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悠扬
他太想看她的眼睛了,想看里面干干净净,只有他。
楔子
“你猜我弹钢琴时吃的糖是什么味的?”
他的声音还是略带青涩,后面电子屏上播放的高中时代的他,偶尔有女生背影的出现,只因距离远,有点模糊,但他的样貌跟现在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是一棵初生绿芽,一路追着阳光跑,越靠近越觉得明亮,但又让人不敢靠近。
下面七嘴八舌,窸窣声不断,猛然从人群里传出来软软糯糯的声音,程喃音将手里的本子放下,举着右手,像极了小学生课堂上回答问题的样子:“是……是乌梅。”
殷南盛笑,本来无神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神采奕奕,从盒子里挑出一颗乌梅味的润喉糖扔进嘴里,将外包装展平又放回盒子里,盯着她的眼睛,笑着说:“是,是乌梅味的。”
01
程喃音最近被校学生会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学校领导感觉学校的氛围沉闷,学生寡言,待人冷漠,所以想要搞一个活动,以扩大学生的社交,有益身心健康。
命令上传下达,一纸文书写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就把程喃音难为坏了,部门成员又在旁边说个不停,她心里烦躁,手上的笔一顿,又错了。
“去采访我男神有没有获得什么灵感?有没有被他的样子迷倒?”越安安端着颜料盘凑到身边问。
样子?
程喃音仰头看了一眼天花板,脑子里将那个样貌又描摹了无数遍——单眼皮,眼睛狭长深邃,嘴唇饱满,透着粉色,确实是一副好皮相——她以前倒是明里暗里地觊觎过他的美貌。
但现在——
“不要瞎说,我才不喜欢,我忙学习都忙不过来。”
这句话出口,中断了两人的对话,她脑子里灵光一闪,跑去办公室跟辅导员报告这次的活动策划。
活动当晚,新闻系和音乐系的班群里接到通知,说要举行一周电话祝福的活动,让同学们在学校官博下面留下自己的电话号和所学的专业,自由挑选,两两组合,同专业不可互选。
程喃音算过,两个系的人数都是双数,不会有人落单,但她万万没想到,她忘记把自己算进去。
所以,当晚,落单的那一个男生的名字被顶到微博评论前排并收获清一色的回复:今夜柠檬酸吗?
手机那边正在“吃柠檬”的男生舔了舔下唇,拿手机的手骨节分明,不慌不忙地打上一句话:策划人呢?
就四个字,看得程喃音心里一颤,忙不迭地在下面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紧跟着又写:对不起。来晚了。
这种写法如此熟悉,如同一个被封存很久的木盒,只要让人看到一点,便想窥探个透。
“没事,”他一边说着,一边拨了电话,电话接通,“唱首歌赔罪算了。”他的声音温暖,莫名地带了几分亲近,从话筒里传过去钻进她的耳朵,觉得酥酥麻麻的。
“你确定?”她自知五音不全,试探性地问道。
对方“嗯”了一声。
她清清嗓子,唱起了《小邋遢》,男生皱眉,这儿歌……让她唱出几分二人转的味道,但即使难听,他也没有叫停,反而怡然自得地去倒了杯水,将声音外放,靠在椅子上。
歌声明明有些聒噪,钻进他的耳朵里却让他不由得嘴角上翘,少了几年前的硬气和莽撞,留下来的温软刺激着他的神经。
“程喃音,我是殷南盛。”他忍不住了。
02
这句话,程喃音再熟悉不过,记忆在脑海里翻江倒海,最后因为那句“我是殷南盛”而将往事全然倾泻,而那时候的殷南盛跟现在的他大相径庭。
殷南盛这个名字在十五中是一个形容词,高三那段时间,若是夸谁厉害又讨人厌,就用“你非常殷南盛”来形容。
他的厉害在于小小年纪就取得国际钢琴比赛的冠军,并且有去国外高校进修的机会,但他让人讨厌之处在于,他给人莫名的疏离感,又异常娇气。
十五中是省内名校,校内的学生非富即贵,程喃音能来这里上课不过是因为成绩优异,被破格录取,好在遇到的班主任待她极好,让她担任班长。
那个时候,她只听闻殷南盛这个名字,脑子里也曾勾勒过这个少年天才的样貌,但直到那天晚上,她才真正知晓这个男生的原貌。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发觉身后有人跟着她的步子,她停,他也停。她脑子转得飞快,脑补了一出抢劫的狗血悬疑剧,最后小碎步慢慢加快了速度,看见一个拐角就快速溜了过去。
她靠在墙上,看着地上离她越来越近的人影,举起手上的书包就朝那人砸了过去。殷南盛一点没防备,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吓到而往后退,最后脚步凌乱,摔倒在了地上。
“你这人怎么莫名其妙,见人就打。”殷南盛看着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女生,道。
“你跟踪我干吗。”她手里还高高举着书包,有些迟疑,因为他穿着白色的Polo(马球)衫,外面套了件蓝色毛衣,耳朵上的碎钻耳钉在路灯下还泛着光,看上去不像坏人。
“我回家啊。”他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
程喃音“哦”了一声,将书包背上,然后朝着家的方向大步往前,直到她站在家门前,身旁站着正在等她开门的“跟踪者”,她才恍然大悟。
“你就是我爸的老板的儿子吧,要来我家住几天的那个?”爸爸上班之前跟她提过这件事,说他要随东家出差几天,东家的小儿子可能会来家里住,但奈何她心不在焉,刚出门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殷南盛点头,看她开门的动作慢了几分,急不可耐地夺过钥匙,自己动起手来。
程喃音一愣,看着他动作一气呵成,准确无误地冲刺到厕所的时候,脸上表情略显凝重。
他怎么能准确地知道厕所在哪里?
程喃音在客厅等他,他从厕所出来后,非常自然地走过来坐在沙发上,感觉跟在自己家一样。这让她心头的疑惑破土而出,身子向前倾,问道:“你是不是来过我家,怎么就这么自然?”
“来过,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来过很多次。”
程喃音的爸爸在他家当司机,每次早上送他去上学前都会开车带着他来家里吃早饭。
程喃音去上学走得早,两人根本碰不到面,他回味起程爸做的早餐,竖起大拇指道:“你爸做的早餐……真的好吃,尤其是现做现吃。”
程喃音听完,放在沙发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咬着后槽牙,笑着道:“我说我每次买的菜怎么消耗得这么快,原来多了个贪吃鬼。”
殷南盛因为跟家里人吵架,所以才来程喃音家里住。她正在洗菜,听到这个理由,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不去你朋友那里住?”
话落,她才反应过来不妥,试图将这句话的伤害降到最小,但还没开口,扭头就看到他在厨房门口露出个小脑袋,笑着道:“你准备做什么夜宵呀,我……能吃吗?”
程喃音怔了一下,回道:“能吃,做了双人份的。”
他听完,心满意足地冲她竖了个大拇指,然后转身回去接着看电视,但她心里一颤,他根本没有外界说得那么难相处。
03
之后几天,程喃音才知道他有交流障碍,不能跟人对视,偏偏那群女生硬要直勾勾地看着他,而男生又觉得他那样是不屑。
两人在公交车上——
“那你上课跟老师对视怎么没事?”程喃音忍不住问道。
“我只是不能跟同龄人对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没有聚焦,飘忽着。
原来是这样,她突然咧嘴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没事,有些人即使在你眼里永远看不到自己,也还是会喜欢你的,放心啦。”
她毕竟是班里的知心大姐和全能班长,鼓励和安慰人是她最擅长的事。
殷南盛的嘴在这一刻抿了一下,然后微微扯动嘴角,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程喃音这次是去参加一个演讲比赛,而殷南盛是去领奖,两个场地相隔不远,所以一块坐车过来。
程喃音早早地比完赛出来,觉得无事可做,想起在领奖的殷南盛,背着书包就跑了过去,谁知道正好赶上他在表演钢琴弹奏。
——是《给爱德琳的诗》。所有的聚光灯都只打在他这一处,空气中的飘浮物随着他的音乐在身边跳舞,他像笼罩着光的神明。
她悄无声息地找了个座位坐下,然后直勾勾地看呆了,以往只是觉得他好看,像夸奖某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单纯地觉得那张脸完美得如同白玉陶瓷,而如今是觉得迷人,如同月色一般。
表演结束后才是领奖的开始,领奖人三个,嘉宾请了几十个,还有媒体记者,乌泱泱的人头,可见这个奖的重要性。
殷南盛最后一个上去,领奖,说获奖感言,一气呵成,谁知结束时被一群记者围着——大多是实习生,年龄大不了他几岁,没看出他眼里的闪躲和恐慌,只一个劲地提问。
程喃音见状,也顾不得其他人的眼光,埋头冲了进去:“让一下,让一下,老师喊殷南盛回去上课了,改天采访,改天采访。”
她像武侠小说里赶来救驾的女将军,单枪匹马,就想赶紧带人脱困,也不管是不是不合时宜,她只是不想看到殷南盛眼里不断涌出来的不安。
她扒开人群,扯着他的手腕就朝着门口跑,嘴里还笑着道:“我来救你了,快跑!”
身后乱糟糟的,与他们无关,殷南盛只能听到不断刮过的风声和感受到手腕处不断传来的温度,盖在他的脉搏上,滚烫又让人心慌。
——是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受最后蔓延到了课堂上。
殷南盛去参加完比赛就从艺术班回到了文化班,恰好跟程喃音一个班级。
化学实验课是两个班级一块上,殷南盛在最后排,从他那个角度,恰好能从人群缝隙中窥到她的身影。
“殷南盛,你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老师推了一下眼镜,指着心不在焉的他道。
“我觉得你可能会帮到我。”他抬头,条件反射性般地道,语速很快。
老师皱眉道:“让你说一下实验的注意事项,你说什么呢,坐下!”
众人哄笑,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抬手蹭了一下鼻尖,眼神在无意中又往她那边扫去,落在她的侧颜上,心头一颤。
好想看看她的眼睛。他心想。
“你在课上说的话是不是跟我说的?”晚上放学,程喃音站在他身侧问道。她不确定,也没有任何证据,但偏偏在课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感觉他是在跟她说话。
“所以……你能不能帮我?”他没否定,因为那时候脑子里想的就是她带他跑出会场的画面。
“好。”
04
为了帮他消除心理障碍,家里人找过很多心理医生,但让他产生了抵触心理。追根溯源,他的病因就是小时候妈妈想要一个女儿,而他又长得白白嫩嫩,安静又讨喜,妈妈就忍不住给他穿了条粉色的蓬蓬裙,还叫朋友来家里看。
周遭吵吵闹闹的,有小孩的笑声和大人们的夸赞声,但在他看来,这声音聒噪得难以入耳,他很不喜欢,所以反抗了,但还是在心里留下了阴影。
程喃音在他屋里装了一面很大的镜子,两人站在那里,她让他看镜中她的眼睛,他坚持了两秒就袭来不适感,晕头转向,如同中暑。
她让他先去沙发那里歇歇,改天再试,这又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而他不愿意,他太想看她的眼睛了,想看里面干干净净,只有他。
“我再试试,以前是没找到动力,能让我在意的只有钢琴,现在有了,我也不该懦弱。”他心里空荡荡的,如同末日来临一般,钢琴是他的梦想,而现在有人成了他的渴望。
他忍着不适感坚持了十分钟,最后实在坚持不下去,跑去厕所呕吐,但这并不让他觉得难过,日子总还长,他总来得及跟她对视一眼。
心理障碍在慢慢解决,而其他人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程喃音决定帮助他扩大交友圈,让班里的同学都喜欢他。
“你们为什么不愿意跟殷南盛玩啊?”女生们上课总爱传字条,程喃音坐在中间,小手捏着字条往后递。
后座是个男生,班里的体育委员,同为班委,一直和程喃音关系不错。
“没说不愿意,就是觉得他不爱说话,又有点娇气,小小年纪拿了冠军回来,我们这些人,难免心里觉得配不上和他玩。”
字条被递了过来,程喃音看完后攥在手里,他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让人觉得清冷,不敢和他人对视与说话被当作高冷,只会让别人下意识想要远离。他因为总是要参加钢琴比赛,怕手受伤被当作娇气。家里的娇惯和宠爱让他失去生活基本技能。
世界冠军,任谁不把他当成骄傲、宝贝呢,但……他离生活越来越远了。
程喃音心里突然酸了一下,他弹琴的时候,是不是也想听到小伙伴的夸奖,是那种即使不懂专业知识但心里总有一个念头“我朋友弹得就是最好的”的夸奖。
“殷南盛,体育委员说放学要找你一块打篮球。”下课后,程喃音嘴里含着乌梅味的糖,指着体育委员跟殷南盛说道。
殷南盛正埋头在抽屉里找下节课要用的书本,听到程喃音叫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眼神在两人之间滑来滑去,还是不敢相信。
程喃音偏头凶巴巴地瞪了体育委员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不帮忙,以后在班里没人罩着你”。
体育委员怂了。
“人不够,衣服直接找人帮你拿回去吧,省得到了那里弄脏怪麻烦的。”他还仔细交代。
殷南盛点点头,眼睛看向程喃音。她冲他挑了一下眉毛——加油,祝你好运。
放学后,没人和她一起回家,恰好他们这一组班级值日,同组的女生生理期,在她面前撒娇卖萌,求她帮忙擦玻璃,她大大咧咧,热心肠惯了,也忘了自己跟对方一样。
直到她痛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她靠着墙往教室里挪,嘴上喃喃道:“我怎么回家啊,早知道不让殷南盛去打篮球了,还有人能背我回家。”
“程喃音。”
她扭头,看见穿着短袖、头发汗津津的殷南盛,本来哭丧着的脸扯了一个笑容,又哭又笑的,让她觉得自己肯定丑爆了。
殷南盛背她回家,他的校服盖在她的肩上,趁着月色,他喋喋不休:“体育委员篮球打得也太好了吧,他下次还说喊我一起……”
光终于落于凡间,与尘土交融。
05
那晚,程喃音肚子疼得几乎要在地上撒泼打滚,想要喝粥暖胃,已经选好了外卖,就差下单,手机却被殷南盛一把夺了过去:“外卖不卫生,我给你做吧。”
程喃音震惊:“你又不会。”
“你可以教我。”
他笨手笨脚,连点火都不会。程喃音忍着疼教他,将枸杞、红枣放进粥里,告诉他要如何掌握火候。他记不住,就用本子记下来,手机上定了闹钟,煮的时候一分一秒不差。
殷南盛和班里的男生关系缓和了不少,至少每次打篮球都会有人叫他,而女生看到他不那么难以接近,也会偶尔问问他出去比赛时发生的趣事,而他也能够跟其他人对视,除了程喃音。
很快,一模考试后,程喃音成绩大幅度下滑,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里批评:“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有家世、有背景,考不好可以出国镀金,那你呢?”
是啊,她怎么办?
她向老师检讨了自己,抱着厚厚一摞练习册出去,一路上都魂不守舍,就连鞋带开了,都没有看见。
“程喃音,鞋带。”殷南盛迎面过来,手里拿着水杯,看见她失魂的样子,说道。
她“哦”了一声,因为手上抱着东西不好弯腰,打算回教室后再系,反正也没几步路。
她又自顾自地往前走,殷南盛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弯腰下去,将水杯放在地上,纤细的手指捏着那两根绳不断地交叠,一气呵成,最后成型的是一个蝴蝶结。
“我看到你的成绩单了,回家我帮你补。”
程喃音觉得周围乱糟糟的,只她这一处干净明亮,他的语调缓慢温柔,像是不断地在她的周身流转,最后透过皮肤纹理,沁入她的心脏。
自从她同意让他补习之后,每天晚上,她都到凌晨才睡觉。她底子好,没有补多长时间,成绩就提了上来,在二模的时候,紧跟在他的后面。
当时高三模拟报志愿,要他们回家跟父母商量商量,程喃音拨通父亲的电话,但父亲说完全尊重她的决定,就把她打发了。
她像无头苍蝇,拿着志愿表,坐在餐桌旁,抬头盯着殷南盛看了半天:“老师说,找家里人商量,那让我参考一下你的志愿表呗。”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你忘了,我不参加高考,直接出国的。”
手上的志愿表突然落地,是啊,她怎么忘了呢,在她假意不知道该如何报志愿的时候,心里盘算的是,他去哪里,自己就跟去哪里。如今,她果真成了无头苍蝇。
“我怎么可能会忘了,哈哈,我记性可不要太好哦。”她慌忙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志愿表,失落感扑面而来,低下头的那一刻,她就觉得鼻子酸酸的,但仍旧起身打着马虎眼道。
“你还有几天走,我去送送你,好歹是……”她顿了一下,“朋友。”
“六月八号,你在考试。”
头顶上的灯泛着白光,晃得她眼睛有些睁不开,厨房内烧水壶盖跳动个不停,一下一下扰乱着她的心神——烦躁又不知所措。
“那算了,提前祝你生活独立,朋友多多。”她顿了一下,最后扯了个笑容,唏嘘道,“好遗憾哦,怎么你和其他人都能对视,就跟我不能。”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最终什么也没说,以前是想而不能,现在可以做到,他反倒不想了,那双眼睛太过闪耀,似夜晚黑色的海面吞噬着月亮。
高考那天上午闷热,下午下了小雨,好像所有的雨天都要与分别挂钩,妈妈去世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压抑得只想赶紧潦草地结束这一天。
考试全程她都心不在焉,不是因为他离开,而是因为忘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了要不要找她,找到她要不要问一句……我不在,你会想我吗?
她只不过觉得以后再难见到他,心里难过。
06
“你果真跟大神关系不一般。”越安安拿着一张邀请函过来,是因为这次活动的反响不错,殷南盛自称找到了自己心仪的人,要感谢这次活动的组织者。
“别人的都是随便找人捎来,只有你的是大神亲自送来,现在人还在楼下。”她接着道,程喃音还没拿就闻到了淡淡的乌梅味。
听到这句话,她抬起的脚又缩了回去,过会儿还有课,如今看样子是去不了了。她本来也想把晚上的聚会推掉,谁知道几个老师轮番打电话,提醒她不要忘了晚上的活动。
活动地点是殷南盛的家,是别墅区位置最好的那栋。还没到门口,她就看到殷南盛接待客人,样子游刃有余,脸上带着恰合时宜的微笑,举手投足之间再无当年的胆怯。
在光和影交汇的地方,渐渐撕开了一条裂缝,万家灯火的明亮不断涌进他的眼睛里,让程喃音觉得欣慰又难过。
殷南盛瞧见她,迈着大步过来,眉眼里都是笑意:“找了你好几次,堵都堵不到人。”
“都怪学校事情太多了,我整天忙得晕头转向。”她也笑着回他,但究竟忙不忙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程喃音随他进了屋,其他人早早就都到了。这次是殷南盛自己下厨做的饭,满满的一桌子,她有些吃惊地看向他,他朗然一笑:“出国那几年学的。”
她的心沉了一下,但脸上带着笑,打趣:“还找人打篮球吗?”
“打,怎么不打,我现在的技术可厉害了,比以前体育委员的技术还要好。”他臭屁地夸自己,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
落座的时候,他坐在她的旁边,远处她够不着的菜都帮她夹到碗里,亲昵又自然。
越安安把这一切收入眼底,清清嗓子,道:“哟,大神这么投喂我们家喃喃啊,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啊?”
“安安。”她眉毛一拧,有些愠怒。越安安识相,赶紧闭了嘴。
殷南盛只觉得程喃音不对劲,却没有细想,自顾自地站起来,跟众人道:“我和程喃音,很早就认识了,那时候我还是什么也不会、一身娇气的小屁孩,是她慢慢让我融入身边人的生活,只可惜和她相遇得太晚了,没多久我就出国了。”
“所以,现在是……”有个同学八卦地接话。
“现在是想,如果追完了梦想,回过头是不是还能找回原来的时光。”他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将眼神放在了程喃音的身上,而她一言不发。
越安安察觉出不对劲,慌忙找话题说自己胃不舒服,可不可以让殷南盛帮她煮一点粥,殷南盛欣然答应,将目光收了回来,去了厨房。
“大神,没想到你煮粥还挺讲究的,枸杞、红枣都要放。”
“很久以前家人教的。”
程喃音拿着筷子的手颤了一下,是她煮粥的方法,也是她教给他的,“家人”这两个字不断地烫着她的心,一下又一下。
07
“你是不是不喜欢大神啊?不然为什么一直躲着。”越安安后知后觉,一边吃着薯片,一边问。
“不知道。”
殷南盛刚出国的那段日子很不适应,经常给程喃音打电话,跟她讲自己参加了多少比赛,签了哪家公司,学会了自己洗衣服。
那时候,程喃音不管干什么,都会放下手里的活,耐心地听他讲,可是后来爸爸因为醉驾出了车祸,她一直奔波在医院和家之间,无暇再顾及其他,一边学习,一边挣钱雇护工。等到她再想起他,已经距离上次听他讲话有半年了。
她拿着电话,看见电视上音乐频道播放的钢琴演奏,右上角硕大的“钢琴家殷南盛”就这样子被挂在上面。她苦笑一声,最终没有勇气拨通那人的电话——算了,不解释了。
她把电话卡换掉,然后断绝了跟殷南盛的联系。
以前不过是家世上的差别,她又年轻气盛,从来不愿意甘于人下,若是赶不上,也定不会比他差太多。但后来家里一团糟,她顿时心气散了,觉得她同他是云泥之别,如今再瞧见他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得游刃有余,懂得如何处理人际关系,生活独立,她只觉得羞愧,想要逃避。
心若觉得自卑,那便是再也无法挽回。
殷南盛回来后对她穷追不舍,和宿管大妈都能打好关系。每每看到她,宿管大妈都在她面前说殷南盛的好话,而她的百般闪躲也让他突然有点慌了。
“你是不是觉得这么久不联系生疏了,对我感到陌生,才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他在教室楼下堵到她,身边来往的学生太多,她把他扯到拐角处。
“不是。”她冷淡地回答。
“那是为什么?”他穷追不舍。
“没有为什么啦,就……我们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她云淡风轻地笑着说完。
殷南盛垂在两侧的手下意识地颤了一下,然后道:“那接下来的文艺表演,你要不要参加?”
那是学校里的元旦晚会,他们两个系要一块出一个节目,老师选中了他们两个,一个演白雪公主,一个演王子。
“去。”
元旦那天的表演令人赞叹,当四周的灯光暗下,舞台中央一柱光束从头顶笼罩而下,中间是王子在跟公主说情话:“对不起,我来迟了。”
程喃音躺在他的怀里,后背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强烈的心跳,就好像当年她因为生理痛被他背回家,胳膊搭在他的脖子处,万物都在这一刻寂静,只有紧挨着她的人才是鲜活明亮的。
“对不起,我来迟了。”
程喃音在心里说“你不用道歉,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问题”,但她是一个已经昏迷的公主,她不能说话,所以,在王子低头想要吻醒她的那一刻,本来彩排好要错位,谁知道她故意吻了上去,嘴唇软软甜甜的,比糖果要好吃上百分。殷南盛一怔,顿时忘了接下来的表演,只得狠狠地回吻了过去。
公主醒了。
尾声
程喃音换了自己的衣服,窗外还在下雪,她噔噔噔地跑出去站在桥上,双手下意识地想要搭在栏杆上,谁知道从身侧突然伸出来一只胳膊,横在她的身前。
“有雪,扶着我的胳膊。”殷南盛在一旁道。
月色皎洁,映着雪色,四周静悄悄的,礼堂里是无尽的欢腾,但都跟他们没有关系,殷南盛吸了吸鼻子,道:“这是初雪,这个时候许愿很灵的,你要不要试试?”
“刚刚许过了。”
“许的什么呀?”他问,而她不答。
她只牢牢地盯着天上的月亮,映得她眼睛光彩熠熠。
“喜欢月亮吗?”
“喜欢。”她难得发自内心地笑着说。
“喜欢我吗?”他又问,但还没等她开口就慌忙接着说,“先别着急回答,我给你时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那便是喜欢你的所有,喜欢你的大大咧咧与怯懦,喜欢对你而言的家庭负担,以前的、现在的,只要是你的,我统统都接受。”
他说得赤诚坦荡,他知道她心里跨不过去的坎,知道那个吻是她借着虚幻的人物才能袒露的真心,而回归现实,她依旧逃避胆怯,所以他要让她心安。
“你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可以跟所有人对视,就是不能跟你吗?”他问。
她摇头。
“笨蛋,你有没有听说过,男孩子在喜欢的人面前会害羞到不敢对视。”
因为太过喜欢,就珍之慎之,不看就不会留恋。
她沉默了好久,最后闭眼,又开始双手合十,殷南盛笑:“你这是在干吗?”
“趁着雪还在下,我要赶紧改改愿望,不然一会儿就不灵了。”
——赐我坦荡与无畏吧,他还在等,我不该害怕。
更新时间: 2020-09-10 20:09