正欲强挣开,却发觉他的手劲渐渐小下来,接着他竟将她的手缓缓送至唇畔,用冰凉的唇贴了贴。她还来不及窃喜,就听他阖着眼低声哀求:“师父别走。”

沅邵心中的一根弦,啪地断了。

三:妖皇踪迹

沅邵一早便去了堂厅用饭,瞧见掌柜的小儿子也捧了一本《东山经》,正默读着。她立刻感同身受:“你也觉得《东山经》难吧,唉,又拗口,你这么小就开始背这么难的?”

那小童讶然:“一本民间传说罢了,有那么难,还需背?”

沅邵纳罕,心道:莫不是自己智商连一个小孩都不如。她拿过他的书本,一翻却看见里面言语妙趣,图画栩栩如生,根本就不是她在小重山背的那一本。她这才放心道:“原来是书本不一样啊,我差点要怀疑兽生了。”

小童回她:“《东山经》天上地下就此一版,莫不是姐姐你记错了。”

她拧眉,正欲与小童争执,余光却见沉业正从木梯上下来,便笑盈盈地去迎他:“天已经放晴了,我们继续朝东边走吧。”

沉业对她的热情司空见惯,点了点头,而后二人便一同走出了客栈。这回他们倒是目标明确,沉业说再行二日便有处芒林,那是林间小妖易聚集之地。

沅邵心里其实压着事,昨晚沉业那几声“师父”挥之不去,还在她脑海中回转。但见身旁沉业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她便把猜疑都忍了下去。怕什么!如今在他身边的,可是她海童圣兽沅邵。

二人如期到达芒林,这里果真如预料般千妖聚集,甚是阴森妖异。

他二人幻化妖形,隐去神力,游走在密林深处,不多时就见到此处群妖之首虎诼。见那虎诼已化出半透明的翅膀,沉业低声道:“假以时日,这妖物怕也是个难对付的主。”

虎诼浑厚的声音传遍整个森林:“妖皇未死,仍有元神碎片存于世间,我等需早日集齐元神,迎妖皇归来!”

沅邵紧张地看向沉业。妖界竟也得了风声,想让妖皇复活!看来他们的动作要加紧了。

沉业却用眼神安抚她,伸出手将她云袖下的手掌轻轻握住,似叫她不要着急。沅邵怔怔地看着他,霎时间觉得有一簇火焰自指尖沿着她细小的血管蔓延至她心间,瞬时燃成熊熊烈火。

她不敢分神,仍紧盯着虎诼,只见那虎诼前爪一挥,面前幽光大盛,一缕缥缈的元神现于众妖眼前,有奇异又森冷的气息漫过,令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她下意识攥紧了沉业的手。

虎诼道:“这便是遗落在芒林的一缕妖皇元神,日后元神集得越多,妖皇归来就指日可待。”

沉业不动声色地放开她,指间快速捏诀结印,目光沉沉地盯着那缕元神。沅邵霎时间也明白了,神色一凛,将隐起的纯沄宝刀化于手中,随沉业缓步走近虎诼。

妖皇元神绝不能落在妖族手里,他们也不能由着那虎妖壮大再祸害人间。他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闪电般跃起,沅邵去夺元神,沉业攻那虎妖,如两道白光般,瞬间让群妖起了骚乱!

众妖受惊四散逃开,那虎妖倒有几分能耐,电光石火间竟收回了元神,躲开了沉业的攻击。它脸上怒气横生,瞥了一眼沅邵道:“海童圣兽?你与我妖族无甚干系,为何来蹚这浑水?!”

沅邵不答,复与沉业一同逼近它,刀锋与术法连接攻击,终寻了虎妖的破绽将其打伤。而那元神,也因它妖术渐弱而急速离开他体内,飘向空中。

她飞身欲将其追回,却不察虎诼冷冷一笑,竟拼尽最后的力气操纵那元神狠狠撞向沅邵!元神中存有些旧日妖皇法力,若同它硬碰硬,便是两败俱伤!

沉业大惊,高喝一声“沅邵小心!”,下一瞬便直直飞身而上,单手霎时间结出法印为她布了防护结界,更是欺身而上,拥过她的肩膀将她死死护在了自己怀中。

元神猛撞过来,击碎了防护结界,直至沉业后背,竟瞬时消湮!

这一状况沅邵未曾发现,而沉业忽觉后背传来转瞬即逝的刺痛,但他紧张沅邵,只急忙道:“可有哪里伤到了?”

沅邵还心有余悸,抚着胸口摇头。所幸二人都未负伤。

沉业仰头看刚才元神消失的地方,想是元神同结界撞击,灰飞烟灭了吧。

但方才的景象都落在了虎诼的眼中,它霎时间震惊至极,难以置信地望着近处那二人,颤抖道:“这,这怎么可能!”

沅邵怒气冲冲地拔刀,瞬间了结了那虎妖的性命,但她没有察觉虎诼临死前那错愕的眼神其实含了狂喜。

四:浮屠业障

处置完虎诼后不久,沉业就收到了仙界的讯息,道是东极岛浮屠塔有异动,召众仙友前去平乱。

他们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东极岛。沅邵一路上想问他些话,却被他有意无意地略过。

那日他紧握着她的手,紧拥着她的肩,慌张地询问她伤势,仿佛是她一场一厢情愿的梦,他不再提及,她便只能独自惦记。

莫不是沉业对崇恩圣尊余情未了,即使是师徒沟壑,还是拦不住他的一腔情深?

沅邵脑子里乱乱的,有些后悔对他一路追随,竟无意间了解到了他的一段情。她想回到小重山旁那块小礁石上,一无所知,只整日掰着指头等他回来,也是心满意足的。

她明白怪不了沉业。他对她的态度数百年如一日,不厌她也不爱她,待她不薄情,但也泾渭分明,是她近日同他朝夕相处惯了,总生出些贪念来。

但她不知一旁的沉业与她一样心猿意马。那日他无意做出的那些举动,令他回忆起来也缓缓心悸,沅邵细腻的肌肤触感还清晰地留在他脑海中,如今她在身侧,他竟一时难耐,想要再去牵她的手。

可他很快压下心绪,因为他明白这不应当。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言,没几日便到达了东极岛。

东极岛浮屠塔关押的是为害苍生的妖魔,以上古锁妖阵为封印,牢牢将这些妖魔禁锢其中。已陆续有数位天庭仙人到达,这些人皆与沉业一样,受天帝之命在六界搜寻妖皇踪迹。

沅邵一头雾水地看着沉业往她身上施法易容:“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还让我变男人?”

沉业淡淡道:“你是海中圣兽,本与这件差事没有关系,被人认出来,少不得一番解释。你现下扮成我随从,就免了这口舌。”

沅邵很快成为一个俊秀小仙,随众人一道走到浮屠塔周围。他们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整个浮屠塔岌岌可危,怕是封印早已松动,镇不住那些邪魔了。

有仙人道:“我们在四处寻到了些妖皇元神,都就地销毁了,但天庭巡查到,原来妖皇最大的一缕元神一直藏在这浮屠塔中,借着塔里妖魔怨气,自行修行壮大,如今竟动摇了封印根本。今日我们要做的,便是合力摧毁这妖皇元神!”

众仙同仇敌忾,纷纷祭出法器,沉业凝神捏诀,沅邵拔刀聚气,霎时间,众多术法纷纷环绕浮屠塔,不多时就将妖皇元神逼了出来。

元神幽光闪闪,在众仙的齐心攻击下渐显颓败之色,但令人万分震惊的是,它竟飞速跳跃至沉业身前,猛地潜进了他的身体!

众仙皆满目骇然,追随元神的诸种法术堪堪停在了沉业身前。他们还未见过妖皇元神能入人身的情况,但眼下这般,莫非沉业同妖皇有什么关联?一时间大家看沉业的眼神都带了些猜忌与怀疑。

沉业面色蓦然苍白,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慌张,一旁的沅邵倒是很快反应过来,用纯沄宝刀挥去沉业身前的术法力量。她挡在他面前,眼神森冷若阎罗:“别想伤沉业!”

众仙默然,若不尽快除去妖皇元神,不知会留下什么祸端。

沉业的手搭上她的肩,她焦急地望着他,却见他缓步上前,眼神沉静如深夜:“元神现下就在我体内,这样的绝佳时机,还请诸位仙友以大局为重,尽快动手!”

沅邵高喝一声:“沉业!”

他转过身看她,面上仍是青白之色,却微微浮出笑容来。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说出的话却不可捉摸:“因果轮回,沅邵,这就该是我的结局。”

她不明白,只是目光哀求,眼中霎时间盈满泪:“我不要你死……”

而就在众仙犹豫时,沉业的瞳孔瞬时变得幽蓝,墨发无风飘扬,一时妖异至极。

霎时间,天变异象,星辰光芒骤增,海水汹涌咆哮,浮屠塔群妖啸声惊天,竟是妖皇再世的征兆!

大家都明白再拖不得,齐心协力将术法之光悉数挥向沉业。沅邵声嘶力竭,却仍挽回不了他与元神共同赴死的局面。

沉业在重击下生命力急剧消逝,他施在沅邵身上幻形易容的法术也渐渐消失,令她缓缓显出真容来。

疾风猎猎,沉业体内的妖皇元神终于消散,与他一同快要灭亡。

而众仙此时见到沅邵真容,皆大惊失色,目光复杂,如临大敌般看着她:“怎么会是她!她不是四百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沅邵却似听不到旁的话,只是双目猩红,冲过去拥住沉业,将他抱紧,竟跳入了东极岛跟前的海中!

沉业唇间鲜血不断溢出,显然命不久矣,她却不放弃,急切道:“你撑一撑,会有办法的。我是海中圣兽,在海中没有我办不到的事。”

沉业却笑起来,他明白沅邵根本就阻挡不了他的死亡。他勉力握紧她的手,轻声开口:“你以后一定会知道,我很喜欢你。”

沅邵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拼命地往西边游。她冥冥中总觉得,到了西海她的地盘,沉业就还有救。

但她竭尽全力回到西海时,沉业早已悄然阖上了眼,再没了声息。

沅邵神色崩溃,万里海水,与她齐悲。

溯光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像早就在此等候般。他深叹一口气,目光平静地朝她道:“沅邵,别哭,你很快就能再见到他。”沅邵满目泪光,不明所以,恍惚间没了精神,晕了过去。

五:重生重逢

她终于明白溯光为何说她还能见到沉业。

因为她重生一世,回到了四百多年前。

沅邵醒来,没有看到一望无垠的清咸的西海海水,映入眼帘的是仙界的仙云缭绕、星辰荧光。

她心中疑惑骤深,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与以前的样貌无异,并非占了别人的身躯。

有仙娥进来服侍她,眉眼恭敬道:“请崇恩圣尊更衣。”

沅邵脑中轰然一响,双眼茫然:“你叫我什么?”

仙界第七重天是一片雪域,沅邵披了曳地的斗篷走到殿外,面前天地皆白,她伸出手,雪粒子停在她指尖秾丽的蔻丹上,将化不化,白与红交相辉映,凌厉又娇娆。

沉业是夜里才回来的,他去太上老君那里帮她寻一颗助修为的金丹。当他缓步踏入殿中时,她朝他奔过去,一把拥住他,满目失而复得的惊喜:“沉业,真的是你!”

是他,一派淡然俊逸,与数百年后的他无甚分别。

沉业眼里满是意外,一时惊慌失措,赶忙脱离她的怀抱,耳后甚至泛出些红晕,语气却规矩恭敬:“弟子见过师父。何事让师父如此高兴?”

沅邵一时错愕,呆呆地望着他:“你忘记了在东极岛的事?”

沉业蹙眉看她,不明所以:“东极岛怎么了?”

原来,重生的只是她一人。她一时有些泄气,但很快脸上又扬起笑容。这样也没关系,只要等到四百多年后,她再劝他不要去东极岛,那后来的一切就都可以避免了。

但令她不解的是,为什么后来她成了海童圣兽,而沉业向她隐瞒了她就是崇恩圣尊这件事,并且自己竟对往事全无印象?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但一思及崇恩圣尊这个身份,她又一下精神抖擞起来。她目光满含深意地望着沉业,看得沉业心底发慌。她哈哈大笑,随手接过金丹吞下,原来这小子,自始至终喜欢的就是她啊!

往后的日子,在沉业眼中,师父简直性情大变,时时刻刻跟着他不说,甚至晚上还被他发现竟悄悄潜入他厢房里!

他虽对她抱了别样的心思,但她这般主动大方,还是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沉业抚额无奈道:“师父,我虽是您弟子,但好歹也是小重仙山之主,是正经仙人,您不能不打招呼随意进男子房间啊。”

沅邵一时有些恍惚,想到上一世的沉业也是这般提醒她,说勿轻易近男子身。

她听不清那厢的沉业还张口对她说着什么,他那双唇在烛光下显得红润丰盈,让她忍不住想亲近。下一瞬,她便倾身而去,吻住了那双诱惑着她的薄唇。

沉业顿时脊背绷紧,眼神错愕,只见她微阖的眼睛微微颤抖,仿若一只轻盈的飞蝶,轻易打乱他的心。

他不自禁地圈过她盈盈纤腰,眼中含满了笑意,唇齿紧紧相依,恍如永恒。

在这般旖旎时刻,先前的沉沉心事也被他抛至九霄云外了。

第七重天天地茫茫一片,雪尘纷飞,沅邵与沉业在殿外修习术法,她这才知道,自己法力原来这般高深,比以前厉害了不止一星半点。

沉业正操纵着控风术,雪花席卷,有点像当时东极岛海水狂啸的压迫感,见状,她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正事。

她正了神色,语气凝重道:“沉业,四百多年后,天庭会派你去东极岛,到时可万万不能去。”

沉业神色一愣,讶然道:“师父何出此言?”

“为师未卜先知,你那时会有一场浩劫。”

他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既是劫难,那便是躲不掉的,该来的总会来。”

沅邵着急了:“不行!你真的不能去!”

见她这般三令五申,他才答应下来。到了傍晚,天帝的旨意一一传到了三十六重天,道发觉妖皇似暗中潜入仙界,令各重天时时戒备,巡查妖皇气息,不可放松警惕。

沅邵脑袋发痛,心想这妖皇跑到天庭来作甚。但这些与她无甚关系,沉业与妖皇也该是四百年后才有了关联,现下他定会平安。

但她不知道,有些迟来的真相正在渐渐靠近,如同蛰伏在深海的浪涌,很快就要以万钧之势席卷而来。

六:再为海童

那日风和日煦,殿中不见沉业踪影,她去往书阁中,闲来无事准备瞧瞧古书,却看见一本熟悉的《东山经》在书架深处。她想起往日时光,伸手打开书页,却发现这根本不是她在小重山读的那一本。这只是本闲杂传记,同客栈小童看的那本一样。

她有些疑惑,将从前在小重山背记的一些内容默写在纸上。随后她踏出书阁,正欲叫殿里的仙娥来瞧瞧看这到底是什么,却见天边骤然浮现汹汹气势,竟是诸天将神色凛然朝她的圣尊殿逼近。

沅邵皱着眉,不知出了何事,却听那为首的天将言语狠戾道:“大胆妖孽!竟藏身仙界,居心叵测!”

沅邵虽一头雾水,但也下意识地辩驳:“我没有!我不是什么妖孽!”她敛神,端起架子,“好大的胆子,本尊乃第七重天之主,谁敢放肆!”

“还敢狡辩?”天将冷哼一声,指了一旁的人影道,“你徒儿亲自到天庭告发,怎会有假!”

沅邵呆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竟真的看到沉业。

只是瞬间,那将领便来到她跟前,将她手中的纸张夺去:“嗬,这分明就是抑制妖心炽盛的心法,你还不承认!”

她错愕至极,见沉业走近,他面上表情却极度淡漠,朝那天将道:“沉业所言不假,我师父确然是妖皇无疑。”

平地惊雷,令她心里一片惊惶。

一瞬间,诧异、慌乱、愤怒齐齐袭向她,她听见自己哑声质问了他一句为什么,但到最后也没等到他的回答。

她也没有看到,沉业背过身时,眼神中的无奈与决绝。

她被押至诛妖阵,咒术撕扯她的身体,果真有妖皇元神慢慢在她体内消散。剧痛之下,脑子不再浑浑噩噩了,她强自镇定下来,从前没有注意过的细节悉数浮现在她脑海中,缓缓拼成一幅完整的图案。

她只有从海童开始的记忆,也不知此前崇恩圣尊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而沉业在小重山叮嘱她背那心法,不让她有上天庭的心思,在东极岛不让她以真面容示于众仙,种种行迹都表明,他自始至终都知道她才是妖皇本体。

沅邵此时才明白,溯光当初告诫她的那句话到底有多么沉重。

她无声苦笑,果真,遇上沉业就不会再有什么好人生。

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越来越缥缈,诛妖阵下无活物,她很快就要死了。沅邵猛然想起东极岛上的变故,自己破碎的元神入了沉业的身,难怪他会说那是因果轮回。是因为心中有愧,所以他才会在午夜梦回时一遍遍唤着师父吧。

不论在西海小重山,还是在仙界第七重天,他都不曾对她存什么心意。

是她误会了。

沅邵奄奄一息,耳边只余微弱声响。她听见沉业朝天将道:“她与我师徒一场,还请天庭准允我能将她的骨骸带回小重山安葬。”

她已不甚有意识,只中途醒来过一回,发觉已到了小重山。

她恍然瞧见沉业满面苍白,像是受了伤。他神色紧张不安,霎时间红了眼,喃喃道:“师父别怪徒儿,天庭搜寻在即,不管如何,必然会找到你那里,我若不告发撇清我二人关系,就不会有机会带你来到小重山,令你新生了。”

他以前给她的那颗金丹其实是他用自己的修为化成的,有为她承担一份灾祸的效用。

沅邵脑中混沌,却见他倾身而来,在她额间轻吻一下,有灼热的水珠滴在她肌肤上。她目光微弱,却仍看见他眼中有着巨大的犹豫与动摇。

他终于忍不住,在她面前哽咽起来,目光情真意切,似穿过万水千山,爱意终来到她身边:“师父,沅邵,我舍不得,但这一次,是真的不再见了。”

沅邵只觉心中燃起一簇急促的火,不知怎么只想叫他留下,但眼皮已不听使唤,重重阖上了。

而后,溯光出现在这里,神色凝重地用术法拘下她最后一缕魂魄,双唇翕动,那魂魄很快散于西海之中。

沉业望着她一点点消逝,明白她会在多年后重新聚魂,成为一海中圣兽。溯光是她多年好友,他会帮助她。

沉业面容颓败,眼神空洞,他朝溯光道:“以后就拜托你了,我不会再回小重山了。”

西海浪潮涌涌,如声声悲泣,送别这位山主。

七彼此送别

十七年后。

海童在西海王府初初有些混沌意识时,就常见一清隽公子来她栖身的神殿,常说一些她还不能理解的话。

“诛妖阵下,形神俱毁,也不知沉业每次用了什么法子,都能吊着你最后一口气回到西海。”

“沅邵,你其实重生过七次了,每回因那诛妖阵劫难被沉业存下点魂魄,新生为没有记忆的海童后,却还是反反复复地爱上他,然后经过东极岛一战,他死在你怀里,而你又重生于四百多年前。”

“你不知道的是,沉业其实是与你一起重生的,而他与你不同,他每一世都是带着记忆的。你们的结局也并非不可改变,但他贪念与你在小重山的这数百年光景,这七世中,次次伤痛,却又随你次次重生。”

“而上一世,他说想要结束这些。你遭受的诛妖阵之痛,他经历的浮屠塔之苦,他不想让这些继续了。”

甚至溯光也不明白了,她这一生到底算是始于海童沅邵,还是妖皇崇恩。她是沅邵时,不明前尘往事;她是妖皇时,不知后路如何。这是个死循环,将她和沉业死死禁锢其中,不断地为彼此送别。

沉业处处小心呵护她,生怕她身上还存了什么妖皇气息,命她背记抑妖心心法,而在芒林和浮屠塔那两回,也是他挡在她身前,将原本该回归她体内的元神吸入自己身体。

他想打破这种因果轮回,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要她成为没有记忆的海童圣兽后,再也不遇见他。

而她获得真正的新生。

沉业离开小重山,离西海远远的,远到那个海中圣兽绝不会有机会见到他。

西海孕育的海童出世那日,四海同贺,热闹异常。懵懂的海童只一脸茫然地受人朝拜,脑中还不甚清醒,连西海龙王溯光从前在她跟前说的话,她也记不起只言片语。

沅邵过得很好,千百年来肆意自在,好不快活。

她是受众人敬仰的海中圣兽,身份尊贵,闲散潇洒。

可她一如既往地喜欢独自躺在小重山附近那块小礁石上,掰着指头算日子。

只是这一世,山与海空茫寂寥,沅邵不知道该等什么人回来了。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8-23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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